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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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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侍從們幾番囑托了照顧,於是才有了這麽一番的光景。

侍女們本是切切想要將慕禾說服,卻見她她清澈的眸倒映著蔚藍的天空,像是看得有些出神、一副不想進屋的模樣。心中擔憂便要再開口勸誡,殊不知那雙無波淡漠、映襯著藍天的眸忽而一顫,輕咦了聲,“金雕?”

侍女們皆是一楞,反應過來後駭然回頭朝天上望去,退後的同時,手也下意識的向後探去試圖攀住慕禾。她們雖然知道慕禾今時不同往日,乃是有孕在身的人,可她畢竟是棲梧山莊的莊主,只要攀住她便能叫她們覺著安心寬慰。

然而手這麽一伸,卻意料之外的撲了個空,侍女倉皇回身,正是慌亂,有個聲音適時在耳邊提醒道,“蹲下。”

慕禾依舊是撐頭端坐在木榻之上,與旁人的慌亂並不一般,面容之上只是有淡淡的驚訝,仿佛是在詫異這地方怎會有這樣的猛禽。玉白的指從棋盒中執起兩枚漆黑的棋子,並不著急射出,眸光落在那只翅翼展開足有七尺長、自山谷盤旋而來的金雕,就那麽望著。

而依言抱著頭蹲在木榻下的兩名侍女只覺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可這麽久久蹲著,上頭卻沒有絲毫異動,心中忐忑便鼓足勇氣從肘彎中偷偷看外頭的境況。這一眼,直瞧地她們心尖都涼透了一截。

木榻之上,支著頤的慕禾絲毫沒有要出手的模樣,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瞧著這難得一見的猛禽。此時此刻,侍女只以為是她那乖僻的性子又上來了,心中又驚得厲害,生怕出什麽閃失,不由出聲央求,“莊主,莊主求您救救我們,將那猛禽趕走吧!”

慕禾瞥她一眼,尚未擡頭,手中兩枚棋子一閃,便是淩空射出……

“叮叮”的兩聲脆響,自一旁樹叢射出,直指金雕而去的箭矢,箭頭被兩道黑色的流光生生削掉,軌跡亦被打偏了去,從金雕翅膀下的虛空處穿了過去。

金雕避開箭矢之後翅膀一收,落在院前秋千上,直駭得兩侍女魂飛魄散。

院門前,有一筆挺的玄色身影從樹蔭下走出,手中執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弓箭,眸光如炬,面容猶若雕塑,深刻著剛毅冷漠。然而面對慕禾之際,卻在一眼過後,情不自禁低下頭。

慕禾似笑非笑,“你何時來的?”

“幾天前。”

“幾天前就到了,卻不露面。是不想見我,還是不想見溫珩?”慕禾接過話頭。停靠在秋千上的金雕在她應聲的同時,銳利的眸光便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像是通人性一般在聆聽著。

然而有人聆聽,卻沒有人回答。

慕禾重新執起兩枚棋子把玩,低眸之際,眸中一閃而過的怒氣,“我最近不想殺生,這雕大抵也是某位隱士養的,你不要用箭,去給我將它拴住,省得它去旁的地傷人。”

渝水聽聞此言後眸都未擡,卸下弓箭,一絲猶豫都無,大步向秋千走去。

侍女未見過場面,意識到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竟然真的打算赤手空拳打算去抓住一只雕,不由為腦中想象的血腥畫面而驚恐的尖叫起來。“莊主這是要做什麽!會死人的!”

慕禾這一回卻連瞥她一眼都不曾,冷冷補充道,”不準傷它。“

尚有十步之遙的時候,金雕毫無預兆的展翅而起,伴隨著女子足夠刺破耳膜的尖叫聲,俯沖朝渝水撲去……

一番實打實的肉搏,渝水受了些不輕不重的皮肉傷,完成任務後便沈默不語的站在慕禾的身邊,即不解釋什麽也不詢問什麽,仿佛就是一根木桿子杵在那,一個不曉得痛的工具。

金雕則完好無損,被鐵鏈暫時拴住,養在山莊前的一棵大樹下,等著它家主人前來認領。

“從前慕容落道,你是給人欺負得最順手之人,亦是欺負得最無趣之人,我一貫以為她這愛好頗有些獨特,今個體會一番,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慕禾看著他手臂上淋漓的鮮血,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輕聲問,“渝水,你說,我自小待你好不好?“

”好。”回答得急而穩。

“可我對你再好,也是無用的。”

或許她算不得是個多灑脫之人,也並不認為君子之交淡如水,在慕禾心中,既然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她偏心著他,他自然也該偏心著她的。彼時形勢所迫,慕禾可以理解渝水對她拔刀相見,也為上京的那一夜,他為她留下的眼淚而感動。

可他終究首先是棲梧宮之人,為了慕容淩的一句命令,竟然生生騙了她兩年!

當初渝水砍傷祁容溫珩之後,雖為北陸朝廷所囚禁,可依溫珩的手段怎會連從牢中換一個人都換不出來。他早已出獄。

正是那時,棲梧宮因此與北陸關系敏感,內外憂患。慕容淩為了逼迫她回莊,刻意瞞下渝水已經被解救的消息,命他不準接近她半步,除非她願意回來接管棲梧山莊。

而彼時聽聞渝水出事消息之後,慕禾真的回到了棲梧山莊。只是一反常態時的冷靜,態度堅決、要求不惜一切地救回渝水,哪怕與北陸朝廷勢不兩立。

她並非一個感情用事的人,但也不是絕對理智之人,她那時只知渝水是為她惹下的滔天大罪,那她還有什麽可顧忌,而不去庇佑他?

然而這樣的態度卻激怒了包括慕容淩在內的所有長老,以為她只是恨溫珩恨得徹骨,借機小題大做,一群向來只求著她回來的人竟抖著臉皮,中氣十足朝她怒吼,”你怎可為了一人之私將棲梧山莊至於不利之地,如是不明智之人,怎能掌管棲梧山莊!請莊主反思!“

所有人的勸阻都是無用的,她的□□屏絕了長老反抗強烈的進諫。只有當華雲坐在輪椅之上,身影出現在門邊,就那麽靜靜的看著她,眸光溫柔而無一絲指責。

那一剎,腦中魚死網破瘋狂的念頭像是被猛然潑了一桶冰水,從心底涼透。她可以不在意所有人的喜怒哀樂,唯獨不能忽略華雲。

他是在意棲梧山莊的。

渝水和華雲,她又能怎麽抉擇呢?

所以離開了棲梧山莊,等了足足兩年。

不能以武力,不能以棲梧山莊的名義,要想將渝水救出來,就只能等天下大赦。

而渝水,卻因為慕容淩單方面以為她最終會低頭妥協的念頭,真正不靠近她半步的守了兩年的命令。不在意她是否愧疚,因為溫珩所傷心死之後獨自承受的傷痛。

他只在意棲梧山莊。

這便是她以為的發小的友情,一場空的可笑。

溫珩早知一切,卻並不願刻意拆穿。唯一的漏洞,是她行事獨斷。同尉淮協商暗下釋放“渝水”一事,並沒有並沒有告知慕容淩,他來不及撤回對渝水的命令,所以渝水便一直沒有出現在棲梧山莊。

當初洛城事定、尉淮釋放渝水後,回棲梧山莊住的那一陣,慕禾只以為是路上耽擱才沒能見著他,可最終還是埋了疑惑。等到前些日,她終於忍不下執筆回了慕容淩的信,慕容淩沒有給予相應的回信,而渝水便就這麽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事情如何,一目了然。

☆、63|5.15

渝水的性子同溫珩千差萬別,你氣他也好,惱他也罷,他既不會道歉更不會哄你,往那一杵便默了下去。

慕禾拿他沒轍,偏偏心裏頭火氣又憋得厲害,便只當他不存在,同從前一般散步看書,調和自己的情緒。

翌日一早九齡按著往常習慣來送信,進屋後一眼瞧見杵在慕禾身後默不作聲的渝水,杯盞在手中繞了幾圈,才小心翼翼問,“師父,這位是……”

慕禾喝了一口清粥,“韶雪殿的長老如今對你印象怎麽樣?”

“應該……還過得去。”九齡幹咽了口唾沫,“可是師父,你背後站著個人……”

“我昨個聽說,韶雪殿來了位容貌驚為天人的小公子。”慕禾撐著頭,懶懶道,“我聽說梨清頗有幾分顏控的脾性,你可還拿捏得住?”

九齡一楞,神情明顯的動搖,“我不知道。”竟也不再去問渝水的事,“那公子是誰?”

”說了你也不認識。“慕禾以指輕輕扣著桌面,思緒一轉,起了身,“我如今身子仍是不大爽利,你又涉世未深,叫人放心不下。渝水,你代我去看看具體境況,若那乖張之人確是來搶人的,我定不會讓他得逞的。”

九齡聽到渝水的名號,瞳孔微微緊縮,滿臉驚訝,正待說些什麽的時候,慕禾回身直視著身側那面色漠然度外的男子,”九齡是我新收的弟子,再往後便是棲梧宮之主,你的主子。你也知道,我就是個掛名的,向來不管正事,所以你也沒必要留在我這。這件事辦完之後,你要麽回去慕容淩那,要麽就隨著九齡身邊,別再來同我浪費時間。“省得瞧見了心煩。

在慕禾轉身回眸的一剎那,渝水便自發的微微低斂起眸,聽她道完那一番話後,神情冷漠得似是一塊堅冰。這倒不是做出了什麽反應,而是他猶若雕琢出的五官呈現出的表情,從小到大幾乎都只有那一種。極平靜的瞧著她,”我不會走。”

這樣的回答太過於出乎意料,慕禾怔忡了好半晌,幾乎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待得看到九齡切實的反應,才沈了臉色,“你說什麽?”

“你身體不好,我不走。”

慕禾哼了一聲,“我身體好不好與你何幹?”

渝水冰冷著表情,平靜道,“你懷孕了。”

一旁的九齡如遭雷擊,瞪大眼睛傻在原地,磕磕巴巴,”懷……懷孕?!”

那兩字由他口中道出,就像是被人毫無預兆的掀了傷疤,撕扯到內心極深處的痛楚,慕禾抑不住寒聲低喝道,“閉嘴!”

九齡以為是在說他,整個人一縮,捂住嘴巴,大氣不敢出的屏住呼吸。

大廳之內,玄衣男子神情冷漠依舊,低頭俯視著慕禾,四目交接,看清她眼底的憤怒與抗拒亦沒有絲毫的退縮。

淡淡的,重覆了一遍,“我不走。”

“……”

事實證明,人還是會變的。

慕禾原以為自己會很生氣,明明她才是被違抗了命令的那一個。可長久的沈默之後,她才發覺自己似乎並不討厭這一份反抗。甚至,是有些驚喜。

她一直盼著渝水身上能有一絲人情味,就像正常人那樣,會有自己的思量,而非棲梧山莊的一柄劍。這樣,她才會覺著自己還是有一個貼心的朋友的。

原本在老嬤走後,她就只認三個人,溫珩,華雲,渝水。可惜這麽些年過去,他知道的仍是只有棲梧宮,與她漸行漸遠。這種境況,多多少少會讓她覺著寂寞。

“九齡的事……”

“我會派人查清,不會讓白拂攪局的。”

“……哦。”

是哦,不是恩。渝水垂下眸,知道慕禾的火氣無端的消了大半,沒再同他刻意用高高在上的語氣,所以終於敢開口,同她說一些話,“粥要涼了。”

慕禾掃了陷入呆滯境地的九齡,低頭喝上一口粥,才對他道,”白拂便是那世間謠傳的狐貍精,唔,公狐貍精,皮相生得尤為惑人,性格乖張,有三十二位妻妾。他的長子年紀略大於你,名為白華。白拂早年放浪形骸,得罪了不少人,索性常年隱居,今個出山九成沒有什麽好事。”

九齡自知得老實本分些,拎清楚此時此景哪些能問哪些不能問,遂壓下心底其他疑惑,只是道,“師父似乎對白拂有不淺的結締?”

慕禾擱下瓷碗,默上半晌,“沒有的事。”

……

人道,年少輕狂的時候,哪能不愛上兩個人渣。雖然喜歡這個人渣的,不是她慕禾,而是月娘。可兜兜轉轉的一趟回憶下來,也總會讓人唏噓不值,怎的偏偏時運不濟到如此的地步,竟遇上了這樣的人渣。

十六過後,慕禾攜溫珩出來歷練,肩負尋個襯心郎君的重任。認識月娘是出於一場意外,即便是軟玉閣的頭牌也是會卸下珠釵脂粉,親自背著藥簍上山采藥的,慕禾當時見她那樣纖細漂亮,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俏貴小姐模樣卻只身一人在山野,便順道將之護送了回來,殊不知這一趟回的卻是軟玉閣。

軟玉閣其實很雅致,沒有浮華誇張的裝潢,所以將開始慕禾也並不知這裏就是傳說中的風月場所。只曉得月下翩翩起舞的月娘,驚為天人。

看臺處總是人滿為患,所以慕禾總是同溫珩一齊坐在屋頂上,雙手托腮,做思索狀。一回看得興致上來,有感而發,”若月娘是男子,我定會娶了她的。“覆又想,溫珩可不就是男子麽,便戳了戳他,”你呢?想不想娶月娘?“

溫珩不知為何總是對歌舞彈奏等等好看得不得了的東西不感興趣,枕在她的肩頭都快要睡著,被她兩下戳醒,便懶懶回,”不娶。“

慕禾從齒縫中發出一聲嘖音,頗有幾分感慨,”你還是太小了,沒有咱成年人的審美啊。“

“哪兒美?”溫珩靠在她身上,聲音慵懶卻問得一本正經。

“臉呀,身段兒啊,你看那腰,又細又軟,看那皮膚,這這這,那那那,多好看!”

溫珩嗯了一聲,“夜裏太暗了,看不清楚。”

慕禾默了好大一陣,”你得把眼睛睜開才能看見。”

屋頂上的風總不能停歇,帶起細碎的發輕輕浮動。溫珩抿了下唇,才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線,遠遠映襯著斑斕的燈火,靡麗若暈染星辰。看了一小會,絲毫都未能牽動地重新閉上眼,伸手抱住慕禾,“阿禾,我好冷啊。”

“……”

慕禾方知榆木腦袋開不了竅,勸解無方,只得將披肩裹了一半給他任他安分去睡了。

此後每回去看月娘,都是她在屋頂看得津津有味,溫珩則裹在她的披肩裏睡覺,夜深露重,幾回都險些凍出傷寒。

慕禾尤為喜歡月娘,所以慢慢同她親近,好在月娘不若傳聞中的高冷,一來二去也漸漸同她熟絡。

遇見白拂正是一回在月娘的閨房中的同她討教之時。月娘剛好去內屋屏風後拿東西,洞開的窗口黑影一閃便躍進來一個人,衣飾花哨,眸眼似蘊著桃花,眼角未翹,只那麽半依窗口靜靜將人瞧著,都能透出一絲入骨的媚意,無端叫人心跳快了幾分。

“你便是月娘?”白拂笑吟吟地開口,半瞇著眼淡淡審視著她,眸光中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輕佻,偏偏也不會讓人覺著過於輕浮而厭倦,“美人之名,名不虛傳。”

慕禾左右瞧了瞧,才發覺他是在對自己說話,可那不重要。忙對他擺了擺手,“這裏是女子閨房,你身為男子是不能進來的。”向來同她形影不離的溫珩都止步門外了,他這麽闖進來,讓她覺著十分的不公平。

白拂一聽,勾唇笑了,眸光瀲灩似是都能勾人魂魄,”我都進來了,你還要將我丟出去麽?”

慕禾道,“按理說,是這樣沒錯。“

”你忍心麽?“

慕禾眼見屏風後的人就要出來,心中一急來不及回應什麽,兩步上前,一手抓過白拂的領口,身體前傾,霎時間便拉近了兩人距離。

白拂見慕禾毫無預兆得湊上來,姿態又如此之暧昧,下意識以為是美人獻吻,唇角未翹還未來得及迎上,心口便受了一記狠狠地膝擊,下一刻整個人天旋地轉,被徑直丟出了窗口……

慕禾還站在窗邊往下看了看,像是要確認他有沒有被摔死。

白拂心口本就受了傷,墜地後一口老血都被震了出來,看到三層窗臺探出來的小腦袋在瞅他一眼後,心安理得的縮了回去,不由默然。

這是……什麽……情況。

他明明是花重金約了月娘才去見面的!

事後對溫珩提及此事,問他在樓下等著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一個受了傷的人。

溫珩默了半晌,“見過,我看見你把他丟下來了。”

慕禾咬著糕點,“恩,擅闖女子閨房的多半是登徒子,而且他長的就是一副登徒子的模樣。”

慕禾彼時常年呆在棲梧山上,涉世不深,對於風月場所知道得更是少之又少。溫珩不便多言,只得委婉道,”說不定,他是月娘請來相見之人,你下次還是莫要,恩,上手太快了。“

慕禾擺擺手,”他都把我認成月娘了,他不是熟人,不會錯的。“

☆、64|5.15

那段時日慕禾也算是有任務在身,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四下亂晃。

離開軟玉閣約莫半年光景,慕禾斷沒想到她會在一家山村酒店中再見到月娘,白紗掩面,與著僻壤窮村一站亦是風姿依然,不同的是,她的腹下微隆,眼眶泛著淺淺的紅,弱柳扶風我見猶憐。

她的身側站著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束手站著,雖然是個誠懇的模樣,神情卻沒有絲毫的恭敬,一面對她說,“公子道近來谷中事物繁忙,故而不能親自前來相迎,不周之處還望多擔待。”

聽到這,慕禾並未沒有上前同只低頭望著手中茶盞的月娘打招呼,而是回頭略有些錯愕的對溫珩比劃了一下自個的肚子,手掌朝內,在肚前畫了一個半弧。

溫珩朝她點點頭,慕禾微微倒抽一口氣。

慕禾確切知道月娘身份,還是在離開軟玉閣後不久的事。她乃是天下第一的舞伶,雖然在軟玉閣之中身價極高,卻也並不能算是個清倌人。她原出生清貧,為軟玉閣收養,手無縛雞之力。對軟玉閣而言,她充其量是個金貴一些的賺錢工具,哪有半點言語分量。

拋卻這些暫且不提,依月娘如今的處境,她也是萬萬不能懷上孩子的。但現在看來,這孩子怕已經有五六個月了。

心中在意,慕禾便尾隨著月娘一行人,入了琳瑯谷。

琳瑯谷乃是一處避世的勢力,雖然隱居山野卻也並不能小看其勢力,琳瑯谷的暗器舉世聞名,用毒精妙。而用毒之人必定懂三分的藥理,慕禾曾聽華雲道,琳瑯谷中還有一名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神醫,白拂。

久久得盯著谷口琳瑯二字,慕禾忽而轉念一想,若那神醫年紀輕一些,說不定是能拐回去當夫君的。一來舅舅身上的舊疾說不定還有個指望,二來家中有位神醫無論是對從小身子不大好的溫珩來說,還是長者華雲都是極好的照顧。找夫君可不就要照這樣有一技之長的人找麽。

心中有了這樣的計量,慕禾也便大大方方的從草堆中走了出來,朝溫珩揮了揮手,“算了算了,咱們不躲了,遞個帖子,好好的去拜訪人家吧。”

溫珩慢悠悠走出來,“白拂如今二十有一,已有一妻三妾。”

慕禾心中一陣晃,覆拉著一步剛邁出灌木叢的溫珩一頭重新紮進了叢林。

無論北陸南陸風氣皆是如此,當慕禾初初聽到白拂有一妻三妾的時候,並沒有多少感觸。那些個長得似個土豆般圓滾滾的財主都有一堆兒如花似玉的妻妾,更遑論琳瑯谷的少谷主。

月娘在管家的”照看“下,挺著肚子走過崎嶇山路與數千階梯,香汗淋漓之際,守在門前,紮著包子頭的小孩天真爛漫迎上來,“你便是軟玉閣的舞姬,月娘麽?”

管家往旁邊走了兩步,並沒有指責小孩的言語。月娘輕輕喘了幾口氣,方艱難地點了點頭。

小孩覆又歪頭道,“我娘親這兩日成天哭。阿姐,你生得這樣美,為什麽要弄哭我娘親呢?”

月娘眸光一閃,楞楞地瞅著她,並沒有接話。

“我去求過爹爹,問他如何才能讓你離開。”小孩一派無憂的笑著,絲毫沒有她語氣中隱約的淒切,頗給人幾分背脊發涼之感,“他給了我一枚丹藥,說讓我在這裏給你,你吞下就可以入門,不吞,就離開。”

月娘先是擡眸望了眼管家,見他一副不聞不問的模樣才伸手接了藥,擱在掌心聞了聞。辨識到這是何藥之後,因為吃力而微微蒼白的面頰竟又慘白了幾分,朝女娃笑了笑,“你爹爹……”一頓,“當真對你這麽說的?”

小孩抱著手臂,那樣半瞇眼看人的姿態不曉為何讓慕禾覺著幾分眼熟,“半句不假。”

月娘朝後退了一步,出神般的低頭看著手中的丹藥,並沒有立刻吞下。

小孩似乎從月娘退後半步的舉動中找回了一絲自信,朝她天真地笑了,“娘親對我道,女子最愛之人有二,一是懷胎十月後所生之子,二是情投意合之夫。可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該不會為了同我爹爹在一起,放棄你肚中的孩子吧?”

遠遠待著的慕禾在聽到這一句之後驚得瞪大了眼,心中一急就要從樹上跳下去,卻反被一手撈了回來。溫珩的聲音伏在她的耳邊,低低道,“阿禾,白拂出來了。”

慕禾自然早便看到了,她還認出,那站在緊閉門後靜靜聽著的白拂就是半年前在月娘閨房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登徒子。

那時瞧他不是什麽好人,果真他就不是什麽好人,竟將那種藥托給兒子遞出去!這究竟是怎樣的一朵盛世人渣!

“我瞧見了,他們白家一大一小欺負人,我怎能忍他!”慕禾說著就要怒氣沖沖拂開他的手。

溫珩更緊的將她抱住,可手臂上的力道卻遠不如輕飄飄的一句話來得實用。

“萬一月娘是願意的呢?”

慕禾身形一滯,回過頭來,“那怎麽可能!”

溫珩斂著眸,輕聲道,“我們不能代她做出抉擇,這一路無人相迎,她卻一聲不吭挺著肚子走到這,定是下了決心的。”一頓,“若她對白拂無情,不願委屈,我們再下去罷。”

縱然年紀比她小,溫珩總是比她更冷靜一些的,有時甚至會給她一種只要他在,便不會有多大事的錯覺。

他道,別人的家事不好插手。或許是因為冷靜判斷得出的,或許則是因為他與她不一樣,是絲毫不在乎月娘的。可慕禾讚成的是,就算月娘打算為了白拂放棄孩子,她也沒資格說一句不。因為她們其實連朋友都算不上。

因為這是別人的人生。

……

隔著一扇門,白拂散漫打著扇,既不離開也不出面,懶散聽著外面的動靜,低眉間發絲輕浮難以言喻的魅惑。

門外管家,白華兩人一唱一和,將腌臜之事說得冠冕堂皇,月娘始終無言,低首聽著。

他們道,月娘為軟玉閣舞姬,並非只委身白拂一人,孩子是誰的只有她自個心中知道,所以斷然是不能留的。

兩刻鐘的沈默之後,月娘莫名朝門前福了下身,像是透過了那扇厚重的木門,瞧見漫不經心依在門邊之人,柔聲道,”我來琳瑯谷便是打算割舍一切的,只要你願意留下我,我可以什麽不要。“

“不在乎你心中有些誰,不在乎你有幾妻幾妾,我原是塵土裏的人,早沒有同你計較這些的資本。我肚中的孩子確然是你的,我不會對你說這種假話,若你此時此刻告訴我,你本意是不打算要我的,我自會離開的。”

單薄的身影,倔強的語氣,慕禾遠遠望著月娘,頭一回朦朦朧朧體會到所謂愛意到底是種怎樣的東西。無形無物,偏偏鋒利得驚人。

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啟開一絲縫隙,白拂一身紅衣,眉眼似鉤,勝似山邊桃花灼灼。

他漫不經心開口道的那一句,讓此後的慕禾都莫名印象深刻,像是一道陰影,投射在她最不願觸碰的地方。

他笑意吟吟,道的是,”我要的是你,而非你肚中的孩子。”

……

那時只是以為這一句話殘酷,當瞧見月娘下山時失魂落魄,若死灰般的表情,又覺似乎用殘酷形容太淺了些,可彼時的她卻體會不到。

直到她也有了孩子,而那孩子又在她懷中生生的溜走,大夫告訴她避子湯的事實。那之後,她便常常在想白拂的這一句。

像是給感情劃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線,告訴她,給你的只能有這麽多,再也不會有了。

如果這就是她舍棄一些才能獲得的東西,那該有多麽悲哀。

離開上京溫府之時,慕禾便就是這麽想的,想著,這些年自己毫無保留的掏心掏肺,都那般可笑又毫無價值。

……

青石板階梯有桃花作陪,蜿蜒隱沒在叢林深處。

慕禾在月娘走後方才現身,那時門前已經只留有白拂一人了,回眸瞧見她,身子一僵,似乎有些出神。

慕禾手中握著拜謁的請帖,指尖輕輕用力便將之嵌入了門口的木柱上,”舅舅道我這一趟出來,須得來琳瑯谷露個臉,拜謁一番。我人來了,露臉了,不巧正碰上少谷主家事煩心,雖然不是有意的,還是聽了個全,唔,實在對不住。既然這麽對不住你,我就不進去多做打擾了。”

白拂眼風掃到請帖上棲梧山莊四字,“你是棲梧山莊……”一頓,“慕容禾?”

慕禾將請帖送到琳瑯谷主人家的手中,便算是打了個到此一游的標記了,兼之她本人對白拂的印象極其惡劣,遂沒再理會他,頷首之後轉身要走。

白拂兩步上前,縱是邁步攔在她面前,也不顯分毫焦急,平靜道,“月娘告訴我,你是慕禾。”

眼前的光線稍暗,是白拂身影擋住了石階小道,殷紅的衣袍在桃花映襯下深刻了幾分絢爛。他的面容之上是初見時的輕慢,勾勒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魅惑,偏淡的眸光卻將她牢牢攏著,那般溫柔的註視,恍似能給人一種被珍視的錯覺。

慕禾挑了下眉,正要說話,手掌之中倏爾滑入五指微涼,同她交纏相扣。

溫珩站在她的身側,眸光清潤如水凝望著白拂,不言不語,淺笑靡麗,唇角弧度蕩開涼涼的寒意。

☆、65|5.15

出谷的時候,溫珩一路抓著她的手未曾放開。山谷桃花開得絢爛,卻來不及流連細看。

慕禾在男女情事上體會得晚了些,在那個年紀尚且懵懵懂懂。只是幽靜小路上山風微涼,獨有她的手被緊緊攥在他的手心,那份執拗的占有,莫名讓人覺著好笑,覺著可愛。

兩日之後,慕禾按照計劃行程在出山一年無果之後,蔫蔫趕回棲梧山莊。

大概正就是那一日石階小路伴著熱烈的桃花、少年倔強的背影與掌心隱約殘留的觸感,才叫她鬼使神差地同他道了那一番話,稀裏糊塗的對他求了婚。

著實兒戲。

……

夜深,露重。

慕禾半夜醒來後了無睡意,起身推開窗,皎潔月光傾瀉入室,明亮得有些出人意料。清幽庭院之中,清晰可見對面樹上坐著男子,長發未束垂散開來,玄色的衣袍在輕風中輕輕浮動著。

慕禾隨意一瞥,牙疼般地嘶了一口氣,好半晌才安撫穩心神,“你夜裏不去睡覺,杵在我窗臺前嚇人麽?”

渝水低頭抱劍,靠著樹的姿勢紋絲不動,像是睡著了的形容。

沒有得到回答,慕禾也未有多少尷尬,沈默一陣後輕松翻身坐上窗臺,與渝水遠遠相對。雙膝懸空在二樓,雙手向後撐在窗臺的木框之上,只需微微仰頭就可以看見漫天的星辰,在明亮的月光遮掩下略有些暗淡。

清風徐來,庭院寂靜得像是陷入了深眠。

慕禾瞧著月,憶起老嬤走後的那段時光,與近時情景幾分相似,兩人發呆般地坐在草地,不言不語,卻有淺淺的慰藉。

她最近總愛回溯過往,像是無端多了一份感時傷秋的天賦。而後發覺,她實在是個容易被回憶所困的人。大抵是因為回憶中唯有那麽幾個重要之人的存在,所以心軟得讓自己都覺得不爭氣。

“你要記著。”清幽的風中,慕禾忽而的開口,“下一次,你若再背叛於我,我定不會再原諒你。”

樹蔭遮擋男子雕琢般的輪廓,慕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得他輕聲回應,“好。”

……

拖白拂的福,第二日的清晨慕禾匆匆吃過早餐,緊接著趕趟兒般的吐過一場,便趕回了韶雪殿。

手下傳來的消息相當的驚人,白拂當真是舍得,唯一一個水靈靈的兒子打算入贅給韶雪殿,甚至於答應讓整個琳瑯谷依附歸順韶雪殿。這麽大個禮,即便梨軒臣愛女心切可以不動心,韶雪殿的長老卻紛紛忍不住要表斟酌之態了。

之所以會有這麽個叫人難以置信境況,皆是因為白拂這朵盛世奇葩。白拂功力在歷代谷主中只算中流之輩,唯有醫術獨步天下。早年放浪形骸惹下的禍根成了如今的索命符,歷年來的”債務“叫琳瑯谷勢力頻頻受挫。他漸漸力不從心,掌控不住局面,更懶得再管,大掌一揮要將整個身家拋掉,求一個自我逍遙。

這等敗家的行為,不曉得那老谷主知曉了,會不會氣得從墳墓中爬起來掐死他。

趕至韶雪殿時已近晌午,慕禾前腳剛到,後腳便受邀前往正殿用膳。

這一場酒宴莊重得有些出人意料,位上端坐著數位韶雪殿鮮少出面的長老,望見慕禾親臨,肅然繃緊的臉皮皆抖了兩抖,好歹是對九齡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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