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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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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去,弄得她低低一喘,眉下合兩盅兒煙愁雨恨,雲輕水重撩他,淺裳深袖拽他,還楞:“不是褪衣衫麽!”

她惱將起來,還有嗔如笑,斫一把桃花及鬢,夭的,生生垂在師兄懷裏,叫人不忍辜負了的,勾他不好不折。步驚雲瞟著了,心下遲遲一焚,一時欣然就命的,往榻裏摁了師妹,依依探過去,蹭她親她,與她付了唇來。

縱是這般廝磨來去,師妹仍惦記了旁的,仍沒忘了一拂簾勾,撞燈昏。

師兄驚枕醒時,簾外燈昏火冷,懷中半截褥子,叫他珍而又重攬在懷中。他一憑了幾,摸不來他師妹,只覺席上涼的,哪裏有什麽人了。他楞良久,趿履下了榻去,往案邊廂底探了:“風?”

步驚雲在閣中找聶風不見,怕她向樓外去,忙推了窗。他掠得慌,潦草給兩檻春山一撞,昏了良久,從簾櫳邊上向下瞥,見懷滅負了刀,提火往那不曉得瞟什麽。

師兄擰眉:“懷滅,我師妹呢?”

副門主叫他一招,也怔了:“門主,夜深山涼,你怎麽還不歇著?”

步驚雲抿唇:“我師妹呢?”

懷滅與他一拱手:“門主,聶堂主之事尚沒甚音信。”

師兄一聽惱了:“說什麽胡話,我師妹她方才還在——”

他扭了頭來,一瞟榻上,十足的啞了。簾中枕孤席單,衾上有鳥棲定,九尾八頭的,落落銜了青枝瞧他,似笑非笑啼半句。師兄心下惻惻一磬,劍也沒及提了,踉蹌兩步,搶上去拽它三五寸的頸:“我師妹呢!把我師妹還給我!”

他一拽帳子,驚得白羽紅喙的吧嗒兩下躥將起來,往他懷中一紮。師兄避不過去,叫它往襟下叼了他半寸的心,吭哧吭哧向明燭高燒邊上來湊,一瞬已把這個焚得成了煙了。

完了它還嘎嘎笑,識人言的,一剮師兄:“步驚雲,你的心都已成了灰了,沒堪大用的,燒了幹凈。”

步驚雲瞪它:“怎麽沒堪大用了!這是要留與我師妹的!”

它聞罷一哂:“你師妹早死了,你若真與她深情厚意的,快與她弄個墳冢才是正經!”

師兄怔了。

他最聽不得這個。他二十年來掩得甚好,把愁啊恨的都摁在眉下,往他一袖料峭裏絞了。現下叫它敲上七寸,才曉得這處那處,一宿相思十二時,早傷得無計相避,疼也不疼的,捂了襟來,哐當一記砸榻裏去。

不料磕沒磕著,為誰扶了,湊近看他:“雲師兄,你,你沒事吧?”

師兄掙兩下,懵懂望她良久,轉來捉了簾外一瞟。天將曉,晨鐘瞧月落。遠江上邊有小笠輕蓑銜一舸閑來,酌三兩漁歌踏過。

他扶額:“風?”

師妹見他袖底三千筆枝枝岔岔,擾得都是愁,不免楞了,以為他歇得不好,探手與他平兩遭。師兄一下握她,拽了師妹十指籠懷裏暖半天。

聶風與他笑:“雲師兄,你是不是驚了夢了?”

步驚雲望她,待她續了下半截來。師妹果然還有言語:“我這二十多年,也是宿宿夜來夢至的。見著一人,提燈執傘立在冢畔,他眉目不清,碑上字跡也模糊得緊。我問他,你等誰啊?他不說話,只看著我。”

完了一嘆:“我縱然瞧他不很分明,卻總覺得他這般樣子,叫我見著好生的難過了。”

她話至此處,探過來與步驚雲撫了眉:“雲師兄,你是不是也夢見了誰,歸了沒歸的,總候不至了?”

步驚雲仍沒言語,深深看她好久,驀地往唇邊橫了左臂,一啃,嗷嗚磬下半痕血來。

聶風啞了。師兄淡定捫了衣,拭罷看她,眉上莫名一瞬山陽雨霽的,忒歡喜了來,擱一字:“疼。”

師妹卻沒瞧著有甚可樂的,憂他才驚了枕的,這就魘上了,扯他正待言語,沒想閣外躥進來一人,旁的也不避忌了,只分花拂柳闖在榻邊,一望她,楞良久,跌兩步來撈她:“風兒!”

她叫雄幫主忒大刀金馬一攬,摟懷裏捫袖掩眉捱了半盞茶。雄霸從前往盤龍椅上坐得料峭,後來共無名在中華閣中蒔花弄草的,好歹把一鞘子嶙峋磨得稍平,現下歲將及暮,愈是多得人間情味,見了聶風噎半晌,拉她握她一嘆:“風兒,你回來就好,哪處都不及家山好。”

完了攬她:“為父昨夜得了雲兒音信,就連宿奔馬來了。風兒,你這二十年來過得如何?是不是餓著凍著了,怎麽連個子也沒怎麽長?”

雄霸話至此節,大抵以為她果真忒地缺衣少食了,心下好生的顧惜她,一哽:“風兒,你讓義父看看,看看哪處有缺。風兒,外頭可有人欺負你了,和義父說,義父提刀去砍她!”

雄霸也是寡言之人,奈何廿載攢得久了,一逢了師妹,簡直梅子黃時雨的,幾許收不住,全往她懷裏朱了覆白了來。師妹戳案邊聽他言語,從中華閣後頭四蹄生風的鹿兒話至川畔青笠的魚。,還提舊事,由著案上一碟子糕餅推將下去,論及師妹繈褓之時,缺爹少娘的,趴他懷裏嗚嗚嚎,他拿一屑子桂花酥兒哄她歡喜。末了一扯袖子:“風兒,你這二十年怎麽過活的?你從小連竈火都沒生過!義父看你你就是瘦了!”

師妹笑了:“家中柴米一節,都是由風兒看顧的,我不曾勞心過半分。”

雄霸聽了唔一下:“什麽風兒?易風?他一直在你身邊麽?”

步驚雲在後頭披了袍子,才轉堂下,瞟他們及了案,憂憂戚戚論罷了甚,正相與無話,忙往邊上坐罷,沒待提壺與雄霸斟了水,已見誰入得樓來。

她大抵至得倉惶,一時擾過風塵,往眉上折了倦,卻仍秉了那麽一分半寸的消閑,叫人瞧著,不需問了,便曉得她是該負月西樓,拜命當朝的。

聶風見她一楞。怔沒怔罷,已叫前輩一下摟了向襟懷忒盛處攬。師妹讓她塞得沒地方喘,探手往桌邊撈兩遭。雄霸以為她想摸茶,與她弄了一盞執著。

師妹這廂憋得言語不成,一嗆。好歹叫師兄省得了,忙過來拽了聶風,往後頭一掩,與無名拱了手:“師父。”

揖罷轉來替姑娘撫了背。聶風才把心息摁得寧了定了,一望無名。天劍正坐雄霸邊上與她笑:“風姑娘,我是無名,你從前在我的中華閣客居過的。你我當日一別,已二十年沒見了。”

聶風一聽裏頭兩字,驚了。她縱然不在江湖,沒把征鞍扣月,長帆涉世的,但天劍的名號當真非同小可,叫她不好不曉得,一揖:“前輩。”

無名招她:“唉,風姑娘,你二十年前可沒與我這般生疏的。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怎料聶風前番叫她一摟摟得半截子魂掉,慌得眉鬢疏慵的,心下難為得緊,左右徘徊半晌沒挪地。師兄從旁早瞧了個囫圇,一攬她向案邊坐定,轉與無名:“師父,近時您忙著操持中華閣之事,少往天下會來了,是不是有甚行不穩的?”

無名一楞:“沒有沒有,我整日與你師父寺裏敲鐘呢,閣中有鳳舞和神鋒在,哪要我操心的。風兒,你過——”

步驚雲仍拱了手:“您兩位來得急,一途想必沒甚休歇的,我著門下弄些茶湯洗塵。”

雄霸從旁哈哈一笑:“哪要什麽洗塵,我見著風兒,我高興!等過個三兩天的,我把貼子往江南江北散了,叫天下共賀!”

他樂完了,往廊下一瞟:“是了,天兒呢?怎麽不見他伴著他娘?”

師兄聽了這個,與師妹相望半晌,俱是無話。實在不好把前時一番水遠山長與他來去話了,正默著,已有小廝叩在閣外:“步門主,懷副門主說,咳,說有道眾今晨瞧見少門主一人牽馬出了山,不曉得向何處行了。”

師兄妹一楞,忙往閣上找步天。人沒撈著,只得一封留信,書額上恭恭敬敬描倆字——爹,娘。

少門主也是忒溫存的,下筆千言,半尺與他娘體貼勸了慰了,餘下百八十句,把錯啊悔啊,因緣作弄全擱自個兒肩上扛了,婉轉來去,描得墨盡,全論一句在上邊:不曉得三山萬裏的,哪處有位喚做靜靜的姑娘,我攜酒提詩,得去訪一訪。

他大抵一宿拼得十分輾轉,眉間千思萬憶,熬得乍雨還寒,才摁定了此番斟酌。

師妹閱罷一嘆:“雲師兄,我去找他。”

師兄見她話得鏗鏘,省得她心下已有計較,過來一握她:“我與你同去。”

兩人潦草把天下會之事暫托與雄霸掌了,才下了閣來,有貓兒在檐上盹了半宿,一瞟師妹,斂了爪子,囫圇躥她懷裏去,趴著喵呀一下,抽了閑兒撓步驚雲袖子。

師兄見著斂了衣袂,還擰眉:“這貓也稀奇,我二十年都沒見過它,你一來,它便隨著至了。”

師妹抿唇笑了,撈毛團向頭上一擱:“雲師兄,此節我以後再與你提。現下我們還是先去尋天兒。”

師兄妹下得階來,草草向津渡上買了舟,一撩槳,倉惶往南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步天小朋友的日常歡樂生活之三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

師兄妹一途南去,過三宿兩宿,晨來抵得東坪。棹郎向渡上系了繩,引兩人下舟。步驚雲此番故地重到,一瞥鎮中猶是忙時,川邊有高門大戶行嫁娶之事,攬了泱泱半城的鄉民與他為賀,正移舫撥弦的,把一江歌吹拂人衣上去。

步驚雲大抵念著了甚,一楞,瞟他們把蘭橈住得住,垂得垂,還起簫鼓,曲音譜得朽,惹人聽了往心上斟一盞的涼。聶風見他戳那不挪了,也怔,並他捉了江上半山朱白瞧著:“雲師兄,怎麽了?”

師兄默半天:“我十五年前,曾與豬皇途經此地,往山中小徑之中,見一帆過水。我忙掠過去看,可惜她走得甚急,終究是與我緣慳一面。”

聶風沒曉得他一番言語往哪裏撥:“她是誰?”

步驚雲轉來望她良久:“還能是誰?我當初三川五岳的尋你,沒想到竟是在此處,與你堪堪錯過了。”

話畢一攬她:“什麽斷情居了,我彼時在那個竹籬笆外頭立了許久,也沒逢見你。”

他話得憤憤,還叫師妹約莫大抵的,從他眉間三尺劍裏磬得了一分半寸的委屈。聶風一下憋不住笑:“你不還托了個書家信的公子與我托了言語麽。”

至此從袖裏摸了枚玉牌子,潦草與他一塞:“我留著沒堪大用,還與你罷。”

師兄瞟了這個,一時啼笑皆非,啞半晌:“若我當時能遲上一步半步的,或許你我早,早——”

他話不下去了。步驚雲這一生行得坦蕩,左右沒悔過什。唯獨此節,縱已相還無計,但思量起來,難免叫他心下怨的嗔的,惱天有作弄,總把千山別恨掩不去了。

師妹見了一旁攬他:“雲師兄。”

步驚雲叫她摟著,好歹得了勸哄,把征弦一平再平的,攜了師妹向街巷中去,遙遙瞟著桂香樓外幾個鄉民起臺唱祝,仍呈了酒炙文墨,擱倆先生裁詩祈天。下頭寥寥戳了個孟衣青裳的小公子,不曉得聞著甚,勾他一番愁,往那坐了擰袖子,背燈掩了眉。

聶風一嘆:“天兒果然在這裏。”

師兄抿了唇,還待過去,叫師妹攔了:“雲師兄,咳,我來吧。”

完了把毛團遞與步驚雲。師兄十足的怔了。貓兒也怒,喵呀一下來撓他。聶風沒甚奈何,一籠它的小爪子:“風兒,你且與師兄待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毛團瞪她,哼哼唧唧不肯依。師兄方才楞一下,轉來已抵返了他的鞘裏。他究竟是盤龍椅上坐慣的,千秋萬歲都叫他提燈掌過了,哪還踟躇這個,探手拎了毛團兒,扯近了瞟,嘖嘖擱一句:“成色不好,爪子太長,生得還兇,風,你究竟看上它什麽了?”

小風一聽大怒,與他呲兩下,奈何叫他捉了頸,山迢水遠的撓不著人。步驚雲得隙瞟它森白森白的小犬齒,一哂:“做甚?你把牙兒綻了,我就悚著你了?”

師妹一咳,覷著小風橫了半截子尾巴,將將沒抽師兄頰畔去,省得兩人攢的仇啊怨啊,千山萬重的,是十足的寬不盡了,也怕多橫生一番枝節,終究還是把它弄懷裏撫了毛。貓兒憤憤瞟她,銜她衣袂躥下地來,往巷裏一縱沒了蹤跡。

師兄從旁籠了袖:“風,它不會再回來了吧?”

聶風扶額。不料師兄言語才盡,已從街邊躥了個朱衣小公子來,負了邪刀,往幾丈外的攤子上一坐,茶也不抿,筷也不拾,只瞪他爹。

步驚雲訝然,擰得眉上青了:“易風怎麽也來了?”

師妹沒甚奈何,也不曉得怎麽共他論起,只先把此節摁下了,往桂香居裏拎了兩油紙包兒,向哪處撈了把四十八骨傘,一步兩蹭挪臺邊去。

步天正往那掩了眉,驀地上頭風斂塵住,有人與他摸一方帕子來,襯了歌幾許,仍語笑相交共他擱一句:“小公子,你娘呢?”

少門主大驚,倉惶把衣上的痕掩了,斂襟望她,半天啞了:“今番城中無雨。”

雨是沒有了,可仍有甚惹他撩他,叫他沾了襟的。

聶風收了傘來,一旁扯了椅子坐定。兩人相與默了半晌,師妹省得了甚,從油紙包裏拈了桃花酥與他,還折眉:“那你吃糕餅麽?”

她一笑,把額花有無綻著,叫梅妝深淺勾了,仍似初見時候,擾半城的燈火市笛,短長煙雲,弄筆描朱的,十二分的折他懷裏來了。步天慌了,啞半晌:“我長大了。”

聶風聽了未聞,只吭哧吭哧湊他邊上捉了糕餅來啃。步天瞧她吃得倉惶,怕她噎著,忙與她遞了茶。師妹捧盞一抿,瞟臺上先生正顛倒了衣冠,趴石獅子頭上嚎,哭一生有恨,叫兩鬢新上了吳霜。

師妹莫名樂了。

笑罷轉來看他:“天兒,你曾經想過,咳,你娘麽?”

天兒一垂了眉,只擰袖子:“夢裏見過。”

聶風撓頭:“她,她什麽樣子?”

少門主默了。師妹也不擾他,且候著。半晌得他一句:“長發白衣,很溫柔,很好看,很疼我。”

師妹聞罷一捫袖,瞟袍子上拿墨筆描的半截兒風竹,悔得眉都素了。怎料小天半天與她擱三字:“很像你。”

他話畢一噎:“我從前夢裏逢著我娘,老把她瞧不清了。後來我見了你,我念著的都是你。”

步天論得忒委屈,一下把甚往袖子裏揣不住了,從眉梢兒垂下來:“我一直找你,我一直在找你。你我上京重逢,我歡喜得一夜未眠,你從前贈我的傘,我把它收在匣中十五年,半點沒得缺的。往斷情居途上,你百般的護我哄我,依我順我,我,我——”

他至此語不能盡,良久才輕來擱一句,擱下他萬般千種的關情,他年少錯筆的陳跡:“可是,娘,你是我娘啊。”

聶風啞了,探過去一摟他。她縱然沒曉得小天究竟為什麽所傷,但見他平素怎地與人解笑的,一時叫甚迫成了這般樣子,哭得袖上掉色兒,焚得她心下澀成了灰,也哽得慌:“這二十年來沒能看顧於你,是我的過錯。”

完了還有言語:“我一生所求,只願不負真心,卻終究還是虧欠了你。”

步天叫她話得一亂。他傷得三五初六的,擰得喜怨相仍,卻不忍聶風為他痛。現今見她一朝折得飛蓬滿袖的,把紅闌幹倚遍,樓西月看遍,怎地淒淒惶惶了去,少門主愁也不及愁了,擱了心下一溪半簾的嘆啊悵的,握她攢足了言語來勸,奈何一句論不好,叫兩人摟一處捫了衣來。

泣罷相望良久,一下子疏蓬雨霽的,折了眉了。步天蹭過來撈師妹膝上的糕餅吃。聶風與他撫鬢:“不是長大了麽?”

少門主唔一下,共她撲朗朗笑:“哭餓了。”

完了撚枚桃花酥與她:“娘,你也吃。”

他倆往臺下哼唧哼唧就了半匣子糕餅相攜著聽書,忒地著人羨了。那廂師兄與小風一南一北踞案坐罷,拽劍提刀的,處得甚不對付。

小公子嗖嗖把刀紮師兄眉上去,仍不肯休,一哼,嘎巴捉了個杏兒嚼,還撩他:“步驚雲,當年你就在此處把我爹三番五次的錯過了,現下故地重游,覺得如何啊?”

步驚雲正戳幾丈外抿茶,一下叫他把話頭橫頸畔來,怎好推的,也哂:“我與風生來就是長長久久的,何必與你往此節上計較了。”

依他寡言多行的性子,這二十年來的一番衾涼鸞孤,憶字成災的三千裏尺素,不消旬月,便可叫他撚了針兒,往燈下袖底找了補來。

小風不曉得步驚雲往那念了甚,聽罷大笑:“你不計較?你若真不計較,會扯著我爹,往哪哪都綴著她不放?會夜來驚枕,夢她歸了沒歸,唬得把心都焚成了灰?”

師兄一楞:“你怎麽——”

小公子攤手瞟他:“都沒堪大用的,索性燒了罷!”

師兄心下磬得死枯,左右摁不住了,切齒撩了絕世。他前番還把眉上秋藏著,翻雲手袖著,涼雖涼了,終究不太顯的,奈何現下驀地挽了千重雪來,叫容色往素裏深深埋了,唬得邊上一水兒鄉民倉惶避散。

小風瞧他恨得正酣,也不怕惹他,還撓他:“做甚?你把我爹掖著掩著的時候,可曉得我心下的痛。哼,莫非你拽了絕世,我就怕了你不成?我邪王是吃素的?”

兩人往巷口這麽一擺開陣仗,叫三五行客見了,曉得是天大的熱鬧,泱泱的趕著來瞧。其中有幾個把江湖行老了的,瞟師兄半晌,楞了:“是步驚雲!”

她一吼,餘的鄉民全怔了。一青衫小丫頭還且哭著,一聽三字止了啼,呀呀扯他爹:“爹,我怕。”

他爹撈了姑娘,茶攤兒沒及收的,並了鄉眾往巷尾撤得沒了影。剩了幾個街坊鄰裏,去沒處去,向鋪子裏闔扉掩門,哐當一摁鎖來。

小公子挑眉,瞟這一巷子的秦箏郎馬,短裳孟衫,頃刻的成了空了,心下好生慨嘆:“步驚雲,你這聞聲止哭的本事倒是一直沒落下啊,佩服佩服。”

師兄不曉得見了甚,懶與他一顧,斂了絕世迎將上去。師妹那處罷了戲,共小天往桂香樓行,得巧逢了這一遭蕭索,啞了:“雲師兄,出什麽事了?”

易風也摁定邪王,掠過來往師妹邊上一湊:“哼,盤龍椅之主嘛,去哪裏都好大威勢的。”

小天一旁見了易風,蹭兩步,與他拱了手來:“哥。”

易風為他一字砸得額上都青了,避了不受,瞪他:“誰是你哥!”

少門主楞了,半天恍然,仍很識得長幼的,再一揖:“弟。”

小風切齒拽了刀:“誰是你弟!”

他才惱起來,師兄已撈了小天往後頭掩罷。師妹瞧這征鼓千萬斛的,且又緊趕慢趕的敲上了,忙攬定小風。

小風叫她一攔,傷眉目都涼了,擱了步驚雲父子不提,只寒著與師妹來哂:“聶風,你放手。”

聶風瞟他戳那負刀一抿唇,攢半袖子的霜,哪哪都素得很深。他不消言語,師妹已呷摸了甚,扯他更不肯撒手。

易風望她半晌,一笑。他雖已折了眉了,可把上頭半梢的桃花舊樹全朽了:“聶風,我來去等了你多久,你從來不曉得的。”

他一噎,百千年南北西東都沒叫他這般損了思量的,把什麽鵲灰蛛蒼,黃狗倚墻都擾心頭上委屈了:“你說你不願有負真心,實則負盡真心!你的情有多少,恩有多深,能一個兩個分付全的?”

至此一哂:“你若是當真不願辜負旁人,天山上頭,步驚雲,你師兄!他往冢邊一候二十年,你還夜夜過去問他,你等的誰?他不言語,他早傷得沒了話了!”

小公子垂了眉來:“我不像他,我不像他一般傻的,我哪裏是非你不可了。”

完了還多一句:“聶風,我並不是非你不可了!”

這話連他自個兒都捉不著來信,是以需得多提幾番,把參商論得老了,大抵總有一朝能成了真的。

小風言畢狠命一扯袖子,也沒與他爹再多奢與半瞥,伶仃往街巷裏去。聶風戳那望他半晌,心下亂的,橫雲不讓,擱她眉上來了。

師兄往邊上聽了沒懂,但瞧著師妹容色,想也是甚不興論的,忙過來攬她:“風?”

聶風抿唇無話。步驚雲看她,默了一晌:“風,他跑了。”

師妹惻惻望他。師兄瞧她眉上怫然,一下省得了甚:“風,你不必擔心,我去替你追他,把他揍昏了與你拎回來。”

完了一拽絕世:“風,我不曉得他與你有甚淵源,但他究竟是喚你喚做爹的。我縱與他百般的不對付,但天下會偌大,總不至於連個壞脾氣的小公子都容不得了。”

聶風啞了,一時沒言語,半天轉來握他:“雲師兄,你,你在這裏候著我,小風性情,稍,稍有些料峭,旁人勸不下他的。”

步驚雲擰眉:“那我與你同去。”

師妹一嘆:“雲師兄。”

步驚雲曉得她心下憂著甚,一籠袖來:“好罷,我與天兒在川邊的舫上候著你,你來,我們才抵返天下會,否則我就在這為客為家了。”

師妹扶額,怕他果真的往這摁了劍,忙共他百般的諾下,把兩人的宿處探了妥當,招一小橈倉惶行去。小風那廂與他爹惱也惱了,怨也怨了,負刀在街上憤憤半天,左右候不著他爹,怒得更盛,只覺一時天下之大,他竟無寸地可歇,輾轉良久,向江上買舟,及暮抵至斷情居。

他才往下馬石旁住了鞍,一瞟。堂下人去春半,挽半籬塵苔,只餘得三兩眠禽,一樹桃李,忒不解東君遺音,誤識了人間喜怨的,笑依舊笑,捱捱蹭蹭依誰懷裏,叫她和月折枝的,把了新葉來看。

易風一怔:“你,你怎麽來了?”

聶風與他起爐溫茶:“我來找你。”

小風一哼,往案邊摸了壺兒斟水:“你都有夫有子了,找我做甚?你不是老說步天懂事乖巧麽,你尋他去。”

師妹瞧他妥帖抿茶,老半天才與他擱一句:“我與你允過的。”

易風捫杯一歪,沒曉得谙了什麽況味,眉上擾了的怨,且嗔且怒,且不識舊曲二字怎生書的,折花弄筆描了紅來。聶風探手與他扶了:“我與你說過,要朝朝暮暮的,與你剝三個桃兒杏兒,謝你救命之恩。我諾下了,就一定得還的。”

完了看他:“風兒,你從前不是等了我許久麽?這次我一定不叫你候著。”

她一笑:“你若再往哪裏去,無妨,我行遍天涯海角也就是尋你的了。”

小風聞著心下禁不住一動,往眉上折了倆梢兒桃枝,一斫,半青半朱垂著。他這一番七情五內雲過雨埋的,不願叫他爹瞧去,還瞪師妹:“誰要你來尋了!”

師妹沒與他搭話,從哪處撈了個琉璃盞兒,裏頭簇三兩杏兒。師妹捫了袖刀,撚著與他來剔。小風瞟了哂然:“難為你還記得這個。我以為你一逢著步驚雲,把自個兒姓甚名誰都忘了。”

師妹叫他風言涼語戳著,也不惱:“我本來就不曉得我姓甚名誰,‘風’這一字,還是夢,夢與我添的。這半林的桃樹,也是她當年手植的。”

她一話及故人,眉上驀地素了,瞟案邊新火漸昏,提刀良久無話。小風輕來覷她,見他爹把梅妝瘦了,額花黯了,平素一番如開成笑的風致全傷得沒了。小公子瞧不得這個,心下難過得緊,默了半天,再不與她置什麽氣,探過去撈了她手上的果子來啃。

師妹一楞:“你,你不生氣了麽?”

小風剮她:“誰說我不生氣了,削桃子,不許再問。哼。”

聶風沒法奈他何,一默:“風兒,你,你今天說,說天山上頭,步驚雲?夢中那人,他也喚作步驚雲了?他,他往冢邊候著的人,是我麽?”

小風啃杏兒啃得正歡,前番還得他爹幾句諾了,下詞狠的,鑿得他心上舒妥得很,一時也不吝共他多來與話:“你說呢?你若再往夢中見了他,一問便曉得了。”

將晚聶風未倉惶抵返東坪,且歇得一宿,向斷情居中憩了。也是山深早涼,車馬不至,徒有夜雪添泉,別調不堪聽的,淒淒惻惻擾她沒好眠,三更才及了枕來。

夢裏旁的沒見,還是那墳她千百番探過的孤冢,依舊有人顰著他千百般愁了的眉頭,衣霜發皤的,探過來與她折火,又往碑下坐罷,搓他怎麽也撇不下的艾草芯兒。聶風一曳薄羅,向他邊上立了,看他。

他擡了頭來,無話。師妹默一下:“你是在等我嗎?”

他聽著楞了,依稀之中,大抵是十足的擰了眉。聶風捉不著他來瞧,只撓了頭:“你是在等我嗎?”

他啞了,鬢邊一遭雲重煙重,散了還生的,約莫淺過三分。師妹湊近望他,探手去拂,只懵懂與他把半撇輪廓囫圇描成了舊畫,還忘了執朱捫青,叫餘年暈差了的,朽做了塵灰。

師妹叫這個唬著了,忙把袖一籠,咳兩句,瞟他:“你,你是步驚雲麽?”

他聽了一顫,把指上兩截子艾草根兒掐得枯了,寂寂良久,將燈往她這處推了:“是。”

師妹訝然:“小風果然沒曾誆我了,你也喚做步驚雲。”

怔完一撫掌:“對了,我想必從前欠了你什麽物什,才叫你二十年來不休的候著我了,是也不是?”

他一默,擡了頭來:“不錯。”

他兩字話得渺茫,師妹也探不清他容色幾何,卻無由從這一句裏頭,呷摸了慘青的痛來。聶風一時不曉得怎麽勸,輕輕覷得冢旁月二更,半晌省得了:“你,你每宿每宿的,在這千山萬水的守著,想必墳中埋了藏著的,是你十分牽掛之人。”

他聞扒垂了眉,仍擰火芯兒,話更稀了。聶風一嘆:“古今天人相別,春秋漸高,都是沒得改的,你也不要太過傷心。”

話畢一望他:“是了,我究竟欠了你什麽?我好還與你,此後再不必勞煩你晴時雨時的來尋我了。”

他聽罷輕輕望定師妹,踟躇半晌,終究歸了無話。兩人相與憑肩,候火襯月的,與舊年沒半分差的,捱至五更。聶風剔了燈,與他一揖,依時往去。

師妹甫一驚枕,倚榻左右瞟了,簾外天將曉未曉的,叫甚把三兩雁字拂過小樓東,案邊殘火早盡,有人負了劍,往桌旁抿茶。

看她。

聶風一驚:“雲師兄,你怎麽來了!”

師兄扣了杯,向床邊坐了:“我在舫中等不著你,才向斷情居來了。”

師妹扶額:“那小風他?”

師兄與她掖了褥子:“他醒得早,正在廊外磨刀。”

早,早得很的。小風半宿沒及榻,往堂中截他。步驚雲至暮不見師妹抵返,熬也熬不下去了,一人棹了舟來。他才入斷情居,已瞟著小風戳案邊吭哧吭哧捫了邪王。

小公子與他一哂:“來了?”

步驚雲挑眉:“你曉得我要來?”

易風咧嘴:“你也該來了,我正候著你呢。”

他話得妥帖,可橫豎挑了刀兵,見著也不是好叫人分說的。步驚雲心下省得此番沒得善了,一拽絕世:“你還有話?”

易風抿茶:“有。”

師兄一哼:“說。”

易風忒閑淡的,一樂:“步門主,我爹這人深心得很,他一旦念及什麽,不往那琢磨個囫圇,是決計不曉得轉圜的。他近來叫些貓兒騎墻的閑務擾了,嗆得衣冠瘦損的。”

師兄一籠袖:“不錯,既然是你我之事,當由你我自行了結,怎好叫她為此愁下去。”

他這一番言語大抵正合了小公子心下所念,叫易風聞罷歪頭瞟他:“你今番也是為了這個來的?哼,步驚雲,我縱然十分的討厭你,卻也當真佩服你。”

步驚雲橫了劍來:“彼此彼此。”

後頭一番征鞍叩月已不消提。邪王再怎地料峭,仍叫師兄拿絕世與它撬下兩顆牙來。可此節莫論深淺,八⑨都不好同師妹言語的。步驚雲共她話與之間,深淺把這個掩了揣了,只為她披了袍子:“風,飯後你收拾一下,我們早些起行。”

三人且潦草弄了些瓜果糕餅食罷,師兄先往下馬石畔整鞍,沒過半時,已瞧見師妹捫了個包裹循了階來,懷裏叼了枚杏子橫陳了的,是前番往巷中一去沒影的毛團。

師兄愕然:“怎麽,怎麽它又回來了?!”

貓兒喵呀一下,把尾巴抖了,蹭他爹沒話。

☆、終章

步天將晨醒早,外頭天欲曉未曉的,疏月往西樓掛得潦草。他趿了履,在奩旁正罷了冠,披個袍子行在廊下,向三分校場拈個劍決去耍。及至辰時,見懷滅牽馬上了階來,見他一拱手:“少門主早。”

小天也掐了木劍,與她為揖:“懷滅阿姨。”

懷滅渾沌嗯一下,沒拉住韁的,扯馬晃兩晃,還提袖掩了倦來。少門主瞥著楞了:“懷滅阿姨,你,你沒歇好?”

步天曉得從斷情居來歸後,他爹無論上殿下榻,還是飲馬循江,連往祠堂折盞燈的,都攜著他娘不撒手。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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