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霖鄭重的看著葛晶和招商局的領導，面色開始變得有點不對勁了。葛晶似乎覺得不太妥當，當即閉口不言。而招商局的領導跟譚家霖接觸較少，還以為譚家霖過於驚喜，依然對著面前的匯報材料照本宣科：“本地房地產龍頭企業石馬集團打算在城東興建高檔居民小區，一期工程擬定占地四百畝，二期工程占地七百畝，目前正在準備拍地事宜。跟城東接壤處的陸莊鎮政府引進上海的電解鋁生產線，準備利用塌陷區水資源的優勢，在此成立黎城化工科技有限公司，前期投入資金六億元。”

譚家霖面無表情的問：“大概要占用多少土地？”

招商局的領導翻了幾頁紙，笑呵呵的說：“這個規模不是很大，只需要四十畝。”

緊接著，城關鎮、經濟開發區的領導們先後發言，都在羅列招商引資的一些項目。除了房地產之外，大多數都是汙染能耗高的工業生產線。這些事情以往都是朱家營負責調度商榷的，現在他在省城開會，譚家霖不得不暫時代勞。但是譚家霖也有自己的通盤考慮，政績雖然是最緊要的，但是他想爬的更高，所以屁股一定要幹凈。這些企業引到黎城來，是否真的能給黎城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呢？

杜德仲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可是黨委並沒有安排他接觸經濟這一塊。聽眾人發言的時候，杜德仲一直皺著眉頭，但始終一言不發。

譚家霖思考了幾分鐘，突然平靜似水的問道：“難道我們想要發展，就非得靠賣地嗎？”

“黎城是華北平原的主要產糧區，兩千平方公裏的土地，大約七成都是良田。”譚家霖的口氣很冷靜，可句句都帶著難以掩蓋的火 藥味，“你們一個項目就要你劃幾百畝土地出去，農民怎麽辦，糧食怎麽辦，國家儲備怎麽辦？”

一眾官員都不吭聲了。這個時候誰都能看出來，對這些新項目，譚書記並不感冒。有些官員嘴上不說話，心裏卻在埋怨譚家霖迂腐。糧食的確很重要，可是一畝農田能創造多少經濟價值？等大家都有了錢，從國外進口人家的糧食不就完了嗎？

杜德仲想的比較長遠，眉目一挑，便明白了譚家霖的真實用意。譚家霖不反對大規模的招商引資，但他反對大量征用農民的土地。原因很簡單，征地意味著強拆，意味著官民對立，也就意味著黎城政府要承擔很大的維穩壓力。

這幾年，全國各地經常出現強拆的案例，多數強拆事件都造成了民眾傷亡事件。就連黎城本地，前年強拆程家村，也弄出了幾條人命，這是志在淩煙閣的譚家霖不願意接受的後果。

“已經簽了合同的，暫時先跟國土部門、規劃部門、市委辦這邊協調解決，爭取降低汙染程度，減少農田征用規模。”譚家霖說，“沒有簽訂合同的，倘若屬於重型汙染類型的企業，市委市政府建議擱置再議。現在是新時代，在座的各位都是老同志了，目光需要放的長遠一些。黎城想要走的更遠，經濟效益要想變的更好，必須得走科技化路線，大力發展第三產業，而不是守著舊思想吃一輩子。”

下面的官員還是不吭聲，這些項目以前都是請示過朱家營市長的。他不點頭，下面的官員也不可能去跟別人接洽。結果你譚書記一開會就否決了大部分，那他們在朱家營面前如何交代。譚家霖當然明白他們的顧慮，不過作為一市書記，他必須對黎城一百五十萬百姓負責。引起那麽多工業生產線，純粹是汙染黎城的大氣環境，到時候弄的老百姓怨聲載道，那就劃不來了。

散會之後，譚家霖把杜德仲、葛晶、王敦儒等主要官員留了下來。一方面他是給這些人透個底，經濟發展決不能以環境和老百姓的健康為代價，如果真的沒有更好的項目引進，他寧願固守成規，繼續沿用之前的發展思路來治理黎城。另一個方面，他也在向眾人傳遞一個信息，朱家營在領導市政府這一點上犯了很多錯誤。黨委和市委是一體的，必須要緊密團結在一起，共同度過難關。他說的很隱晦，但大家都是官油子，譚家霖的言外之意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這是要把朱家營架空的節奏啊。杜德仲心裏暗嘆。譚書記看上去文質彬彬，和善可親，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燈。朱家營大張旗鼓搞了那麽多東西，到頭來還落個通報處分，人家不動聲色的就將朱家營踩在腳下，這才叫高超的政治手腕。

黎城法院的院長姓錢，聽說吳梅天成了程黎平的代理律師，並向省城的中級法院提起上訴後馬上就急了。吳梅天是出了名的難纏，曾經告倒了多個政府部門，他這個小小的法院院長，哪裏是吳梅天的對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吳梅天很快又提起了第二件訴訟，以黎城市人民法院在審理程黎平案件時的各種濫用職權、顛倒是非的理由，將錢院長送到了被告席上。

上訴事件內容過多，中級法院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去取證調查。而起訴黎城市人民法院的案情簡單，證據確鑿，很快就出了結果。毫無疑問，以錢院長為代表的黎城市人民法院敗訴，被上級機關責令糾錯，相關責任人一律停職處理，等候法院內部的紀檢系統調查。

錢院長除了委屈還是委屈，這案子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完全是審判庭長搞出來的問題。盡管那個庭長之前也跟他透過氣，可他並沒有明確表達出自己的態度，所以才弄成了這個樣子。敗訴過後，錢院長馬上叫來了審判庭長蘇庭堅，一頓破口大罵，罵的蘇庭堅面紅耳赤，大汗淋漓。

“到底是誰打的招呼，”錢院長怒不可遏的咆哮道，“你知不知道，整個法院都被你害慘了。”

蘇庭堅遲疑了幾秒鐘，道：“葛副市長招呼了一聲，還有一個年輕點的富商，也給我打了招呼。”

錢院長聽到葛晶的名字，似乎頓了一下，但馬上又暴怒起來，道：“打招呼歸打招呼，你庭審記錄是怎麽做的，為什麽被吳梅天抓了那麽多漏洞？虧你這個庭長還是政法大學的高材生，腦子裏學的東西都餵狗了嗎？”

蘇庭堅不敢接口，待錢院長罵完之後才怯怯的問：“錢院長，現在怎麽辦啊？”

“怎麽辦，我要知道怎麽辦就好了。”錢院長憤憤不平的丟下這句話，扭頭就走。作為一院之長，他當然知道該怎麽辦。不過這事兒明顯是要蘇庭堅背鍋，大家都聰明人，就不用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了。蘇庭堅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初收了人家五十萬，重重的判程黎平一下子，這回完了，庭長的位置算是坐到頭了。

許璟雯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程黎平。程黎平笑呵呵的直點頭，說法院那邊自作自受，吳律師果然出手不凡。許璟雯給程黎平帶了些換洗衣服，都是沒揪掉牌子的品牌衣服，看來是許璟雯特意去商場裏頭買來的。程黎平哭笑不得，道：“我的大小姐，我這是坐牢呢，你給我整成新郎官幹嗎啊。”

許璟雯看看手裏的衣服，大惑不解的說：“什麽意思啊，衣服又不貴，都是一千左右的。”

程黎平說：“不是價格的問題，是場所的問題。”

許璟雯這才想明白怎麽回事，但還是把衣服塞在程黎平手上，說：“買都買了，將就著穿吧。如果穿著不合適，那就墊床上好了。”

程黎平無可奈何，只得接受許璟雯的好意。探視時間到了後，沖許璟雯做了個寬心的手勢，提著衣服回獄室裏來。這群獄友現在已經知道了程黎平的身份，個個都怕的要命。號子裏的消息傳的很快，越傳越離譜，在他們心目當中，市局局長王敦儒的兩個親弟弟都是被程黎平弄死的。除了這倆人，還有道上的老爺子六叔，也被程黎平崩了一對耳朵。再加上以前盛世豪軒酒吧的老板陳度帆和他的金牌打手魯大彪，全部死在程黎平手上。在這個不大的獄室裏，程黎平儼然成了死神的代名詞，原本跟程黎平作對的兩個獄霸，現在是能離程黎平有多遠，便自覺地躲多遠。

到了下午，周建軍和周壽昌又過來探望。看守所的管教知道程黎平不好惹，雖然心裏厭煩，但還是規規矩矩的把程黎平帶到了會客室。

兩位周總倒是沒帶什麽新衣服，不過卻帶了不少酒肉食物。管教過來時，周壽昌偷偷塞了一個紅包。管教裝模作樣的推讓一番，見沒有旁人註意，最終還是塞進了褲兜裏。

“只有十五分鐘，盡量快一點。”管教故作威嚴的說完這句話，便轉身走了出去。掏出紅包一看，裏頭裝的都是紅票子。瞧那厚度，大概在一千元到兩千元之間。

“有個好消息，”周壽昌欣喜的說，“面粉集團跟紅山酒廠聯合建設的酒精提煉廠通過了政府審批，工業局的局長還協助咱們拉來了一批銀行貸款。程總，咱們總算是否極泰來了。”

程黎平笑了笑，這個消息還真是出乎意料，看來任叔果然是要大張旗鼓幹一番事業了。“股票呢，現在情況怎麽樣？”跟酒廠那邊相比，程黎平最擔心的還是遠方面粉集團的股票，畢竟許俊霖有那麽多的資金放在裏面，萬一釜底抽薪，隨時都有可能將脆弱的面粉集團搞垮掉。

“還可以，不溫不火，現在漲到了十三塊。”周壽昌說。

十三塊，也就是說，這段時間這只股票只漲了兩塊來錢。程黎平籲了口氣，不管怎樣，總比跌了好。只要撐過去這段時間，待到明年麥收季節，遠方面粉集團就算真的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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