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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透心事信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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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很疼?”問的人心痛。

“嗯。”答的人委屈。

“還能走麽?”問的人有些顧慮。

“不能!”答的人斬釘截鐵。

展昭輕嘆一聲,默默背過身去,緩緩蹲在她面前:“小心護著手上傷痕。”

於悅一楞,他要背著她護送包大人回府??

深夜,幽黑的街道上空無一人。突然,一頂四方小轎自街口顫悠悠擡來,前後左右四側跟著護衛數名,其中一人身姿修長面色溫潤,弱柳蠻腰佩上古名劍,犀利黑眸觀四路動靜,腳步結實沈穩,氣質非同一般,只是,背上竟然不和諧地掛著腳傷女子一名,正‘左顧右盼’地不停躲避著其他人投來的好奇和嗤笑……

展昭,你的腦子讓石永靖給傳染了麽?

這樣的場景,僅是想想就臉上發熱腦子發暈。於悅慌忙甩掉這暧昧的一幕,撓著頭皮婉拒:“這樣……不好吧?”

“背著不舒服?”展昭不明所以,站直身子,換了個建議:“還是……抱著?”

“不是……”

於悅眼珠子差點滾了出來!展昭,你確定你真的是展昭?忍著想要揪他臉皮的沖動,於悅小心解釋:“我的意思是……”

實在說不出口,便使了個眼色,瞟了瞟院外。

“你是說,包大人他們?”

見她頭點的跟搗蒜似地,展昭莞爾一笑,望著幽靜的夜空,掩飾自己的窘態,道:“他們,想必已先回去了!”

方才,於悅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喚,吸引來所有人的註意,當然也沒有錯過他們的十指相握,想必傻瓜也看明白了。若他猜得沒錯,回去後定有一屋子好奇又暧昧的目光在等著他的解釋。

“真不厚道!”

於悅有些憤慨,怎麽說她這次也是因公扭腳,老包拉下他的老臉問桑博討個人情,要頂舒適的轎子給她坐坐能怎樣?開封府果然一丁點兒福利也沒有!

好在,欣慰的是,眼前這個寬厚溫暖的真皮靠背看起來更不錯的樣子!

於是,讓他重新蹲下,矮了矮身子,輕輕伏在上面,心裏悄悄樂開了花。

皎白月光靜靜地被吸入無邊的夜空,傾灑在人間的那些,遇到阻隔便泛起一層淡淡的柔光,與天邊明月遙相輝映,卻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就在那片交錯的光影中,深幽小巷裏,兩個重疊的人影緩緩而行,將片片銀光一寸寸覆蓋,又一寸寸挪開。

展昭並不急著回去。

適才已為她仔細檢查過,手上只是擦傷,清理幹凈上了藥即可,腳踝也無大礙,只因觸動舊傷故而疼痛覆發,所幸跌打損傷藥他是隨身攜帶的,將軍府的丫頭待他們也甚為恭敬,很快便幫著處理好了。

只是,回府後勢必有一番戲謔拷問迎他……如此羞窘之事不知要怎樣應對過關。唉,無知者無畏!身後那人倒是不急,這會兒正和自個兒玩的不亦說乎。

看著腳下被他丈量過千萬遍的青石小路,展昭步伐越來越慢。轉過巷口,一地的炮竹碎屑映入眼簾,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淡淡的硝石味道。

又有新鋪子開業了!

算算……十年了吧?

大大小小的,記不清有多少家店鋪在他的巡視的路上開張、歇業,只知幾乎每日都有新面孔的掌櫃或小二恭敬地站在鋪子門前,等著與他招呼微笑。

猶記得,第一次穿上這身官服去巡街,亦是春夏之交。那時,他躊躇滿志英姿颯爽,迎著滿城人驚羨又有些畏懼的目光,在明媚的陽光中大踏步走過街街巷巷,誓要持劍衛道,為百姓撐起一片青天。那時,仿佛天地都在腳下。

再回首,這一程竟已走了十年!

人群中初時的疑惑、懼怕早已轉變為習以為常的親切、敬重,他也不覆有當年的神采飛揚。如今,心中激昂的豪邁與無畏竟在不知不覺中,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掩入記憶深處,取而代之的是跟著歲月日漸沈澱的冷靜隱忍。如今,就連當初那個堅定不移的決心也將不覆存在,只因有了她。

側目輕瞥身後之人,心中溢出絲絲暖暖的甜蜜。這次,就讓他順從了自己的心意吧!將荊棘密布的路途踩在腳下,把吉兇難蔔的日後扔給蒼天,只盡情地把握現在,與她一起笑看風起雲落,攜手相伴同行!

“悅兒,你真的準備好了麽?”

她越來越喜歡靠在展昭身邊的感覺,靜靜地趴在堅實的脊背上,下巴輕抵著寬闊的肩窩,於悅一遍遍擺弄他官帽上的那根紅繩。

額頭似有若無地貼著他的鬢角,任兩人散落在一起的幾縷發絲在晚風中輕揚、交織。而她,嗅著熟悉的氣息,樂此不疲地將紅繩繞在指尖,又放下,再繞,再放……

她真的看不夠。

這一刻的相依沒有了屏幕的阻隔,傳入指尖的柔軟也不再是是觸手的冰涼。對她而言,他終於換作溫熱的血肉之軀,變成真真實實的存在。可是,千年之後,這個聲名遠播家喻戶曉的名字竟只化為‘已無詳文正史可考’,寥寥數字,便簡易地抹殺掉他櫛風沐雨的一世辛勞,將他排除在歷史之外。

歷史究竟是什麽?

再堅強的生命,再鮮活的面容,在它的這條漫漫長河中轉眼便化作塵埃一粒,隨時都會遇風而散挫骨揚灰。它到底是人類代代相傳繁衍不息的生存軌跡,還是天上諸神早已寫好、膠著在每個人身上的命運之路?

人類和歷史,究竟誰創造了誰?誰又能主宰著誰?

而今,措手不及的,她竟踏入歷史隨他而來,等待她的又是什麽?

若是註定的緣定此生,但願相守兩不忘,如果只是癡夢一場,就請沈睡不要醒。

還真的是夢麽?

感覺有雙黑亮的眸子久久凝望著自己,聲音飄飄渺渺的問:“悅兒,你真的準備好了麽?”

悅兒……她有多久沒聽到這兩個字了?

依稀中,那個一身紫衣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仿佛又來到了面前,‘悅兒、悅兒’不停地喚著她,桀驁張揚的面容上全是得意的笑。正要怪他亂叫,害展昭誤會,那笑容卻突然消失,眼底現出濃濃的悲涼與哀怨,“悅兒、悅兒……”又一聲一聲叫的她心中難安。

好在,頭頂有道和煦的陽光始終照射著她,一如那人溫潤的目光,讓她覺得生命有了依靠。歡喜著正要迎去,但見光影波動,那光芒漸漸的幻化成他的臉,卻是越來越淡。

“你終究不信任我,你不信任我,不信任……”無奈的怨嘆一聲聲漸漸飄遠。

她想呼喊,想說‘不是’,喉嚨卻如卡住一般,怎樣都發不出聲音,只能恐慌的張著嘴,看著那個面容一寸寸消失在面前。她拼命奔跑努力去追,卻被濃煙瘴霧團團包圍,將她困在哪裏辨不清出路。突然,僅剩的微光徹底不見,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再也忍受不住心裏的抽痛,於悅猛地睜開眼睛,驚聲坐了起來。只見如銀月色下,一雙幽靜的黑眸正關切地望著自己。

“還是吵醒你了。”

坐上床沿,展昭慢慢抽出她方才緊緊抓住的雙手,覆上她的微微汗濕的柔荑,輕輕地摩挲著。

“展昭!”迷蒙地環顧身側,這是她的房間,原來真是做夢。

於悅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只是嗓音仍有些沙啞:“我們回來了?”方才竟在他背上睡著了,想必展昭剛把她放下,就驚醒了。

展昭點頭,替她擦掉額頭上的冷汗,不放心地問:“做惡夢了?”

“嗯…….夢到,你走了。”聲音顫顫的。

僅是說著,心裏還會隱隱作痛。

看她委屈的樣子,展昭輕嘆一聲,撫著她汗濕的鬢發,柔聲安慰:“再睡會吧。” 握住她仍在微微顫抖的雙手,又道:“我守著你!”

“嗯。”感到他的手心的真實,便覺安心不少,乖順地重新躺下,卻是大張著眼睛看他。

“展昭。”

為她蓋好薄毯,他轉過頭來,以示在聽。

黑亮的眸子裏沒有了平日的銳利深沈,而是只為她填溢滿滿的似水柔情。

於悅心中一動,輕聲道:“你明日去趟將軍府吧,我擔心石永靖他……”

給她一個會意的微笑,展昭揉開她皺在一起的眉頭。“我明白!”

方才提醒沈柔時,他也在旁的。

於悅仍不放心地叮囑:“不等天亮便要過去!”

“於悅……”

展昭面上一怔,想問卻終是沒有開口,搖搖頭,苦笑道:“有時真想知道,你的小腦袋裏到底都藏著些什麽。”

“你終究不信任我,不信任……”

夢中的這句話倏地又飄入耳邊,讓她心裏猛然一滯,不禁面色微變。

看她緊張成這樣,展昭故作輕快地笑笑:“放心。我說過,你若不說,我便不問。”

“展昭……”

雖然在這樣安撫她,但心裏還是不舒坦的吧。想到那個夢,她仍心有餘悸,終於忍不住開口:“那日,我在將軍府講的故事,你也聽到了。”

展昭想了想,認真回答:“鴛鴦蝴蝶夢?名字很特別。沒想到桑夫人的前半生竟是如此地迂回曲折。”

“是。其實,那只是開頭。說它哀婉淒美,乃因結局太殤……”於悅嘆口氣,眼前又浮現出那個柔弱似水的女子。

“後面還有故事?”才詫異著說完,展昭突然有些呆滯。近日發生的事件一樁樁閃入眼前,連成一片,頓時驚住:“你是說,石永靖會采用極端手段?”

“不錯。”見他這麽快便能明白過來,於悅不禁暗暗敬佩他的敏銳,她也是借了穿越而來的優勢,才能知曉這些。

既然要說,幹脆坐直了身子,認真地娓娓道來:“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瞞你。若我所知非虛,明日石永靖便會想辦法誘沈柔相見,迫她一同赴死。”

盡管已經猜到會這樣,展昭仍不免大吃一驚,卻聽於悅又繼續補充:“好在他沒能如願。關鍵時刻,桑將軍及時趕到。不過……”

頓了頓,看他臉色緩了過來,靜靜地在等著她的下文,終於狠狠心,低頭言道:“將軍震怒之下,命楊剛將他殺死。”

震驚、無措、傷懷,還是皆有之,於悅猜測著他的反應,卻不忍心擡頭去看。等了半晌,身邊依然是死寂般的沈默,若非那雙布著繭子的大手正緊緊攥著她,真以為他已出了這個房間。

正待勸他,展昭卻已開口,聲音更是出奇地平靜:“你一早就知道。我們從石家村回來,在小溪邊你問我楊剛的事情……不,應該還要早,早在沒遇到他們之前,你便知道一切,是不是?”

他在怪她麽?

於悅心中立刻慌了,忘了手上的傷痕,急忙抓著他衣襟激動地解釋:“展昭,你聽我說!沒告訴你,是因為我自己也不敢確定會否發生。這原本是我那裏傳說的一個故事,並無可靠依據……”

展昭小心護著她的傷處,問的一針見血:“可如今,都應驗了。是麽?”

於悅楞了楞,突又想到了什麽,道:“還是有些出入的……就是在客棧遇到楊剛那次,原本石清是要重傷,結果……”

結果又如何?一樣的遇到柳青平,一樣的掀起巨浪,最後,將軍還是殺了人,石永靖依舊放不下……事實如鐵,剎那間,只覺一切語言都變得蒼白無力,話音便越來越小,直至完全隱沒無聲。

不同於她,展昭聽了這番話卻開始露出一絲驚喜,急切問道:“你是說,還是可以改變的?”

於悅答地垂頭喪氣:“我嘗試過,卻阻止不了……”

“或許有些事阻止不了,或許……”展昭沒有說明,眼中卻燃起一線希望,喃喃道:“故事都是人編的。”

故事都是人編的?

是啊,明明存在過的人都會徹徹底底地消失於歷史的湍流之中,那沒有發生的事也可以無端生有了?

歷史就如一艘遠洋巨輪,人們只顧著仰視掌舵者乘風破浪直濟滄海,又有幾人會關註它艙中的副手,載的乘客呢?眼前名噪當朝的這人,到千年之後都能變得無從查證,那更微小的凡人所能留給後世蒼生的也只有編排的野史評說了!

看來,還是低估了他。

身處逆境仍能冷靜思考,這樣的智慧和承受力該是經過了多少九死一生的風雨洗禮才能歷練而成!

她時驚時喜的表情變換令展昭多了幾分信心,一雙星眸望著她似有期待的美目,柔聲道:“你再睡會吧。我先派人盯著石永靖,明日一早便去將軍府。”

“嗯。”此刻,她能做的,也只有聽他的話了。於悅順從地再躺好,輕輕囑咐他:“你也早點休息。我之前不告訴你,也是怕你憂心。本想著自己解決,結果還是弄成這樣……”

那樣歉疚的樣子落入展昭眼裏,讓他沒來由的一陣心疼,這些煩惱皆是因他帶來的呀。輕輕撫順她的額發,笑道:“你再胡思亂想,我便真的憂心了。”

於悅調皮地伸伸舌頭,迅速合上嘴巴閉上眼睛。嬌俏的樣子看的展昭一陣好笑,寵溺地刮刮她挺直的鼻尖,便待要走。

不想那烏黑的眼睛立馬又張開,伸出一只食指豎在眼前,諂笑著飛速說道:“最後一句話!”

正感著無奈,她已正色道:“只要石永靖出現,便將石清遣來探我。”

“石清……”展昭重覆念著,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卻又隱隱覺得不完全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於悅變得凝重起來,直視他的目光:“他是楊剛殺人的人證。”

看展昭一臉錯愕,便緩了神色,喃喃道:“不要讓孩子參與到上代的恩怨中。”

“好。”

留給她一個溫柔的微笑,展昭轉身離開。可合上房門的剎那,心中的憂愁終於擴散到冷峻的俊容之上。

世事難料,他真的能改變這些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一章章的更來,就一點點的頻臨尾聲,竟然開始不舍。最多也就兩章吧,鴛鴦就要結束了,其實到了這一刻,我還沒想好怎樣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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