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霖點了點頭，客氣的笑道：“引進煤化工集團的投資，家營同志可是出了大力，要記首功啊。”朱家營謙遜的笑了笑，說這是領導班子集體的功勞，自己只是適逢其會而已。

譚家霖帶著陳秘書先行離開，剛上了車，便吩咐道：“煤化工集團的投標書，一會再拿給我看看。他們的主業是煤化產品深加工，跟我們目前的發展思路相沖突。發展經濟，不能再以自然環境和老百姓的身體健康為代價了，一定要從源頭上抓起。”

陳秘書道：“是。”

杜德仲離開黎城大酒店，沒有按例回家，而是照舊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有些感慨，城東塌陷區的發展思路，不是很久前就定下來了發展了水產養殖和觀光旅游業麽，一建集團參與進來，那不明擺著又是蓋樓賣樓？雖說那裏都是水田，可正因為都是水田，土地出讓金便宜的讓人瞠目結舌，哪怕這裏的房子售賣價為五千元一平米，也能賺的缽滿盆盈。

伍易凱和杜德仲一樣，也還是個單身漢，同樣坐在辦公室裏處理事情。看見杜副區長回來，伍易凱急忙起身問好。說了會閑話，伍易凱道：“對了，杜區長，有個香港來的電話找您。”

杜德仲心中一凜，道：“是程黎平嗎？”

伍易凱搖搖頭，道：“他沒說。”

杜德仲拿起手機，加了國際代碼撥回去，鈴聲一直在響，卻一直無人接聽。伍易凱道：“他們那是座機號，這個點，可能下班回家了。”

杜德仲應了一聲，道：“他都說了些什麽？”

伍易凱道：“也沒說什麽，就問了下貝殼飯店的事情。我說那是歸警方管，您負責的是國安口，他就沒再多說什麽。”

杜德仲嘆了口氣，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次日早上起來，杜德仲洗漱完畢，馬上又打電話給香港的座機號碼。這回很快就被接起來了，不過電話裏傳來的是一個女聲。聽到杜德仲要找程總，鄭彤說不好意思，程總生意很忙，昨天夜裏臨時飛往新加坡了。掛掉電話，杜德仲無奈的搖了搖頭，什麽飛往新加坡，搞不好又是程黎平拋出的煙幕彈，這小子或許已經在回來黎城的路上了。

吃了早飯，繼續去區委會議室開會。這回討論的是沱濱省煤化工集團的投標問題，根據他們提交上來的合作方案，城東塌陷區修覆之後，要騰出兩千畝的地塊出來，以便他們興建熱力電廠。朱家營故作含蓄的笑道：“這回煤化工集團的投資也不低啊，近一百個億呢，吸了黎城那麽多年的血，也該反哺我們的市民了。”

葛晶主管工業，聽到這個投資額他也很開心。可是包括譚家霖、杜德仲、王敦儒在內的領導們卻毫無喜色，反而臉色有些凝重。譚家霖翻著手邊的投標書，慢慢的說：“區裏是下了招商的通知，不過也曾經重點討論過，不再接收任何高汙染低產能的企業入駐。不管他們是民企還是國企，我們都要堅決說不。恢覆兩千畝塌陷區的水田，付出的代價很大，再把煤化工集團接過來，我們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朱家營的心情頓時黯淡下來，道：“譚書記的意思是，拒絕煤化工集團的投標？”

譚家霖淡淡的道：“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不過我們要講民主嘛，我尊重大家的看法。”

杜德仲當即表示拒絕：“城東塌陷區的形成，煤化工集團要負很大的責任。正因為他們不科學采挖，才釀成今天的苦果。煤炭火力發電，也不符合國家政策的引導，我個人讚同譚書記的意見，拒絕煤化工集團重回黎城。”

葛晶皺了皺眉，道：“可是，煤化工集團是沱濱省最大的能源類國企，董事長還是咱們黎城上一任的書記郭安通，這樣公開拒絕的話……”

譚家霖臉上掛著微笑，道：“我只為黎城一百五十萬百姓負責。”

這話已經說的很直白了，稍微有點政治頭腦的人，都知道朱家營費盡心血達成的招商計劃胎死腹中了。不過沒有人同情朱家營，因為煤化工集團也是咎由自取。年前違規生產排放工業垃圾，造成城東塌陷區遭受洪災的都予鋼廠，就是煤化工集團下屬的子公司。黎城因煤炭而興起，普通市民卻一點都沒享受到他們的發展紅利。成立煤化工集團後，稅都被省城收了去，黎城市民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到處凹凸不平的農田和村莊，再加上汙水橫流惡臭撲鼻煤化工電解鋁的垃圾排放。總的來說，煤化工集團旗下的煤礦不僅不是黎城市民的驕傲，反而是他們深惡痛絕的毒瘤。

歷史遺留原因，譚家霖不想去追問，他也沒那個權力和義務去追問，因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考慮，正如以前人們要的是衣食無憂，現在要的是精神食糧。可是既然他在黎城當家作主了，就決不允許這樣的一幕再重演。

朱家營明知道敗局已定，但還想再掙紮一下，於是提議常委們舉手表決。會議室裏，就他一只手臂孤零零的舉著，就連之前也熱情高漲的葛晶和孫興業，都識相的保持了沈默。

朱家營此刻終於明白了，譚家霖是沒有自己資歷老，可他的政治智慧卻比自己高的多。兩人都是外來戶，屬於黎城本土的官員就杜德仲一個，可譚家霖卻把黨政領導的黨領導擡到了絕對的權威上去。而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的，完全讓自己招架不來。

不過朱家營心裏並不服氣，在他看來，大多數官員敬服譚家霖的原因是因為他有個好靠山，誰不知道文開樹是他的親舅舅。只要文開樹還在政治舞臺上，譚家霖定然會一帆風順，四十五歲之前走到省部級都有很大可能。朱家營也沒想不自量力的跟譚家霖掰手腕，只是譚家霖高升後，他想接書記的座椅，所以才努力讓自己的政績凸顯一些。

遺憾的是，好不容易拉來的項目直接被否決了。譚家霖把煤化工集團的投標書推到一邊，接著說道：“昨天中午，蘇徐光明粉業的負責人耿精忠先生給我打了電話，說想借助城東改造的機會，在那裏發展綠色農業，涵蓋糧食深加工、觀光旅游、食品進出口等領域。前期投資額度不算大，約十五個億。具體的投標書他們還在制作當中，我提前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看看大家是什麽態度。”

朱家營興致寥寥，沒有多說什麽，反正自己招商的項目被哢嚓了，大家一定會同意譚書記的提議。果不其然，眾人又興奮起來，說沱濱省一建集團負責城東的基礎建設，光明粉業負責綠色農業，再搞來幾家大型服務性質的企業，城東的發展體系不就完美構建成了麽。

譚家霖照舊尊重黨內民主的制度，讓大家舉手表決。這回滿票通過，連朱家營也高高舉起了手，反正處於劣勢方，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

過了幾天，黎城區政府在政府官網上公布，城東塌陷區的整治改造工作，正式列入本年度的重大工程之首。招商進來的企業諸如沱濱省一建集團、蘇徐市光明粉業、山東紅花食用油加工集團、上海冠盛食品等也名列榜單，意味著今年過後，城東塌陷區將徹底步入告訴發展時代。

消息一出，臨近城東的小區房價直線上升。程黎平的父母租住過的熱電小區，二手房的單價從五千五直接竄升到了八千五，在各家房地產中介公司的宣傳下，居然還一房難求。靠近塌陷區的幾個城中村同樣地價大漲，在一周內盡數被沱濱省一建集團拿下，不過什麽時候拆遷，這就要看合適的時間節點了。

以往這裏的村民都不好找對象，但被一建集團收購後，連四十多歲的光棍漢都能討到二十來歲的俏麗大姑娘了。僅僅半個月的時間，在民政局登記結婚的新人就達到了一千多對，其中有六百多對來自於那幾個村莊。

還在黎城默默調查塌陷內幕的郭鐵和黃程卓一臉懵逼，目瞪口呆的看了半天之後才憋出來一句話：“他們都瘋了吧？”

有關遠方面粉集團的采訪稿，早就發回到了京城。對程黎平捐獻股份成立扶農基金的事情，報社給予了極大的熱情和關註，還破天荒的出了一篇長評讚揚程黎平的無私行為。可有關城郊煤礦違規開采造成地表塌陷的稿子，在編審那裏就被槍斃掉了。主編還刻意打電話批評了郭鐵，說以前的發展史上，有些公司有其視野上的局限性，這是很合理的，不要盯著別人的舊賬不放。

郭鐵唯唯諾諾的應承了十幾分鐘，掛了電話嘴角一揚，沖黃程卓來了一句：“別管他，繼續查。”

黃程卓說：“查了有啥用，又發不出去。”

郭鐵說：“自家的報紙發不出去，不是還有別家的報紙嗎？”

黃程卓說：“領著自家報社的工資，發稿給其他的報社，那不是……”

郭鐵道：“你想說吃裏扒外？”

黃程卓笑嘻嘻的道：“我可沒這麽說，不過看起來是有點不合適，到時候領導怪罪下來，搞不好咱倆要被開掉。”

郭鐵撇撇嘴：“不怕，領導當年寫的檢討書比誰都多的多。”

正當他們給自己打雞血的時候，一條爆料線索打進了黃程卓的手機裏。黃程卓一聽，臉色頓時就變了。

郭鐵皺了皺眉，道：“咋了，領導也給你上政治課了？”

黃程卓搖搖頭：“跟我沒關系。有人大鬧城關鎮派出所，把他們的所長和指導員給扣了，還把他們貪汙受賄的詳細情況列出來了，正擱某紅網上直播呢。”

郭鐵大吃一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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