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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繭化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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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錯心中一動:“黑色手套?怎麽又是黑色手套?怎麽如此巧合?”

哭神農催道:“快乘陽光未偏走之時,你用天鉞神功中的第七招‘破繭化蝶’,去擊那巨石,定可成功。”

聽說能沖出此石洞,古錯精神大振,手持天鉞,轉身而上,一式“破繭化蝶”凝著全身功力,淩厲之極,天鉞如冷電驚虹直劈巨石,只聽得一聲震天巨響,巨石已被劈飛一角,陽光直射進來!古錯見旁邊有一石頭突兀而出,雙足一點,借勢再度掠身而起,身如驚鴻,已飛身上了洞口!

但見四周亂山如雲,一層擠一層,遠遠的一彎粗石壘就的蜿蜒小徑,花木稀疏間,竟有蝴蝶在飛,想必已是春天了,在那山谷深處有幽揚牧笛飄然而來,吹得古錯心癢難捺,不由自主地放聲大呼:“啊……啊……啊……”群山回蕩這呼聲:“啊……啊……啊……”。猛地,古錯記起下面哭神農還在等著,不由心中大疚,自責不已,忙跑到洞口,大聲喊道:“神農前輩,我已經出來了,你稍等片刻,我設法將你吊上來。”可半天,卻不見回音,古錯又喊了一遍,仍是只聽得洞內“嗡……嗡……”回聲,古錯心中“格登”一下,暗叫“不好”。飛身而下,只見哭神農倚壁而坐,滿臉安詳,雙目緊閉,竟似睡著了。古錯心中一寬,踏步上前,一拍哭神農,道:“前輩,你終於可以出去了。”哭神農卻應掌而倒,一縷縷血絲從嘴角中滲出。

古錯心中一陣酸楚,沒想到哭神農竟會自咬舌根而亡!也許他不願再連累古錯,也許數十年的心願終於有了寄托,使他可以無牽無掛而去了。古錯心中格外沈重,他知道哭神農定是對自己極為信任,知他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麽從今日起,古錯是沒有理由不為那件武林公案而奔走了。

古錯將哭神農的屍體背上石洞之頂後,在山腳的一片竹林旁替他用天鉞掘一深坑,然後用蛟皮將他裹住,輕輕放下,默默註視了半晌,心想:“一代武林奇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去了,人死萬事休,一切恩怨榮辱都成了過往雲煙,誰又說得清奔波勞累了一輩子,究竟是為了什麽?”這段日子的經歷,讓古錯歷盡生死之劫,無怪乎能比同輩中人多份蒼桑與成熟,他找來一塊石頭,揮動天鉞,但見碎石紛飛,少頃,一塊平展如鏡的石碑現於鉞下,古錯心想:“寫上什麽好呢?哭神農定是前輩綽號,何況一個‘哭’字,已跟了他一輩子,還要再跟著他麽?他這麽癡戀這柄天鉞,就寫‘笑天鉞’吧。”出指如電,龍飛鳳舞,在石碑上刻下“笑天鉞”三字,想要寫立碑人,卻不知如何自稱,自己與哭神農非親非故,又未曾正式拜師,不好自稱“劣徒”,沈思之餘,寫下“小兄弟立”,然後樹起石碑,培土成丘,又用天鉞挖來一棵翠竹,栽在墳上,叩了幾個響頭,含淚拜別。

行至山底,遠遠的望見雲飛山莊在西南方,古錯心中猶豫:“是先回雲飛山莊,還是去找天絕他們?”轉念一想,自己這般回去,家人豈不被嚇著?於是決定趁天黑回家一趟,然後去找天絕,辦完事情再回家也不遲。

主意拿定,才覺得腹中空空,似乎西北方有一酒家,店面上方已是炊煙裊裊,忙向那酒店走去。

古錯走進那店中,小二見他模樣怪異,一身衣衫已辨不清本色,又臟又破,但相貌卻是劍眉星目,瑤鼻通梁,英氣逼人,再看手中,一件破衣衫裏不知裹著什麽,鼓鼓的倒像是財物,心想也不知什麽來頭,忙一疊聲道:“客官一路辛苦了,先坐著歇會,您要什麽吃的,吩咐一句,小的立刻給您去張羅。”

古錯點點頭,道:“來幾個小菜吧,鴨掌、龍蝦,再蒸只甲魚,對了,另加一壺女兒紅。”古錯先前從未喝過酒,但看著周圍的人,都有一壺在桌,想到從此我便要闖蕩江湖了。首先就得從這“吃”做起,要像武林中人那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免得讓人小瞧了我。

店小二卻嚇了一跳,忙道:“客官要的幾樣菜,小店是一樣都沒有,小店只有青椒肉絲,宮爆雞丁之類家常小菜。客官要是嘗臉的話,先讓小的給您上個菜,您吃了合適,就接著上菜;您要覺得不行,便擡腿就走。您看如何?”

古錯心道這小二怎的如此啰嗦?搖一搖手道:“不要這般那般胡扯不清,趕快給我上幾個菜來,那酒我也不要了。”

店小二趕緊一溜煙跑開。

沒多大一會兒,幾樣小菜就上來了:宮爆雞丁、紅燒獅子頭、紅燒豬肉,外加一碟花生米,倒也燒得清清爽爽。古錯提筷就吃。這幾十天來天天在那巖洞裏嚼那無目魚,嘴巴裏淡出鳥來了,一碗飯一會兒便風卷殘雲般無影無蹤,小二趕緊給添上一碗,古錯又是左一筷子右一拔拉,三下二下消滅一碗,到了第三碗,古錯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似乎周圍變得很安靜,只有一個“吧嘰吧嘰”的聲音,想了想,才知是自己的咀嚼聲。擡頭向四周一看,滿店的人都是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古錯這才明白自己的吃相有點驚世駭俗了。忙對著眾人歉意一笑,把落在桌上的花生米撿了起來扔進口中,咬了幾下,和著口水咽下,咽得急了,眼中竟有了淚水。

好不容易,這頓飯才算吃完,古錯擦了擦嘴,然後用牙簽慢慢地剔著牙縫裏的肉絲,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麽辦?

那店小二看了半天,忍耐不住,恭身問道:“客官,您……是不是先把這帳結了。”

“結賬?”古錯吃了一驚。他自小便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似乎那飯菜都是在那兒等他來吃,哪會想到吃了飯還得結賬這事?何況當時也實在餓得發慌,竟忽略了自己是身無分文,不由躊躇起來。

店小二見古錯半天不說話,心中明白幾分,道:“小店雖小,但客官拿出什麽大紋銀來,小店也會慢慢替你找開的,若是匯鴻萬富錢莊的銀票,那也無妨。”話雖客氣,語氣卻尖酸刻薄,古錯大怒,道:“你……”本想說“你太放肆”,卻一想到吃飯給錢本是天經地義,只好硬生生地把下半句話收回。那小二見狀,更是冷嘲熱諷:“我說怎麽一進門就一股邪味,原來是個想仗著臉蛋騙人的家夥。”

掌櫃也跑了出來,口中客氣得很:“客官要是一時手頭不便,那麽留下個信物或者欠條給我,我心裏也有點著落,要不然小本經營哪經得起幾回折騰。”古錯大窘,這掌櫃的話說得如此婉轉,自己倒也不好發作,可這天鉞是萬萬不能留下的,本來倒可以讓店裏去雲飛山莊要錢,可自己已決定暫不驚動家中人……左思右想,毫無辦法,不由大汗淋漓,真是一文錢憋死英雄漢,掌櫃的臉色越發難看,周圍的人也開始議論紛紛,古錯聽來似乎都在說自己,不由把心一橫,準備索性耍無賴:“反正古錯已經死了,誰又認識我?”

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不就幾個飯菜錢嗎?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拿去。”一紋銀子飛射掌櫃腳下,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角落裏站起一個白衫少年,文文弱弱的卻有一種威儀,掌櫃見有了銀子,一張臉就那麽一下變了過來,變得笑嘻嘻的。

古錯心中感謝,一揖手:“多謝!”也不多言語,轉身就走,那少年倒給楞住了,怔怔地望著古錯的背影,沈默良久。

△△△ △△△ △△△

深夜,無星,無月,無風。

雲飛山莊外人影一閃,轉眼便至莊院護墻下,那人竟似對雲飛山莊極為熟悉,尋定莊子西角,飄身越過護墻,落地處恰好是雲飛山莊的花房附近,除了種花的陳七,是不會有人來這兒的,那人熟門熟路的沿著墻跟、樹影騰走挪移,竟來到古令木五夫人段煙飛的房外。

此人正是古令木之子——古錯!

古錯探出頭來,輕輕地撕破窗紙,俯身一看,只見一個熟悉的背影背著古錯坐著,似在抽泣,肩頭一聳一聳,手中捧著的正是古錯幼時所戴的虎頭帽!古錯心中大慟,幾乎悲呼出聲,直到牙根咬出血來方才忍住。想到:“娘突然失去心愛的兒子,盡管神智不清,也是血肉相連的兒子,不知該有多傷心!奶奶有大哥、二哥、三姐,怎會想起我娘和我?”想到悲切處,不由淚眼朦朧,半天,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娘的房間,一步一回頭,暗道:“請恕孩兒不孝,他日等諸事安定,我自會來向您請罪。”

白天酒店的尷尬讓古錯長了個心眼,他到東邊的一幢二層木閣樓前縱身一躍,伸手抓住一根橫梁,運掌如刀,那窗欞給掌風削得木屑紛飛,掏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隆,古錯伸手探入,拔開窗梢,閃身而入,在屋子裏找到一只大木箱,將天鉞鉞刃插入箱縫中用力一別,箱子應聲而開,古錯在裏面胡亂找了幾件衣服,又找來一塊包裹,從錢櫃中取出二百兩銀子包上,打成包,背在肩上,想了想,又找了一支毛筆在墻上寫下:“飛天鼠留記。”寫完後從原路退回。雲飛山莊家財萬貫,失竊了區區二百兩銀子,哪會追查?

閣樓後面,便是古令木的書房,借著燈光,古錯看到裏面有兩個人在下棋,一個背著手立著,另一個在低頭苦思,古錯貓著身子,悄無聲息地靠近書房,透過門縫朝裏一望,看清立著的那位就是父親古令木,低頭沈思的卻看不清臉,右手托著下巴,左手卻隱在桌底,屋子裏很靜,古錯心知父親武藝高超,自己呆久了定被發覺,正準備離去,那位坐著的人卻擡起頭來,只見那人臉色極為蒼白,臉如刀削般的瘦,他大約想好一步棋,慢慢提起左手,古錯幾乎失聲叫出聲來,這人左手戴著一只黑手套!

黑手套!古錯又想起哭神農的話和自己那種似夢非夢的感覺!他略一思忖,撕下一片衣襟蒙在臉上,然後:“哈哈哈”地大笑幾聲,身子立刻倒飛出去,一落地,立刻又彈起,再次飛射而出,轉眼間已在幾十丈外,古錯將身一隱,藏入一片樹林中。

就在古錯笑聲剛落時,書房內疾射出三枚棋子和一塊棋盤,將古錯剛才站立處擊得碎石迸飛!然後一青一白兩道人影從房內彈身而出,正是古令木和那戴黑色套之人。

其實就在古錯撕衣襟時弄出了響聲,古令木和那人都已察覺,卻故意不動聲色,不料門外人卻自己大笑起來,讓他們大吃一驚,更吃驚的是等他們出來時,竟連人影也見不著一個!兩人心中都是大惑,心想環視當今武林,有幾人能逃過他們聯手一擊?兩個對視一眼,古令木說道:“墨兄,怎麽辦?”

那被稱為墨兄的正是古令木好友墨白,他沈聲道:“分頭找,你西我東。”古令木點頭答應。

古錯遠遠地跟在墨白後面,待斷定墨白與父親已相隔數裏時,古錯才從後面現身,捏著嗓子道:“墨前輩,不用找了。”

墨白猛一轉身,見一蒙面人立於身後,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

古錯不願讓墨白聽出自己是年青人,所以故意捏著嗓子,沒想到終是江湖閱歷太少,只聽得父親稱他為墨兄,便稱他為墨前輩,一下就暴露了自己是武林後進。這倒更讓墨白不解:“什麽時候武林中出了這麽一位年輕而功力奇高的人物?”

古錯見墨白神色凝重,似有殺機,怕一言不和,就會以死相搏,忙道:“墨前輩,你可知道哭神農老前輩已死了,不過不是在十四年前,而是兩天前!”說罷,古錯看著墨白,觀他神色。

只見墨白瘦長的身軀似乎搖晃了一下,然後挺得更直,喝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古錯慢慢解開一個包,緩緩舉起天鉞,道:“就憑這個!”

墨白如見鬼魅,失聲叫道:“天鉞?你究竟是什麽人?”語氣甚是焦急。

古錯亮出天鉞,實是太過危險,如果此戴黑手套之人非哭神農所言之戴黑手套的人,就難保對方不見天鉞起貪心,對古錯施加毒手,古錯也為自己捏了一把汗,但一見墨白的神色,方才放下心來,道:“其實十四年前天絕與哭神農前輩之戰,哭神農前輩並未戰死,而且與神農前輩對陣的也並非天絕一人,另還有二聖三君子。”

墨白臉色變了又變,卻沒有打斷古錯的話。

古錯接著道:“十四年前那次靈霞峰之戰,神農前輩力敵一絕二聖三君子的聯手圍攻,終因勢單力薄,被打成重傷,天絕幾人誤以為神農前輩已死,恐外人看見神農前輩身上的傷口知道是被多人圍攻而死,便將他扔下一個石洞,沒想到他竟大難不死,在洞中一活就是十四年。”

古錯心想這人與父親常在一起,豈會不知道我失足落潭之事,如果我全都照實說,他定會猜出我是誰,於是道:“前幾日我恰好因一意外之事遇到神農前輩,他雙腿已殘廢,他托我找一個戴黑手套的人,說此人定會將一些事情告訴我。對我囑托了一些事後,神農前輩贈我天鉞,竟趁我不留意,自殺而死。”言罷,看了墨白一眼。

墨白卻在喃喃自語道:“是了,是了,我就奇怪劍君子當年怎麽會莫名病逝,而且也不發喪,草草埋葬。原來是被神農前輩所殺。”突然,他又喝問道:“你休得騙我,當年若真的是被六人圍攻,那此天鉞豈有不落入天絕他們手中之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

古錯道:“請恕我不能現在就告訴你為何天鉞未失,但你不妨看我演一番天鉞神功,便知真假。”言罷,揚起天鉞,左手背手而立,衣衫無風自鼓,只見茫天寒光閃起,一時沙飛石裂,枯草漫天,有如鬼魅過空,墨白看得癡了,一時竟以為此人便是哭神農,待得古錯收手,方自醒悟過來,靜靜地望著古錯,良久,方道:“我信了,你有何要問,我全可回答。”

古錯正要開口,卻聽得遠遠有人在喊道:“墨兄,墨兄。”正是古令木,古錯忙道:“明日去靈霞峰北山腳下一個酒店,記住,午時三刻。”說罷,電射而逝。

墨白呆立著,古令木的喊聲又起:“墨兄,你這邊如何?”墨白應到:“我在這兒。”古令木飛身而至,墨白道:“什麽也沒見到,江湖中什麽時候又多出這麽一個年青人,武功當是頂尖高手了。”

“年輕人?”古令木驚問。

墨白發覺自己失口,忙掩飾道:“江湖中成名人物你我都認識,哪需以這種方式見我們?我便猜是年輕人了。”

古令木看了看墨白,沒有再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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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錯後悔自己當時一時心急,又選了這個小店,他深恐被人認出,就找了些草木的果葉胡亂捏碎,擠出汁來,往臉一抹,就變成一個臉色蠟黃的病鬼,又買來一張狗膏藥,貼在前額上,對著井水一照,自已看了也生厭,不由滿意一笑。然後戴了頂鬥笠,走過店中,找個墻角的桌子坐下,眾人見他模樣醜陋,也沒人過來與他同桌,他樂得清閑,要了一瓶白酒,一碟花生米,就那麽慢慢地自酌自飲。

墨白來得很準時,午時三刻就到了店中,他的眼光也準,徑直朝古錯的桌子走來,坐下後一言不發,過了片刻,又起身向外走去,古錯也站起身來,扔下一錠銀子,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面,店人驚愕地望著這兩個人。

走到一塊平闊的田野中,墨白席地而坐,古錯跟著也席地而坐,墨白道:“你問吧。”

古錯問道:“為什麽哭神農老前輩認定你會幫我?”

“因為他曾救過我,而當時的我在一般人眼中是一個十惡不赦,人神共怒的惡棍。”說到這兒,墨白一陣咳嗽,直咳得彎下腰來,似乎就會把心也要咳出來。古錯卻仍問道:“能說具體點嗎?”

墨白目視著遠方,幽幽地道:“十六年前,洛陽城裏突然出了一個手段陰辣的采花大盜。這個采花大盜竟在十天之內作案十次,而且對象都是名門閨秀:振威鏢局鏢頭楊無心之女楊瓊;斷魂劍掌門人之女溫燕;洛陽太守千金;洛陽首富邊四退的小女兒邊靜……最令人發指的是每次奸淫少女之後,他都將該女子奸殺床上!一時洛陽城內人心惶惶,各大門派,各個富紳,聯手追殺兇手,三月過去,一無所獲,奸殺案依舊發生著,後來有人發覺在死者身上都能看到同一種兇器,那就是餵了毒的如意珠。你知道江湖中以使用餵了毒的如意珠成名的人物是誰嗎?”

古錯搖頭道:“不知道。”

“那就是我。”墨白沒有理會古錯的驚訝,接著道:“從此,洛陽人將我列為公敵,人人欲誅之而後快。我走到哪兒,哪兒就有人追殺,我都記不清自己多少次死裏逃生。”又是一陣陣咳嗽,墨白喘了一口氣,又道:“最可怕的事情終於來到,有一天,天絕宣布武林中人都有責任追殺我。天絕那時威望如日中天,此令一出,幾乎等於宣判我必死無疑,我心涼了,準備拼個魚死網破,這時有一個人卻對眾人宣稱:墨白非奸殺案兇手!此言一出,天下大嘩,因為如此說法,就等於直接對天絕宣戰!而天絕又怎麽錯誤?江湖中人又怎麽會讓天絕錯誤?天絕錯了,那麽江湖中人如此忠於天絕,便是愚人了。發此狂言的正是哭神農前輩!”

古錯忍不住插口道:“那……那你到底有沒有……有沒有……”他找不到合道的字眼。

墨白搖頭道:“沒有!但眾口爍金,有幾次我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否會在睡夢中出去做了案。但神農前輩卻替我頂住了。當時,哭神農已聲震武林,不僅因為他武藝超凡入聖,也不僅因為他有天鉞,而是因為他似乎要做的事就是逆天而行,他要一層層揭開真後面的假,善後面的惡,而且往往他做得很成功,這更不能不讓那些‘正人君子’又恨又怕。自從哭神農插手此事後,天絕突然對此公案格外關註,一連派出六名門下弟子要致我於死地。天絕門下,武功自是非常人可比,有好幾次我都幾乎喪命,你猜為什麽天絕要這麽追殺我嗎?”

古錯道:“大概他覺得令出而不能行,必將損及他的威望。”

墨白道:“開始我也這麽想,但後來才知道,更大原因是因為我是天絕的私生子!”

古錯目瞪口呆,若非親耳所聞,他怎會相信這是真的?

說到這兒,墨白臉色已蒼白如紙!他慘然笑道:“天絕深知哭神農聰明異常,若不先將我斬除,恐怕必會被他查出真相,可他萬萬沒想到哭神農已早了一步查出此事,並告之與我。我這才知道這件兇殺案只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即使沒有這個借口,天絕照樣會殺我滅口!為了替我雪冤,哭神農到每一處案發現場去看,後來終於看到一個細節,足以證明我無罪。”說著墨白舉起他那只戴手套的手,問道:“你看我這只拿兵器的手與常人有何不同?”

古錯道:“它戴著手套。”

“不錯,除此之外呢?”

古錯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便搖了搖頭。

“左手!這是只左手!當時連我自己都沒想到這一點,而神農前輩卻註意了。事實上無論是誰,左手擲出物體,必定略略右偏,而右手擲出的物體則是向左偏,我是一個左撇子,而那屍體上被如意珠彈出的孔洞卻是向左偏!”墨白十六年後說到此處,仍是那麽激動難捺,可見當年他的心情了。

“如此一說,人們才轉移了視線,後來總算找到真兇,卻只悄悄地一殺了事,因為世人是不會自摑其臉的,更何況天絕這樣的人物?此樁武林公案了結之後,天絕向哭神農下了戰書,說神農前輩擾亂武林。神農前輩一向行為乖張,被當作邪派中人,而天絕則是武林中最正派的人物,所以這場爭戰被江湖人視為正邪之間的生死決鬥,不料決鬥那天,天絕卻讓門下弟子在山下攔截外人,說是以防誤傷。到了天將黑時,天絕下了山來,卻不見了哭神農,眾人問起,天絕只說是被擊死飄下懸崖了。我卻心存疑慮,因為以哭神農前輩的武功與天絕對陣,即使不能贏,也不至於讓天絕勝得如此輕松,全身竟無一處受傷。我曾遍尋靈霞峰,一無所獲,但想到若自己一人前去找天絕論理,無異於蜉蚍撼樹,我一直在默默等待,等待一個奇跡。”

說到此處,他看著古錯道:“現在,你就是奇跡!”他的眼中有一種異樣的光芒閃過。

“天絕城府極深,終有一日他會讓我不明不白地死去。現在哭神農前輩已除去,再殺了我,天下就再也沒有人知道天絕有一個私生子了。也就是說,只要我存在,就必須死去。”

“但後來我想起為什麽我不換一種方式存在?換一種可以讓天絕安心放心的方式存在?於是我便為自己找了一個爹。”

“找了一個爹?”古錯驚問道。

“不錯。我在一個偏僻的山村裏找了一個孤老頭,迎入家中,我對他說我便是你失散十多年的兒子啊!那老人自然大驚,他說他只是在十幾年前失散了一個閨女,怎麽一轉身變成條大漢子?我便一遍遍地在他耳邊說道:‘爹,你怎麽就忘了?咱家不是有條大黃狗麽?我娘不是改嫁的麽?你看我頸上的刀痕,不是五歲那年與隔壁的小孩爭吵,而讓他用鐮刀劃的嗎?爹,我找你找了整整十八年!’!”

古錯不知為什麽墨白要說得那麽繪聲繪聲,這豈不是把自己受傷的刀痕又血淋淋揭開?

“後來,這老人也給我說糊塗了,何況,突然有了我這麽一個孝子,從此不愁吃穿,他也樂得糊塗。於是我便廣發請帖,請了不少武林各門派的掌門人來參加我的喜宴,我為我與爹的重逢大擺宴席,在宴席上痛哭流涕,眾人都以為我是父子重逢,喜極而泣,哪知我為何而哭?

“一個人不可能有二個父親,我想從此天絕便會放過我了,因為我若再說天絕是我生父,他完全可以說我一派胡言了。

“我太低估天絕了。天絕見我突然找來一老人冒充我爹,便知我已知曉自己是他的私生子,我極力隱瞞事實,必定有所圖謀。而天絕是不允許身邊有一點危險存在的,哪怕是潛在的。天絕之所以能傲視江湖,除了一身獨步武林的武功外,更在於深謀遠慮,即便他知道我有臥薪嘗膽之心,卻反更不殺我!”

古錯道:“這也不算什麽謀略,江湖中人都知道你與天絕有仇,若你被殺,自然懷疑到天絕身上,天絕又豈會做這漏洞百出之事?如此一來,你反倒樂得安心了?”

墨白臉色更為蕭肅,長嘆一聲:“你可知道在當今世上我有幾個朋友?”

古錯搖頭道:“這卻是不知了。”

墨白幽幽地道:“只有一個半!”

古錯驚問道:“一個半?”

“對,一個是雲飛山莊莊主古令木。”

聽墨白說到父親名諱,古錯不由神色一緊,但墨白似乎沈浸在回憶中,並不曾留意。古錯問道:“另外半個呢?”

“另外半個就是我自己。”

一個人若是把自己當作朋友,那麽這個人一定是生活在十分的落寞和無助之中了。只是一個人再不善言辭,再木訥,也不應只有一個朋友,莫非這其中又有什麽蹊蹺?

果然,墨白的眼中閃過無限的痛苦之色,右手的關節握得泛白,他嘆道:“十四年來,我竟參加了我十七位朋友的葬禮,他們每個人都死得不明不白,但在身上都找不到任何傷痕。也無中毒癥狀,換句話說,我的朋友都尚在英年就一個挨一個的病死了,這當然決不可能,可一無兇手,二無兇器,只能如此解釋。我立即想到了天絕,惟有他才會有如此手段,他要讓我身邊的人全都消失,那麽只剩我一人,即便有天大的雄心,也是枉然!另一方面,他想以此激怒我!一個人如果失去理智地憤怒,那必定有漏洞被人抓住,面對天絕來說,只要我一有漏洞,他就立刻有辦法無所顧忌地殺了我,就像踩死一只螞蟻。”

古錯奇道:“那為何不殺了……不殺古令木。”古錯覺得稱自己的父親很是別扭。

“因為古令木已經死過一次。”

今天聽到的奇事太多,古錯反倒懶得驚訝了。

“普天之下,知道現在的雲飛山莊莊主就是當年名滿天下的青年俠士沈紅塵的只有四人:現在的雲飛山莊莊主之母古老太太、我、你,還有他自己。在我所有的朋友中,沈紅塵武功最高,所以天絕最早對沈紅塵,也就是現在的古令木下手。天絕深知沈紅塵劍術高超,若不能一擊而中,鬧得一番糾纏打鬥,那即便能殺死古令木,可天絕他的形跡也會暴露,所以他采用了最悄無聲息的殺人方法:下毒!但那時沈紅塵得我預告,已防著一手,而且天絕也疏乎了一點,那就是沈紅塵的母親是‘血孔雀’,武林中一向有‘血孔雀,毒鸚鵡’之說,此二人乃是南北毒家高手,一身毒術獨步武林。天絕下毒方式盡管絕妙,終是未逃過‘血孔雀’之眼,但她深知天絕如發覺陰謀未成,必然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於是‘血孔雀’就與沈紅塵商定來個詐死,沈紅塵之母又精通易容術,她按那毒物之中的癥狀將沈紅塵一化妝,然後大辦喪事,又派人四處追殺兇手,最後竟瞞過天絕耳目。半個月後,沈紅塵與其母秘密離開他的家鄉彭城,南下臨安,一番易容後,他們成了雲飛山莊莊主和莊主母親古老太太,沈紅塵甚至不惜拋棄原有的超凡入聖的劍術,改練雲飛山莊原莊主古異的武學銷魂扇,也虧得他天資稟異,竟很快練成。從此,世上便多了古老太太和銷魂扇古令木,少了‘血孔雀’與‘沈紅塵’。”

古錯心道:“這就是了,我說幼時父親怎麽傳授武學時,總有漫不經心的感覺,原來如此,那論起來,我得改叫沈錯了。也真難為爹,竟連我母親和我們兄妹也都瞞了過去。”

墨白接著道:“自此我便極少來見沈紅塵——哎,還是稱古令木吧,以免引來天絕之禍。古令木也安安份份地做他的莊主,交些新朋友,做些小生意。直到去年冬天,古令木的小兒子突然失足落入一個潭中喪生之後,古令木便變得沈不住氣了,他見我要告辭,卻死留住不放,他說我倒要看看那天絕老賊能把我如何?我推辭不過,便留了下來,一住就是三個月,竟也無事。”

古錯不由暗暗擔心家人,一時也猜不透天絕是真的沒有發覺爹爹未死,還是忌憚他與墨白以及奶奶聯手不好對付。

也許,惟一可以確保家人安全的方法,就是自己引火燒身,轉移天絕的註意力。於是,他問道:“墨前輩以為這附近一帶有什麽人是該死而未死的呢?”

墨白明白他的用意,道:“我也知道閣下武功高深,但還是請閣下三思而後行,一旦讓天絕動了殺機,天下幾乎無人能脫逃,甚至包括哭神農這樣的一代奇才,你又何必卷入這場紛爭?”

古錯大笑道:“我已死過一次,又豈會懼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又豈會言而無信?何況天絕如此趕盡殺絕,殘殺無辜,若仍任其飛揚跋扈,豈不是天道倒逆了?你但說不妨!”

墨白見古錯昂首大笑,豪氣萬丈,竟大有當年哭神農之風範,不由暗喜道:“也許,是扭轉乾坤的時候了。”於是便說道:“蘇州有一錢莊,掌櫃的人稱朱大善人,平日經常做些善事,但我已探知稱朱大善人的財產來歷不明,似與當年黃河洪災賑災銀兩被劫案有關,那次銀兩被劫後,所有押鏢車的鏢師,趟子手全被殺死,這顯然與一般匪人劫物不劫命的習慣大不相同。”

古錯道了一聲:“好,很好。”轉身就走。

墨白起身,站立良久,竟也朝同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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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江南名城。蘇州的園林與蘇州的美女一樣的典雅、秀麗、細膩多情。

蘇州有絲綢,人稱“東北半城,萬聲機聲。”所以蘇州富庶一方。富了,便會多出許多閑人來,他們吟詩聚會,把酒臨風,賦詩應和,於是便有了一幢挨一幢的酒樓。

“迷樓”就是這樣的一座酒樓。

“迷樓”名氣不大不小,所以“迷樓”的生意不好不差,客人不多不少,古錯很滿意。他現在是一身文士打扮,所以也坐在窗邊,把酒一盞,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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