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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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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胥攥著手機在黑漆漆的臥室楞了好大一會兒才赤腳跳下床去開燈, 睡衣都沒來得及脫,就直接裹上大衣蹬上雪地靴匆匆往外奔。

正好一個電話打進來——是上午才見過面的隊長。

“小胥,上次的格鬥場現在有筆軍火交易, 人手不夠, 你快來。”

方胥幾乎是瞬間便聯想到剛剛收到的這幾條短信。

怎麽會這麽巧。

還是說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同一件事情?

太急於確認,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聲音像一根緊繃的弦,帶著一點輕顫,“是那個叫紅桃A的暗線同志通知的你,是嗎?”

隊長有些驚訝, “他也給你打電話了?”

方胥如墜冰窟, “我收到短信了。”

“總之隊裏現在只有我一個,其他人一時半會從家裏趕不過來, 人手差的太多,你先來吧。”

她沈默了下,臉上表情僵硬,“好,我先順路去拿樣東西。”

如果錄像帶裏真的有他, 她真的能親手把他送進監獄嗎?

隊長聽出她的失神,有些著急, 提醒似的補充了一句:“半小時內要過來啊, 咱們人太少,記得來隊裏拿槍。”

因為一線的警員不外出辦案的話, 配槍都是要上繳回隊裏的。但是從家裏到刑偵隊的路顯然不近,加上這邊的別墅區根本打不到車,方胥並沒有繞遠路回隊裏。

陸忱在很久以前就給她配過一把閑時防身用的槍,輕巧有餘,後座力也小,這把槍一直被她放在地下室的保險櫃裏,幾乎從來沒有拿出來用過。

她把手機揣進大衣口袋,拿了槍就出了家門。

大雪還在繼續,地上已經積了很厚的一層了。

春節第一天的深夜,道路兩旁的樹枝上還掛著不斷閃爍的小彩燈,一個單薄的身影在路上狂奔,白白的霧氣從她嘴裏呼出來,她一直在喘,腳步卻不停。

……

教堂裏一片漆黑,外面的路燈半分光亮都不曾透進來,教堂的門緊閉著,裏面傳來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你接近我讓我把你引薦給六爺就是為了今天,是嗎……你今天做了什麽,我都看見了。”女人說:“看在以前的情份上,趁現在六哥還沒發現你做的事情,如果你現在把東西交出來,我會當做什麽也不知道。”

然而靜謐的黑夜裏,並沒有人回應她。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惱怒,“你一定要這樣嗎?我在救你!你知不知道?不然在酒莊的時候我早就出聲讓他們抓你了……”

她絮絮說著,教堂裏不斷傳來她的回音,空蕩蕩的,好像真的一個人都沒有。那個她一直跟著的男人就這麽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

可她,分明是親眼看著他進了這座教堂的。

忽然,外面一個慌亂的腳步聲逼近,教堂的門外傳來鞋子踩過積雪的咯吱聲。

女人十分警覺的在那瞬間閉上嘴,瞇起眼往大門的方向看了看,然後閃身躲進了門後的黑暗角落裏。

方胥跑的很急,大雪紛飛的夜裏,明明冷的讓人直呵白氣,她額上的汗珠還是細密的匯到一處,直往下淌。

在門外躊躇了一會兒,她看到自己推門的手在抖,也許她並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看那卷帶子裏是不是真的有陸忱。

門被推開,裏面一陣寂靜,怎麽看也不像有人的樣子,方胥的腳步頓住,調整了一下呼吸走進去,聲音發緊,喉嚨幹澀的厲害,“你在嗎?我來拿錄像帶。”

沒人回應她。

和她預想的情景不太一樣,雖然不確定是不是計劃有變,但職業敏感還是讓方胥第一時間摸出槍,“有人嗎?”

然後她聽到了身前不遠處傳來鬼魅一樣飄忽的腳步聲,擡頭看過去的時候,她只來得及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還有黑暗中那個黑洞洞的槍口。

那槍口對著她的方向,對方完全不給她機會似的瞬間上膛,扳機扣下的聲音響起時,方胥想也不想一下子撲倒在地,幾乎在同一時間扣動扳機。

兩聲槍響漸次從槍口迸發出來,兩秒鐘之後,她趴在地上聽到了有人倒地的聲音。

咚咚兩聲,前方看不見的黑暗處和身後,似乎有兩個人倒下了。

方胥懵了一下,轉過頭去看,發現身後一個女人臉朝下趴在血泊裏。她的手直直往前伸著,一把槍握在手中,根據姿勢和距離不難判斷出當時槍口的位置應該正好對的是她的後腦。

可那個女人根本沒能來得及扣下扳機偷襲她,一顆子彈就準確無誤的穿過方胥耳邊的空氣射穿了那個女人的臉。

方胥看著前方的黑暗,她的子彈剛剛也同樣射穿了前面那個人的身軀,她好像能嗅到那些由她帶來的血腥。

那是出來救她的人,但是她對他開了槍。

那瞬間就像有千斤重石壓了下來,她胸腔裏的空氣一點點被抽離,呼吸猛地變得困難了,心跳好像被凍住——她食指觸到滾燙的槍口,上面的硝煙似乎還沒完全散去,她手一縮,槍就那麽摔落下來,她的臉也同時變得灰白。

安靜的教堂傳來槍支掉在地上發出的回響,有什麽東西在她腦海爆裂,碎斷了,耳邊傳來鮮血的流淌聲,汩汩的滴答在教堂的地上。

她低頭看了看雙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然後她不可抑制的開始發抖,使勁搓手,抖的很厲害,似乎每一根骨頭都在顫動,腳步艱難的往前挪動,不知道是太僵硬還是抖得太厲害,好像下一刻就要癱坐到地上。

等走近了,她終於支撐不住的倒下來,呼吸急促的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下著雪的深夜,手掌下的這具身體體溫已經冷了下來。方胥伸手摸他的臉,在他的額心摸到了那個還在往外汩汩流血的子彈孔。

……

酒莊內部的人們結束交談,已經深夜一點多了。

韓六爺看了看外面還在下著的大雪,感覺眼皮跳個不停,皺眉說:“今天是看了黃歷的,怎麽感覺還是哪裏有些不放心呢。”

有位緬甸人問他:“剛剛見到您的人好像急匆匆出去了,是有什麽事嗎?”

韓六爺反應了一下,恍然,“我義妹說有人在她的地方惹事,所以帶著她的人先撤了,沒什麽大事。”

陸忱對他們的談話沒多大興趣,他看了看時間,皺眉,然後微微起身,面容冷淡的說了句,“很抱歉,我太太還在家,我先回去了。”

緬甸的交易人伸手攔住他,神情有些意外,“陸先生,還沒交貨,這就走了?”

陸忱擡了擡眼,耐性好像削弱了幾分,臉上完全是官方性的公式化表情,帶著一點毫無真心的微笑,“該做的我已經做完了,既然驗貨沒什麽問題,交貨就交給下面的人辦吧。”

那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因為不了解陸忱的脾氣,只好求助似的看向韓六爺。

六爺朝他們微微搖了搖頭。

緬甸方那幾人原本還想多說些什麽,見韓六爺搖頭,便知分寸的不再勉強。領頭那人執了酒杯敬他,點頭說:“這次辛苦陸先生了。” 頓了頓,又說:“希望下次合作也這麽愉快。”

陸忱淺淺抿了一口紅酒,話中情緒很少,“沒有下一次了。”然後他放下杯子,表情冷淡的說:“這是我最後一次接陸家的生意,以後的交易,會有別的人來接手。”

那人一臉錯愕,韓六爺的表情倒沒什麽變化,似乎早就知道的樣子。

眼見著陸忱的車在大雪中已經遠到看不見了,韓六爺才拍了拍那人的肩說:“放心吧,陸先生手下的人辦事很穩妥,不會出什麽叉子的。不然以他的職業素養,是不會走這麽快的。”

那人這才放心了一些。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幾分,但卻不黑,整個世界都透著一層霧茫茫的白,雪地的光在夜裏好像可以給行人提供一定的視野,因為春節的緣故,深夜一兩點的時候,主城區還是燈火通明一片。

到家之後,陸忱從車上下來,眼前的別墅一片漆黑,像是什麽人都沒有,又像是裏面的人已經陷入了安睡。

輸密碼打開大門,穿過庭院花園的時候,他的鞋碰到了一條圍巾,像是被人急匆匆落下的,已經被雪埋得幾乎快看不見了。

陸忱的神情幾不可見的變了變,隨即去開玄關的門,然後一路動作極輕的上樓進了臥室。

臥室裏沒人。

沙發上也沒人。

“方胥。”他終於輕輕喊出聲。

然而偌大的別墅,無人應他。

這樣的深夜,她會去哪裏,又為什麽沒有給他打電話?

一種可怕的猜測忽然在他向來冷靜從容的腦海裏橫沖直撞,有寒流席卷全身,他心緒一下子亂了。

突兀的電話聲響起,在深夜的靜謐中顯得格外刺耳,陸忱低頭,思考依舊是停滯的,他並沒有去看來電,只是下意識的按了接聽。

黑夜中傳來下屬緊張而急切的聲音,“陸少,有人把消息洩露給警察,我們被突襲了……”

陸忱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的槍聲,思緒好像終於一點點被拉回去,他看著黑暗中的落地窗,窗外的雪夜一片安詳,他好像融進了那片雪夜裏,聲音慢慢冷下來,瞳孔一片漆黑,“你們對警察開了槍?”

下屬聽出了他語氣裏的陰郁,聲音不自覺發緊,有些顫抖的說:“警方來的人不多,我們本來要撤走的,但是緬甸那幾個人不知怎麽就和他們交上了火,有個警察還中了槍,好像是他們刑偵隊的隊長。”

陸忱停頓了下,沒說話,情緒有些反常。

下屬沒來由的驚懼,“陸少?”

“小胥在現場嗎?”

下屬在一片混亂中擡頭,似乎在人群中細細搜尋,片刻才回答:“沒有,我們沒有看到少夫人。”

陸忱掛了電話,打她的手機。

家裏沒有電話鈴聲響起,看樣子她走前把手機帶走了。

陸忱一言不發的出門上車,坐在主駕駛上開始追蹤她手機的定位。

方胥的手機上有他裝的定位器,很隱秘,她一直不知道。她的工作性質很特殊,又總是喜歡做些冒險的任務,加上和犯罪分子頻繁接觸,自然就留下很多隱患。

陸忱是個習慣於掌控命運的人,所有可能預知到的危險,他都不允許在她身上發生。

於是,她的一切實時訊息和舉動都透明化的呈現在他眼前——以一種不為人知的途徑。

但他很能把握這個度,這不是監控,只是一個不得已的手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不會讓她覺得喘不過氣,同時又能更好的保護她。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那個紅點位置離他並不算遠。

開車大概不過二十分鐘的路程。

路上積雪漸厚,深夜時分,還是可以看見不少來往車輛,不過卻都是慢速行駛,路很滑,司機們都生怕會出現什麽交通事故。

除了一輛藍色賓利。

不僅沒有慢行,還壓線闖了紅燈。

好在深夜一兩點的時間並沒有太多的車輛,因此並未釀成什麽事故。

陸忱看著手機屏上面那個遲遲不動的定位,縮短了一半的用時趕到了戈倫特教堂。

這個路段很偏僻,是在一個十分安靜的長街盡頭,而且這裏相隔很遠才有一個歐式的路燈,此時此刻,別說車輛,這裏連個行人都沒有。

陸忱從車上下來,沒來得及關遠光燈。

教堂前的雪地上有淩亂的腳印,很淺,雪還在不斷的下,在燈光下有種異樣的美感。陸忱的視線專註的落在那扇門上,他進了教堂,身後車的燈光直直照進來,他感受到了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還有那一股飄散不去的血腥。

陸忱對血的味道很熟悉,也很敏感。

他有些心慌。

這是這麽多年來的第一次,他如此的心慌。

如同血液逆流,是一種失控的直覺,仿佛脫軌的預警。

靠近門的位置躺著一具女屍,他的餘光瞥到了,卻仍舊沒有投去過多的註意力。因為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前方,正看著那個僵坐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單薄身影。

外面的車燈很亮,足夠照清裏面的情形,陸忱走到那個坐在地上的身影前,一把將她抱起來,捂著她的眼睛將她擁在懷裏,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旁邊那具還在流血的男屍。

“下雪了,地上很涼……”他握著她冰塊一樣的雙手,那雙手上沾滿黏糊糊的血跡,但他好像不覺得臟,“冷嗎?”

他的聲音溫柔好聽,卻仍舊喚不起她的神智。

她好像一個僵硬的木偶一樣被他擁在懷裏,如同一個冰凍的青白色雕塑,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明明已經凍僵了,蜷起的手指已經不能伸展開,臉上卻還是麻木的,一絲表情都沒有。

陸忱抱著她的手越收越緊,閉著眼埋在她頸間,輕聲說:“和我說句話,方胥。”

“我殺人了。”

沒有生氣的聲音,也沒有起伏,像一座石像完全坍塌,沈沒於死水的湖心。

“槍是我給你的。”聽到她說話,他終於笑笑,“知道你們今晚為什麽都會出現在這裏嗎?”

她的眼睫動了動。

“殺人的不是你。”他撫著她的臉,“因為,我才是禍首。”

一串惡趣味的手機鈴聲忽然在靜謐的空間響了起來,是她的電話,看到來電,她渙散的目光好像終於凝聚起一部分,僵硬的手指微動,艱難的按了接聽。

電話裏是一個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一個男人的聲音,“小胥,我們人手不夠,你在哪裏……隊長中槍了,就快不行了……他一直死撐著等你,你為什麽還沒有過來啊,你為什麽還不過來……”

她青白色的臉忽然變得漲紅,似乎壓抑的太久,氣血翻湧,嘴唇哆嗦著,好像拼命地想說話,可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良久,電話裏傳來男人抽噎的聲音,“他走了……”

方胥眼前的光亮消失了。

“他說,借你的六十萬,他只能下輩子再還……他永遠記得你的恩情。”

“他還讓我告訴你,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推謝澤去做了臥底,讓他和所愛錯失一生。他一直想當面告訴你,謝澤之所以離開你,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他對你們兩個很抱歉,死前一直在說對不起,方胥,你有聽到嗎,他痛恨的是最後把你也送去做了臥底……”

手機的電量格變成了紅色,三十秒後,手機自動關機了。

教堂終於重新安靜了下來——如果忽略掉她近乎窒息的粗重呼吸聲。

方胥像溺水的垂死者一樣死死抓著眼前人的袖管,嘴唇微張,猙獰痛苦的樣子似乎真的即將溺亡,她的指甲深陷他的血肉,渾身抽搐的問他,“是你的人開槍的是嗎?你答應過我什麽……你答應我什麽?!”

厲聲的質問只得到他薄唇緊抿的一句,“這件事情,我沒什麽好說的。”

她放聲大笑,表情癲狂,已經有些魔怔,“陸忱,殺人,是要償命的。”

他好像很認同這句話,點頭,“你說的對,殺人償命,是這樣。”

她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槍,好像也是在這一刻才在外面轎車的遠光燈下看清那具男屍的臉,臉上的表情由此更加猙獰,笑的愈加淒慘。

重覆,“你和我,都應該償命的。”

陸忱輕而易舉奪過她的槍,輕描淡寫的笑笑,說:“那麽,我先來。”

她看見他動作順暢嫻熟的給槍上膛,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就貼著他的深色西裝正對著心臟的位置,然後他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動作快的讓人來不及阻止。

那一刻血的綻放讓她心驚,她撲過去在最後時刻讓那把槍偏離方向,子彈從他的肩胛骨射穿出來,他的左肩爆開一片妖冶的紅。

他仍在笑,沾滿血的手微微勾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眼裏分崩離析的世界。

“方胥,我絕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他一字一句的說:“絕不會。”

然後他再一次上膛,對著胸口開了第二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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