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握劍的雙手。

斬魄刀是破面的核心，是凝成實質的力量，是介質與工具，而非，目的。我對手握劍刃毫無榮耀感。它被創造出來用以達成的目的，用利爪一樣能達成。不管實體的刀劍也好，靈子凝成的武器也好，我既沒有，也用不了。

我沒有可以站立的雙腿。

我甚至沒有了手與腳的概念，爪尖嵌入地面的四肢平等地分擔著移動的負擔，我不認為有改變的必要，也不認為直立行走要來得更加靈活。

我用不了王虛的閃光。

王虛的閃光，十刃歸刃後用出的虛閃，不錯的攻擊手段。但也許是因為我一向不擅長，我是所以破面之中，唯一在歸刃之後，反而失去了虛閃能力的破面。

那麽還剩下什麽？

利爪也好，獠牙也好，鞭子一樣的長尾也好，尖利的角也好。

——我。

只有確確實實靠近敵人，讓爪子嵌進對方的血肉裏，才是我唯一的攻擊手段。於是將所有的靈壓匯聚在爪尖，必要時甚至用上牙齒撕咬，每次攻擊間被濺上一身鮮血，同時也冒著反而被攻擊的風險。

但這些本來都沒有什麽，因為，這不就是，世界本來的樣子嗎？

這就是，我的樣子。

……多麽漫長的時間裏我一直都是用這副姿態生存下來的，所以我怎麽可能事到如今忽然厭惡起自己，無法接受自己的樣子呢。

只除了那對翅膀。

我知道它們為什麽會出現。

藍染把這種感情叫作“憧憬”。

真的是個很好聽的說法。

而我……

我不能說出那個詞。

可是這太不搭調了。任誰都能一眼看出那對翅膀和□□奇奧拉一模一樣，更不要說他自己了。他的象征卻出現在這樣一頭野獸身上，啊啊，這讓我怎麽能說得出口啊。

“你那對翅膀怎麽回事，模仿？”諾伊特拉瞥了我一眼。

他只是隨口說的，我卻煩燥地呲起了牙。

“怎麽，”這讓諾伊特拉對這個話題感興趣起來，雖然這不影響他砍出一刀，“不歸刃難道是因為這個？幹嘛，藏著掖著……啊，你不想讓那家夥看到。”

……太過分毫不差，以至於我甚至失去了反駁的欲望。

被側身閃開的鐮刀陷進沙地裏，我將刀柄踩在腳下，壓低了重心。諾伊特拉反而笑了，硬生生將那柄鐮刀重新挑了起來——

——這家夥的蠻力真是大得驚人。

我在空中一時失去了重心，當另外兩把鐮刀向我襲來時，我幾乎是勾著刀面才勉強躲開，刀鋒將我的前爪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第一輪交鋒，算是我得了負分。

“你真可悲呢。”諾伊特拉看了眼他的鐮刀，將上面的血跡甩到一邊。

“是啊。”我打量著我的傷口。

利落整齊的傷口，再長上也會很快。我想著露出了笑。“但是□□奇奧拉現在不在。”我說。

我將還淌著血的前爪重新踏在地上，消失在諾伊特拉的視線裏。

諾伊特拉歸刃之後有四只手，如果他願意還可以生出另外兩只，每只手都握著一柄巨鐮，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沒有死角的防禦了，甚至連鋼皮的強度也是十刃中最高。對我來說很棘手，可以說是最棘手的敵人了——無論速度再快，被擋下來的攻擊，不能傷害敵人的攻擊，也就沒了意義了。

但反過來不是一樣嗎？

無論再堅實的防禦，幾乎沒有死角的防禦，如果防不住敵人的攻擊，也就沒了意義了。

而我，正巧還足以劃開諾伊特拉的皮膚。

一柄鐮刀將我的殘影砍成了兩半，察覺一擊未中，剩下的三臂同時斬下，很難躲開，不過不躲也沒關系，鐮刀嵌入了我左腿的骨骼之中，但不致命的攻擊沒有意義。

那麽，所有手臂的攻擊，全部落空。

我的爪尖深深地刺入諾伊特拉的脖子，就著這樣的姿勢將他壓在地上。血從刺入的每一個傷口中湧出，這種程度他還死不了，但繼續用力也是只一瞬間的事情。換作其他人是絕不會在此時攻擊的，是自己的脖子先被刺穿還是敵人會先被刺穿一目了然，但我一直知道諾伊特拉不是什麽正常人。

於是我咬斷了他剛要再次攻擊的右邊手臂。

結束得很快。

畢竟我是以速度為優勢的類型。

“永遠，別再在他面前，說出那些無聊的話——！”我吐出這句話，勉強壓抑著就這樣把他掐死的沖動，松手退開。

疼痛現在才遲緩地襲來。沒有在敵人面前處理傷口的道理，於是我只是退開了安全的距離。

“啊？”諾伊特拉踉蹌了幾下，勉強站起來，瀕死的經歷一點沒讓他的氣勢弱下去，“什麽？哪些？……哦，那個。”

——“那個”。

我只覺得現在血的腥味格外的濃重。

“為什麽不殺我，可憐我嗎？”

諾伊特拉有他在意的事情，鑒於他一直活到了現在，所以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也是第無數次了吧。但那同樣是我絲毫也不在意的事情，就像他對我說的話毫無概念一樣。

“我為什麽要可憐你。我個人非常想幹脆、直接地殺了你。”我冷淡地說著全然是事實的話，甚至不需要多餘的憤怒，既然只是陳述事實的話，“但不殺死同伴是□□奇奧拉的習慣，僅此而已。”

“那麽想死的話，又不是沒有可以用的刀。”我語氣不佳地補充。

諾伊特拉“嘖”了一聲，我也在心裏嘖了一聲。真是毫無意義的一場戰鬥。

“哎呀～”

我瞥向從陰影裏走出來的市丸銀。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鼓著掌，“真是精彩的戰鬥呢，伽藍。”

我和諾伊特拉都看著他。

傷口都還在滲血，武器上屬於敵人的血液也還在難看地往下滴答滴答，何況還都不是人類，連看著都沒有人類的模樣的兩只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我知道市丸銀今天這樣異常煩人肯定有些什麽事情，但現在也不是什麽聊天的好時機吧。

“喔，眼神好兇。”市丸銀表情無辜地感嘆了一下，“吶伽藍，想殺了我嗎？”

……今天第二次被問類似的問題了。

市丸銀都這樣直白地說出來了，我又能說些什麽呢。我沒勁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怎麽會。”我敷衍地說。

“其實我有事情要拜托你。”市丸銀自來熟地湊到我身邊坐下。

我幾乎是本能地絞碎了腳下的石英石。

“嗯……說來就話長了，總之，能不能先幫我開個黑腔？”市丸銀合掌，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非常不舒服。

諾伊特拉覺得沒趣地離開了，捂著他還沒有愈合的傷口——他的再生能力要弱些，手臂雖然可以很快長出來，脖子上的傷口就無能為力了。

至於葛力姆喬，早就在黑崎一護去找井上織姬的時候就離開了。我真不知道他跟過去是會幫哪邊的忙，希望他還要點腦子沒去湊熱鬧而是老老實實地去治療。

我無奈地解除了歸刃，本來我也就不擅長黑腔，和虛閃一樣，歸刃狀態我對這些東西的操縱能力下降得非常厲害。

“現世？屍魂界？”我擡手，看到過半的袖子都被染成了紅色。

“誒，可以嗎？這是違反規定喔？”市丸銀好像在為我操心似的說著。

“……那就不要拜托我。”我回答，沒再多說什麽。

“屍魂界——啊，你和小□□上次出現的地方就行了，總之不要直接進瀞靈廷。”現在他又不客氣了。

說起來，所謂的上次。

那還真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遙遠的事情。

那時的屍魂界是什麽樣子？我之後又幾次造訪了那個死神的世界，不同的印象已經相互覆蓋，不剩下什麽了。

我只是又想起了□□奇奧拉現在不在的事情。

已經多久了？我總覺得漫長到我甚至習慣起這片嘈雜又陌生的，卻少了什麽的世界了。

“伽藍你今天不喜歡說話呢。”市丸銀背著手在黑腔的斷界裏逛著，好像一點都不著急。

“如果沒有——”什麽別的事。

“別這樣嘛，來聊聊天嘛。”市丸銀沖我招招手。

“我不——”不想聊天。

“嗯，有什麽急事？”他問。

“……”也沒有。

阻止黑崎一護帶走井上織姬？他還在和牙密戰鬥，牙密也不會樂意讓我這時候插手的。我細細地延展探查神經，又覺得懊惱——我什麽時候只能為了監測敵人的動向而使用我的感知了？

“那就聊聊吧。”市丸銀又拍拍他身邊斷界地面上的，不知道什麽動物的頭骨，

……

我另外找了塊地方坐下。

“嘛，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都不問我為什麽要讓你打開黑腔嗎？”市丸銀反過來抱怨，“這樣很沒意思也，我本來準備了好多借口的。”

我沒有興趣。再說問了最後還是得幫他，不如不問了。

“我想見見亂菊。”他輕松地說。

……啊。

“松本亂菊——你應該知道是誰？”他忽然想起來似的補充。

我當然……知道。

“她不是我女朋友啦，”市丸銀看到我的表情，好笑地擺擺手，“只是……對，只是朋友而已。小時候認識的，那時候我們都還只是兩個連半點自保能力都沒有的整，就在一起生活了。”

我和市丸銀也算認識很久了，我也很熟悉他這副故作輕松的樣子。

“說是一起生活，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弄得吃點一起吃，冬天一起圍著小火爐取暖。”他抓了抓頭發，想要再說些什麽，卻一副好像也想不出來的樣子。

“為什麽離開她。”我問出的唯一一個問題。

“伽藍總是只關心這件事呢。”市丸銀笑了，“嘛，你的話如果被丟下了肯定會很傷心吧。不過亂菊可以自己活下去。”

……別把我扯進去。我瞥開視線。

但說到底原因無所謂。市丸銀選擇跟隨藍染，背叛屍魂界的其他人，不管他到底想從這件事裏追尋什麽，結果都已經是這樣了。

事到如今想再見見過去的“朋友”，也沒有什麽意義。當然也無妨。

我的手指一蜷。

“啊，不要這麽著急嘛，我還沒說完呢。”市丸銀見我起身，乍乍乎乎地說著。

我簡單地搖搖頭，甚至沒說什麽。

那足以讓大多認識我的人知道發生什麽了，市丸銀也很快明白過來，聳聳肩，“小□□從反膜之匪出來了？”

“真是個不好的時機呢，我還想好好聊聊天。”他跟著站了起來。

下次。或者也許算了吧。我心想。

“就聽我說說最後一件事吧。”市丸銀攔在我面前，“我想現在去見見亂菊，這件事總會有個原因吧，你說對吧？”

沒錯，但那和我——

“當屍魂界決定增援在虛圈的一護他們之後，藍染隊長會讓實驗室那裏切斷虛圈和外界的聯系，然後帶著前三刃、東仙和我去現世。那時就是決戰了，再過一天，或者一個小時。”市丸銀看著我的眼睛，於是我也能看見他的眼睛，平時總是隱藏在笑瞇瞇的表情之後的淺色眼睛，“那時候，我要殺了藍染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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