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頌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她有些迷糊，下意識地掀被下床。

下一秒，她聽到床下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聲——

她的腳好像踩到了什麽軟軟彈彈的東西……

唐頌倏地蹦回床上，她趴在床沿往下看，時讓正抱著自己被踩中的小腿一臉欲哭無淚。

（說！剛剛軟軟彈彈你們是不是想到了什麽其他奇怪的東西？）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時讓辛酸地看她一眼，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好心把床讓給人睡第二天還要被當作人墊子踩。

思及此，他嗚嗚嗚嗚地埋進了枕頭裏。

唐頌深覺自己有罪，也不敢去打擾埋在枕頭裏的傷心人。

然後半個小時過去了。

唐頌：“……時先生你要找賴床的借口也不能這樣找，你再不起來我們真的要趕不上飛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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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小時後，兩人終於到達了上水市。

唐頌一走出機場就感覺到一陣濕冷的寒風撲面而來，時讓很自然地走到她的身後幫她把圍巾緊了緊，然後推著她進了一輛出租車裏面。

剛上車時讓就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址 。

“去這裏做什麽？”

時讓轉頭和唐頌解釋道：“呂華立就住在這個小區裏。”

唐頌很驚訝：“你怎麽知道？”

因為當初小虎爺爺只給他們提供了名字和上水市這兩個信息，她還以為這次過來會像大海撈針，沒想到這麽快時讓就有了線索。

時讓答道：“那天爺爺提過這件事之後，我回去就聯系了阿晉，讓他在公司的官博還有我的個人微博上都發布了尋人啟事信息，姓名呂華立，以前住在紅星村，還有曾經與小虎奶奶之間的故事，根據這些信息很快就有了線索，我是在昨天得知老人所在的具體地址的。”

唐頌點點頭，拍著掌高興道：“這樣我們很快就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然後回去見爺爺了！”

時讓見她笑，於是也朝她笑起來。

車子開到一個小區門口停了下來。

唐頌下車後正準備往小區大門裏面走，時讓拽住了她，指指小區外圍的一條林蔭路對她說：“我們從這裏過去。”

時讓領著唐頌走了一小段路後，在一個修鞋的攤位前面停了下來。

修鞋的師傅是一位老人，他坐在小區的圍欄裏面，隔著欄桿給小區外面經過的路人修鞋。

唐頌指了指老人，擡頭問時讓：“他就是呂華立嗎？”

時讓點了點頭。

唐頌於是蹲下來，對著裏面的老人喊了一聲：“呂華立爺爺。”

老人看她一眼，轉身從箱子裏面翻出一雙高跟鞋出來。

“你的鞋，修好了，十五塊。”

唐頌楞了楞，呆道：“這不是我的鞋。”

老人哦了一聲，又低頭翻了翻，這次他扒拉出一條牛仔褲。

“你的褲子，拉鏈修好了，三塊。”

唐頌：……老爺爺你這樣隨便認人真的不會虧本嗎？

眼見著老人又要低頭繼續翻，唐頌忙阻止他道：“呂爺爺我們不是來取東西的，我們是為了王文才老爺爺專程來找您的。”

“王……文才？”老爺爺咂巴了一下這個名字，然後恍然大悟：“摳……摳死頗累？”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老人機，擡頭對兩人道：“你們先別走，我……我把英臺叫來。”

唐頌：……爺爺你好潮哦，還知道cosplay梁祝哦。

眼見著話題往一個奇怪的方向飛奔而去，時讓走了出來。

他上前兩步，低頭對呂華立道：“爺爺，您還記得紅星村的趙念蓉嗎？”

“趙……念蓉？”

“對呀對呀，就是當年那個在紅星小湖畔陪您一起念過詩掃過雪看過星星和月亮的趙念蓉您還記得嗎？”唐頌在旁邊補充道。

“趙……念……蓉？”爺爺皺起眉將這個名字又念了一遍。

慢慢地，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恍惚的神色：“是……趙細妹吧。以前村裏大家都喊她趙細妹的，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倒是把她原本的名字給忘了……”

老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掌紋，又重覆了一遍：“都忘了啊……”

原來那些說好的念念不忘，終有一天，也會在念叨著別忘的過程中，被自己逐漸忘卻……

唐頌擡頭看老人的臉，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一刻的他，看上去竟有些蒼涼。

“呂爺爺……我們這次來找您，是想向您問清楚。嗯……當年您不是跟趙念蓉約好了一起私奔嗎？為什麽後來你卻沒有如約趕到約定的地點？還是說您後來已經去了，只是趕不及了？趙奶奶她……因為這件事念了一輩子，前幾年她去世了，但是她的丈夫，也就是王文才老爺爺還是記掛著這件事，所以希望我們來幫他問清楚。”

呂華立嘆了口氣，隔了一會兒他才答道：“那天我去了……”

“那天我提早了半個時辰就去了。我在那裏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天快亮了，她都沒有出現。”

唐頌急道：“不可能啊，王文才爺爺說奶奶她明明去了的呀。”

呂華立將臉埋在掌心裏，他搖了搖頭：“錯啦，一切都錯啦……”

“那天，我等不到她人，回去之後，就聽到村裏傳出了她要嫁人的消息。我生氣啊，我恨她背叛了我。她出嫁後沒多久，我就收拾了東西，離開紅星村到外面謀生去了。那些年裏，我做夢都能夢到她，心裏每天都在怨她，我沒有跟別的女人再談，也沒有想過結婚的事，直到五年後，我回到村裏，給我父親奔喪……”

“那天我給我父親處理完後事下山，經過一個路口，我在那裏的小賣部買了一瓶水。小賣部的老板認識我，她問我說為什麽當初沒有來，她說，五年前，就是在這個路口，細妹站在這裏門口等了我很久，最後被她的父母抓了回去。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們都守了約定，只是陰差……陽錯，等在了不同的路口。”

老人說到這，臉上浮現出悵惘的神色：

“五年了……五年了呀……就算錯了又能怎麽辦？她已經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我怎麽可能再回去找她？我們註定是沒有後來了。那之後，我又在外面顛沛流離了好幾年，最後來到上水市做了點小生意，娶了媳婦也生了娃。忙忙碌碌，幾十年也就這樣過去了……”

唐頌聽後沈默了很久，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只喃喃說出一句：“她在心裏……記掛了您一輩子……”

老人再次搖了搖頭：“不是的，孩子你說的不對啊。她記掛的不是我這個人，只是當初的那個約定而已。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後，我雖然心裏難受，但是長達五年的心結被解開，至少我的心裏是釋然的，所以那之後我才能安心地放下，娶妻生子。我錯就錯在就沒有在知道真相後跟她解釋清楚，就算，就算我托人跟她講一下也好啊，這樣她也不至於把這個結埋在心裏一輩子，一輩子都過得不快活。”

……

事情終於弄清楚了，時讓兩人也該離開了。

轉身走了兩步，唐頌又回過頭，她看到老人的妻子拄著拐杖過來給他送飯。呂爺爺剛剛還在難過，被老伴逗兩句之後，一下子又笑得像個小孩子一樣。

唐頌想起他們一開始問起趙念蓉的時候，老人說的那句“都忘了。”，她想，或許有些事情，真的只有在釋然之後，才能放下，才能幸福吧。

至少呂爺爺他，過得比趙念蓉和王文才都要幸福。

兩人連夜搭飛機趕回了紅星村。

他們是在次日一早到的。

唐頌連包都來不及放，就跟時讓趕到了小虎家裏。

他們還是來晚了一步，小虎媽告訴他們，爺爺他，半夜裏去了……

唐頌一下癱軟在地。

時讓將她緊緊抱入懷裏。

唐頌攥著他胸口的衣服，泣不成聲：“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再等一會兒呢……我們都問到了呀……我們明明都問到了呀……”

時讓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能伸手將她抱緊，再抱緊……

爺爺的後事辦得很簡單。

那天，唐頌和時讓去送他。在山上，唐頌看到了大胖的墓。小虎媽說，在所有的孫輩中，爺爺最疼愛的就是大胖，因為大胖的性格和奶奶最像。

大胖生病去世的時候，爺爺難過了很久。後來唐頌來了，她長得和大胖很像，性格卻是一點也不一樣。

怎麽可能會認錯呢？他只是寂寞了太久，想要有個乖巧的孫女陪他說說話。他一遍一遍地喊著大胖，大胖，其實心裏何嘗不知道，大胖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了，他只是真心地，想要疼一疼這個叫作唐頌的女孩子罷了。

唐頌在爺爺的墓前站了很久很久，她問時讓，你說，趙奶奶記掛了她的初戀一輩子，那她到底有沒有愛過爺爺呢？

時讓看著她的眼睛，說道：“約莫是有的吧。”

因為他記起六年前，他來到這個小山村。那天，他去給小虎的哥哥做家訪。他走到他們家門口，看到一個老人倚著門，坐在石階上曬太陽。他閉著眼睛，睡得很安詳。

然後時讓看到一個老婦人走了過來，她靜靜地看了老人一會兒，突然彎下腰，伸手到老人鼻下探了探。幾秒鐘之後，她站直身子，重新走回屋裏拿了一張毯子給老人披上。

整個過程裏，老婦人的動作都是不慌不忙，她的眼神全程都透著一種篤定，現在想想，那大概是一種全心依賴、生死相隨的篤定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不是胖胖的，快誇我快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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