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工作人員一臉訕笑，客客氣氣的說：“黃老師，我們也是擔心您的安全嘛。城東水多，萬一出點啥事，有咱們跟著也放心一些。”

黃程卓還想發脾氣，卻被郭鐵給勸住了。“我們聽說這裏要發展生態旅游區，比較好奇，所以過來看看。”郭鐵和氣的笑著說，生怕給老漁民帶來麻煩，又多補充了一句：“搞的挺不錯的，我剛才看這位大叔撈了不少魚蝦，以後發展起來，很有可能成為黎城一大特色產業。”

幾個工作人員臉上一喜，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起來。合著領導們的擔心是多餘的，人家記者不是過來挑刺找毛病，而是眼光不錯，知道咱這水產業搞得好。郭鐵掏出從京城帶過來的香煙，給眾人一人發了一支，陪著他們噴雲吐霧聊了十多分鐘，才帶著黃程卓跟他們分開。

找了個酒店住下，黃程卓抱怨道：“每回下基層都這樣，動不動就幾個人跟著，就算什麽都不知道，看他們這樣子也能猜到心裏頭有鬼了。防記者跟防賊似的，什麽玩意兒啊。”

郭鐵敲了敲黃程卓的腦袋，道：“鐲子，幹記者這一行，就像幹地下黨，要學會跟他們鬥智鬥勇，知道不？要不然啊，吃虧的是自己，吃更大虧的是老百姓。”

這話郭鐵說了可不止一次了，黃程卓聽的耳朵也起繭了，每回都想著郭鐵說的有道理，一定要聽一定要信，可火氣上來後就全拋在腦後了。換成別的老師傅，恐怕早就沖著黃程卓一頓臭罵，可不知道怎麽的，在別人面前向來臭脾氣的郭鐵，偏偏對這個小丫頭耐心十足，關愛有加。

將今天采訪來的音頻資料和圖片資料歸攏好，又分別用加密的優盤保存起來，兩人這才各自回自己的房間洗澡休息。臨睡前，郭鐵看了看遠方面粉集團的股價，毫無疑問，再次封了跌停板。

程黎平還沒有休息，雖然已經夜裏十一點了。老爸老媽也沒打電話，因為他是和田梓橙一起出去的。現在的年輕人不像以前那樣傳統，老爸和老媽猜想，或許是他們兩個覺得家裏不方便，出去另外開了個房間。想想這樣未免對田梓橙不太負責任，不過扭頭一想萬一橙子懷孕了，家裏添了小孫子，心裏又美滋滋樂呵呵的。

這當然是二老的一廂情願，因為程黎平和田梓橙不僅沒有去開房，而且就坐在離程家新村不到一百米的快餐店攤子上。他們面前沒有一點食物，只有兩杯本地產的雪梨汁。對面的兩人正勾著頭吃飯，看穿著倒是有身份的人，斯文得體，但吃這種街邊攤的架勢卻像極了不修邊幅的裝修工。

吃完了飯，兩人擡起頭來，沖著程黎平和田梓橙微微一笑。程黎平率先反應過來，這人曾經見過兩面，不是黎城區的當家人譚家霖麽。田梓橙也楞了，堂堂的譚書記怎麽會在這裏吃路邊攤？看店家不以為意的樣子，似乎早就司空見慣了。還沒開口，譚家霖已經和程黎平握了握手，溫言笑道：“小程，好久不見。”

程黎平不卑不亢的點點頭，道：“譚書記，您好。”

譚家霖指了指身旁的人，道：“這是我的秘書，小陳，從育徵帶過來的，你們還沒見過吧。”

程黎平也跟他握握手，道：“你好，陳秘書。”

陳秘書笑的很溫暖，看來是受譚家霖的熏陶比較深，養成了儒雅而內斂的行事風格。譚家霖看到了田梓橙臉上的驚訝神色，爽朗的笑著說：“小攤子上的飯菜更具生活氣息，味道也不錯，從去年我調到黎城，就經常找這樣的攤子吃飯。不過這官當久了，市民都認識我這張臉，有時候還真有點兒不方便。”

田梓橙笑道：“那是您親民，怪不得黎城的市民總誇您呢。”

譚家霖故作震驚，道：“是嗎？怎麽我不知道，誇我什麽了？”

田梓橙道：“誇您以民為本，是個清官好官啊。”

譚家霖哈哈一笑，說：“這樣一誇，我反倒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了。不是有一個同仁從京城開會回來，全縣幾千人去車站迎接的故事麽？結果呢，沒過兩年，這位仁兄就被雙規了。這當官吶，其實很簡單，少作點秀多幹點事就成了。”

田梓橙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啊。”

譚家霖道：“做起來比說起來更容易，因為就算是做，其實也是動動嘴皮子，自然有別人去做這個事。作秀呢，反倒要身體力行，不能讓別人代勞。”

田梓橙笑了起來：“這個說法倒是新穎的很。”

譚家霖閑聊了一會，這才扭頭對程黎平說道：“小程，方便聊聊麽？”

程黎平點點頭，站起身來。兩人一起向程家新村的方向走去，陳秘書結了飯錢，和田梓橙跟在後面。程黎平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只見不遠處還有一輛掛著政府號段車牌的奧迪車緩緩行駛著，應該是負責保護譚書記安全的人。

“你是因為面粉集團的事情回來的吧？”譚家霖臉上掛著風淡雲輕的微笑，悠然自若的說道，“面粉集團是你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只不過你一直不在黎城，出了這麽大的責任事故，政府不能無所作為，所以才暫時決定托管一半的股份。只要你能回來履行職責，國資委這邊可以隨時將你的控股部分交還給你。”

程黎平笑笑，道：“我若不能履責呢？”

譚家霖毫不遲疑的回道：“那國資委就要繼續托管了。面粉集團是上市公司，對縣級行政區域來說，它的形象意義很重要，相信你能體諒我的難處。”

程黎平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糧食，國資委也沒辦法讓面粉集團恢覆生產吧。我在不在，國資委托不托管，有什麽區別麽？”

譚家霖回應的無比幹脆，就三個字：“會有的。”

程黎平沒說話，譚家霖也不說話，兩人在程家新村的大門口站了幾分鐘，都靜靜的看著街道上稀稀疏疏的車輛。去年說好的煤炭電子交易中心似乎黃了，一直到現在也沒正式發展起來。為它們預備好的那棟黎城第一樓，高達三十六層的煤電大廈，此刻在黑夜中顯得無比刺眼。令人驚訝的是，不管是上邊的媒體還是黎城本地的媒體，都沒有人再追問這件事的下文。

過了幾分鐘，程黎平道：“既然如此，我所占的股份就全部捐給黎城市民吧。”

譚家霖瞳孔一縮，似乎想說點什麽，但片刻之後，他打消了這個主意，叫上陳秘書上了奧迪車走了。回到家裏，程黎平等田梓橙先睡下了，回到客廳裏打了幾個電話。其中一個電話打給了今天早上剛剛遇到的記者黃程卓。黃程卓累了一天，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被程黎平的電話吵醒，原本還帶著點悶氣，聽程黎平把話一說完，頓時兩眼瞪的溜圓，一點困意都沒有了。

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呆，黃程卓猛地從床上跳下來，“砰砰砰”的去敲郭鐵的房門。

郭鐵穿著短褲開了門，睡眼惺忪的問道：“鐲子，你發什麽瘋呢？”

黃程卓道：“我有大新聞！”

郭鐵把手放在黃程卓額頭探了探，道：“沒發燒啊？沒發燒大半夜的說什麽胡話，什麽大新聞？”

黃程卓道：“程總剛才打電話給我，說要把面粉集團的股份捐出來成立一個扶農基金，請咱們報社做其中一個監督方。”

“啥？”郭鐵也楞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據他所知，程黎平可不是什麽有錢人，全部家當就是面粉集團的股份和一個中等的飯店。這回一捐兩三個億，他是打算砸鍋賣鐵不過日子了麽？

與此同時，黎城本地的論壇上，也有人爆出了一個重磅新聞。帖子裏說，根據他們一直以來的追索，去年給黎城雪災市民捐款一億元的lc集團老板姓程，是黎城本地人，主要做的生意是農副產品進出口，註冊於馬紹爾群島共和國，在中國香港設立了辦事處。前段時間，lc集團香港辦事處跟新加坡的采購商達成1.2億的商業合同，全力扶持黎城本土企業遠方面粉集團打開國際市場。

雖然已經是深夜了，但網民們的議論熱情卻持續高漲著。遠方面粉集團的董事長姓程，lc集團的老板也姓程，再加上黎城本地人這一特征，很快大家就都明白了，原來這位慈善家是程黎平，傳說中的黎城道上一哥，貝殼飯店的老板，曾經的西區水果販子，城東的養魚專業戶。

負責輿論管控的領導們也發現了這條瞬間火爆的帖子，但帖子裏面並未出現任何違規的地方，也沒有攻擊任何人，所以他們也沒有幹涉，反而打算在這件事情上包裝一下，再提高一下黎城在全國的知名度。

次日一早，多家媒體使用網絡認證賬號發布短訊，稱蘇徐市黎城區遠方面粉集團最大股東程黎平先生於昨夜決定全部捐出自己所占股份，成立一個面向全國的扶農基金。這個基金會將由多家新聞媒體共同監督，相關申報流程正在進行當中。據悉，程黎平先生占股百分之三十七，目前市值價格約為2.7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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