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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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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忱在重癥監護室待了整整一個月。

畢竟是從小無比金貴的少爺身子, 但凡有半點異狀,下面的人便急的不行,醫院裏的護士和醫生在這段時間很是被折磨了一番。

沈清火一直壓著消息, 這一個月來不過從學校過來看過他兩次。

他就像睡著了一樣靜靜躺在那, 眉眼蒼白到不見一點血色,唇角緊抿, 讓人一眼瞧出委屈的痕跡,昏沈的模樣像是永遠也不會醒來。

於浩每天都會親自過來測他的生命體征,時好時壞的狀況讓他這個主治醫師每天的心情就跟那山路十八彎似的不斷打轉。

方胥也整整一個月沒有見過他。

不是不能,不是不敢,也不是沒有勇氣, 她只是一夜之間,忽然誰也不認識了。

那些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並不想成為他們的焦點, 於是縮在窗下,想說些什麽警告他們時,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奇怪的音節。

竟然連說話也不會了。

她時常呆坐,眼神渙散,對周遭的一切冷漠視之, 卻又無端恐懼,無故情緒失控, 自哭自笑不能自制。

照鏡子的時候, 她會在鏡子裏看到一只手,亦或是是半邊臉, 有時候又是沒有頭的影子在晃。

周圍同時有人在竊竊私語,似乎在對她說話,“天黑了,把燈打開啊快點……”

“不要喝水,不然你會迷失在沙漠裏……”

“我不想過去,你過來……”

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忽然一個女人說:“你應該去死。”

然後有很多個聲音附和,“你應該去死……”

她不知怎麽就哭出聲,猛地砸掉鏡子,一把攥住那些碎片,割在了手腕上。

周圍響起尖叫聲,護士一個不註意便讓她得了逞,當下連忙上去把她按住,幾個人用繩子將她綁起來,然後給她倉促止血。

她正對著窗戶被綁在椅子上,掙紮了一陣子,終於放棄了,目光呆滯的看著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窗外的日出從東往西繞了一圈,即將要落下山的時候,她才感覺有重量落在她頭頂上,帶著溫度,似乎是有人在摸她的額頭。

她擡了擡眼,對上一個溫柔沈靜的眼神。

那是一張蒼白陌生的面孔,下頜弧線柔和美好,連帶著眉眼都是沈默的順從表情。

“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子了。”

這聲音太虛弱,夾雜著一點憐惜的嘆息意味,像是在心疼。

這讓她漠然的表情微微一動,卻也只是微微一動而已,她並沒有什麽過多的反應。

一個月的功夫,她整個人就像是大病了一場,消瘦異常,雙頰凹陷,就連頭發都變得不再有光澤。

男人慢條斯理的輕撫著她的頭發,看到她身上深色的勒痕和腕間滲血的繃帶時,手上動作停了停,很久,才垂眼問她,“我不在,他們欺負你了,是嗎?”

有護士沖進來,朝門外大喊,“找到陸先生了——”隨即又轉頭過來扶他,著急的說:“陸先生,您現在還不能下床的啊……”

男人沒有動,視線仍落在那些深色的勒痕上,“你們綁她多久了?”

護士猶豫了一下,說:“一天了,不綁著方小姐,她就會鉆著空子尋短見自殘,我們又不能時時刻刻在這守著,只好綁著了。”

陸忱是多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不知道她這句話的信息量。

至此好像才覺出她的異狀和她眼神裏看他時的陌生,他神情微滯了幾秒,然後緩緩半傾下身子,指腹撫過她幹澀的唇,半托起她的臉,“方胥,你看著我。”他雙手不自覺攥緊,低聲問她,“我是誰?”

她漠然的對上他的目光,眼底一片死寂,長久未發一言。

旁邊的護士著急起來,拿著托盤想過去先給他打針,“陸先生,快回房吧,方小姐現在誰也不認識——”

一句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陸忱甩開護士湊過來的托盤,那些裝著生理鹽水的吊瓶砰的一聲在門外的地上爆開,“滾——!”

清楚的瞧見男人眼底糾纏的戾氣和他胸前撕裂的傷口,護士忍不住眼圈一紅,委屈的退了出去。

兩分鐘不到,於浩進了病房。

進去就看到那個冷靜從容的男人靠在窗戶上,胸前的血滲透了病號服,手足無措的看著他,啞聲問:“我太太怎麽了?”

於浩面對過無數病患的家屬,他見到太多次這樣的表情。

陸忱在他的認知裏,是最不可能露出這種表情的人——這個男人仿佛一直站在神壇上,而現在,卻像個凡人一樣不知所措,好像全世界就在他的眼前,他卻再也抓不住了。

作為醫者他忍不住心酸,上前安慰,“你放心,我認識一個國際上相當給力的權威,我已經給他發過郵件了,而且他如今正好在國內……”他解釋,“你太太現在已經好些了,最開始的時候她連著幾天幾夜睡不著覺,註射安眠成分的藥也沒用,而且總是出現幻覺,現在起碼情緒穩了許多了……”

“是嗎?”他看著對面形容枯槁的女人,有一瞬間表情脆弱,自嘲的笑了。

原來他也有這麽一天,聰明才智統統派不上用場,面對最想守的東西如此軟弱而沒有力量。

……

那是於浩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他的無助,從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看到任何類似的情緒從這個男人眼底洩出。他又恢覆成那個面容冷淡,處事從容的陸先生。

陸忱帶走了方胥,去了一家療養院。

那是於浩收到權威的回信中提及的地址。

他們在那裏呆了半年。

半年的時間,療養院的醫生們用盡一切治療手段,她終於記住了他的臉,除了偶爾失控,也恢覆了一些正常人的思考能力,但她仍舊自我封閉,幾乎不開口說話,也不會再讓他抱她。

半年後,她的狀況趨於穩定,他們終於回了家。

何姨每次看著這兩個人便淚流不止——她不過是回家過了個年,短短幾天,家裏就發生了這樣的變故,早知這樣,她哪裏會回去。

方胥回家之後就待在臥室,整日不肯出來,她喜歡靠著窗,因為白天的時候這個位置挨著光。她不喜歡黑,因為黑暗更能加重她的幻覺,她似乎自己也知道。

大多數時候,她是極安靜的。

當然,這個大多數時候,指的是白天。

因為極度排斥有人靠近,所以樓上的臥室幾乎就變成了她一個人的居所。

何姨對她的獨處十分擔心,陸忱卻不說什麽,完全順著她來。

但不久之後,包括她的臥室在內,別墅上下的每個角落都布滿隱秘的監控,她在房裏的每一點動靜,都準確的落入他可掌控的視線之內。

某一天晚上,方胥在臥室不小心翻出了他們蜜月期在國外拍的照片,上面的女孩笑容太明艷,她怔怔的看了一會兒,陡然惱怒,然後開始翻找剪刀,意圖剪掉這張令她憎惡的臉。

精神分裂裏有一種自罪妄想,會讓人自以為罪大惡極,從而不斷自我傷害或者毀掉自己。

即使只是一張照片。

她一言不發的繞著房間轉了好幾圈,別說剪刀,連個稍微尖銳點的東西都沒能看到。

床棱四角和梳妝臺上的棱角甚至被人包上了海綿,整個臥室都呈現一種柔軟的視覺效應,窗戶上還加了防盜窗,地上是很厚的一層織毯。

就在她極其焦躁轉來轉去的時候,透過半開的臥室房門,她看到陸忱走出書房,慢條斯理的在門外接了杯純凈水,飲水機的位置正好正對著她的房門,還有她一室光線。

兩人目光相對,他也不說什麽,就在原地一邊喝水一邊瞧著她手裏的相冊,不緊不慢的樣子,視線也不挪動,直到把那杯水喝完。

然後才放下杯子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回了書房。

一舉一動詭異的要死。

饒是方胥這麽一個精神不大正常的,都有點被他的樣子嚇到



煩躁的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她丟開那沓硬邦邦的相冊,琢磨了半天他是什麽意思。

她病時十分敏感多疑,一個很小的問題她甚至能想一個晚上,偏偏她不覺得自己生病了。但他每次莫名其妙的舉動都能恰到好處的讓她轉移視線平覆情緒,她卻漸漸看出來了。

想了一會兒,她坐在織毯上,眼皮開始打架。

她平時失眠很嚴重,總是淩晨才會睡。

厲害的時候,陸忱會在她的水杯裏加安眠藥,很少的量,次數不多。

她沒有一次察覺出來的。

眼皮越來越重,重重的合上時,好像有人走了進來,開了最暗的那盞燈,然後拾起地上的相冊坐到她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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