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2章

關燈
賈政知道王夫人之意,清貴之家, 貴則貴矣, 可也是真清。那些人家往往恥於言利, 又常常幾代還沒有分家, 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可不是之乎者也就能換來的。娶這樣的媳婦, 嫁妝什麽的還真不可能有多豐厚。

不過王夫人不知道的是, 那些人家的底蘊卻深厚,人脈也寬廣, 這些卻是現在的賈家需要的:“已經和你說過了,珠兒日後就是要走清流一脈。再說珠兒若是自己爭氣, 怎能指望著媳婦的嫁妝過日子?”

王夫人的火氣也上來了:“珠兒從小到大, 何曾吃過苦?就因為娶個讀書人家的媳婦, 反而吃糠咽菜不成!”

賈政冷笑著點了點頭:“原來跟了我,竟是讓你吃糠咽菜了, 你還真是委屈呀。”

王夫人激靈下子醒過神來, 才發現自己的話說急了。人家賈政原來也是要科舉出身的,不過是國公爺臨了上了遺折,才沒去科舉。現在與賈政交好的, 也都是些讀書人,自己這話說出來,可就是明著嫌棄賈政了:賈政原來不是沒用過王夫人的嫁妝, 可是自從發作過她之後, 卻是從來沒再向她要過一文錢, 反是把自己工部所得,不時地給王夫人家用。

所以老爺才會說出,讓自己吃糠咽菜的話來吧?要知道賈政拿回來的銀子,一次看起來不多,可是次數還是不少的,加起來整個西側院的日常開銷也是夠的。又因為現在還沒分家,西側院的吃用都是公中,王夫人手裏已經很攢了一筆。

就算是見慣了大錢出入的王夫人,也不能說自己手裏的那一筆錢,只夠吃糠咽菜。所以被賈政冷笑過的王夫人,再也發不出一聲來了:老爺本就因去年的事兒,對她不冷不熱的。這下子又不知道多少天的伏低做小,才能攏回他的心。

賈母見王夫人已經被賈政滅火了,就知道小兒子的心意已決。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拗不過的,也就點了點頭:“珠兒兩個是這樣,那元春也是這樣不成?”

當然得這樣,賈政可是知道,賈家的所謂老親故舊們,在新帝登基時可沒有什麽好下場的。如果自己找個親家,還從這些人裏扒拉,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於是賈政向老太太一拱手道:“還是老太太英明。總不好到時走動起來,讓元春跟著尷尬。”

賈母也就不再說話,而王夫人哪兒敢吱聲。好在正有人在外頭大聲通報:“老太太,東府裏送賀禮的媽媽們來了。”

這個還是得見一見的,也提醒了眾人,說不得有那消息靈通的,也會上門來賀。於是賈母帶著邢夫人、王夫人見了見寧國府的婆子,就放賈赦兄弟兩個去前院以備人來。

還好賈珠二人只是中個小小的秀才,在將軍府乃至整個賈氏宗族來說算是件大事,可是在交往的人家裏也不過是小小地起些波瀾罷了:與將軍府一般的勳貴家裏就算是心裏再泛酸,也覺得不過是個秀才,離中進士還早呢。而與賈政交往的讀書人家裏,也覺得中秀才不過是平常之事。

所以陸續上門慶賀的人家看著不少,不過細算下來也不過比平日忙碌上幾分。那些下人得了兩個月的賞錢,正是幹勁十足表現給主子看的時候,還巴不得多來幾個人才好。

不過賈政所在的工部,從唐尚書到跟著賈政的小吏們也都知道了此事,紛紛當面賀了他一聲。賈政自是謙遜道謝,只說是小兒試水,不過是僥幸而已,當不得諸位誇獎之類。倒讓人覺得賈政為人謙和,不是那有一點事兒就恨不得盡人皆知的。

不說賈政一點一點地在工部和讀書人間刷他的名聲,日子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流走,已經到了賈赦應該再次還國庫銀子的時候了。知道自己可能成為眾矢之的,賈赦也不得不到戶部走上這一遭。

沒出意外,賈赦還銀的消息瞬間在各部傳遍,工部的人看賈政的眼神,再一次異樣了起來。賈政有什麽辦法?想看就看吧,他知道就是工部的人,在國庫有欠銀的也不在少數——不借白不借、不借別人還得以為你是異類的時候,可不就都要借一些顯得自己和光同塵。人家現在發現你們家非得上趕著還銀子,還不行讓人看看?

先是穆堂官,再是唐尚書,都找賈政探過話,想知道賈赦所為,賈政到底知不知情。賈政一點不含糊地回答自己知道,這是父親的遺命,自己兄弟自然不能違背。

說得是鐵骨錚錚,聽的人卻都皺起了眉頭。知道這人是讀書讀得迂了些,可是平日辦事兒的時候,也沒見這麽迂呀。既然是你們兄弟都知道的,怎麽就不知道變通一下,把這還銀子的事兒辦得低調點?現在可好,自己部裏一下子出了這麽一個異類,他自己不自在,別人看著也別扭不是。

於是唐尚書對穆堂官講,讓他放賈政回家歇息幾日,等風頭過去再通知他上衙好了。穆堂官本就有這樣的打算,他可是知道已經有幾個人,準備著給賈政使絆子了。不是他與賈政的關系多好,只能說到什麽時候,做上司的都需要能幹活、會幹活的人,賈政這樣不爭功、不諉過,事事處理妥帖的下屬,穆堂官還是願意和他結個善緣的。

得了穆堂官通知的賈政,還是稍微楞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不,向穆堂官深施一禮:“多謝大人愛護之心。”穆堂官見賈政如此知趣,被下了差事不光一點怨言沒有,還能體會到自己的深意,也不隱了唐尚書,臉上也帶了笑意:“並非是我一人之力,尚書大人對你也是愛護的。”

賈政道:“總是大人在尚書大人面前美言之故。政現在不方便去見尚書大人,還請大人替政多謝尚書大人美意。只不知是哪位接手政的差事,政還是做個交接的好。”

穆堂官原對賈政的八分滿意,已經上升到了十分:這樣的時候還想著公事,不怨懟,不撇下爛攤子讓新人自己摸索的人,真心不多見。這人日後有機會,還是要拉攏一二。

等賈政交接完,雙方在穆堂官的見證下簽字具結後,也就到了每日下衙的時候。回家一看,賈赦正在外書房轉圈呢。賈政向他行了禮,就被問道:“你在工部可有人難為你?”

賈政只好搖頭:“難為到是不曾,不過是讓我在家裏歇息幾日。兄長在兵部呢?”

賈赦已經有些憤怒了:“讓你在家裏歇著,還不叫難為?我,哦,我在兵部也就那樣。本來就沒什麽差事,現在不過是說話的人更少點罷了。只是你那上官可說了讓你什麽時候回去?”

賈政說沒有,賈赦更氣起來。只是他也不過是個從三品,還沒有什麽實際差事,除了生氣也做不了什麽。剛要抱怨吧,又怕那無孔入的錦衣衛,要是此時正在自己家裏不知道什麽地方趴著,他說的話不就讓當今知道了?只好自己繼續在地上轉圈。

“兄長不必擔心。我倒覺得上官是愛護之意。你想,若是我日日上衙,就得擔著差事,若有人使個絆子做個手腳,出了差錯可就難挽回了。還不如就如現在這樣,自己在家裏歇上幾日,也可靜下心為讀書。”賈政勸解賈赦道。

賈赦聽了,問道:“那是不是明日我也不去衙門了?”

賈政樂了:“兄長與我不一樣。你在兵部本就沒有什麽具體的差事,不怕人使手段。何況若是我兄弟都閉門不出,還讓人以為我們心虛了。只是我們按父親遺命行事,還的是國庫欠銀,我們這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什麽好心虛的?那些不還錢的才應該心虛!”

“著哇!”賈赦把兩手一拍:“正是你說的,咱們可心虛個什麽。明日我就大大方方地上衙去,看哪個敢當面說我的不是。”

賈政自是讚同。這個時候,將軍府必須站出一個人來,表明自己行得正做得端。本來也就是這麽回事。不過此事賈政做不合適,一來家主是賈赦,二來賈政頂了個讀書人的名頭,不好與人置氣。可是賈赦不一樣,他早就有個混不吝的名聲在外,一般的人還真不願意和他正面杠上:你贏了一個混人,那是正常;可是萬一輸了,那樂子可大了。

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可是還是讓人意難平:怎麽說也算是為了皇家分憂的事兒,結果卻被架到火上烤起來,摞誰身上也不算愉快。

“咱們家還是根基太淺了。”賈赦自己嘆了一聲。

賈政接道:“正是。不過經此一事之後,還能與咱們交往的人家,才是值得交往的。也算是識了人心,不虧。”豈止不虧,提前消除了隱患不說,還在不知道在哪兒貓著的下任皇帝面前大大地刷了一波好感!只是這樣的話,是不好當著賈赦的面說的。

賈赦自嘲地一笑:“怕是咱們那個好侄子,又不上咱們的門了吧。”

說的是賈珍,從知道賈珠二人中了秀才之後,走動得別提多勤快了,還想著將來讓賈蓉跟著賈珠二人一起讀書呢。

賈政也有心玩笑:“說不得蓉哥兒又得去家學了。”

正是應了他們兄弟所想,將軍府又一次沈寂了下來,那些看著賈赦兄弟得了實職後,重新與賈家親熱起來的老親們,現在都恨不得把這一家人咬死:借國庫銀子最多的,可說是這些勳貴出身的人家。

都到了這樣的地步,還搭理賈赦兄弟?做夢去吧。賈珍倒是來了一次,話裏話外地埋怨賈赦他們不該如此急燥地還了國庫銀子,現在讓賈氏一族都成了眾人埋怨嘲諷的對象。

“人人?”賈赦早憋著一肚子的火呢,現在不是正好有人送上門來:“是哪個人人,珍兒不妨指出來讓我開開眼!我也好去問問聖人,欠債還錢,我遵著國公爺的遺命還了欠銀,怎麽倒人人喊打起來了?難道欠銀不還的是對的,我這個還銀子的錯了不成?”

賈珍哪敢把人指出來?再說也沒法指,若是賈赦真的去問了聖人,他自有一個混不吝的名聲,不怕與人當面質證。可是別人敢當著聖人的面,說他還銀錯了?到時還不得把賈珍這個指出他們的人恨死?

“叔父也不必著急,”賈珍忙安撫賈赦:“實在是侄子聽著外頭人議論得不象,這才來給叔父提個醒。總是叔父要小心些。就是族裏,侄子也要約束他們這些日子不可與人沖突,小心讓人拿了把柄不好收場。”

賈政在旁邊道:“珍兒可是覺得我兄弟連累了族裏?”

賈珍是這個意思,也是拿話敲打賈赦兩個,別看你們是叔叔,可是自己還是族長呢。只是這話大家一向意會,不會明言的,現在讓賈政當面問出來,他就有些不好回話了。正期艾間,賈赦卻以為他是默認了。

“若是覺得我們帶累了族裏,讓你這族長為難了,不如把我們這一支分出來好了。就是有人要怪罪,也只沖著我們來,不必帶累了族裏。”賈赦是什麽脾氣,現在賈母都得順著毛摩挲他,還把這個族侄看到眼裏?就是族長也不行。

賈政聽了賈赦的提議,自然樂不得兒與寧國府還有族裏那些只會打秋風的族人畫清了界線,點了點頭附和道:“兄長說得沒錯,我們兄弟是給族裏添了麻煩,這還只是開頭。還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做出什麽事兒來。這樣帶累族裏,我兄弟確實心中有愧。不如將我們這一支分宗,這樣總能保全了族裏人的平安。”

“老二?”賈赦有點傻眼,他剛才只是氣話,嚇唬賈珍的好不好。再說他怎麽能拖累老二也與他一樣被出族?

賈政沒有接他的話,只用眼睛示意他看低頭自己思量的賈珍。賈赦不看賈珍還好,一看賈珍還真的就著賈政的話尋思開了,心裏的氣更盛:好,真是好。平日說什麽守望相助,說什麽榮辱與共,現在剛遇到點兒事,就想著與自己家撇清關系了。這樣的族人,還真是不如不要。

覺出屋子裏的沈默,賈珍才恍過神兒來,發現賈赦兄弟二人都看著自己。他剛才還真是覺得分宗是個不錯的主意,主要是這兄弟兩個,現在做事一點也不替他這個做族長的考慮,讓賈氏一族在勳貴圈中成了笑話不說,就如賈政說的,將來還不知道人家會不會有別的手段使出來整治這個“異類”!

賈珍可不認為,憑著賈家一族之力,可以抗衡整個勳貴人家的抵制。不說別的,只將來的嫁娶,誰肯把閨女嫁進這樣能作死的人家,又有哪家肯娶這樣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

不過面上,賈珍還是笑著對賈赦道:“叔父說笑了,怎麽就說到分宗上去了。”只那話輕飄得風一吹就能散盡。

賈赦再不善品讀人心,也在賈政的提醒下發現了賈珍的異樣了,本就火氣大,現在都能把房子點著:“不是笑話。此事你也做不得主,不如去問問你父親。”自己這一支雖然不是族長,可是每年交給族裏的銀錢從不克扣,就是家學裏、祭田這些只該族長負責的事情,也都沒有推托過,現在這些人倒嫌棄起自己來了。分宗吧,早分早好!

賈珍又把眼睛看向賈政:“二老爺還是勸勸大老爺,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怎麽能族人有事,就把人給分出去?那賈家一族可成了什麽,還不讓人笑話死。”

活該被人笑話,賈政心裏可是對此樂見其成:“並不是族裏要把我們分出去,實是我們兄弟不忍連累族人,自請分宗罷了。你見了你父親,也大可這樣說,我們不會讓你難做。”

賈珍見二人意決,又假意勸說幾句,也就說再去請他父親親自回來勸兩位叔父,也就告辭回寧府了。

“總是我當日沒想清楚,帶累了兄長。”賈政等人走後,向著賈赦深施了一禮。

賈赦此時也想明白了,道:“當日也是我同意的,你何必如此。難道以為我和賈珍那個勢利小人一樣,只會埋怨別人不成?分了也好,這些年咱們府裏搭了多少銀子東西進去,結果一遇事兒,個個都來指責咱們。這樣的族人,要他做什麽。”

兄弟兩個又說了些貼心話,總還得知會賈母一聲——現在她雖然不在插手外事,可是該有的尊敬還是要給,也免得讓人說他們不孝。

“這是怎麽說的,怎麽就說到分宗上來了?”賈母得了消息,眼淚都止不住了:“當日我說欠銀不要急著還,防的就是這個。你們保管不聽,現在好了,竟是連族裏了也不容了嗎?”說著眼淚已經滾滾而落。

賈赦對賈母的眼淚,還是有些怵頭的,知道自己脾氣急說話不好聽,只拿眼睛看著賈政。賈政無法,上前勸道:“老太太也不必著急。剛才我與兄長商量過了,咱們對得起族裏,可是遇到了事兒,族裏竟不問青紅皂白地上來就指責咱們。沒等外人如何,自己人先上來踩上一腳。這算是什麽族人?這些年咱們給族裏出的錢糧,與族長一支不差什麽,就這也買不來個同進退,人家還生怕受了咱們連累。”

賈母能不知道族人是什麽德性?平日裏到她這裏打秋風的就不知道多少,她也為了自己憐老惜貧的名聲都好生打發了,現在可不就與老二說的一樣,竟沒等外人來,自己族人先作踐起來。

“只可憐了我的珠兒、璉兒,連一個幫扶的都沒有。”就算是知曉自己族人的品行,可是宗族的觀念還是讓賈母不想分宗。

賈政勸道:“老太太且看看,我與兄長遇到這事兒,族裏可有一個為我們出頭的沒有?還不是我與兄長相互寬慰著。珠兒與璉兒也是一樣。他們兄弟一起長大,一起應考,感情比親兄弟還好呢。日後也能相互幫襯。”

賈母還是掉淚:“只是他兄弟到底孤單了些。你們兄弟也不很大,也該多要幾個孩子才好。”

一句話倒把賈赦兄弟說得老臉一紅。賈母想著,賈赦還好些,不管男女,好歹還又生了一個出來,可是現在出孝都已經快兩年了,老二房裏還是只兄妹兩個。擡頭對賈政道:“這次我定要給你們挑兩個好丫頭。”

怎麽一下子又轉到丫頭身上了?賈政都不用看,也知道邢夫人與王夫人兩個,臉色這個時候絕好看不了。只好笑著對賈母道:“兄長如何我是不好說的。只我這一房裏,我原就與老太太說過,現在我與讀書人走動得勤,咱們家又算是把勳貴都給得罪了,正是要與正途出身的人拉近關系求關照的時候,老太太賜人,是萬萬不敢收的。”

賈赦那日也與賈政說起過清流之家的行事,加之賈璉已經中了秀才,少不得也道:“我倒是與清流沒什麽瓜葛,只是前段時間不是想了,將來璉兒的親事,最好從那些人家裏尋去。人家若是知道我這麽大歲數還收用丫頭,可怎麽想璉兒呢。”

賈母都顧不上生氣兩個兒子拂了她的美意了,眼睛瞪得老大:“赦兒,你說得可是真的?我要給你丫頭你也不要?”

賈赦快惱了,怎麽自己就成了那見了女人就走不了路的:“璉兒都快要相看人家了,我也歲數上來了,何必讓人天天指點著好色,把孩子的名聲都帶累了!”

賈母用力拍了下自己身側的小炕桌:“好,好。你只記得今日的話就是。唉,”沖著兩個還沒從賈赦話裏醒過神來的兩個兒媳婦嘆了一聲:“不是我老婆子非得要給你們添堵,不過是為了子嗣。如今你們老爺疼你們,怕你們心裏不痛快。只是日後你們自己也要爭氣些才好。”

就算是歲數老大,邢夫人與王夫人還是讓這話說得臉上飛紅,不過各人心裏都覺得,自己家裏的老爺,今日怎麽看怎麽順眼,完全忘記今天來商量什麽事兒了。

如此,雖然賈珍還沒請示完自己的老子,族裏也不知道將軍府將分宗出去的事兒,可是在將軍府裏,已經單方面認定了將分宗的事實,只等著賈珍下次來確認就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