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臥室門打開的聲音讓坐在樓下客廳裏的齊木未來猛地繃緊了肩背。她下意識地坐直身，朝著樓上的方向看去。

門開以後，本應接下來的腳步聲卻遲來了一點。客廳裏的掛鐘秒針“哢噠哢噠”地走著，大約過了半分鐘，樓上才傳來讓地板都輕微震動的、沈重的腳步聲。

齊木未來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很快，爆豪勝己的身影就從樓梯上出現了。身材高大的金發男人果然逼仄地穿著過小的黃色小雞布偶服，漲紅了臉，像是憋著一口氣一般一步步重重踩在樓梯上。她從來不知道拖鞋鞋底能在地面拍打出那麽大的聲音。

直到走到齊木未來面前，爆豪勝己才停下了腳步。嫩黃色的布偶服在他身上繃得死緊，肩膀、胸肌線條清晰可見，上身位置被撐得太過，以至於拉扯出一條條橫向的褶皺來。

布偶服分成上下兩部分，中間用拉鏈固定。但爆豪勝己的身高導致拉鏈根本無法拉上。布偶服上衣的下擺僅僅到他腹部中間，下面露出一截結實腰腹來；而褲子則被他勉強提起，松松勒在胯骨上，褲腿卡在他小腿中間，露出線條筆直的腳踝；前半只腳掌上套著的，是粉嫩嫩的雞爪鞋子。

“這樣行了吧！”他粗聲粗氣地沖著齊木未來吼道，“丟死人了，老子從來沒穿過這樣的玩意兒……”

粉發少女怔怔地看著大吼大叫的男人，忽然，眉毛一蹙，擡起手來捂住了嘴。

聽見齊木未來憋著笑的氣音，爆豪勝己的毛炸得更厲害了：“你居然還笑！”

“哈哈哈哈……”齊木未來終於憋不住笑聲，放下手，眼淚都溢了出來，“衣服沒撐壞吧？撐壞了……我可要向道具服裝店賠款的呀……哈哈哈……”

“你他媽現在的關註點是這個？”爆豪勝己擡手就去捏齊木未來的面頰。

“嘶……痛痛痛，放手……”齊木未來猛地抽氣，擡手去扳爆豪勝己的手指，“你居然還是一只暴躁小雞嗎……明明雞爪都是粉粉嫩嫩的……”

“啊？對啊，老子暴躁得能用這種粉嫩雞爪子踢翻一頭大象啊——”爆豪勝己松開手後，突然低下頭，惡狠狠地看著齊木未來。

少女的聲音一下子頓住了。翠綠色的瞳孔微顫，她有點難為情地移開目光：“知道了，我不開你玩笑就是了……別靠這麽近啊……”

爆豪勝己沒有動。

“你的‘兩三件事’，到現在為止就只剩下‘一兩件事’了。”他低聲說，“給我好好記住啊。”

僵硬了片刻後，齊木未來避開他的目光，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她低聲說。

爆豪勝己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才直起腰來，皺著眉拉了拉身上勒得難受的小號玩偶服。

“真不知道你到底要寫什麽玩意兒，才會弄一堆這樣的衣服來。”目光掃過沙發上大堆的中世紀女式長裙後，他抓了抓頭上的金發，隨口說道，“我去換回原來的衣服。”

看著爆豪勝己朝著樓梯走去，齊木未來的心臟忽然一跳。

“勝己！”她忽然開口，叫住了他的名字。

爆豪勝己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

“怎麽了？”他問道，神色有點不自然，“有一說一，你當初只是讓我穿上你準備的衣服，可沒有說要穿多久啊。”

“不是……”齊木未來搖了搖頭。少女睜大眼睛看著他，翡翠色的眸子裏閃爍著星辰一般的亮光。

“下一本，我就寫英雄幻想小說怎麽樣？”一瞬間，她的想法如同泉眼被鑿開後的泉水一般湧了出來，語速飛快，“認識勝己以後，我就看到了英雄的世界……雖然《惡龍的意志·深淵之地》的維克托也是以你為原型創作的，但總感覺有哪裏不夠……果然，如果將背景設定在和現在類似的英雄時代，那樣才能更好地把想寫的東西寫出來！”

“英雄成為英雄的故事，英雄拯救別人的故事，英雄被救贖的故事……我想寫這樣的東西！”齊木未來一口氣說完了這些，大口地呼吸著，擡起眼期待地看著爆豪勝己，“怎麽樣？”

爆豪勝己站在原地微微發怔，配合上他身上穿的嫩黃小雞玩偶服，顯得有點滑稽。但很快，他就回過了神來。

男人的紅眸漸深，一頭刺人的金發隨著動作一晃。他微微低頭，露出一個狂妄的笑容來，雪白銳利的犬齒磨了磨。

“這不是不錯嗎？”他嗓音沙啞，“連老子都興奮起來了。”

“太好了！”齊木未來臉上緊張又期待的神情終於被笑容取代。她舉起攥緊的拳頭，在空中快速一捺，“就這麽辦！”

以他為原型的英雄幻想小說——想到這裏，爆豪勝己的額角泌出了汗。他舔了舔幹澀的唇，剛想說什麽，就看見齊木未來突然擡腿，朝著他跑了過來。

少女奔跑時，濃密的發絲在肩上微微晃動。爆豪勝己微微睜大了眼睛，喉結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

他本能地張開手臂，等待著嬌小的少女撲進他懷裏，沒想到齊木未來徑自從他身邊越過，噔噔噔跑上了樓梯，一頭紮進自己的臥室裏，“砰”地關上了門。

男人站在樓梯口，保持著張開手臂的姿勢停滯了好幾秒，這才終於從記憶的角落裏拎出了過去的印象。

在剛到這裏沒多久的時候，齊木未來也是像現在這樣翹掉了和他一起刷墻的工作，徑自進了房間，直到他睡覺都沒出來。

爆豪勝己攥緊的拳頭微微顫動。過了半晌，他一把抓起沙發上的抱枕，洩憤般砸在了地上：“混賬！”

***

有了靈感的齊木未來專註得可怕——自從那天晚上確定了下本小說的題材之後，除了上課和休息以外的時間，她都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啪嗒啪嗒敲打著電腦鍵盤。

這個故事的主角原型依舊是爆豪勝己。她在故事開頭就將主角安排成一個“殘缺”的人——爆豪勝己精神上的負擔被她設置成主角身體上的殘缺。他想要成為英雄的原因並非是主流的、健康的思想，而是為了他內心中龐大的自負。這種自負又要追溯到他少年時期的經歷——他自小被人看重，卻因為意外事故失去了一條手臂。他常用的那條手臂。從此，他失去了過去最為珍視的東西——那就是別人對他的期望。

面對周圍人的憐憫與輕蔑，自尊促使他立下了比過去肢體健全時更加遠大的目標：成為世界第一的英雄。

身體上的殘缺是缺失的手臂，心靈上的殘缺則是他那對於自己身體缺陷的自卑與自視過高的自負，這些糅合在一起，給他帶來了身份認同上的困惑，從而招致困境。而齊木未來寫的，就是他逐漸突破自己的困境、在成為英雄的道路上獲得救贖，即便身負永遠不能恢覆的殘疾、但依舊逐漸成長為一個人格健全的人，明白了英雄之所以是英雄的理由的故事。

她花了大量筆墨去描寫故事裏的主角的心路歷程——爆豪勝己是一個那樣強大的、驕傲的英雄，她卻親眼見過他因為歐爾麥特的事情屢屢犯錯，甚至願意放下那份自視甚高的驕傲，來彌補當初的遺憾。正是因為親自體驗過這種共情感，她才想讓小說的讀者也感同身受地體驗主角的痛苦和迷茫，熱切地期盼他的成功。

寫作的工作就這樣持續進行下去。但很快，齊木未來開始困擾了起來。

——故事進行到了主角踏入英雄界之後。齊木未來必須活靈活現地寫出職業英雄的生活與工作內容來，但她對這些的了解依舊不夠深入。

直到現在，她才終於又想起和爆豪勝己約定的“兩三件事”來。

***

晚上，在坐在電腦前發了一陣呆後，齊木未來終於硬著頭皮出了房間。

這段時間裏，除了吃飯，她幾乎沒怎麽和住在同一棟房子裏的爆豪勝己碰面。就連吃飯的時候，她都時不時出神，一邊機械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一邊沈浸在小說的世界裏。

從《莎萊塔的眼淚》開始，他就是她的靈感源泉。但現在，她為了完成小說，已經把“靈感源泉”晾在一旁一個多禮拜了。

現在再去找他，總有一種有用就用、沒用就丟的感覺。

齊木未來有點心虛地站在走廊，擡起頭望了望三樓亮著燈光的訓練室。

推開訓練室的門時，爆豪勝己正在地上做著俯臥撐。秋冬接替的時刻，齊木未來已經穿上了頗有厚度的搖粒絨家居服，但此刻的爆豪勝己身上卻依舊像夏天時那樣，只套了黑色背心和長褲，露出筆直清晰的鎖骨和線條起伏流暢的手臂肌肉來。

男人手臂肌肉隆起，坐俯臥撐時身體隨著動作有規律地起伏，背上還擱著一個沙袋。齊木未來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覺得他應該不想在訓練的中途被打擾，便無聲無息地後退了一步。

她轉過身，剛想離開，訓練室裏就傳出了爆豪勝己不耐煩的聲音：“偷偷摸摸站在門口看什麽？想進來就進來。你多久沒和老子好好說話了？”

齊木未來的動作頓了頓，還是重新回頭，走進了訓練室。

“……差不多兩個星期。”她別開目光，小聲說道。

爆豪勝己的呼吸聲有些發沈，也不知道他已經做了多少個俯臥撐。齊木未來站在他身邊，一時間不知道該再說什麽。

突然，爆豪勝己再次開口了：“來了正好。沙包的重量有點不太夠。”

“嗯？”齊木未來低頭看了一眼爆豪勝己背上塞得鼓鼓囊囊的沙包，明白了過來，目光飛快地在訓練室裏掃了一圈，“我知道了。我給你找些有重量的東西……”

“找個屁。”爆豪勝己打斷了她的話。他用一只手撐住身體，另一只手擡起握拳，伸直拇指往自己背上一指，“老子是說，你坐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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