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Chapter.22(1) 溫柔鄉

關燈
***

這是一個臨海的城市。

如同所有臨海的城市,它有一片很美的沙灘,沙粒極細。

這種城市裏的人,經常會到海邊閑坐,一坐便是幾個小時,就像腳踩在被陽光灼燒的沙子裏會麻木,人在這種環境裏也會忘了時間的流逝。

拉斯菲爾蒂同往常一樣坐在遮陽傘下。海風吹亂發絲,吹得輕薄的面紗時時都可能飄落。

她到這裏已經三天,每天都雷打不動地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坐在海邊。日落前的海,紫霞金光籠罩,連天地都被絳染。

她還沒有與修奈澤爾見過,約定的時間還未到。

在這樣一個海濱城市中,一點都不需要考慮打發時間——你只會嫌時間不夠。

一直等到日落,拉斯菲爾蒂才離開她的位子。燈籠褲腿下紮縛的足飾,應著風聲與腳步叮啷作響,就像偷跑出來的舞娘一般。

事實上,這裏每個女子的打扮都像極了舞娘——輕羅扇,纏臂金,面紗半遮,眉點朱砂。玲瓏身材在一身繁覆裝扮下若隱若顯,面部獨露一雙媚眼勾魂。

拉斯菲爾蒂那雙少見的灰眼睛在這異國他鄉並不奇怪,這裏人的瞳色偏暗偏深。冷灰,赤褐,墨黑,大街小巷隨處可見。

她在岸邊第一家店裏用了晚餐,連續三晚都是。老板已認得她,總會抽空與她聊上幾句。她一口門麻語講得極好,還沒有人聽出她是外國人。

近些年來與不列顛多有生意往來,凱厄司許多居民也漸漸會說英語。畢竟語種不同,語法習慣相差千裏,即便會說也說得不順,所以他們很討厭接待外國人,更討厭講拗口的英語。

吃過晚餐,拉斯菲爾蒂沒有回旅舍。

她騎著那匹有些蒼老的馬,沿著海灘慢慢、慢慢踱步。他們到了城市的另一頭,黯淡燈光下,是一副與西岸繁華截然相反的蕭索。

枯黃的燈在風搖下,時亮時暗。明滅不定的光排開一條斑駁的小路,路的兩邊全是木板蓋成的平房。

房子不好,也沒什麽人住。好在來到這裏的人,並不在意房子的好壞。

拉斯菲爾蒂走近右邊第三間房,把韁繩拴在門閂上,又往屋角垂下的托柄裏插了一朵玫瑰。老馬晃晃悠悠,將石子踩得咯噔作響,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突兀。

——這是這地方的規矩。馬拴在門口,托柄裏插信物,不相幹的人便不會再進來。若兩家的信物碰巧相同,就大打一家,贏的留下,輸的另尋空地。

拉斯菲爾蒂進屋,點燃燭臺。屋裏有窗,窗被木條封死。不透風的海邊小屋裏,彌漫著陰濕氣。靠墻有一張破沙發,沙發前有一個缺了角的茶幾。屋子正中擺著一張方桌,兩對面放著兩張木椅。木椅不牢,輕輕坐下,椅腿便會咯咯地叫,就像是要散架。

拉斯菲爾蒂就坐在其中一張木椅上,面對門的那張。相比起破的缺皮少布的沙發,她寧願坐冷硬的椅子。大多數人都會願意坐椅子。還好這地方不冷。

拉斯菲爾蒂在等人。

等的自然是修奈澤爾。

修奈澤爾到時,拉斯菲爾蒂正閉目養神。她沒有睡著。她聽到馬蹄聲漸漸靠近,聽到他的腳步聲,只是沒有睜開眼。

——一個人在陌生的封閉空間等另外一個人,卻不急於用眼神確認,說明他對對方很熟悉。熟悉到能夠完全信任。

修奈澤爾在拉斯菲爾蒂對面坐下。果然他也沒有去坐那張沙發。

燭火照亮他們的臉,一片黑暗中兩張臉變得慘白慘白,比他們的衣服還要白。拉斯菲爾蒂睜開眼,打量著對方絲綢做的衣裳,又看看自己一身棉麻,笑了。

——他總有辦法活得滋潤。

***

屋裏沒有水。事實上除了一盞燭火和幾樣簡單的家具,屋裏什麽都沒有。

而現在,拉斯菲爾蒂在喝水。

屋裏沒有水,但人可以帶水袋。修奈澤爾就帶了一個。拉斯菲爾蒂喝的,當然是修奈澤爾水袋裏的水。

拉斯菲爾蒂喝了一口,修奈澤爾喝了兩口。

這樣一個陰暗潮濕又悶熱的環境裏,確實很需要補充水分。

能夠喝水的當然不會是死人。修奈澤爾沒有死,也看不出一丁點的風塵仆仆。他的一雙藍眼睛還是很亮,就像是陽光灑頭的威爾士湖面。然而這個地方沒有威爾士湖,只有看不到邊的海。所以他的眼裏又多了些海的深邃。

拉斯菲爾蒂凝視著他,什麽都沒有說,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修奈澤爾微微一笑,面孔上看不見笑容,只看見唇邊稍稍堆起的折痕。

——這似乎是他說話前的習慣性動作。

“我見到迦迪迪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竟聽得拉斯菲爾蒂眉梢一跳,瞳孔收縮。

迦迪迪是現任的浮脫城主。浮脫正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城市。

浮脫以寬厚聞名遠近,每一任的城主都極寬和、極慈厚,及所有美好的道德品行於一身,又無欲無求,一心為民。這當然有點誇張,聖人也是人,是人便不可能真的無欲無求。

所以有些傳言說,這位迦迪迪城主其實頗有野心。因為沒能做到國主,一直記恨於阿恩諾耶,想盡辦法挖他的墻角。這是外界的傳言,城裏的人民對他們的這位城主卻極度敬重。

拉斯菲爾蒂卻覺得,這裏的民風太純樸。純樸得有些好笑。

——但凡做到城主的人,誰沒有一點野心。沒有野心的人,做不到城主。

凱厄司不產絲綢,所有的絲綢都是進口,買價極高。修奈澤爾能夠受到接見,能夠穿上刺繡精致的絲綢服裝,足以看出迦迪迪對他的重視。

修奈澤爾什麽不說,拉斯菲爾蒂卻已知道,他是以真實身份同對方相見,兩人結成了互利的同盟。

“其實你原本沒打算帶我來,對嗎?”

拉斯菲爾蒂只問了一句,同樣沒頭沒腦,修奈澤爾也聽懂了。

——計劃中的事情僅憑他一人之力便已辦得十有八九,她來與不來,置之於整個行動,毫無影響。

“但是你來了。”修奈澤爾又露出了招牌性的笑容,“我們會更加方便。”

無論何時何地,有一個聰明能幹又風姿奪目的女人在,不總能化繁為簡嗎?

那本是一句俏皮的稱讚,拉斯菲爾蒂卻嘟起了嘴,“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地方的男人。皮膚黝黑,體格彪悍……”

“那大概是因為你看見的都是農工。迦迪迪的容貌在整個凱厄司都是出名的。”修奈澤爾笑出了聲,“不過你大概用不著擔心。後宮佳麗無數,他分身乏術。”

拉斯菲爾蒂在修奈澤爾含笑的註目中,懊惱地別開視線。

她察覺了他在逗她玩。知道她心眼多,容易誤會,便專揀害人誤會的話說。她的表現同他預期的,大概不差分毫。

***

“你心情可真好。要是讓國人知道他們哀悼的修奈澤爾殿下,正坐在這裏壞笑。不知道要氣成什麽樣了!”

拉斯菲爾蒂沒有追問修奈澤爾,他所謂的“方便”。了解修奈澤爾的人都知道,他用玩笑話談正事,說明他暫時不想告訴你正事的具體內容。

“他們縱然生氣,我躲在這裏也看不見。”修奈澤爾故意頓了頓,“我看見的,倒是你氣得不輕。”

拉斯菲爾蒂閉上嘴。說不過人,不說總沒錯。

而鬥嘴往往是件奇妙的事。等到你不想和別人鬥了,別人卻揪著你不放了。

“把你氣成這樣,我也有責任。你說,我該怎樣補償你呢?”

修奈澤爾忽然湊得近了,嚇得拉斯菲爾蒂後退。

燈火映在那雙藍眼睛裏,無比躍動,無比明亮。拉斯菲爾蒂賭氣不看他,又忍不住悄悄偷瞄。這些小動作落在修奈澤爾眼裏,唇邊勾著的笑容也變得有了幾分邪氣。

他抓住她擱在桌邊的手,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拉斯菲爾蒂整個人也跟著慣性向他靠去。

一陣濕涼。

濕涼的觸感隨著頭顱下意識地轉動,從臉頰滑到唇邊。四目相對,她的眼裏有藏不住的不知所措。而後,修奈澤爾微張開嘴,透薄的唇瓣吸住了同樣透薄卻更嬌嫩的另兩片唇瓣。

舌尖推開牙扉,薄荷清香與玫瑰芬芳通灌。總有一些情不自禁,總有一些本能律動。唇齒交纏,他的索要從口腔深到喉頭,而她的退路在他兩臂有力的夾縛下,盡數切斷。

退無可退。

他滿眸不可名狀的情愫將她灼痛,於是閉起眼,於是在完全黑暗下,學會享受。

老壞的木椅支撐不住年輕人上湧的熱火,就像年輕人受不住木椅的老邁遲鈍。所以互相脫離,互相不顧。木椅猶還在咯吱唱著一曲聽不出旋音的歌,年輕人已相擁。緊貼的胸膛起伏有致,好比是配合默契的交響樂團。

從桌邊到墻邊,她的背後是陰濕,胸前是火熱。一個人籠罩在另一個人的剪影之下,就連呼吸也差點被奪去。

說不清是多久之後,修奈澤爾放開了拉斯菲爾蒂。

她的胸脯還在起伏,拼命吸著並不怎樣新鮮的空氣。陰冷潮濕的空氣裏還有些黴味,而她聞到的卻是滿室玫瑰香。

她的嘴唇殷紅,臉頰也殷紅,像極了門外那支殷紅的玫瑰。

他也靠著墻,就在她身邊。垂吐的呼吸剛好落入她耳灣。

濕氣更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