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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就發現祖母和嬸嬸忙裏忙外的,原來姑姑一家來了。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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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了很久以前過世的祖父那種多餘的力量,我和冰鰭時常可以看見來自彼岸世界的“那些家夥”們,冰鰭甚至可以聽見在這個世界沒有形體的東西發出的聲音,而“看不見”卻“聽得見”的狀況,在我身上從來沒發生過!

因為海邊非常幹凈,讓人想不到這憑空出現的砂路居然會這麽兇險!我忙不疊的轉身準備逃回岸邊,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明明沒有走幾步啊!為什麽陸地已經在遙不可及的地方了呢?更可怕的是海水已經漫了上來,一點一點的,蠶食著我身後的砂路……

海浪不緊不慢的向我站立的地方侵蝕過來,將島與岸之間變成一片深淵,回不去了!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的我註視著不斷逼近的海水,呆若木雞。

“不要阻著路啊!笨蛋!”我前方空無一人的砂路上傳來粗聲粗氣的抱怨。

“啊啊啊啊!”我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丟開陽傘大喊著回頭向沈營島跑去。

還好島上有人!小島一角有一塊狹長的巨石,下方被海水掏空了,看起來就像一道天然形成的拱橋,石橋一端架在島上,另一端延伸到海裏,一群人正從那裏上岸,他們並不直接前進,而是折了個彎,慢慢的走向我這邊的窄窄沙灘。

我連忙穿過小島的沙灘迎向人群,可是沒跑幾步卻又動不了了——這群人,好奇怪啊……

看起來,像是什麽游行的儀仗:穿著一式的朱紅色長衣,帶著烏帽子的人們一對對的排成整齊的隊伍,每對的手裏都舉著不同的器具,彩幡啦、紗燈啦、長柄的扇子啦,等等等等。八對拿器具的人前前後後簇擁著四人擡的表黑裏赤的肩輿,形成一組,肩輿上坐著的有男有女,都穿著清凈無比的白衣,每一個的容貌都異常清秀,神態高貴,矯矯不群。

就在我看得出神之際,第一組肩輿的儀仗已經從我身邊過去了,而長長的隊列還不斷地從海面走上石橋,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一樣,我迷惑的看向海面——有些不對啊,那裏根本沒有船,這些儀仗,難道直接從海裏走上來的嗎?

面孔相似的紅衣仆從們簇擁著肩輿,以相同的步速前進著,整個儀仗的行進像機器般準確,可是他們走過去的沙灘上卻沒留下半個足印!雖然詭異,但這沈默的行列卻散發著不可思議的華麗與莊嚴。

為數眾多的肩輿從我面前一個接一個的擡過去,讓人目不暇接的白衣人中,我驚訝的發現了一雙似曾相識的黃玉色眼瞳——印象中本應是充滿活力的陽光少年,靈活的肢體掩映在林間散碎的金色日光下,像自然之子一般散發著無窮的生命力,而此刻得他卻有著令人不能逼視的高貴威儀。

“天獅子……”這名字在我心裏一閃而過,我卻無法立刻脫口喊出——我也曾親身見證過那輝煌的獅子形神體,“天獅子”是自然之力化身的真名,他守護著距這海島千百裏之遙的群山啊!

可是,仿佛呼應我心念轉動般,肩輿上黃玉色眼瞳的少年驀然轉過頭來,在看見我的那一瞬,他的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你怎麽會在這裏!火翼!”

果然是天獅子!只覺得碰上救星了,我正要欣喜的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喉間卻像被鎖住了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隊列有條不紊的從我身邊通過,肩輿上白衣人們神情尊貴而冷漠,根本沒有註意到我的存在。走遠了的儀仗已經消失在一片不可知的蒼茫煙氣裏了,明明剛過中午,為什麽天空看起來暮色四合?

情形容不得我細想——天獅子的儀仗眼看就要走過了!高高在上的他也無法停止這齒輪般一成不變的隊伍!從肩輿上回過身來,天獅子對追著儀仗跑的我大喊:“火翼,千萬記住——不要和任何人講話,不要吃任何東西,等到明天出現砂路的時候立刻回去……”

明明是在小沙灘上緩緩前進的隊伍,我卻怎麽追也追不上,被儀仗遠遠丟開的我,只能聽著越去越遠的聲音,眼睜睜的看著天獅子消失在視野裏。

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只是想到離島上來消磨一個普通的下午而已!我沮喪的跌坐在沙灘上,卻被冷冰冰硬梆梆的地面撞痛了腿。真奇怪,剛剛明明是沙灘,什麽時候鋪滿了平整的青石板了呢?

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我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地面,出乎意料的,地面軟軟的沒什麽溫度,和沙子石板的觸感都不同。我正想不通是怎麽回事,一聲尖叫忽然響在耳邊:“喲!幹嘛摸我的腳啊!”

我驚恐的收回手,難以置信的瞪著我剛剛出摸過的地方——一雙纖細的腳不知何時出現在石板地上,還穿著精致的紅繡鞋,可是,順著線條美好的腳踝向上看去,那白凈的雙腿像融化了一般漸漸消失在空氣裏,在我面前的,只有孤零零的一雙腳而已!

“你從哪裏來?很厲害嘛,現在也能保持原形,再努力一陣子也許能做到神輿上去了!”伴著羨慕的語氣,這雙腳慢慢向已經嚇到腿軟的我移了過來,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難看的姿態逃到幾步之外的,還沒等我站定,背後又響起了抱怨聲:“哎喲,撞痛我了!你的眼睛是擺設啊?”

我連忙回頭,轉身的那一瞬,視野好像沈在水底一樣蕩漾起來——天已經這麽黑了嗎?我身邊的狹窄沙灘,是什麽時候變成了寬闊的廣場,擺起這麽多夜市的攤子的呢?成串的紅燈籠亮了起來,照耀著不斷飄揚的五色錦幡。夜色中,穿著各式各樣的錦衣的人們的輪廓三三兩兩的顯現了,漸漸變得清晰,街道上慢慢擁擠起來;孩子們提著燈籠、舉著風車,歡快的跑來跑去;一檔檔的路邊攤,有的擺滿五光十色的物品,有的飄出食物的香氣,攤主熱情的叫賣著招徠生意;風不知從何處吹來渺茫的絲竹之聲,應和著夜市廣場盡頭的幽邃黑暗裏傳來的巨大的轟鳴聲……

這個景象……不是我在午夢中看見的夜市嗎?它居然出現了!

“為什麽不理我啊?你身上的味道很討人喜歡呢,我們兩個結伴怎樣?”一個嬌俏垂髫少女向我走來,穿著紅色短衣,白皙雙腿映襯著她腳上的一雙精致的繡鞋,那雙鮮艷的紅繡鞋!

我搖著頭後退著,轉身不顧一切的向沒有光亮的遠處跑去。

樹葉拂在臉上的感覺告訴我已經跑進樹林裏了,喧鬧的人聲和音樂聲還是能依稀的傳到耳中。確定沒有人跟上來,跑累了的我靠在樹上,仰頭看著從樹冠稀疏處漏進來的十五夜月的姿影——如果看見那個人的話,一切都會沒問題的吧,可是明明置身於夢中的地方,為什麽看不見夢中的人呢?

“十五夜……”我看著圓月,試探般的,低低的呼喊這個名字。

“咦?”驚訝的聲音伴隨著我的話音響起,就發自樹後!我嚇得連忙轉身,皎潔的月光照出一道人影,長長的一直拖到我腳邊,不知道這個人他已經無聲無息的在這裏多久了!

我嚇得都頭發豎起來了,扶著樹幹努力支撐著不致跌坐下來,那個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陣,語聲裏透著詫異:“果然是你,原來你是女孩子啊!”難道……這個人他見過我?

不管怎樣,我不會和任何人講話,不會吃任何東西!我牢牢抱定天獅子的忠告。而那個人可能笑了,因為我看見他在月光下反光的白牙,這過於潔白整齊的牙齒讓他的笑容不但不讓人安心,反而彌漫著野獸般的的殘酷味道。不過他的語聲倒還溫和:“你不認識我了,我是阿寶啊!和十五夜在一起的阿寶啊!”

阿寶?我默念著這沒什麽特色的名字,擡起頭去辨認他的臉:這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少年肩膀寬厚,顯得十分忠厚沈穩,溫和的大眼睛則中和他總體剽悍的氣質。我不禁感嘆起來:小時候阿寶就是十五夜他們幾個之中最高大的一個,現在他已經完全長成大人樣了!

我剛要開口說出這種感受,忽然間覺得不對——我根本不可能認識阿寶!因為我不曾在任何地方見過他,我從來沒來過這個海島,從來沒參加過這個夜市,這一切只在我的夢中存在過!

“你為什麽不去逛夜市,跑到這裏來呢?”見我不說話,阿寶轉移了話題,我靜靜的凝視著他並不回答,他有些靦腆的再次露出一口白牙:“我不能去!小時候會去是因為十五夜拼命來拉我。我必須呆在這裏,一直到小浩來接我!”

說到“小浩”這個名字的時候,阿寶銳利的神情突然間變得溫柔安心,他微微偏過頭,這種可愛的動作本來應該和他的外形完全不襯的,但他做起來卻非常合適:“小浩是把我丟在這裏的人,是我的主人。”

主人這種稱呼……未免太不正常了吧!我吃驚的盯著阿寶,他卻說得很自然:“小浩任何時候都是那麽弱,他沒人疼,總是被欺負……雖然我一開始能被他抱在手上,但很快就長的比他高了!誰都說小浩都是個沒用的家夥,可是,當我快被凍死的時候,是他把我抱回家,當我餓的發昏的時候,是他給我東西吃,當別人用石頭丟我的時候,是他他保護我,所以……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小浩……即使全村的人要趕走我,要殺掉我也無所謂,我會用我的方式,保護小浩!”講到這裏,阿寶忽然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控制即將脫韁的情緒。他慢慢的坐下來,有些悵惘的搖了搖頭:“可是不知道小浩現在怎樣了……我得呆在這裏——小浩讓我在這裏等著,他很快就來接我的……”

我看著阿寶深刻的側臉,開始有些明白了——他一直被禁錮在這裏,可能力量強大的人能暫時帶他離開,但能讓他徹底解脫的只有他自己,因為是他被自己“等待”的執念束縛住了!

“可是小浩始終沒有來。”阿寶低下頭,聲音裏有了不穩的征兆,那寬闊的肩背在此刻看起來卻顯得那麽孤獨無力,“已經忘了到底等了多久了,我也許已經死了吧……村裏人都說我是個危險的家夥,說如果小浩繼續和我在一起的話,就把我們都趕出村子。我只要小浩就夠了,我曾經以為小浩也這麽想……可對於他而言,沒人疼也好,被欺負也好,始終是同類比較重要吧……小浩送我到島上來的時候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其實他直接趕我走就行了,根本沒必要騙我說他會來接我……”

看著阿寶本來是讓人依靠的身影好像想要依靠什麽似的,我忍不住想走過去安慰他,可我又不能開口言語。然而阿寶卻突然擡起了頭,意味深長的看著我,眼神裏有洞悉一切的疏離:“其實我早就知道了——雖然你的身上有我很喜歡的味道,但實際上你和小浩一樣……是人類吧!”

一瞬間,我驚恐的後退一步,因為此刻阿寶的眼睛裏,閃爍著幽暗的綠色火焰!

“我不會殺你的!因為你是十五夜的朋友!”看出了我的恐懼,阿寶淡淡的微笑著閉上眼睛,“但是,我始終不能原諒人類,所以,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平靜的語氣,卻說的那麽絕決。的確阿寶有憎恨的理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最殘酷的背叛,迷失了生死,卻還被執念糾纏著無法去該去的地方,只能日覆一日的等待也許早已經忘了自己的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阿寶,我勉強向他點了點頭告別,轉身跑向樹叢。

“不要走那邊!”身後傳來阿寶兇暴的吼聲。我嚇了一大跳,連忙改換方向走了幾步,回頭確認阿寶的態度時,他的身影卻已經從樹下消失了。我皺起眉頭:未免也太霸道了吧,也不能因為小浩的關系而遷怒於所有人啊,我走路礙到他了嗎?

我正心不在焉的胡思亂想,突然一陣刺痛從腳踝處傳來。我連忙彎下腰,借著月光,我看見自己正站在苔痕斑駁的舊石道上,路邊生滿細小倒刺的的葎草正瘋長著,漫漶到石道中央,黑暗裏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石塊呢!我正是不小心被它割破了腳踝。

重重疊疊的葎草間,只有著一條狹窄的石道……剛剛如果不改變方向的話,赤腳的我一定吃盡了苦頭!難道……阿寶那麽兇的吼我,不是他憎恨人類而翻臉無情,而是因為他知道那裏有葎草,他知道身為人類的我,絕對無法穿過那片生滿倒刺的草叢!

我為什麽沒有發現呢?沒有發現阿寶居然這麽傻——明知被騙,被一個人丟下來,在孤獨和不會兌現的諾言中死去,他還是在等啊!即使被人類最殘酷的背叛,他還是固執的,懷抱著近乎執念的等待!

——說什麽始終不能原諒人類,阿寶這個口是心非的家夥!

我轉回身,沿著石路飛奔,跑向那早已空無一人的樹下——有些事情,須傳達給阿寶知道!

“我警告過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的!”迎接我的是阿寶冷酷的聲音。還沒等我站定,一股無法想象的力量就將我撞向樹幹,伴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兩排白亮的利刃停在了我眼前——那是野獸的獠牙!

那是一頭強悍的狼犬,不知道混入了什麽血統,體形格外巨大,說不定,它根本就是一頭狼!看著鋒利的犬齒在眼前落下,我反射性地伸手去擋,利齒沒入手腕的劇痛讓我幾乎在一瞬間失了神,奇怪的是雖然痛得讓人無法思考,但卻沒有半滴血從傷口濺出來。

——是犬神!懷抱著強烈的執念死去的犬類化成的精魅!和其它一旦死去,就會完全拋棄生前一切的死靈不同,犬類即使死去了也還是會記住,甚至保護自己的主人,所以,犬靈才會被尊稱為“神”!它的攻擊雖然不會造成身體上的傷害,但精神上的沖擊卻是致命的!

我知道這犬神就是阿寶,因為我認得他那雙溫和的眼睛——即使被無情的背叛,還期望著能信任人類的眼睛!哪怕此刻,這雙眼睛被憎恨所浸染……

看著再度落下的利齒直切向我的咽喉,不顧一切的,我伸手用力環抱狼犬的頸項,不能開口說話,所以我只能這樣傳達我的心情——自私也好,殘酷也好,狡猾也好,欺騙也好,人類的確是這樣的!可是,這並不是全部啊!

如果只有自私,只有殘酷的話,阿寶怎麽會將身為人類的小浩當成生命裏最重要的部分,當成從生到死唯一的掛念呢?小浩說的“還會回來接你”的所謂謊言,難道僅僅是欺騙那麽簡單嗎?他一定也懷抱著這樣的期望吧!明知道是永訣了,卻還認真的訴說著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的小浩,他一定也承受著無法想象的煎熬!

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怎麽可能只有一個人珍惜,兩個人的離別,怎麽可能只有一個人感到悲傷?

只是無法傳達而已,只是不會傳達而已——人類以為自己最聰明,所以對任何事都要考慮周詳,因此人類反而有更多的束縛,妨礙著他們傳達內心真正的感受!

抱緊狼犬那生滿粗硬的短毛的頸項,承受著利齒刺入肩頸的劇痛,我想這回也許會被暴怒的犬神撕成碎片吧,可如果能分擔這麽多年來他所忍受的痛苦就好了。我只希望能讓阿寶明白人類真正的心情——哪怕只有一點點,我想讓阿寶明白渺小而可憐,卻又那麽自以為是的人類的心情……

眩暈的昏黑在意志極限崩壞的聲音裏降臨了……

身體失重般輕飄飄的,好像小船在乘風前行。那是渡向彼岸世界的航路嗎?我真的要葬身在這莫名其妙的小島上嗎?這怎麽行!如果我真的成了彼岸世界的人的話,冰鰭一定會嘲笑我是個大笨蛋的!

被這個念頭嚇出了一身冷汗,我忙不疊的睜開眼睛——難道還是晚了嗎?我好像……呆在一片發光的白雲中啊……

再仔細看,那是大片大片有著豐潤的十字形花瓣的白花——月見草!不是常見的同種的黃色霄待草,而是真真正正的潔白的月見草呢!我半醉半醒似的看著錯落的花瓣間輪那朦朧的滿月……

我身上那些痛得讓人無法呼吸的傷口居然完全沒有感覺了,留下的只有閃爍著瑩白柔光的花瓣羽毛一樣輕軟的觸感。這一定是天國花園吧!最好的證據是,我的身邊,有一位流淚的天使呢!

只是專心一意的哭著,這個女孩子就已經奪取我全部的心神了!真是一位罕見的適合悲傷表情的美人,她低眉的一瞬間呈現的幽艷的姿影,讓我覺得似曾相識……

原來是夷則啊!小時候她就又漂亮又害羞,這麽久不見,居然美麗到這種程度了呢!那動不動就臉紅的毛病,不知道好了沒有……我自然而然的感慨起來。

對於自己怎麽知道這全然不可能見過面的女孩子的名字和性情的問題,我都已經沒力氣再去深究了,夢裏的一切接二連三的成為現實——阿寶也出現了,夷則也出現了,接著就是十五夜了吧……

我瞇著眼睛註視著夷則剔透的側臉,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她的頭微微側向一邊,銀色的長發從一側肩膀上流瀉下來,流淌過白霧般的紗衣,一直拖曳到花叢間,像清冷輝煌的瀑布,掩映著從月影般幽深的雙瞳裏不斷滾落下來的淚珠。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那簌簌落下的眼淚,透明的淚滴在我指尖散發出寂寥的幽香……

和十五夜身上那爽快明朗的香氣不同,夷則眼淚的香氣讓人領略到泠然而寂寞的香甜,像中了某種蠱惑般,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將那眼淚送到了唇邊……

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的夷則慌亂的擡起眼睛,也並不擦去淚水,她用哭得微微沙啞的聲音冷淡的說:“你已經醒啦……阿寶把你背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一定沒救了呢!”

是阿寶背我過來的?太好了,他已經能自己離開那棵樹下了!以後,就算去再遙遠的地方也沒問題了吧,因為他終於從等待的執念中,解放了自己!

“……”我剛要說太好了,卻連忙擡手捂住了嘴巴——是阿寶送我過來的,這麽說,我還活著,並且,還在這古怪的沈營島上!我懷疑的看了夷則一眼,擡起手查看犬神咬的傷口,又動了動飽受折磨的肩膀和脖子,果然沒事了,別說傷痕,就連一點感覺也沒留下。可是,我的處境仍然很奇怪啊!

——仔細的側耳傾聽,還能聽見遠處飄來的海潮聲和音樂聲,海島上不可思議的祭典還沒有結束。那麽,天獅子的忠告還應當有效——不能和任何人說話,不能吃任何東西!

可是……我剛剛不小心吃了夷則的眼淚啊!不過,那又不是什麽食物,而且只有一點點,應該沒關系吧……

“你是來見十五夜的吧……”用衣袖遮著淚痕,夷則沈靜的發問,“你居然是個女孩子,我記得以前你明明是個男孩子的?”

我以前是男孩子?這奇怪的論調使我疑惑的看著那張清麗的臉孔,的確阿寶也曾對我是女生這點表示驚訝,難道,童年時代曾和他們在一起玩耍,一起在這個奇妙的島上度過這個奇妙夜晚的,是個在他們的眼中和我極端相似的男孩?

——和我相似的男孩子,可能是冰鰭!我在中午夢見的,也許是冰鰭經歷過的情景!那麽,經歷這一連串怪事的人,本來應該是他!

一想到這裏我氣就不打一處來,我一邊在心裏暗罵著冰鰭一邊站了起來,無邊無際的初雪似的月見草原就這樣展現在我面前,迎風搖曳的花瓣間閃爍著螢火蟲般的光芒。我環顧四周,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這沈營島到底有多大啊?

“真好……阿寶決定祭典一結束就去找他的主人,而你是女孩子的話,就可以和十五夜在一起了!”身後傳來夷則幽幽的嘆息聲。真受不了,這些妖怪到底在想什麽啊!我費了好大勁才控制住幾乎脫口而出的抗議聲。

衣袂悉窣的聲音響起,夷則冰冷的呼吸突然間吹拂在我耳邊:“如果不是你還要還十五夜的債,我早就把你做成花肥了!你看我的花開得多美,人類……只有這點作用而已,不是嗎?”

原來她已經知道我是人類了!而這裏的花,居然是用人類作肥料的!夷則的話讓眼前美麗的花田也染上了陰森的氣息。我頓時毛骨悚然,捂著耳朵退出了好遠,月見草的花瓣被踩得四下飛揚,但像是被施了什麽魔法一般,並不雕落,而是飄揚著,慢慢回到花萼,在輕柔的閃光之下重新恢覆完整。

怎麽會這樣,童年的夷則明明又靦腆又溫柔,現在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說出這麽可怕的話!

踩著月見草的花蕊,夷則乘風般飄到我面前:“好像有誰教過你這個島的禁忌,你才能活著來到我這裏,可你是人類,永遠戰勝不了本性的貪婪,這種貪婪已經讓你……變成我的東西了……”

變成了……她的東西?這話是什麽意思?

夷則月華般皎潔的容顏上浮現出冰一樣的微笑:“我的眼淚……味道不錯吧……”

被發現了!我終於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裏連一點小小的疏失也不會被忽略,禁忌就是禁忌!

遠處傳來的尖銳的絲竹曲調像細針直刺我的耳鼓,海潮發出沈睡的巨獸的鼾聲。那詭異而歡快的夜市街道依然熙熙攘攘吧——天獅子隨著神輿的隊伍不知去了了處,阿寶也許已經踏上了尋找主人的行程,而夢中那個微笑著向我伸出手的的十五夜,居然完全沒有出現的征兆!身陷在這不可思議的世界裏,無意間觸犯了禁忌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竟然如此的孤立無援。

十五夜的圓月散射著柔和的光芒,八月斑斕的長夜,才剛剛開始……

未到本人書面允許的前提下,請勿轉載與刊登。

夜斑斕(下)(更新時間:2003-5-6 20:11:00 本章字數:18167)

風不斷的灌進喉嚨,但肺葉卻因為缺氧而灼痛不已,我亡命般狂奔著,想要逃出那片一望無際的月見草原。被我踏落的花瓣閃著螢光四下揚起,然後像一群雪白的食人蝴蝶一樣,緊緊尾隨在我身後,無論怎麽逃避,仿佛有意志一般的花瓣都將我的位置準確的暴露在追蹤者的面前。

冰涼的滿月懸掛在空中,碩大的月輪裏鑲嵌著一道披著紗衣的輕盈人影,裹挾著花瓣的風將她的衣襟鼓蕩開來,像白鳥舒展開的羽翼——明明是如同幻境般美麗的景象,卻暗含著冰一樣殺意!

怎樣也想不通啊——平靜的午後,在便宜的海邊民居旅館裏度假的我,因為好奇而走過了退潮後露出海面的砂路,到了離海灘不遠的沈營島上,卻莫名其妙的深陷在一個正在舉行祭典的光怪陸離的世界裏:紅燈籠、五彩幡、路邊攤,還有似曾相識的童年玩伴。說是“童年玩伴”可能不太恰當——因為我從來不曾到過這裏,這個世界只是曾在我午寐的夢中出現過!本是空花泡影的人們真切的出現在我面前,並且對我表現出了最自然的熟稔,雖然這熟稔裏包含的並不僅僅是善意。

我不明白這應驗的夢境究竟是被我遺失的記憶,還是我的堂弟冰鰭童年時代的經歷,陰差陽錯的再現在我身上,然而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島上的世界絕對不屬於人間——守護著千裏之外的群山的自然之靈“天獅子”就出現在島上威嚴的游行儀仗裏,正因為他叮囑過我這島上的禁忌:“不要和任何人說話,不要吃任何東西”,我才能逃離奇怪的祭典夜市,並從幾乎反目的童年玩伴,犬神阿寶的利齒下全身而退,來到這片月見草原。

然而在月見草間哭泣的夷則,那個在我夢裏曾經是害羞的小女孩的夷則,她的淚珠有著和美貌一樣蠱惑人心的香氣,我這個人真是始終學不會謹慎,居然毫無防備的吃下了她眼淚!為什麽當時沒有想起來呢?各國的神話傳說裏都有類似的故事——被吃下的東西會融入血肉,變成強制的契約啊!夷則要控制我的話,這一滴眼淚就足夠了。

跑到脫力的我終於支撐不住跌坐在地,如影隨形的月見草花瓣立刻像暴雪般層層的覆蓋下來……

如果那就是瀕死的感受的話,倒也並不太痛苦,就好像模糊的夢境降臨在不太清醒的頭腦裏一樣——我又看見了,童年的自己……

可能離沈營島盡頭巖石自然形成的狹長拱橋很近吧,海浪沖擊的回聲清晰可聞,小島沙灘上的夜市正熱熱鬧鬧的進行著,一排排紅燈籠搖曳在遠處,海風不時送來人們的歡聲。我看見年幼的我和阿寶、夷則擠作一團,茫然的看著前方——月光像純凈的白漆均勻的塗滿一座高大的牌坊,確切的說,更像神闕,有兩個爭吵的孩童正站在大石柱濃郁的陰影裏。面對著我們的是總角白衣的十五夜,這個似乎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牽絆,卻至今沒有露面的孩子;另一個則背對著我們,發出尖銳的指責:“這是人類吧!十五夜,這樣的東西怎麽能到島上來?”

“人類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十五夜為難的咬著嘴唇,“而且那件事……只有人類才可以啊……”

“誰說可以的!”對方的語氣苛刻而堅決,完全不象兒童的態度,“如果你堅持和人類在一起的話,我就走!”

“三芳野!”十五夜拉起和他爭論的人的衣袖,求救似的看看我們這邊:“阿寶,夷則,你們也勸勸他啊……”然而他話音未落,對方就激烈的甩開他的手:“我決不和人類在一起!十五夜,我看你怎麽向青之宮交待!”這個有著超越年齡的高傲的孩童斷然丟下泫然欲泣的十五夜,頭也不回的穿過白色神闕,走上一條包圍在濃霧中的道路,路的盡頭燃著一點小小的火光,如同篝火般的火光。

這火光漸漸暈染開來,我的視野呈現一片橙紅,吞沒了夢境裏的一切,我看見還是孩童的自己站在這淡薄的火光中,躊躇的張望了一會兒,忽然向一個方向跑去……

——有的時候,還是會夢到許久以前就已經過世的祖父啊……我又看見他靜靜的坐在那裏,像以前那樣面對著無垠的黑暗。夢裏只有四五歲的我還不及他一半高,戰戰兢兢的跑過去依偎到他身邊。祖父溫柔的撫摸著童年的我的頭發,慢慢的轉向我這邊,一瞬間的詫異之後,他露出了久違的慈祥笑容……

我環顧四周,身邊沒有別人!難道祖父看見我了?身為夢中幻象的他,看見了我——夢境的主人?

祖父單手遮住童年的我的眼睛,不讓我們視線交會;然後,他擡起另一只手,緩緩指向某個方向,我慌亂的看看那個方向,又回頭看看祖父,可是那裏,已經沒有了任何人的影子……

祖父,是讓我向那個方向走嗎?為什麽任何時候他都能這麽鎮定呢?直到現在我也常常會想,要到哪一天,在凝望黑暗時,我才能擁有和祖父一樣沈靜而溫柔的眼神?

朝向未知的彼方,我毫不猶豫的奔跑起來……

“你居然醒過來了?”伴隨著夷則驚訝的語聲,意志像冰涼的水灌回了我的大腦,我沐浴在滿月熟悉的光芒中。夷則似乎很不滿意:“一點也不好玩,我還想讓你再吃點苦頭呢!”還好她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我掙紮著從一堆花瓣裏坐起身來,心裏暗罵著:我是你的玩具嗎?不講理!

“真不講理!”仿佛呼應我的心思一樣,一個聲音在頭頂附近響了起來,真是罵出了我的心聲!我忍不住點頭,夷則臉上頓時罩上一層嚴霜,瞪著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瞪我幹什麽啊?

不過,這說話人的語調還真熟悉啊,簡直就像……簡直就像我自己的聲音!我立刻感到不妙,知道自己已經破壞了“不食”的禁忌,我怎樣也不可能再破壞“不語”的禁忌的,然而怎麽聽也是“我的聲音”在無視意志自顧自的說話:“我原來以為你的心就像你的容貌一樣美,沒想到完全看錯了!你居然這樣對待一個沒有還手之力的人類!”

我下意識的捂住嘴——我根本沒開口,這也不是我想講的話啊!我的體內有夷則的強制契約,怎樣也不敢惹惱她的!可是,這個聲音怎麽聽也是發自我的喉嚨,不,確切的說應該是從我額前發出來的,就好像耳機的音量過大一樣,震得我的腦門嗡嗡響!

“你沒有資格說我!”夷則果然被激怒了,一瞬間我被一股大力牽引而飄浮起來,又無法控制的重重摔在地上。還沒等摔得七葷八素的我回過神來,身體就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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