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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5(2) 生死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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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呆滯了。

衛戍兵想不到這個等候登記的人,聽到醫療營裏的年輕貴族生命垂危,會發了瘋一般地闖去。更想不到這個渾身傷疤累累的人,氣力不輸給任何人。

醫療營裏的人也想不到,想不到這個人會來,更想不到來的是這個人。

竟是這個,波爾希思朝思暮想、苦苦等候的,千基妲。

她沒有死。他卻快死了。

他如果能多等一會兒,也許此時此刻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大團圓的歡呼場面,而不是這樣悲傷、這樣叫人嘆息的幾乎別離。

到底是天意弄人。

醫生並不認識千基妲,但他卻被所有人奇怪的反應所感染。

沒有答案,回答千基妲的全部,只是不可思議又帶著惋惜的眼神。

“醫生,你告訴我,這世上有沒有哪怕一個人還能救他?不管他是誰,我也會找出來的。”

她又問了一遍,問得比第一遍更堅定,更動人。

“你怎麽找得到……”醫生長長嘆息,他已經看出來這個女孩就是波爾希思為之死的那個,“如果還有人能救他,那一定是布魯特。只是這些年來,沒有人知道他去哪了。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布魯特。

這個名字有人是知道的。

拉斯菲爾蒂、費德裏、鄧普斯三人交換了眼色。

千基妲瞅見他們的小動作,洗從心生:“你們知道?”

還來不及聽到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回答,外間又是喧喧鬧鬧一陣,似有什麽人被簇擁而來。

隨著衛戍兵高唱“殿下駕到”,亂哄哄的人群立時戰隊分列,於兩側向道路中央躬身垂目。

千基妲並不知道這些年來拉斯菲爾蒂等與修奈澤爾的恩怨種種,她只記得八年之前凱厄司邊陲,那個姍姍來遲、不曾相救的王族惡人。

偌大一張醫療營裏,唯有她直挺挺地站著,帶著滿眸噴射欲出的怒火。

拉斯菲爾蒂三人軍職頗高,是以人人靜待而他們踱步到門口迎接。拉斯菲爾蒂回頭,恰見情緒激動的千基妲,暗道不好。費德裏與鄧普斯也留意到了她,箭步跨出,一左一右將她夾持,以免她有什麽驚人之舉。

修奈澤爾已經掀開簾子進來,神色倦倦淡淡,唇線緊抿,半天才道:“都擠在這裏做什麽?鬧哄哄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劫營了。”聲音也是一貫的淡然,甚至還有些悅耳。就是這樣平靜的語調,卻聽得人人不寒而栗。

“你!……”千基妲話音剛起,便被早有準備的二人掐斷。饒是捂住她嘴的手掌被咬得生疼,鄧普斯也不肯松手。

修奈澤爾卻只是淡淡看去又淡淡收回視線,費德裏的惴惴不安、千基妲的暴怒難洩、鄧普斯的疼痛難忍,仿佛都與他無關。

他只是註視著拉斯菲爾蒂,淡淡問道:“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她的目光卻越過修奈澤爾,直到看見千基妲被穩穩止住,才露出了點滴的安心,緩緩答來:“殿下,波爾他……”

她欲言又止,他卻聽得無比明白。

“除了他們三個,還有新來的,全散了。”

話音剛落,帳裏帳外所有人如蒙大赦般地敬禮,而後腳底抹油地溜走。生怕走得慢了,又被這位看似溫柔,實則狠戾的都督抓住數落。

***

醫療營裏除了點名留下的,還有波爾希思和修奈澤爾,連軍醫也被趕走了。

沒有了閑雜的人,不安分的眼睛,內裏僅剩的安靜反倒讓人感覺窒息。大概是一直以來,忙乎左右,都沒能仔細瞧見波爾希思慘白慘白的臉色,所以也並未感到怵目。

費德裏與鄧普斯松開了對千基妲的鉗制,此時此刻她才恍然,原來多年以前她的戰無不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都讓著她。再強大的女人,也會敗在天生不足的氣力之上。

鄧普斯的手被千基妲咬得滲血,費德裏拿來棉球為他覆按。千基妲眼中一閃而過的歉意,很快被怒火取代。

“他到底對你們做了什麽,讓你們一口一個殿下叫得歡?還有,老爹在哪裏?為什麽我問那些士兵維勒兵團,沒有一個人知道?”

千基妲壓根沒把修奈澤爾放在眼裏。曾幾何時,他們也都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只是,再多的倔強頑固,到頭來都是對自身的嘲弄。他們終究向時間妥協,向他妥協。

鄧普斯頗為玩味而諷刺地看著拉斯菲爾蒂,仿佛在問她,你要如何回答。費德裏擔憂地註視著鄧普斯的一舉一動,生怕他做出些什麽,更加激化千基妲的怒氣。

然而,他們終究忘了,拉斯菲爾蒂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鋒芒畢露的小女孩。所有種種,俱都融化在她漫不經心的淺淺笑容裏,“成年往事莫若誤會糾葛,不過說來話長,何須再提。”

不是不須再提,而是她不敢也不想再提。

千基妲果然顯得很驚訝,修奈澤爾搶先截口命令。

“鄧普斯,去拿套軍服給她。再找軍醫在波爾旁邊給她留個床位。至於你……”他頓了頓,看向拉斯菲爾蒂,“跟我出來。”

拉斯菲爾蒂走過千基妲身邊時,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你放心陪著他,我會帶那個醫生回來的。”

修奈澤爾的主營到底比普通的營帳舒服許多,矮櫃上幾個羊皮袋鼓鼓囊囊,一看便知是盛滿了酒水。

拉斯菲爾蒂算不得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擰蓋,嗅嗅,當真好酒。回頭卻見修奈澤爾俯身忙於文書,便悄悄喝了一口。

她並不真的以為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麽,正如他不是真的沒有看見她見到酒就發亮的眼神。

多年來養成的默契,即使在這肅殺的戰場邊緣、軍機重地都沒能動搖半分。

她喜歡玩鬧,他便由著她。

羽毛筆在靈活的手指下不時發出“刷刷”的書寫聲,頭也未擡的修奈澤爾沈聲問她:“你還要救他?”

他用了“還”這個字。自然而然地,讓人想到第一次。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自作孽?我也覺得。他想死,我成全他又有什麽不好。”她喃喃道,聽不出是玩笑還是揶揄,“可惜當初我沒有那樣的眼光。”

修奈澤爾沒有接話,她答得牛頭不對馬嘴,顯然還有後文。

果然,又聽她說:“只是畢竟千基妲活著回來了。能盡的努力,總要試試,不是嗎?”

“你以為,救活他的機率有多大?”他總是這樣,現實得有些,不近人情。

“接近於零。”

他終於嘆了口氣,回頭對上她無奈的眼神,從腰間接下一塊令牌。

“去找兩匹好馬。既然要做人情,也得做得像個樣。”

***

拉斯菲爾蒂到達哈福德郡,已是次日清晨。

一夜米食不急、兼程趕路的日子,到底有些久違。路過郡界石,她放慢馬速,抽閑喝了口水。

雖然勞累,到底也是歡喜的。

早起散步的小姐先生,三三倆倆結伴說笑,戰爭的陰影並沒能影響到這個簡單樸實的地方。忽然看到不算很快畢竟還是奔過的馬,行人都嚇了一跳。有人看出一身軍裝,也有人認出了拉斯菲爾蒂。

不過多久,穿著軍服的拉斯菲爾蒂又回來的消息傳遍了村落,人們爭相蜂擁著觀望。

拉斯菲爾蒂垂眸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高階軍銜,暗罵自己走得匆忙。然而馬蹄還是一刻不停地奔騰,她腦海裏滿滿是找人救人,竟也顧不上許多。

人們指指點點說說鬧鬧,不懂她為何突然去而覆返,更不懂她趕著匹空馬的道理。

一人兩馬在佩吉家門口停下。

她甚至等不得馬童將馬拴好,管家進門通報,便匆匆闖了進去。

管家楞楞地看著她,才出口的話也忘了說下去。屋裏還有客人,是來告訴佩吉她莫名回歸的班納特小姐們。紮恩先生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看報紙。

佩吉母女呆在原地,完全想不通尊貴的大小姐怎麽忽而變得野蠻。伊麗莎白滿肚腹誹諷刺的話早端到了嘴邊,只等主人回過神,便要開始攻擊了。

而拉斯菲爾蒂連這點耐心都沒了。

“先生,借一步說話。”她說得很匆忙,聲音卻是低沈有力得不容拒絕。

紮恩先生放下報紙,見到她戎裝加身,也見到了她眼裏的焦躁與堅定,心底有了七八份計較。二話沒說,一邊點頭,一邊隨她離開。

***

“如果你是要我隨你回去救人,你大可不必說。因為我不會去,我想上一次我和公主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紮恩先生並不如看起來那樣和藹,至少他與拉斯菲爾蒂說話十分嚴肅刻板。

“所以無論我說什麽,你都不肯去,是嗎?”

拉斯菲爾蒂竟也不著急,抱起手臂,大有與他仔細理論的架勢。

紮恩先生皺起眉,顯然看不透她打得什麽主意。思索良久,只答了兩個字,“是的”。

“如果我說,當年四王子的死是遭人陷害,而且陷害他的人正是這位伊萊亞殿下呢?”

紮恩先生愕然說不出話,怔住了。深吸幾口氣,才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麽……”

拉斯菲爾蒂沒有回答,她知道他聽得很清楚。

“我怎麽知道這不是你編的故事?而且,就算……就算他是被伊萊亞殿下陷害的,又與我何幹?”

“我大概膽子還沒大到趕拿王家的人開玩笑。四殿下是死有餘辜,還是蒙冤含恨,自然與你無關。你這個做父親的既然能狠心拋下自己的骨肉,終其一生不與他相見,當然也不會對他有心。我不過隨便說說。”

拉斯菲爾蒂話裏的諷刺,紮恩聽得明白。明知對方是拿話在激他,他又做不到無動於衷。

畢竟是親生的。

“修奈澤爾殿下帶去的軍醫想必都是皇家醫師協會裏,赫赫有名的。”紮恩摸摸鼻子,斟酌著開口,“那麽……”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話問了等於白問,倘若皇家醫師有能力救人,她大抵也不會千裏迢迢快馬加鞭來找他。

果然,拉斯菲爾蒂笑了,笑得很諷刺:“你不知道嗎?”

紮恩先生幹咳三聲,道:“你們要救誰?”

“波爾,我那哥哥。就是你女兒追求過的那個。”她刻意強調佩吉與波爾希思的糾葛,生怕紮恩想不起來似的,“盡管你我都知道,他們不可能,但你也不願意看著女兒的心上人,就此離開吧。”

紮恩的臉色變了變,眉頭糾結到一起又散開,他終於松口說出,“好,我跟你走。”

拉斯菲爾蒂轉身就走,卻聽他又問道:“只是,令兄為何會受這樣重的傷勢?作為軍官,應該不至於……”

他沒有說下去,她卻懂他的意思。他看到了她的軍銜,也自然而然想到波爾希思一定也是校級。像他們那樣的地位,主要任務不是沖鋒上陣,而是壓陣指揮,即便受傷,也不至於鬧到生命垂危的地步。

背著他疑惑的目光,她暗自苦笑,唯有淡淡道:“到了營地,你自然就懂了。”

懂他是自作孽,懂他一眼看中佩吉,都不過是為了一個人,罷了。

***

拉斯菲爾蒂本想在院前等他,紮恩先生卻堅持要她進屋。用他的話說,你哪怕一句話不說都沒有關系,哪怕只是站在門口也成,就當給我一點面子。

他給了她面子,她自然不能拂了他的。

於是她真的站在門口,真的一言不發,任客廳裏的女人或嘲諷或問候,都不過是似笑非笑著。

思緒很亂,她想起八年前第一次為救波爾希思左右奔波,修奈澤爾也是這般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當時的她並不理解他古怪眼神中的深意,而今想來他許是在問她,為什麽要救一個並不想活下去的人。

但是當時他沒有問。因為就算他問了,當時的她一定也會像千基妲般暴跳如雷,指責他沒有良心沒有慈愛。是了,入世之初,她們都以為活著就是希望,看到任何人瀕臨死亡,都會帶著濃烈的遺憾和強烈的愛心,拼命讓他活過來。

只是,她們能救一個想死的人一次,還能救他第二次、第三次嗎?一個人若想死,總能找到死去的辦法和機會。也只有對生活徹底失去希望和信心的人,才會想著以死來結束他的一生。如果這個世界對於他只剩下了灰暗,死去又何嘗不是解脫?

拉斯菲爾蒂靜靜地立著,突然萌生出一股,他這樣離開也不錯的念頭。

饒是苦盡甘來,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是否還能體會到所謂的喜極而泣,所謂的終成眷屬。這一切於他,大概只是終能放下心結,也僅此而已。

紮恩先生換上輕便的服裝,拎著他行醫的公文箱,下了樓。

客廳裏的女士對拉斯菲爾蒂抱怨非常,說她不理不睬,說她像是放了空,央他別隨著她去,怕是出了岔子。

紮恩對上拉斯菲爾蒂渺遠而無定格的眼神。那是一雙平靜無瀾的眼睛,卻莫名能讓人感到悲傷。

他輕輕擁抱妻子和女兒,又輕輕將她們推開,口中的語調依然是輕輕淡淡,“這幾天大概回不來了,你們也不要太擔心。”

然後,他看著拉斯菲爾蒂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快速而無聲地離開。

兩匹棗赤色的駿馬在狹道上奔馳,馬蹄卷起的塵風,沾汙了兩側茂密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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