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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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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

她本想說去看一下小白再睡,然則下一句話還沒有開口,寂靜的屋內便徒然炸開一聲瓷片碎裂的聲響。

慕禾因為這個聲音稍驚的回頭,便見碎片伴著濕漉的茶水躺在地面,溫珩低斂著眸,唇角似笑非笑的抿起冷淡的弧度。

下一刻,他的袖子邊攀上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拉了他一下,隨後冒出來一個小腦袋,似乎還睡得暈暈乎乎,半閉著眼吭哧吭哧的爬到溫珩的懷抱,在他肩邊蹭了蹭,軟軟糯糯的喚了一句,“爹爹。”

溫珩將小白抱緊,才慢慢移眸,看向她,極緩極緩的道了兩字。

“過來。”

☆、74|

慕禾不是沒有見過強硬的溫珩,最顯然的莫過於在梨鎮那時。然而大多的時候他都是溫柔隨著她的,縱然他早已經有超出她的能力,卻很少站在主宰一般的位置對她說話。

他很生氣。

知曉這一點的慕禾並不打算和他對著來,也沒有理由這麽做,依言走上前,在他的床側坐下。

幾乎是落座的瞬間,他便一把將她拉倒了懷中,狠狠吻下來。

極富侵略性質的吻讓慕禾喘不過氣來,彼此之間隔著微微打呼嚕的小白,這種感覺讓慕禾既心疼又無奈。輕輕回抱住溫珩,手也撫上他的發絲。與他侵犯的急切不同,她只是緩慢而輕柔的讓指尖穿過他的發,耐心的梳理,恍似能夠包容寵愛他的一切。

就好像一切最初的模樣,她還若棲梧山上的那般,只獨寵著他一人。

感受到慕禾溫柔的回饋,溫珩呼吸微微一滯,僵立半晌,神情偏淡的將她推開了些許。

慕禾原本要說話,卻見他輕輕將小白從身上抱開,放到床的裏側。而後傾身,無甚表情的去解慕禾的衣帶,“連夜趕過來的?”

慕禾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看他眸光看上去雖然偏冷,卻平靜了許多,配合的脫下外衣,“恩。”

“在船上睡了嗎?”

“沒睡著。”

溫珩伸手將她的發簪拆下,如瀑的長發垂落,披散在肩頭。他看了她一回,幾番欲言又止,最終眸色一暗的再度將她攬回懷中。

這樣貼近的距離,慕禾都可以聽到他胸腔內的跳動。

她很想勸說些什麽,然而長到這麽大,她從沒有應對生氣的溫珩的經驗,完全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哄得他開心。

溫珩如今有多危險她自然感知得出來,尤其她的立場還這般尷尬,舉步維艱,只能小心的看著他的眼色,這情況到底還是頭一遭的。

不知道溫珩是不是也醒悟過來這般抱著她,時間久了實在有點摧殘人,便問了她一句,“困了麽?”在慕禾點頭之後,兩人都躺下了,他扣在她腰上的手卻始終沒有挪開過。

溫珩睡在外側,慕禾則睡在他和小白的中間。三人靠得很近,慕禾可活動的唯有一只手,發頂靠著他的下頜,聽到他的呼吸聲,一直,一直都沒有入睡的跡象。

他在發呆。

從前很少有這樣的境況。

慕禾忽而想問,他怎麽會知道自己來了,坐起來等她。可再站在他的立場上想想回答,興許並不會是件可以以愉快的語氣說出來的話。

“阿禾,你可愛過我?”

寂靜的月夜下,唯有他的聲音淡漠若水,並無起伏。

慕禾微微混沌的神思輕輕一凜,擡頭瞄了他一眼,正欲開口,他又淡然補充,“不是師徒情分,不是親情,而是將我當做一個男子,當做你的夫君一般的愛慕。你有嗎?”

他們有時候實在是很像的,她過往也這麽想過。想溫珩願意同她在一起,是親情占得多一些還是愛情多一些,明白著這份不安。

她漸漸明白溫珩的感情,卻從沒對他說過自己的。所以並沒有猶豫,“有。”

“是麽。”溫珩淡淡的語調,沒有半分驚喜。

他問了一個問題,在她斬釘截鐵的回覆之後,卻沒有多少的相信,輕輕道著,“可你從沒主動吻過我,即便成婚之後同枕而眠,也絕不會主動靠近我半分。在梨鎮,你道你恨極了我的時候,便是這樣冷待著我。阿禾,難道你喜歡一個人和恨一個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的麽?”

一時無話可以辨別。

她只是習慣了他的主動,以此依賴,也並不習慣主動的親昵。想要這樣解釋,卻連自己都覺著牽強。

是她心底隱約的潛意識仍在自我保護的疏遠著溫珩,而這一點,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沒有等到慕禾的答案,溫珩似乎也並不在意。於黑暗中尋到了她的手,十指交握,像是捧著珍惜之物,在月下一一輕撫著她纖細的指。

月下幽靜,慕禾屏息低眸,唯有溫珩在靜靜陳述,“我自然是能受住的,無論如何現下你的夫君是我,不是麽?”

“是我做得不夠好。“慕禾緊緊握住他的手,“可是溫珩,我是不會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的。”

慕禾過往每一次的主動,都會讓溫珩開心不已,可她今日這樣急切的握住他的手時,他唇角的笑意一僵,卻是面無表情的將指從她的手中抽離。

正如慕容淩所說,在慕禾踏入北陸領地起,他就已經認定了,認定了她想要救回尉淮,認定她對他餘情未了,越描越黑。

”你跟我成婚是因為孩子。”

這話終於是將慕禾說得心中一震,不是因為他平淡陳述的語氣,而是他直面的態度。直白的剖析心底最痛楚的地方,解下自尊驕傲給予的防備,正面相對,讓她頓時自慚形穢。

慕禾縱然明白現在是個需要說善意謊言的時候,卻在面對他那一雙沈靜的眸,沒法開口。

她只對他撒過一次謊,就是告訴他,她愛過尉淮。這本就是陰差陽錯的事,卻會越滾越大,變成今日的狀況。

“是,有這方面的因素。”慕禾坦然言說。

溫珩輕笑一聲,低低問,“還有呢?”

“我方才說過了,可你不信。”

“恩,我不信。”他輕飄飄的點了下頭,“尚在棲梧山莊的時候,你告訴我說月娘教的舞只給心上人看,成婚前後的這麽多年,我都不曾見過。只聽說過一次,是手下傳來的,說在山林中,你沿著清泉跳了一支舞,連祁皇都看呆了……你可知我聽聞後的心境?”

“好在那一夜,你在我胸前落下一掌,險些震碎了心脈,昏了多日。不想,不看,才不至於痛不欲生。”他輕輕的呵了一聲,胸腔微微震動,尾音冰冷著,卻又矛盾的摻雜了溫柔。“九轉玲瓏扣,那本是我的東西,卻只有將之打碎了,我才能要回來,你叫我怎麽信你?”

言及此,他微微一頓,似是想起什麽,淺淡一笑,“我知道你曾為破碎的玲瓏扣而與我置過氣,雖然並無必要,我卻亦然因此事而賭過氣。你可曾想過,那玲瓏扣若是我奪回來了,怎可能會遞交到你手上,即便是一堆碎片我亦會收斂起來。祁淮是留下玲瓏扣走的,當著我的面打碎了它,徑直要求侍女將它送還給你。我本願尊重你的選擇,期盼你有朝一日能親手將玲瓏扣交到我手上,所以並沒有阻止。可那一日在閣樓,你卻看也不看我一眼,置氣的離開了。分明是祁淮讓侍女做的誤導,你卻偏心的只懷疑我,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溫珩……”慕禾皺起眉,一時聽得楞了去,心底細密蔓延開來的痛楚伴隨著的呼吸,時強時弱的湧動,如鯁在喉,只能吐出蒼白的三字,“對不起。”

聽到她的輕喚,溫珩低頭倏爾一笑,唇瓣似有若無的,碰了一下她的臉頰,”沒關系,等你心中再無旁人,我即便是得不了你的愛慕,也好過今天這般妒恨。”

言下之意說得分外清楚,慕禾登時翻身,死死抱緊他,”聽我說,溫珩,冷靜些。舞我可以只跳給你看,玲瓏扣可以再打一副,從此以後什麽都可以聽你的。但是你,你不能傷害尉淮,現在局勢剛穩,你殺了他北陸會大亂的!聽話好麽?我們的事跟他沒關系。“

溫珩不動聲色,反問,“那跟什麽有關系?”

慕禾猛然噎住。

有些事不說,最開始是為了所謂的尊嚴不想乞求同情,到如今便是於心不忍,不想讓他也承受同樣的痛苦。

不能告訴他,她給他懷的第一個孩子,便是因為他給的避子湯,沒有了。

溫珩閉上眼,即沒有再等,也沒有再問,吻了一下她的唇,不容置否道,”睡吧。”

……

長途跋涉兼之半宿未睡,慕禾躺在溫珩的懷中不知是何時睡著的,一覺醒來已經天亮。

小白壓在她的手上,面朝著床裏方,可溫珩的位置卻空了,慕禾爬起身環顧四望,忍不住一聲輕嘆。

“娘親讓爹爹傷心了嗎?”小白不知何時轉過頭來,軟軟的臉貼著被褥,臉上沒有過往天真無邪的笑容,卻像是在認真的思考著什麽。

慕禾回身撫了撫他的發,剛想說一句話引開他的註意力,卻聽得他繼而奶聲奶氣,顛三倒四道。

“爹爹抱著我走了很久……難過。”

慕禾從小白牙牙學語的時候就已經可以理解他的意思,輕輕將手放到他的腋下,將之抱進了懷中。

“你是說,昨天晚上來這裏的時候,爹爹沒有帶你坐馬車,而是抱著你從碼頭走到了這,是麽?”

小白難得安分的埋首在她的肩膀上,一動不動,便就在她準備起身的時候,奶聲奶氣,輕輕道,“我看見……”

“爹爹哭了。”

☆、75|

溫珩一整天都沒有回來,小白今個格外安靜,坐在一邊,拿著筆神情認真嚴肅得在一張張白紙上鬼畫符。

慕禾身前坐著一個人,正裝官服,墨發高束,含笑飲茶,同她解釋著有關北陸的一切。

原來溫珩和尉淮得不合早在三年多前,祁容之事過後便爆發了。原本的尉淮像是未斷奶的孩子,無論軍事還是政治一方的治理都讓各方大臣頗有微詞,他覺著頭疼,一到有事的時候便巴巴呼喚溫珩,將他當做萬能之人,抵擋一切難關,維持一個順風順水,平和悠哉的天下大局。

尉淮是極少見的,沒有半點野心的帝皇,正如他自己所言,他不適合做皇帝,沒有那獨攬天下的氣魄和能力。他的勢微在與驍國一戰尤為顯著,溫珩戰死的消息傳來,他整個人都六神無主了,遲遲沒有下令挽救潰敗的局面。將自己鎖在寢宮中,以為失了溫珩,就等同於失了天下,過早的頹敗。前線為他賣命的將領心中怨氣升騰,卻不好說什麽。上面無人指揮,下面自然各自為戰,亂成了一鍋粥。

若不是溫珩提前布置,將自己的”死“巧妙的建築在驍國同時的元氣大傷之上。驍國久久未能緩過神來,才失了這麽一大好的時機,未去攻打潰不成軍的北陸。這件事,讓尉淮寒了一幹眾將領之心,卻將溫珩推上了至高無上的統治地位。

尉淮從前是沒有半點反抗溫珩的心思的,在玲瓏扣一事上第一次擺了溫珩一道,又在祁容之事上怒不可遏。溫珩好事占盡,得了慕禾,生了一子。他並不是不能容溫珩的勢大,他是嫉妒不甘,明明是他的天下,人人卻唯溫珩馬首是瞻,明明是他喜歡的人,卻只能生生推到溫珩的懷中。

從日日乞求溫珩回歸北陸,到大臣聯名請諫,才使他忍無可忍的拜謁溫珩。從滿心信任,到滿心戒備,這三年他或明或暗的給溫珩使絆子,溫珩卻像是毫不介意,淡淡作壁上觀,從不將他放在眼中,不痛不癢,無可傷及根本。

又一年,溫珩將蘇瑜調回上京,溫珩更多的抽身朝政,卻也更緊的抓住了北陸命脈,留下蘇瑜同他斡旋。

這才漸漸明白,他連蘇瑜這一座高山都無法越過,更遑論他背後的溫珩。他們二者一個□□臉一個唱白臉,讓他的皇權看上去那般可笑。

尉淮自然反抗過,激烈頑抗,然則好比蚍蜉撼樹,結果徒餘絕望。

漸漸到了今日,也便一若困獸,失了鬥志。

“祁皇能容人,原是有一顆溫柔之心,卻不適合為帝。若是在太平盛世卻也無所謂,偏偏南陸與鄰近幾國都不安分,溫大人不願再給予庇護,一旦抽身,至多兩年,北陸便會垮了,不是溫大人,也會是別人。阿禾,你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然則這事並非僅僅牽扯到兒女私情,亂世之中需要一位明君。再者,局勢發展到今,就算溫大人不對祁皇動手,祁皇也早容不下溫大人了,朝廷重臣皆在溫大人一方,他只是沒有反抗的資本而已。”蘇瑜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似笑非笑,且平且靜的道著大逆不道之言。

皇權被架空的皇帝,慕禾想起初見的那一日,他空靈到絕望的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蘇瑜打量著她的面色,笑著下結論,“看來你站在祁皇這邊多一些?”

慕禾道,“我自然站在自家夫君這邊。”

蘇瑜似笑非笑地抿了下唇,懶散道,”看來溫珩,沒白疼你。“

“……”

入暮之際,慕禾親自下廚做了些東西,小白淺嘗了一口,咽下去的時候臉都白了,拉著她的袖子,弱弱道,“娘親,還是出去吃吧。”

慕禾想還是莫要折騰孩子,遂又命廚娘重新做了一桌。小胖墩本就餓極了,即便不用人餵也能坐在小凳子上吃得專心致志。

慕禾撐頭望著門外,食欲寥寥,忽聞車馬聲響,身子一震,擱下碗筷匆匆迎上門去。

然而馬車停靠門前,下來並非溫珩,卻也叫她驚了驚。

月娘在她面前盈盈一福身,”我想起莊主對我道的事,放心不下……”

慕禾臉一熱,看看怔怔望向這邊的車夫,打斷她的話,“唔,先進屋罷。”

入夜,慕禾將小白哄睡著之後,才輕手輕腳退出屋,去尋月娘。

正在燈下刺繡的月娘看見一聲不吭坐在她面前的慕禾,不由覺著好笑,抿了下針線,”我原以為你來是要再同我說些什麽的,可你卻杵在這裏不做聲了。瞧你今天一天都沒怎麽說話,是見著溫珩了?“

慕禾看著她繡的那一對比翼鳥,楞了半晌,才將昨夜遇見溫珩的事說了。自然,隱下了溫珩謀反之事,雖然這件事可謂天下皆知,可她卻不想從自己嘴中向人透露,有種微妙的維護感。

月娘聽罷,似有不解,”你既然心意已定,為何昨夜不同他解釋?”

慕禾移開眸去,“我解釋了,他不聽。”

月娘手中針線停滯,偏頭望著她,沈默下來。

”溫珩道的都是實話,我沒辦法用謊言來安撫他。“慕禾嘆息一聲,“最初跟他在一起並非我本意,即便沒有到他說的那種程度,心底也確然在抵觸這件事,溫珩心細敏感,想必早就看出來了。我還能怎麽解釋,欲蓋彌彰反而會讓他覺著我居心叵測罷。”

然而時光是可以改變一切的東西,流水磨潤了尖石,她的戒備漸漸變得不像戒備。年少的時候,可以因為一件事而銘記很久,自己折騰自己的難過。人性就是如此,一個人為維護了你九十九,卻只要有那麽一次做錯,便可讓人深深記住,以為背叛。

棲梧山莊平靜生活的感染,才叫她明白原來最美好的,不過一切照舊,是她自己在鉆著牛角尖。漸漸淡了非要將每件事都要分出誰對誰錯的鋒芒,漸漸放下過去的種種。

可她改變得太慢,越過了他等待的極限,目睹了他的爆發。

慕容淩說得沒錯,是她將他逼成現在的模樣。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

……

皇宮,禦書房。

一個酒瓶從書桌上墜下,啪嗒碎裂一地。外頭的小太監渾身一凜,睡意消散許多的躬身進來,“陛下?”

“滾。”又一個酒杯直直投來,猛地砸在太監旁邊的木雕上,嚇得他腿一軟,趕忙跪下,“滾出去!”

聲音冷硬,染著濃濃的醉意。

“陛下明日還要早朝,今日這般晚了,卻還在飲酒麽?”院前走來一群人,為首者簇擁在提攜的燈火之中,華貴紫袍蟒紋官服,腰間系一指寬墨色腰帶,其上點綴二十四枚玉石。明眸熠熠,染盡桃花,唇角三分溫和笑意,清雅身形在一幹躬身屈膝的太監映襯下更顯卓絕,不染纖塵。

跪在尉淮門前的太監見是溫珩來了,不敢擋路,挪著膝蓋朝裏退去,頭低得快要埋到地下。

溫珩進門,打量一眼房內狼藉,尉淮一雙赤紅的眼死死的盯著他,淺淡一笑,瞥一眼腳邊瑟瑟發抖的人,“你下去吧。”

那太監像是得了禦令,竟也沒去詢問尉淮的意思,感恩戴德退下了。

尉淮看到手下這幅模樣,氣得猛地一推桌上堆積的東西,身子朝後靠上椅背,閉上眼,“都到了這個時候,你何必還在這假惺惺,要殺便殺就是。”

溫珩走上前,替他點上桌臺已經熄滅的燈盞,聲音近乎是溫柔著道,“我說的是明天。”

“你簡直欺人太甚!難道我即便是死,何時死,都要聽你的麽?!”

尉淮聲音都微微嘶啞,雖然不至於狂躁,壓抑的低音中卻也有了幾分歇斯底裏的意味。殊不知溫珩反而朝他溫和一笑,“自然是。”

尉淮倏然噎住,盯著他的臉,良久,失心一般的笑起來,“你怎敢,你怎敢……這般猖狂。”尉淮猛地站起身,“你殺了我父君,殺了我兄長,到頭來還要殺了我。我知道我扳不倒你,就連這皇位也是你給我的。我只能詛咒你,詛咒你生生世世,愛而別離,求而不得,即便坐擁萬人之上也不過獨享萬年孤寂!”

溫珩並無所動,燈光下,他的面容猶若白玉無暇,長睫之下墨瞳清潤,寂靜如斯,唇邊的笑意卻不改。”我有阿禾,便夠了。“

手中一翻,丟下來把匕首,明晃晃的刀刃在月光下閃出一道寒光,尉淮倏爾擡頭,聽得溫珩接著溫和道,“等不及明天的話,你可以自便。”

“……”

耀眼灼目的燈火伴隨著溫珩的離開而消散,屋內只剩下尉淮,面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相顧靜默。

夜色猶若黑霧,漸漸被升起的朝陽吹散,不知何時,他的門口站了一人,神態慵懶,唇角攜著兩分似笑非笑的弧度,“陛下,該準備著早朝了。”

尉淮被這句話驚得猛一晃神,看到外面升起的朝陽,心底極劇的驚恐像是徒然清晰起來,更深的縮進椅中,“不去。”

蘇瑜沒有再說什麽,輕飄飄的瞥眼身旁等候的侍女,她們便像是得了禦令,魚貫而入,朝尉淮圍攏而去。

“朕說了,朕不去!”尉淮一把推開離得最近的侍女,下意識抓住了桌邊的匕首,“都給朕滾!”

侍女見到匕首,皆嚇了一跳的往後退去,一個推一個,登時替換的龍袍配飾掉了一地。

不知是否是被眼前混亂的場景驚住了,尉淮神色微變,手中抓著匕首便朝門口蘇瑜跑去。

蘇瑜是文官,並不會劍法這個他是知道的,身邊除了沒用的太監一個侍衛都沒有帶,如果能逃出去……說不定……

心中只是想著逃,然而看著愈漸接近的蘇瑜,仍是免不得一陣緊張,身體早於意識之前朝他舉起了匕首。

便就在他舉刃欲刺的那一瞬間,眼前手無寸鐵的蘇瑜仍是風輕雲淡,含著笑的,仿佛他如今所做的不過困獸之鬥。

緊接著他的手便給人扣住了,力道不至於很大,卻帶來一陣刺痛,他的手腕一抖,匕首便無力從指間滑落,墜了地。

“惡趣味。”身後有人皺著眉,低聲道了這麽一句,嗓音偏冷,卻讓他整個人微微一凜,不敢置信的回眸看去。

慕禾長發未綰,仿佛只是隨意,用一根絲線簡單束起。身上卻不是若平素一般著著男子的衣袍,而是著一身木槿紫廣袖曲裾,腰部縛以玉白錦帶,一若既往的清麗得利落,雪色的肌膚為那深色的裙裾一襯,又多了三分窈窕矜重。

蘇瑜見慕禾眼神疏淡,笑得頗有些無辜與討好,“有你在,我怎還會怕他傷了我。”一頓,話音稍轉,似笑非笑,“你不是道,站在溫大人這邊麽?”

尉淮前一刻還震驚的眼神,這一剎那倏爾黯淡碎裂開來,憤然一甩手,卻未能掙脫。

慕禾偏頭看尉淮一眼,沒說什麽,一把扯住他的袖口往外走。

蘇瑜並沒有跟上來,卻有全副武裝的侍衛擁堵而來,一層又一層的包圍了禦書房。

慕禾將尉淮拉倒身側,一手緩緩拔劍出鞘,眸光淡然,氣勢已有三分懾人。

“退下。”蘇瑜依舊站在禦書房的門口,揮了揮袖,兩字清淡,指教那那一幹將領傻了眼。

慕禾錯愕反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溫相下的指示,若你來劫人,只需護你毫發無損,不用顧忌其他。”

慕禾一楞,尉淮眸中覆雜更盛,冷颼颼的道了兩字,“虛偽。”

這毫無由來的二字將將落下,一道冷箭破空而來,直指尉淮所在。慕禾只是餘光稍頓,便瞧見了屋頂之上潛藏之人的面容,眸中一閃而過的思慮,揮劍利落,斬斷那枚流矢。

蘇瑜自然也將這一幕看在了眼裏,素來風輕雲淡的臉在這一剎那風起雲湧,末了,匆匆收回看向殺手的目光,眸光定定望向慕禾的方向。

等其他人發覺的時候,那射暗箭之人早已消失不見。

慕禾意味深長瞥一眼蘇瑜,攥住被冷箭嚇呆的尉淮,快步朝外走去。

”阿禾看到了嗎,看到了嗎!他分明說讓你走,結果卻讓人暗下殺手!”

慕禾只當未聞。

“適才之事,阿禾你萬不可對溫相說。”將領不知所措的紛紛避讓,唯有蘇瑜快步追上來,“便當是我求你。”

慕禾無甚動容,“何必輕易道出求字。”瞥見蘇瑜當真慌了神的表情,不覺還是心一軟,“我自會斟酌的。“

劫人劫到這份上,慕禾以為自己也是無話可說了。

一路上帶刀侍衛紛紛回退開一段距離,眼睜睜看著她去馬廄裏取了馬,揚鞭遠去。

……

晨光初起,莊重的城墻投影出幾分厚重,恍似沈睡中的巨獸,俯趴於此。

別院之中,一池蓮花開得寧靜而熱烈,獨有一人坐於涼亭之中,遠遠望著隱沒在院墻那頭的城門,自斟自飲。

身著銀甲的將領策馬匆忙而來,入門後單膝跪地,低首道,“溫相,宮中傳來消息,祁皇為人劫走。”

他執壺的手微微一僵,唇角的笑意不覺擴大了幾分,“恩。”

“昨夜城門未開,祁皇若是要逃走,必當途徑城門,不若……”

溫珩輕飄飄截斷了將領的話,“無礙,開門。”

溫珩話語分量重於聖旨,再離譜的決策也能令人毫無緣由的相信。將領只以為自己愚鈍,反而還在他面前自作聰明了一會,更低的低下了頭,“是。”

溫珩飲完杯中酒,進屋換下了一身官服。看來今天是不用上朝了。

出門的時候,外面已經候了數百將士,整裝待發。

別院往外是一條筆直的大路,縱然遙遠卻可以一眼看見大開的城門,門洞下投射出溫暖的斜陽,一派刺眼。

適才的將領神態幾分信服虔誠的上前來,”溫相神算,劫持祁皇之人已然往這邊而來了。“

溫珩瞥他一眼,溫和淺笑,”祁皇早已不足為懼,何必還提防與他?”

將領神情一呆,“臣愚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去哪?我不過是讓她安心罷了。”一頓,又淡淡道了一句,“將軍擡舉了。”

將領聽不出“他”和“她”的區別,卻能聽出最後一句的意思,不由暗暗心驚,難不成祁皇退位之後,溫珩卻不願接手北陸?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前方將士已然傳來輕呼。

“他們到了。”

青石板的街道上,唯有三兩店鋪拉開了店門,查看一番外面劍拔弩張的局勢,又瑟縮著將門關緊了。臨著斜斜投射而來的晨光,馬蹄聲響漸漸臨近。

慕禾瞇著眼,逆著光,看到在她面前展開的軍隊,和尚且陰沈在陰影之下的街道上,一襲雪衣飄然勝仙的溫珩。

他看著她,眸似蘊著遠山黛水,清潤且從容。

☆、76|

他從容著,慕禾卻緊張起來,拍了拍靠在她肩頭快要睡去的尉淮,”起來了。”

尉淮連日都處於死亡倒計時的逼迫下,根本無心睡眠。原本以為終於到了最後一天,他已經能夠平靜應對,可事實上他要比自己想象得更怕死一些,戰戰兢兢,直到慕禾出現……

他不在意慕禾會把他帶到哪裏去,不在意她最終是否還是會拋棄他。他原本就是一無所有的,為慕禾救了一次,因溫珩的施予,擁有了所有的一切,然後這一切又被他毀了。

只是回歸了當初。

當慕禾身上清冷的氣息淡淡圍繞著他的時候,他忽而覺得疲倦,疲倦於驚恐,疲倦於茍且偷生,卻不會忘卻心底的渴望。手指緊縮抓住她的衣袖,依靠著那縷冷香,淡淡安心,沈沈睡去。

可如今,是該醒來的時候了。

慕禾偏頭在他耳邊道了幾句囑咐,不動聲色將馬韁交到他的手上,隨後懷中一空,她已然翻身下馬。

戒備著的將士因她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受了刺激,紛紛拔劍,卻沒有一個人真的上前,尤為慎重的回頭看著溫珩的眼色。

沒人阻攔,尉淮就那般騎著馬,以一個緩慢的速度,經過了數百將士,經過了溫珩。

長長的街道終點,便是一派光明的城門,他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覺得可笑又可悲。

錯身而過的那一剎那,微風湧動,拂起溫珩的長發,淡然無害卻懾人心魄。

相安無事的錯過。

將領不若溫珩的從容,目睹這一番如履薄冰卻到底平穩的對峙,心底慌亂,亟不可待,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溫相,斬草須除根啊!”

尉淮聞言,心底一緊的回頭,雙腿狠夾馬肚。原本慢悠悠的馬吃痛的嘶鳴一聲,猛然撒開蹄子,絕塵而去。

溫珩對此不聞不問,自打一開始便將他徹底忽略了去,僅是著眼淡然緩步而來的慕禾,看她衣襟似蝶輕輕浮動,明眸之中澄澈印著他的影。

他想過很多種她可能會有的反應,最可能的,莫過於執劍與他相對。

她要護人,一貫都是用著這般簡單明了的方式,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徑直去宮中將尉淮劫了出來。誠然,她也有著這般的實力。

溫珩唇角稍彎,笑意溫和,眸底卻為席卷而來的墨色的暗潮沖淡光澤,沒入無盡深淵。

慕禾同樣凝著他,面色不知為何的緊張蒼白,就那麽看了他好一會,而後,於眾目睽睽之下……

撲到了他的懷中。

溫珩眸底亙古不變的從容在那一刻狠狠一僵,不自覺的,屏住呼了呼吸,竟是久久都沒有緩過神來。

將領並不知慕禾身份,卻也能明白英雄難過美人關一言,只怕溫珩也栽了進去。在一幹將士迅速默然低頭的間當,濃眉一擰地再次請命,“溫相!”

這一段的沈默並不算短,溫珩神色一動,像是回過神來。

意識到境況不合適,閉了下眸,輕輕吸了一口氣,原是準備要推開慕禾,卻聽得慕禾在他耳邊極低的道了一句,“別動。”

這輕飄飄的兩字,遠比將領撕心裂肺的幾番怒吼來得有用得多,溫珩沒動了,而後便感知到兩片溫潤細膩的唇輕輕擦過他的耳畔,似有若無的觸碰,像是羽毛掃過,柔軟而溫暖。

那一剎,心臟倏爾緊縮,到了幾近痛楚的程度。

慕禾也是面紅耳赤,稍微挪動一下臉,埋首在他的肩頭,輕聲道,“聽話,不要追了好不好?”

月娘說,對待溫珩這樣骨子裏獨占欲極強的男子,若是能學會撒嬌,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不想要什麽效果,只是想要和好。

雖然時機有點不對,還是拉下面子聽從了月娘的話,見面的時候首先往他懷裏一鉆,主動親一下,說一句撒嬌性質的話。既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可以阻止他再去追殺尉淮。

她鉆了親了也說了,卻好像弄砸了。

溫珩的表情不像是感動,反倒像是她狠狠刺了他一劍,垂眸斂下眸中情緒。

可他還是回抱住了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好。”

他想過她很多可能會有的反應,卻到底低估。沒有哪個法子能若現下這般,兵不血刃的,讓他痛也心甘。

只用一個吻,一句話,便讓他潰不成軍。

……

北陸上京近來有幾件大事。

其一是邊境戰況緊張之際,祁皇再次“離宮出走”,下落不明。其二,祁皇走之前親筆詔書召回先帝流落民間的遺子,恢覆其王位,這個人慕禾還見過。

墨竹。

蘇瑜同母異父的弟弟,那個在她欲劫走祁淮之際,對祁淮暗下殺手的黑衣人。

他與祁淮不同,是個有野心的人。

慕禾不想將事情想得太覆雜,然而蘇瑜墨竹與溫珩有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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