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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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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冬月已至, 遍天蕭瑟,滿目枯黃,行人漸少, 往來匆忙。當然這些都和賈代善沾不上邊,再蕭瑟的天氣都與他沒關系,他這裏照樣是高床軟枕,遍室溫,呃, 並不香。

不管是幾世為人,代善還是不習慣這個時代富貴人家動不動熏屋子的習慣, 把好好的屋子弄得一股子怪味,香沒聞出來, 只覺得通風不暢了。所以他所居之地, 只要通風良好,沒有異味便可,從來不許熏香。

只是此時就算是屋子裏沒有熏香,可是賈代善的眉頭還是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顯然是遇到了什麽讓他不大愉快的事情。李要小心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這個時候來通報。

代善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物,要不也不能在戰場上多次死裏逃生。就算是現在內裏已經換了芯子,可是那身體的本能還是在的,少不得開口問上李要一句:“有什麽話就說, 只管做這個像生給誰看。可是老二又被譚先生罰了?”

有此一問也是事出有因。那譚震可能是發現自己這樣教導賈政, 並沒有引起賈代善的反感, 反而有些默認之意。於是竟變本加厲起來。原來還只是客客氣氣地借與賈政“探討、切磋”之名,讓他背書、練字、擔水、掃地。漸漸的,賈政那兩個小廝就閑了下來,從到廚房取飯再到譚震房子裏的清掃,都成了賈政的任務。

人家譚震說得好,既然賈政非得要以師禮待自己,那自己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賈政這個弟子。現在老師住在這裏,可不就應該“有事弟子服其勞”?所以你看我還讓你同桌用飯,是不是已經挺體貼、挺大度、挺善良,那你還能自己不動手給老師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至於賈政的兩個小廝想插手?你們算是個什麽人物,能代替得了本老師的弟子?!以至到後來,賈政邊清掃屋子還得背書、邊擔水還得對付不時的抽查已經成了慣例。要命的是譚震還時不時地讓他去別人家借東西。

對,就是借。廚房的不要,譚震想吃的是莊子裏佃戶家裏夏天曬的幹菜、自家雞現生出的蛋、鍋裏現貼出來的餅子。還不許賈政穿自己的衣服去,只能穿周瑞或是吳新登的。還不許買,只能借!

那周瑞與吳新登也想過為主分憂,先去與佃戶人家說好了,賈政一來拿了東西就走。可是譚震能讓他們三個糊弄去?出門之前先不說去誰家,到了之後隨手指一個就讓賈政進門去借。這也就是在賈家自己的莊子上,要不賈政都能讓人拿掃把趕出門來。

就算是在自己家的莊子上,可是想要的東西也不是一定會有的——誰家的雞也不是天天都生蛋,說不定今天人家家想喝粥沒貼餅子,這樣的事情不要太常見。沒有不要緊,就是有借不來也不要緊,要讓賈代善來說,人家譚震說不定最願意賈政什麽也借不到。

這樣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懲罰賈政。兩個時辰裏寫一篇八股,一個時辰裏寫一首試帖詩都是小意思,還曾經讓賈政一天裏頭抄出一部中庸來,必須是館閣體,必須字字大小相同、勾畫有力。就這還不許耽誤了幹活!

因為每次李要聽到此類消息,都是如此糾結地向賈代善匯報,所以賈代善今天如此地問了一句。可是今日李要不是來說賈政的事兒的,而莊子外頭來了不速之客:“史家的大爺在莊子外頭求見老爺。”

放下手裏的信紙,這還真是所有的事情都趕到了一起:賈赦昨日來信了,不光是拉拉雜雜地匯報了他與賈敬兩個收拾金陵族人的事——中間不乏為自己表功之語——還仔細詢問了賈母的近況。可惜他那個性子,還真不適合走婉轉的路子,就算沒在賈代善的面前,都能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了賈母被賈代善軟禁的消息,才想著替自己的母親求情。

本來賈代善以為賈赦的消息是從賈敏那裏得來的,因為那丫頭畢竟是賈母的老來女,平日裏疼惜做不得假。若說賈母被軟禁起來最傷心的不是賈母一心為之謀劃的賈政,而是賈敏這個孩子。她能想到不自己直接向賈代善求情,而是通過賈赦之口,定是費了一番思量的。

可是聽了今日莊子外頭的來人,代善又覺得自己是不是錯怪了賈敏,那畢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就是有心送信又能送到哪裏去?

不對,她還是有地方可送的,比如自己的外家。呵呵,說不得是賈代善此世穿到了一個武人身上,把對後宅女子的警惕給降低了。

於是本想著不見來人的賈代善,對李要道:“即是舅爺來了,那就請進來吧。”李要狐疑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出門請人去了。這邊代善則想著,如何給自己便宜大兒子回信:

論理賈母出手相害的兩個女人,都是賈赦生命裏十分重要之人——一個是待他如眼珠子的祖母,一個是與他夫妻相得的發妻。可是這樣的事情真相若是真的向賈赦說出,還真怕他那脆弱的小心臟承受不了。生怕他在生恩與養恩、生母與發妻之間抉擇兩難,再自此一蹶不振。再說若是真的告訴了賈赦真相,那他想著過段時間再處理賈母,賈赦能不能理解,或者說賈赦能不能接受自己的父親弄死了自己的母親,都是個未知。

原著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賈赦在那樣孝順賈母的情況下,都能隔了東大院與主院之間的通道,自己僻路另出,每日裏沈迷與酒色之中。這還是只發生了張氏去世之事,沒有他祖母之事呢。

即是想著要讓兒孫成器,賈赦這個嫡長子、家業的當然承繼人,份量比起賈政來就重得多了,更是放棄不得、繞不過去。

正犯愁間,李要已經在外門道:“老爺,史家大爺來了。”

聽起來似是賈代善與此人差著輩分呢,其實來人正是上一世的便宜弟弟,將來的史侯爺——史興。不過是因為現在老史侯雖然病歪歪地下不來床,可是那爵位還沒有由史興承襲,才只能叫一聲大爺。卻不象是賈代善,自己早已經是國公,自是外人要稱一聲國公爺,而自己家裏的人,也要稱上一聲老爺。這還是因為賈赦的孩子來得晚了些,而且他也沒有承繼爵位,要不賈代善就是讓人稱上一聲老太爺也使得。

“請舅爺進來。”放下這些有的沒有念頭,代善向著門外說了一句,可是並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別說他身上有著國公爺的爵位,來的這位卻還是個白身。就是只拿年紀來說,賈代善也大著他許多。何況,賈代善還是奉旨來莊子裏養病,你想著讓一個病人迎接你,臉是不是大了些。

史興也是個通透的,要不也不能在老史侯去了之後,還能順利地原爵承襲。就見他一進屋就已經滿面是笑:“不知道姐夫現在身子如何,小弟著實惦記。想著讓下人來探望,總是不大放心。正好這幾日家裏無事,就過來看看。”說著已經打下千去。

代善虛扶了一下:“賢弟何必多禮。”那身子還是一動不動,就是欠欠身也無。

史興便知道,自己這位國公爺姐夫怕是並不歡迎自己。再一想想賈府裏傳出的消息,自己姐姐看來還真是惹惱了眼前這位國公爺。不過他臉上的笑意是一點也沒變,仍和煦若春風撫面:“看來這莊子裏還是省心,姐夫看著倒是大好了。”

代善一面向著史興請茶,一面道:“正是如此。來了莊子裏,即無府裏那些事情煩心,更不必應付些不想應付之人。這人心下一松快,就是有些病痛也好得快些。”

史興臉上的笑到底有些維持不下去了,端起茶來做出品茶之狀,才算是掩了尷尬。移時,重新收拾好了自己臉上的表情,才道:“如今已經是冬月了,離年也沒有幾日,不知道姐夫什麽時候回京,小弟也好來迎接。”

賈代善就搖頭道:“今年東府裏的老哥哥剛走,我們府裏也算得上是喪家。這個年也沒有什麽可過的,在哪裏不是一樣。要我說,莊子裏事少,說不得就在這裏繼續養著吧。”

史興臉上就有些急色:“這如何使得。如今姐夫與二外甥在此處,大外甥還遠在金陵。滿府上下並無一個男丁可以主事的。不如姐夫先回京幾日,等過了上元節再回莊子上也就是了。”

見他如此賣力地想著讓自己回府,代善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無非是想著若是自己回府了,那上門拜見的人定是不少——寧、榮兩府雖說是一家,可是畢竟已經隔了兩代,賈代善還有一年的孝要守,可是賈政與賈赦卻是只有九個月的功服。如果上門拜見的人帶了女眷,那賈母再不出來見人也說不大過去。

可惜史興所想的都是些常理,也就是賈母所犯之事,不過是些不輕不重的過失。真的犯了什麽大錯,還管什麽臉上好看不好看,直接宣揚出去,整個史家的女孩都得跟著沒臉。

代善下力氣看了史興兩眼,把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問:“你今日過來,岳父大人可是知道了?”

這個問題可就有些突兀了。史興有些沒反應過來。不過人家即是問了,他也只好實話實說:“本是出府辦些事,臨時想起了姐夫,也就過來了。左右我是騎馬來的,回去有一個時辰也就到了。”

賈代善就點了點頭:“我想以岳父的謹慎,自是不會讓你勸說我回京。”

史興的臉色就更加變換不定。他現在才意識到,賈代善剛才問起自己的父親,絕不是無的放矢。再一想自己未出口的所求之事,也就明白,賈代善已經完全明白自己所為何來。

想想剛要對賈代善直言,門外李要的聲音又起:“老爺,二爺來給舅爺請安。”

這也是應該的。不管人家史興稱呼如何,是賈政的舅舅這個做不了假。若是賈政聽說自己的舅舅過來,卻是一直不見,或是還得等著賈代善讓人去叫,那不光是賈政書白讀了,李要也做不成賈代善身邊的二號心腹。

見史興那臉上又有了些許笑意,代善向外叫了一聲:“讓他進來。”心下倒是覺得史興還真是個人物,這變臉也真是快,竟似與自己一直相談甚歡,絲毫看不出剛才的尷尬。

賈政已經低頭進了屋子,先是向著自己父親請了安,再向著史興行禮:“請舅舅安,這樣天氣舅舅還過來。多謝舅舅惦記著。”又回身讓人給史興換新茶。

不管史興如何,代善對賈政這些日子裏的變化還是挺滿意的。至少原來身上若有若無的優越感去了不少,人也沈穩些,不再天天總象是有多少焦心事一樣心神不寧。因此只微笑地看著賈政與史興寒喧。

史興原來與這個外甥也熟悉——這可是自己姐姐偏心了二十來年的兒子,每回見到史興就沒有不誇上兩句,還話裏話外讓史興日後多提攜照顧的。現在見賈政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自是誇獎的話脫口而出:

“政兒此次長進不少,可見現在的老師是個好的。等什麽時候回京了,也給舅舅引見一下,把你那三個皮猴一樣的表弟也請先生給教導一二。”

聽到史興提起自己的老師,賈政的嘴角就微不可見地抽了一下,只是史興覺得自己這個外甥讓姐姐偏疼了二十來年,定是自己的助力,沒有發現。

又拉了賈政坐在自己身邊,對著賈代善道:“孩子們可見是離不得父母的教導,這才幾日,政兒就出息了,若是讓我那姐姐見了,必也是高興的。”

這也能扯到一起,代善只能服氣。不過他說出的話卻不大客氣:“這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是術業有專攻,老二將來是要憑著科舉進身的,還是由著老師教導的好些。若是真的跟著父母就成,那不是前面二十年都白糟蹋了功夫。”

聽他說得這樣不客氣,史興的臉也就沒了笑意。自己幾次賠上了笑臉,想著有些事大家意會就好,可是卻不能換來賈代善一句話。他也是讓人圍捧著長大的,從來都是看別人賠笑臉的主兒,哪裏忍得賈代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自己隱隱地求情?

“姐夫若是這樣說,小弟還真想著與姐夫探討一二。”史興看向賈代善:“這名師教導得再好,可也是父母費盡心思才能求來。再說若是沒有父母平日裏殷殷教導,孩子自有規矩,那能不能入得了名師之眼也是兩說吧。”

賈政若是還不知道自己的舅舅所為何來,可就白和譚震混了這些日子——別看譚震自己肆意隨性,對人不願意屈腰以侍,可是他教賈政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聽話聽音,分析別人說話內容裏的微言大義。要不也不會讓賈政以府裏少爺之尊,就去佃戶之家東借西借了。

所以沒等到賈代善答話,他已經開口了:“舅舅且請嘗嘗這茶,還是我兄長從金陵讓人捎回來的,說是什麽地方的淘換來的陳年普洱,已經有了十來年。冬日飲用,最是得宜。”

代善見他插嘴,做出不高興地樣子道:“我與你舅舅說話,你不老實服侍著,胡亂插嘴做什麽?可見是譚先生這幾日對你又松懈了些,這規矩也疏忽了。自己去向譚先生領罰吧。”

聽他開口說第一句,賈政已經起身低頭垂首而立,等他說完,向著賈代善與史興兩個各打了個千,躬著身子就出了房門,讓史興連個插話挽留的機會都沒找到。

不說出了屋的賈政如何慶幸自己躲開這樣尷尬的談話。只說那屋子裏史興的臉色越發不好看:“姐夫這是何意,不過是孩子殷勤好客些,也值得如此罰他?可是因為他與我這個舅舅親近,才讓姐夫如此動怒?”

代善面對史興的指責,仍是一點也不動怒,可是那臉上原本還有的一絲禮貌性的笑意,卻也消失得一去無蹤:“我還以為,以你今日要說出來的話,是不應該讓老二聽到的,這才借機趕了他出去。現在你再想想,是不是真的想讓他在場?若是還想讓他也聽上一聽,那我讓他那先生晚些再罰他,也不是什麽使不得的事。”

史興這才想起,剛才賈政進屋之前,賈代善正說到以自己父親的謹慎,不會讓自己來莊子裏勸說他回京。那麽他不讓賈政在此聽自己二人的談話,是不是也是出於謹慎?

“姐夫這是何意?”就算是心裏有了些隱隱約約的想法,史興還是故做不解地問道。

賈代善也不願意再與他打啞迷,因為他還不知道怎麽樣給自己的便宜大兒子回信,才能即讓他知道賈母所犯這事不是他能插手的,又不打擊了他好不容易才生出的那點辦事的熱情。想到這裏賈代善就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問候一下天道,上一世好不容易調/教好地的大兒子,這一世還要從頭做起,怎是一個心累能描繪得。

史興只看著賈代善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心下也就跟著忐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見自己的姐夫一手扶額,一手敲打著身邊的小幾,道:“因為我要說出來的話,並不是什麽好聽的話。若是讓老二聽了去,會對你姐姐如何做想我不知道,可是生分再所難免。就是對於你這個舅舅,怕是也要心裏生出些遷怒來。”

史興心下的不安越盛,可是姐姐出閣之前與自己關系甚好不說,就是自己現在能如此板上釘釘地將襲爵位,姐姐也是出力不少——她一向得父親的歡心,為自己多次向著父親美言,才讓父親對自己越來越看重。

代善見他臉色變換,可是還能堅持著不說出什麽轉換話題的話來,倒是對他高看了一眼。這也算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只是可惜,那給他恩惠之人未必沒有私心。不過這可不是他願意提醒的了:原著裏史家說是“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可是除了個史湘雲,還有幾個史家人與榮國府打交道的?這裏面若是沒有些齷齪,賈代善也不必自稱什麽兼容並收的網站了。

“我剛才就問過你,你來這莊子上勸我回京,岳父大人是不是知曉。”賈代善又舊話重提,只不過這一次他還把答案一並說了出來:“因為以岳父大人的謹慎,他自是知道你我兩家同出金陵,祖輩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若不是你那個姐姐犯下了什麽大錯,你覺得我會只以一點小事,就直接讓她養病不出?”

見史興自己在那裏尋思,代善又道:“岳父大人還是了解我的,他老人家也是知道你那個姐姐的脾氣秉性。可是若是到了你,可就不一定了。不過念在你還年輕,好些事情考慮不周全的份上,今日我也無意難為你,還是不說吧。”

好歹也是上一世的便宜弟弟,又是自己曾經一力拉拔過的,賈代善還真是不想著與他說翻臉就翻臉,今日給他一個警告,讓他不隨意插手賈家的事情就好。若是今天來的是老史侯,那可就沒有這麽輕松地放過了。

但是代善此舉,在史興看來就是遮掩與欲蓋彌彰,有些忽悠人的味道在裏頭。何況賈代善覺得自己對史興客氣,人家可是覺得自己是受了冷遇的,怎麽能不問個水落石出:“姐夫即是提到了家姐,那小弟還真是要問上一聲。家姐到了府上三十餘年,孝敬公婆,也為公婆守過孝,更為賈家生了兩兒一女,往來交際也沒聽說有什麽錯漏之處,怎麽姐夫竟是讓家姐養起了病來?!”最後已經隱隱有質問之意。

人都說小舅子收拾姐夫,那是天經地義。可是也得看是什麽樣的姐夫,哪樣的小舅子。就史興這樣的,在賈代善這個國公姐夫面前,從來都是做小服低的份。今日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竟讓他憑生出一腔豪情來,覺得自己是在為姐姐撐腰做主。

可惜他自以為有禮有節的問話,對賈代善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人家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讓他那腔豪情,如生出時一樣突然消失了。就聽賈代善不冷不熱地問道:“你真的想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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