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重霄寂寂一墜，只能與我解了缊袍，宛轉於榻前，哀哀來求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媽？

師妹與皇影往街頭巷口轉了大半時辰，音信沒怎地探得，倒十足地瞧了攤子上一說書先生換過幾遭煙茶。兩人無甚奈何，打點了一匣糕餅往棧裏去。一入庭，掌櫃夥計全不見影，剩了誰，衣錦，冠得老高，堂皇桌畔踞了，瞥她們，翹指撫了鬢：“聶姑娘？”

師妹給他黏黏膩膩一句抹得袖上掉了霜，一顫，退兩丈：“閣下是？”

他也不急了言語，一瞟聶風，上下打量打量，籠袖子：“我是曹公公，那一位專程著我來接姑娘入宮。”

師妹聽了一喜：“皇上肯見我們了麽？”

公公“唉”一下，扣了盞：“見，當然要見。天劍無名和你師兄已往殿上去了。姑娘也快些隨我來。”

兩人擱了油紙包兒，提刀要走。公公這頭閃轉騰挪的，蹭了師妹一襟的脂粉，擠皇影邊上笑了：“那一位只請聶姑娘，你嘛，我看是東瀛人士，便在棧裏候了吧。”

皇影默了默，不肯讓。聶風轉與她勸了：“皇影，我一人去去就回，無妨。”

公公一掩袖子：“不錯不錯，就回就回。”

皇影瞥他一眼，懶與他再多橫生枝節，拎了糕餅拐閣上去。聶風給引了向宮中來。仍過朱檐碧瓦，公公前頭搖曳捫了衣，行得甚急。師妹以為皇帝果然把龍脈之事掂得好重，也沒怎絮言了，草草隨他抵至文德閣下。

這廂聶風正囫圇往甕中去，那邊步驚雲共無名給一屋的水碾在梁上，半截子埋棺材裏，卻是生死交關之時。步驚雲與天劍兩相望了，橫了絕世：“還請前輩你退在後頭。”

無名望他，曉得步驚雲心下計較什麽。步驚雲天生劍骨，悟性奇高，是她一生僅見。他倆一途行舟，從中華閣至此，寥寥不過幾日，她抽了閑時與他授罷劍決，還教了斂氣之法。步驚雲打小隨雄霸習的掌指，大抵很有些基業，現下叫無名給他往劍招上攢了一番功夫，一通百通，乃至無有不通的，走的是偏鋒路子。

無名是劍宗正統，卻對師兄行的這一脈旁枝好生嘉許。兩人並掌為劍，化劍成掌，創了三招，非但雲詭波譎去勢難測，更奪月搖山，不失烈烈殺意，一顧可驚仙人語。步驚雲近時方把這個修得圓融些，沒想甫一起式，卻要把它施展到隔世石上去。

師父念了此節，一楞，省得一樁要緊事，喚他：“驚雲，慢著。”

步驚雲負劍望她。天劍正色：“驚雲，你這劍三式，掌三式，尚沒有個名號。”

步驚雲扶額，瞥了衣袂上頭添的一水白，以為對著現今一番攸關境況，什麽說道都可免了。師父不肯，一斂袖，撚了劍指，比個招兒一攪。勁力至時，只一記轟然，梁下一泓叫什麽擾了，往九折百轉之處沈浮一下，驀地顯了一個字來。

步驚雲也算叫雄霸摁著習過好幾載文墨經史，他師妹比他風雅，還寫酸詩，愁懷戚戚的，所見迂深，叫誰忒難解了。他讀不懂，後來瞞了聶風十足勤勉地抄過幾筐子古人詞，末了終究曉得，諸如這種擾人將行未遠，坐立無可的句子，統統有個不好成說的名字，喚做相思。

但他一瞥下頭這個“雲十”的，楞了。掰兩截他都識得，並一處簡直天書，沒奈何一拱手：“前輩，我，我，不曾見過這個字。”

無名看他：“驚雲，這是我專門為你創的，似雲非雲，似劍非劍，讀成‘媽’。”

師兄默了半天：“媽？”

無名籠袖一笑：“嗯。好，驚雲，你出手吧，就用三‘雲十’劍。”

步驚雲依言負劍，一下沈往梁下去。他倒提絕世一撩，引了神兵出得鞘來。一池死水為他勁氣所攝，給生生劈得浪退波開。步驚雲見了這個，足下且掠稍轉，挺劍直向壁上一搗。

雷霆劍勢叫他揉了掌風，當真淩厲至極，一纏撞在隔世石上，剮蹭之時，有金石聲“嘎啦”驟起，生生把一堵丈餘巖壁絞得斷碎。階下幾個的兵卒正且倚槍談笑，轟然聞了一記山崩，踉蹌一下，楞了，一瞟南殿，柱倒檐塌，頃刻湮成了灰了。但凡沒及逃的，行得慢的，都叫一瓢沙石塵屑並了湍流沒頂而下，砸得額上多生七□□竅，朱朱白白相與俱下，已是活不成了。

橋那頭洪英昌好自行將過來，思量了怎地與兩人操持後事。一逢著這個陣仗，簡直給攔腰橫一刀的，委實驚了，一挪，跌幾步，潦草搶至殿前，叫步驚雲一劍戳頸下去。無名於後急了：“驚雲，莫殺她。”

師兄哂然：“黑白不分，好壞不明，難道不該殺了！”

洪英昌聽了瞥他，見師兄袖底鬢邊捫一梢的水，剮一秋的涼，往素裏深深埋。可這點子冷涼，都還不及他眉上的三尺劍一挽千重雪來得料峭。步驚雲叫這個擾了發散衣亂的，也真清絕。她難免瞧了一楞：“怎麽黑白不分了？”

步驚雲剮她無話。無名曉得他是寡言多行的性子，從來不屑更與旁人解釋一二的，一嘆，親來與將軍一拱手：“洪將軍，我們好意與皇帝提醒龍脈之事，她怎地反倒處心積慮欲除我們？”

洪英昌瞪她：“怎麽，你們不是欲奪龍脈麽？”

這頭洪將軍且與師兄兩人掰扯不清，那處聶風已叫曹公公請入樓來。

公公一揖：“聶姑娘，去吧。”

聶風一楞。公公抿了唇：“那一位便在裏頭候著。”

師妹與他禮了謝過，循得階上，一入殿，沒瞧著她師兄。只得一人，著了朱衣黃裳，綴幾個碧璋，袖上一尾雲龍踏雪，往案邊拈了個青綠盅兒，抿茶。見她至了，遣退一堂隨侍的郎君，罷盞一笑：“姑娘便是聶風了？”

師妹一拱手：“皇上，我師兄——”

聶風言沒盡，叫天子一攔，招她坐了定了，親來與她斟了水：“哎，這個稍後再談，先喝茶。”

聶風見了不好推辭，撚了小盞，拿袖一掩抿罷。皇帝瞥她一記，垂眉一撫一撫的，捫了杯子往指上把玩。師妹心下惦記旁事，瞧她怎地至此斂了言語，一急，還待與話。未曉得皇帝見得沒有，驀地“哦”一下：“聶姑娘，你看這小物什，可好看麽？”

聶風一怔，少不得擾了幾分怒，嘆了：“皇上，龍脈事大，你我還是先論這個。”

皇帝聽了瞟她，罕得見了聶風怨的愁的，叫一磬寒柝攪得眉上霜重雪濃，卷一棠冷紅，相與襯著，嗔嗔不盡，語語未休，差乎之下倒是忒好看。禁不住總得多望幾遭，半晌把一分興味，直直挑師妹懷裏去，一勾她，添了話：“聶風，你怒了？你怒起來也有趣的。”

聶風啞然良久，以為這般不遮不掩，矜持沒有的言語，大抵何處曾遇，驚得簡直迎頭一下，橫了雪飲掠開三丈，及地不穩，倚刀剮她：“你不是皇上！你是絕心！”

皇帝“嘖”一句，扶了案上方才叫她撩翻的茶水壺子，捉了頸後一揭，把水眉刀目嶙峋顯了，一樂：“當皇上何等不自在，我幹嘛非得是她不可？”

完了還有言語：“你可曉得這茶裏摻了什麽？嘖嘖嘖，你義父也嘗過，聶風，你覺得滋味如何？”

師妹憤憤一晃，還拔雪飲。絕心桌畔瞟她大笑：“聶風，你來，你走得過來，我任你砍。”

聶風抿唇挪兩寸。奈何絕心早曉得她不好相與，入藥入得極重。師妹撐了半時，一步行得軟，往九重霄上跌將下去，終究操持不住，墜了地來。絕心懶懶一拂袖子，殿上窗啊門的，叫他“咣鐺”摧得閉了。弄出好大一番動靜，階前幾個持槍的兵士楞了，更待一探，卻給曹公公緊趕慢趕的，轟得散了。

絕心往她邊上一蹲，攬她抱著，轉後頭榻上至了。枕底下摸了兩遭，撈幾個艷瓷瓶兒，與她展了看過。大抵是些宮中密授的物什。何用來哉，忒不好言說了。師妹這廂昏得風急雲淡的，沒曉得他怎麽個意思，一掙，摳三字：“我師兄。”

絕心大悟：“哦，你說你師兄，他和那什麽天劍無名都死了。”

聶風聽了垂眉一顫。絕心嘻嘻笑，湊近撩她鬢發一撫：“聶風，我母親要他們死，他們就不得不死。我母親也要你死，你把她的手臂轟得寸斷，她那個恨啊，非要千倍百倍的向你討換。”

話至此一停，撚個瓶兒一嗅，半天續了：“可我舍不得。我向她贖了你。你既然已是我的，我便會護著你。”

師妹切齒剮他，哂然：“如此說來，我還得與你千恩萬謝了？”

絕心這邊正勾了她的外袍，聽了一笑：“客氣客氣。聶風，待得我倆事畢，千恩萬謝算得什麽，你少不了要共我千依百順，嘻嘻，我會讓你很歡喜的。”

他話得沒甚遮攔，師妹沒怎地叫人拿這個擾過，掙得眉上受月沾衣，生生寒了半城的春。絕心與她撫了，一嘆：“無妨，你現下冷啊涼的，待會就叫我焚得融了。”

絕心言罷瞟她：“聶風，你一定想問，怎麽無名與皇帝遞了音信，你們還是淪落至此了？我與你說，遠在十年前，我母親已將曹公公安插在中州皇帝身邊。你們在無神絕宮敲敲打打熱鬧了一晚，陣仗好大啊。”

他論及這個，嗤笑：“是了，我那個傻弟弟還叫你師兄一劍砍得掉了頭。我弟弟可厭得很，奈何我母親最疼他。他死後還十足的嚎了幾日。”

完了一嘆，望了聶風，映火把衣上玉璋解了，囫圇甩在帳下，一敞襟：“聶風，你們把我母親一驚，叫她曉得事有急變，早知會了曹公公。無名上的書簡根本沒遞上堂來。我告訴你，就在昨夜，她已捉了皇帝一家妻孥往黃帝陵去了。”

聶風剮他，一瞟但覺不好，沒甚奈何的，扭頭懶來瞥他。絕心瞧了低低一笑：“你不看我？嘿，聶風，你現下盡管不看我，到時我叫你不得不看！”

師妹聽了沒言語，半晌哀哀一問：“唉，我師兄呢？他怎麽死的。”

她一嘆嘆得倉惶，眉下愁來，忒淒楚了，實在擰得倉惶，簡直二更月上，祭冢覆歸，往青燈黃卷的哪一闕去日成灰裏，遇著賭書潑茶的餘痕舊跡，要人怎可不嘆，怎好不悲。絕心十足的沒法推拒，與她論了此節：“你師兄叫我引在南殿，水閘一開，隔世石一落——”

他言還未盡，但覺衣後一撩生涼，有什麽直往背心戕來。絕心大驚，撇了聶風一掠，潦草銜衣轉在榻下。奈何他退得稍慢，仍叫刀意傷了肺腑，少不得鑿一喉血。他擡袖一捫，怒了：“誰！？”

不曉得誰家的朱衣公子橫了刀，理沒理他，一攬抱了聶風，與她扶下榻來，給她斂了衣襟，忒嫌棄一剮：“聶風你甚不濟了！明知宴無好宴！他們早在入城之時就已盯上你們了！”

聶風瞪他半天：“你，你，你不就是昨天夢裏那位——”

公子瞟她：“易風。只不過半日，你已把我名姓給忘了。笨”

聶風比他委屈，隔空撈了雪飲一嘆：“我，我曉得宴無好宴，我方才不正是在問他話麽？不過他七七八八都已說了。我，我需得去救我師兄。”

絕心瞧她往那邊立了，提刀撫袖的，哪裏更有半分頹喪樣子，一下楞了：“你，你不是中了軟骨散了麽？”

聶風一垂眉。她打小生得柔和坦蕩，鳥都沒嚇過幾只。現下誆人誆得狠了，行雖行得，終將不免還覺歉的：“我騙你的。我一入殿，已曉得你不是皇上。那杯茶我沒有飲下，全倒在袖子上了”

完了正色斂襟望他：“絕心，你與你母親劫奪中州龍脈之事，定不能成。下次逢著，你若還興風作浪，我當親來取你性命，你好自為之。”

師妹掛心她師兄掛心得緊，懶與他再多言語，一拽易風掠去。剩了階下那個敞衣倒履的給她幾句懾了，立老半天，一跺腳，披了袍子奔出門來，與她一吼：“聶風！你等著！我絕心這輩子總有一遭能贏了你！你今天不弄死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底下一行兵士側目瞧他。絕心剮他們一下，哂然：“看什麽看，沒見過皇帝屋中人麽！”

作者有話要說：

☆、碧眼睛的小公子

聶風那廂趿履攜了易風搶下道去，正城南城北鬧不清，沒曉得往哪裏行，卻逢了橋西一人，斂衣提劍的，倉惶掠將過來。眉上且昏且淡，端地素得分明，見她一楞，兩步近了攬罷師妹：“風，你還好吧？”

步驚雲一句問得急，一撫兩撫搭了聶風鬢旁，憂她可曾何處有缺。師妹拽他也不得松的，瞪他：“師兄，你沒事？天劍前輩呢？”

易風後頭瞟這倆抱得好，挨挨擠擠蹭一塊兒，倒比什麽春秋日月都瞧得合襯的。不免一怔，心下大不見容，“哼”一下，把聶風一扯，剮她：“你終究是個姑娘，與別人湊那麽近作甚？”

師兄叫他一下把師妹扯得離了懷，一擰眉，怒了。易風瞥他嗤笑：“幹嘛？”

聶風瞧她師兄拽了絕世，顯見是欲與易風行不對付來了，潦草攔了她師兄，不好叫兩人動了幹戈：“雲師兄，這是易風，咳，我倆也是剛認識的。”

易風一旁籠袖子瞪她：“聶風，你說什麽傻話，我們昨夜不是已見過了麽？”

他一句論得遮遮掩掩的，叫人聞了不好不思量別的，難免擾了步驚雲妄動，眉下“哐當”添一瓢子霜的，惱恨他言語裏頭一股子的未可成說。聶風拽她師兄沒撒，一急：“雲師兄，那是在夢裏！”

步驚雲一怔，轉與他師妹，默了半天一問：“你，你都夢見他了？！”

師妹驚了，跌一下扶額：“我只偶然夢見他，從前都是夢著你的。”

師兄給她一言撓得心上焚著了，一懸火，“嘶”地一下往歲雲暮處折了月來，映了一途負雪蒼山都及了春的，綻千樹花，把些喜樂簌簌落袖底去。他叫這個懾了好久，憋了幾字：“你，你從前果然都是夢著我的麽？”

聶風沒接茬，一下掠過去，續了別的：“那個，他說他是我兒子。”

步驚雲一聽啞了，一扯師妹挪了幾丈，往後頭護著，捉了易風瞟了兩遭，與聶風添一句：“風，這小子雖與我忒不對付，但瞧著也是個人物，可怎地竟這般瘋魔了？你不過十五六歲，他已及了笄的，少算二十了，如何成了你兒子？”

易風那邊提刀跺腳：“步驚雲！你說誰瘋魔了！？”

聶風轉圜不了這個，抱頭一嘆。幸甚師父已行上階來，一問，把話頭拐別處去。彼此絮絮論了前情。師妹與師兄敘過龍脈之事，將絕心一節掠了未提。易風籠袖子哂然。師兄不曉得他怎麽個意思，擰眉：“作甚？”

易風撩衣一笑，瞟聶風：“沒什麽。”

聶風“咳”一下：“既然絕無神已往軒轅陵去，我們也不好耽擱，快些知會了皇影姑娘，趁早趕去救皇上才是。”

幾人斟酌罷了，草草向宮外去。城頭逢著皇影正與兵卒橫眉拔刀，拉拉扯扯攪不清，一見他們行至階下，倉惶提了驚寂掠上前來，一拱手：“你們沒事吧？”

聶風瞧她衣鬢稍亂，想是來的急了，一楞：“皇影，怎麽了？”

皇影往袖裏摸了書遞與無名：“前輩，鬼虎傳信，說絕無神綁了中州天子向黃帝冢去。我憂著宮裏事情有變，過來看看。”

無名一嘆：“不錯，我倒是小看絕無神的本事了，沒想到她十年前便已有了入主中州的野心。我們馬上回客棧收拾，即刻出發。”

言罷欲行。後邊皇影沒挪地，一瞟易風。易風與她一禮：“皇影。”

皇影怔了怔：“小兄弟見過我？”

易風哈哈樂了：“認識，怎麽不認識。這個你，那個你，我都識得。你倒是一直同聶風義薄雲天的，我佩服你。論起來我還得謝你救命之恩。”

皇影叫他這個那個的一攪，暈了半晌，拐不下道來了，半天一問：“小兄弟是不是認錯人了？”

聶風那邊瞥了他倆，曉得這事還抻得四水三山的，九曲十八繞不分明，胡亂上來挽了易風往旁邊一挪：“你，你，易風，你做什麽？”

易風撫了鬢，望她，望他一世疏淺得到了頭的緣分，一笑沒笑的，無話。聶風與他挨得近了，才瞧了朱衣公子眉下一水的碧，一襟攬月，萬竹掃天的，欲顰還斂嗔她，且住還飛勾她。他本來生得料峭，可這麽一下抿了唇，還不傷人，還哪哪都是委屈。

師妹一楞，念及什麽，顛倒一下跌了兩步。易風探手與她扶了：“怎麽？你曉得我究竟是誰了？”

聶風眉都鑿得青了。易風撚她發梢一卷兩卷，低低笑了：“聶風，你不信，無妨。你怎麽想，我都是你兒子。還有，魚幹兒一天餵三次，莫要忘了，不然咬你。”

完了咧嘴一笑，一籠袖子：“聶風，我走了。”

他告辭去了。一轉不見人。聶風這邊立了半天，師兄與師父罷了話，來攬她：“怎麽了？”

聶風撓頭：“雲師兄，貓會變成人麽？”

步驚雲一默良久，瞥她負的刀，一嘆：“不好說。你的雪飲都能成了人來，蟲魚鳥獸俱有性靈，便是化了，想也沒甚稀奇。”

兩師兄妹相與一望，半天沒話。師父不曉得從何處牽了馬來，招他們上了鞍。幾人奔棧中拾撿了行裝。聶風一入屋，毛團桌上趴了瞟她，扯師妹袖子躥她懷裏躺了。聶風撚它爪子瞧了幾遭，一撫兩撫的，給探腹下去，茸茸一摸，沒撈著兩坨，樂了。貓兒未料著這個，一晌驚了，撓她一記。師妹瞧它把自己瞪了一剮，“咳”一句，替它撓下巴：“你，你是母貓啊。那，那便不可能成了個公子的吧。”

貓兒叫她弄得舒妥，懶得千山萬水地駁她，喵呀一下，勾她沒放。這廂師兄負了劍，推門喚她：“風，可弄好了？”

聶風撿了包裹，抱毛團與她師兄下了閣來。與掌櫃買了馬，末了遲疑老半天，一問：“掌櫃，你這裏可曾宿了個朱裳碧眼的公子？”

掌櫃一笑：“姑娘說什麽呢，我們這個個都是中州人，沒什麽碧眼睛的。”

聶風一嘆，給她推了銀錢。樓外上得鞍來。幾人一途走得急，撇了通衢沒行，擇些村橋古道，野寺舊津的，馬上打疊兩饢糕餅食了，緊緊慢慢趕了一日，好歹至暮抵了山門。

道上已有一行鬼差循循守了。四人倒也不避，堂皇縱馬躥將過去。兵卒且提了燈，一照，映了那個眉上素的，十足的楞了，沒及提了槍，早叫師兄一掌給戕下階來。

師父他們掠在冢內，瞟了一驚。見了下馬石旁泱泱跪了幾人，衣錦佩璋的，已給誰轟得天靈斷碎，混一地朱白，顯見才歿了息的。奈何相與抵了，仍簇一處未倒。無名一嘆：“都是皇家妻孥，大抵絕無神為逼皇上說了龍脈下落，方施此辣手。你我終究來得遲了。”

聶風拽了雪飲一怒：“當初在天下會就不該放過她！”

無名望她：“聶姑娘不必自責，也是生死有命。”

幾人撇了這個，沿了壁上懸燈行去。一途走來，活的沒逢了半個，道旁躺了不少衣了朱的鬼差，一個個撓得五竅皆損，死沒瞑目的，把一雙招子給扣在指間。無名瞧了擰眉：“怎麽回事？”

他探手捉了一個摸半天，“唔”一下，往其人顱後撚了一枚針，入手且融的，化了水來。天劍一楞：“好深的修為，是什麽人，竟以冰針殺人。”

他話沒盡的，卻見前頭左邊石窟裏鉆了一人，散衣趿履的，顛顛倒倒敞了衫，一笑。哈哈哈哈樂沒完，一瞥眾人，驀地斂了言語，扯了扯鬢發，喃喃兩遭。半天嚎一句：“死了，他們都死了！死了！”

聶風還待上去扶她，叫師兄一攔。皇影從旁橫了驚寂，瞥她好久，怔了：“這人穿得雕龍畫鳳的，是不是你們的天子？”

無名給刀客一戳，省將過來，一掠撈她，擡袖拂她脊後大穴。無名驚她有甚不妥，施得頗重。皇帝叫她拽了一顫，昏了。這廂師父正胡亂扶了天子，師兄妹並了刀客已往窟內去。

裏頭倒是鑿得天工別裁的，八柱八梁參差一錯，叫百千樹四葉五枝燈映了，次第折九重階上去，當真的與它照夜成晝來了。盡處一盞寬椅，有誰挽了髻，背火瞞人的，拄了刀一立未倒。聶風瞟她鬢邊一釵兒鳳，青得相熟得緊，一楞：“絕無神！”

絕無神沒話。師父擰眉：“絕無神！你欲亂我中州氣運，簡直做夢！把龍脈還來！”

上頭那個仍默了。師妹踟躇半天，以為依了絕無神的霸烈性子。她一晌功成，早歡天喜地來，何至於這般沈肅了。聶風思量一陣，轉與她師兄一望：“雲師兄，好像有什麽不對，我們過去看看。”

幾人拽刀提劍一掠，循階搶在椅畔，一瞥怔了。絕無神為誰一截兩分，頸上碗大疤。下邊的給扔在一旁的解謫瓶裏，剩了大好一頭顱，叫人插在黃帝脊骨之上，死不肯瞑了目的，捫一腔的腥啊膻啊，把一尊軒轅千古，歸心百世，絮絮染得紅了。

饒是步驚雲皇影這般人物，從來不曉得少起幹戈的，早往江湖見過幾多眉痕刀血，也十足的驚了。師妹瞧著一嘆，虛虛瞥了龍脈底處壓一帛絹兒，楞了，撈與兩人一展來讀。上頭沒旁的，只拿朱筆寫了，橫豎捭闔幾字——禮未將，情難敘，望笑納一二。

末了磨一行小狂草：贈風雲。

聶風瞥了這個，老半天沒話，只覺得上輩子一樁慘淡是非，究竟沒怎地叫她掠將去過，驀地橫她心下一刀，死活捱著熬著，與她重提舊因緣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風雲在一起

絕無神死得忒潦草。風雲四人剮了布帛上幾行字，顛顛倒倒翻了兩遭，終究沒瞧著旁的音信。一嘆。與她拾撿了拼一塊，擡將出了冢，請人鑿了一墳，吹吹打打埋罷，燒兩疊黃紙白錢。

一世梟雄就叫人將筆絕在此處了。聶風與她簇一折香。這邊師父護了天子往皇城來，那頭已給誰把這個傳至江南江北去。天下會的鬼卒向來提一盞吃人的勾當，聞了此節，哪還願留，摸了兩把道上的細軟，稀稀拉拉一哄散了。

宮裏絕心一見黃粱事熟，把千百計較熬成了粥了，早去得沒影兒，曹公公給洪將軍拘在牢內，不定怎地收受幾遭折騰。皇帝榻處留了師父操持左右，兩師兄妹並了刀客將晨抵返中華閣，才摁下鞍來，瞥了神鋒掌燈一跌，倒履掠在樓外。

小公子逢了幾人一喜：“聶姑娘，事已畢了麽？我師父呢？”

聶風嘆了嘆：“沒有畢。今番皇上受了驚嚇，無名前輩留與宮中替她診治一二。”

神鋒一楞，瞧了後邊提刀拽劍的，眉上橫豎一水涼，斂袖捫衣沒了話，怎麽也不是個功成的意思。半天也無話，引幾人閣裏捱了座來，招了夥計看茶伺水的，布兩碟快手的，與他們食了。

幾人捉了筷子，默了默，沒甚動靜。一桌吃得無雨無晴。神鋒這挪挪那挪挪，疊了兩籠子餅，“咳”一下：“江湖上都說絕無神已經死了。”

刀客哂然：“死了。不是我們殺的。”

步驚雲添一句：“我們還沒曉得誰下的手。”

聶風扶額：“此人怕比絕無神更難對付。”

毛團喵呀一下，撈一尾魚嚼罷。神鋒給這一闕子你唱我和的唬著了，怔半天一笑：“不要緊。聶姑娘這麽厲害，有甚事總能解決的。”

聶風瞟他，把心下一弦撩了又定，楞良久，樂了：“不錯！她既然寫了‘贈風雲’，想來日後還會與我們通些消息。我們以退為進，候著便是。”

她一敞，勾得餘的兩人料峭不下去了，嘆也嘆了，嗔也嗔了，終歸撥得雨霽雲散的，以酒換茶，推盞還觥來了。至得席罷，師妹扶了步驚雲往閣上臥了榻。她師兄還不肯眠，死扛了瞪她。良久一問：“風？”

聶風摁他不住，以為他仍顧意甚事，傾了過來：“嗯？”

她沒挽了髻，衣亂發散的，這麽一湊，差乎垂他懷裏去。師兄撚了一卷，囫圇瞟他師妹，一折眉啊目的，從畫裏剪下來的，是要裁詩襯雪，與他笑沒休的，好看得緊。他不免多瞧幾遭，共她撫了鬢：“風，你不消憂著。”

師妹老半天默了：“沒有憂著。”

師兄望她：“有。”

聶風楞罷，和衣與他並著躺了，扯了褥子一裹：“沒有憂著。雲師兄，中州萬裏關山，世途百劫成灰，你我一並歷歷行去，又何曾輸過了。”

師妹言畢，半天一續：“雲師兄，我從前叫人批命，他說，風雲要在一起，才成氣候。”

步驚雲聽了遲也沒遲，榻裏捉了師妹的手一扣，搭了小腰一尺七，撈了攢了：“那就在一起。”

完了依瓢兒添一句：“就在一起。”

他話得坦蕩，還鑿鑿再描一遭，簡直橫雲不讓的，叫他師妹把這裏頭的暖，給繞眉上袖底來了。幸甚逢了宵半人語稀，否則她師兄怕是少不得擾天擾地，摘了日月春秋與他共慶的。

聶風瞧她師兄哪不對付，蹭巴蹭巴把她拐懷裏去，師妹一急，摁他沒松：“雲師兄！”

步驚雲捧她望了半天，“咚”一下栽枕上成了眠了。聶風扶額。一夜蓬霜橋月，夢得生涼。師妹醒得倒早，沒至五更，輕來披了袍子，推門一望。閣外皇影提了驚寂，桌畔打疊一包袱，折燈半枝，扣了杯獨個兒坐了。

師妹見了倉惶掠下樓來。皇影大抵沒料著這個，一慌，把茶盞蓋兒翻桌腳去。她草草拂了襟，一拱手：“聶姑娘。”

師妹望她一禮：“皇影姑娘，你要走？”

皇影一默，半天笑了。她平素連眉都挑得少了，現下一樂，才撩得人不堪垂老的，瑟瑟的涼。聶風與她共坐，抿了唇：“皇影姑娘，你有事？”

皇影瞥她一下，沒了話。縱使幾百裏牽衣渡水，客路也好，游蹤也罷，都不曾把她三尺斬愁刀磨得損了半分。她打小看倦春暮春遲，情生情死，多少病葉先覺秋的，她一梢不染掠將過了，仍沒得改的，妥貼棲了她的千丈枝。可終究有這麽一朝，她乍逢了一人，挨挨擠擠，一遇傾了蓋，歡喜得天高還落，且住仍飛的，與她挑盞倚幾，十分的相契相知來了。

那天她瞟聶風瞟得忘了安危憂擾，才一下省得，這一晌坐困了的愁城，天叫她與蹉跎，是連驚寂也百般地斬不斷的。她鈍了。況且的況且，人家還伴了只不好惹的鴛鴦一處生。

她沒曉得幾次瞟著步驚雲剮她，沒撞上的還有千百斛。步公子袖下素的霜的不消說了，額上青一寸，是欠吾百文何日還的那種狠。可她並不是怕了。

聶風看她沈眉無言，一撓頭：“皇影姑娘可是有什麽難事？”

皇影扣了杯望她：“聶姑娘，我來中州稍久，前後尋人試刀，也是頗有精進。我昨夜未睡，看日升天曉，似有所感，悟了一式。我想閉關旬月，好琢磨此節。”

聶風聽了大喜：“皇影姑娘！你可是悟了斬日刀法？”

皇影一楞，一下攬她：“聶姑娘，你怎知道，我這新創刀法便喚做斬日！”

師妹噎一句，良久與她拍肩笑了：“你的驚情七式已可斷念斬愁，如今連日月天地都能劈開了，真是厲害！”

皇影聽她提了情啊念的，心下橫七豎八的，耿耿終不放，一砸，哪哪拈了都是傷。她虛虛瞥了聶風，師妹正給她提壺添了水，樂得千種萬般好，眉上折半城的春，推與她續了：“皇影姑娘，你去。待你出來，我倆再行刀決！我也想見識你的斬日刀法！”

皇影捫袖捧了茶，一呷一呷的，抿了好久。末了扣盞提刀，與聶風拱了手來：“聶姑娘，我閉關之地便在天斬峰上，你但凡有用得著的地方，只管來尋我。”

她一語畢了，鑿了誓，話了這一句那一句，都睽違不得的，言必踐之。她與師妹陰晴淺淡掩了遮了的，攀了折了不曉得遞是不遞的，一生心。仍有幾字，她不說，卻早諾下了。

從前她一人單刀，獨往無神絕宮道上去，一拽驚寂翻下鞍時，已許過這個了。

我對你，百死不辭。

聶風沒曉得她念了什麽，聽了此節一笑：“皇影姑娘，我送你出去。”

皇影阻她：“不必。”

師妹瞧她一怔。見著皇影眉上枯榮一下，把一鞘矜啊傲啊，月白為霜的，慘惻得素成了刀。叫人望了，以為她這麽樣一人，怎地與那些個營營擾於離合喜怨，愁簾不卷傷情傷愛的，已不太有差了。

聶風給她唬得楞了，沒及攔的，讓她一掠扯馬徑直去了。剩了師妹一默半天，瞥皇影案邊一盞茶未盡，嘆了：“我本該留她的。”

這頭皇影才行，那邊麒麟往廚下頂了個油紙包兒來，見了聶風，吃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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