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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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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克托地勢高, 臨近十點,日頭越來越烈。陸時亦感覺身上的賽車服發燙,頭盔下的額頭已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簡大勇道:“你準備在坡路加速?”

這幾天他們開過很多次戰術討論會,已經將戰術布置的非常精細, 這段路石子之類的障礙很多,他們本來不打算在這個路段出成績。

可計劃不如變化快,誰也沒想到阿祖會在前期追的這麽狠。

“估計阿祖不甘心當綠葉, ”陸時亦頓了頓, “我試試。”

是個人都能從羅維對待阿祖和吉米的態度中, 看出fsh現在著重培養的是誰。已在csbk裏的一線選手不提,剩下這些選手中,顯然吉米才是fsh的親兒子。

“量力而行。”簡大勇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忍不住又啰嗦了遍。

陸時亦“嗯”了聲,隨即加速。其實他在坡路上沒有簡大勇想的那麽弱勢,跑地下賽的時候,鳳鳴山那種山路玩過幾次,路況還不如木克托好呢。

在這段坡路內, 阿祖追上了第二組第二梯隊, 陸時亦也追上了第一組第二梯隊,總算是將距離保持了下來。

但這還遠遠不夠。

所有組別全部發車完畢後,練習時每位選手隱藏的實力,終於全都展示於人前。

“勇叔, 現在每公裏平均速度比我高的有幾個?”

“如果拆分s彎道時的數據, 只有吉米強於你。按現在整體的數據來看, 小鹿,你排在第五名左右。”

第五距離獎杯還差兩名,他終究是在別的地方落後了。

“收到,”陸時亦看看路標,“馬上進泥濘路段,周旸、程兒姐準備換胎。”

木克托山脈綿延千裏,系西北地區最大的山脈之一,橫跨塔裏木河支流,造就了其物種多樣、地形多變的特性。

這段泥濘路段是整個木克托拉力賽中,除最後一段盤山彎道外最具有挑戰性的賽段,也是最讓車手頭疼的賽段。

無論多好的賽車,在泥濘路段都很難發揮出全部動力。還不能心急,如果心急之下加油,速度卻沒跟上的話,車胎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會摔車。

打滑摔車不是最可怕的,如果車胎不小心陷進泥裏出不來,那才是最大的麻煩。

賽車質量是普通摩托車的幾倍,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擡出來,這是一部分時間。

等出來以後,沒有淤泥堵在零件裏還湊合,如果有的話需要清理出去,要麽可能會弄壞零件。這可不是幾分鐘能搞定的,選手就可以直接宣布ga over了。

陸時亦也特別討厭這段路,他有點小潔癖,每次訓練看到濺了滿褲子的泥水,表情都非常一言難盡。

但沒有辦法,不臟不累不是拉力賽。

臨近正午,太陽高高懸在頭頂正上方,陽光不要錢似的前赴後繼往身上撲。程幼婷背著工具箱從空調檢修車內下來,差點被烤回去,邊往前跑邊摸臉,“靠,我今早沒塗防曬,死了死了,曬黑了曬黑了!”

周旸是不會回應這種話題的,於是邊配合周旸換胎,她又邊和陸時亦嘮叨,“小鹿啊,要是你程兒姐因為太黑沒人要,終身大事就靠你解決了!”

陸時亦笑笑,繃緊的肌肉因為這句話稍微放松了些。

頭發快被汗浸濕了,他想趁現在摘掉頭盔擦一擦,剛擡起來一半。

耳麥裏忽然傳來一道既不屬於簡大勇,也不屬於簡言的男聲。

“不用他解決,我幫你找個非洲人。”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炸響,陸時亦楞了片刻,想知道薄律師什麽時候跑去指揮中心那邊了。可惜沒時間閑聊,只能甩甩頭發上的汗,順便把耳朵上的麻癢感甩下去。

怕讓他分心,薄謙沒再說話。程幼婷被嚇得吐吐舌頭,動作快了好幾倍。

見換的差不多了,陸時亦把頭盔扣回去,程幼婷拿儀器測試胎壓胎溫,看到結果後比了個“ok”的手勢,“一切正常。馬上到第二補給站,我去加油,你吃點東西補充能量。”

“不了,”頭盔裏的聲音悶悶的,“油夠不夠撐到下個補給站?”

“夠。”

“下個補給站再說。”

程幼婷點點頭沒再堅持,簡大勇等人也猜到肯定會是這樣的答案,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阿梁看了一圈,湊到正在盯數據的薄謙身邊,“薄總,用不用我找組委會借臺直升機,去給陸先生送午餐?”

通過這幾天的觀察,阿梁完全摸清了薄總對那個車手在意程度。聽到自己的人不吃飯,薄總必定會心疼,所以阿梁覺得自己這個提議特別棒。

既能展現自己的能力,又給領導解決了麻煩,一石二鳥,領導不誇他都對不起直升機。

“不用。”

“啊?”阿梁正美滋滋呢,聞言呆滯片刻,“您說?”

“不用,”薄謙搖了搖頭,眼角帶著笑意,“他就是這樣的人,由他去吧。”

比賽進行到正午,已退賽四人。其中三人由於機械故障不得不離開,一人在下坡過程中沒控制好速度,賽車沖出賽道撞到樹上,導致車輛報廢,選手盆骨和腿骨粉碎性骨折。

醫療車趕到時選手已經意識不清,直接被大賽的救援飛機送到了醫院。

124名選手剩下120名,仍迎著烈日、堅定地向終點進發。其中不乏那名出事車手的隊友,牙都咬碎了,也不得不繼續往前開。

這就是木克托拉力賽,幾乎每年都有車手,永遠留在這片大西北為數不多的綠色之中,看著一屆又一屆的車手滿懷憧憬踏於其上,去流汗、去流血、去征服、去死亡。

而且這些並不算什麽,剛才那位出事的車手至少還有活命的機會,等到了賽程最後一段——那數不清多少個彎的盤山路時,死神才算是真正臨近。

平均海拔四千米,兩側只修有簡易護欄,一旦車子發出失控現象,沖出護欄

下場只有一個——粉身碎骨。

訓練時,陸時亦成績超過八小時的原因就在這兒。

他前天一宿沒睡,怕精神不濟出危險,盤山路開的非常保守,只用了一半實力。

能放話“拿獎杯看看”的原因也在這兒。如果不出意外,他經過盤山路的時間要比訓練時縮短五十分鐘左右,加上前半程再搶出一點時間。

擠進七個小時,未嘗不可能。

陸時亦皺著眉,忍著泥水開過泥濘路段,又經過一片崎嶇不平的林地,終於進入第三個補給站的範圍。

簡言實時播報數據,“現在已開出392公裏,每公裏比吉米低25秒,比阿祖低13秒,與77、92號選手差距低於1秒”

“其他人距離不大,”簡言頓了頓,“但還是”

“被吉米甩開了。”陸時亦接著說。

一公裏被甩出25秒,392公裏則是被甩出980秒,164分鐘。

這164分鐘的時間,他都需要在接下來的盤山彎道上追回來。

此時已是下午兩點,將近五個小時的高強度駕駛後,年輕如陸時亦也感覺到有些疲憊。

“下個補給站是終點前最後一個,”程幼婷提醒道,“小鹿,你必須停下來加油了。”

“好,一會兒我去加油,程兒姐你和周旸準備好胎等我。”

“你去?!”程幼婷忍不住喊了出來,“你到現在一分鐘都沒歇過!剩下的賽段是什麽情況你自己清楚,如果一直在疲勞狀態下,很容易”

“簡言,”程幼婷沒說完,陸時亦打斷她,“吉米在補給站休息了多久?”

簡言心思一動:“大概五分鐘。”

“那就對了,”陸時亦語氣不容拒絕,“這就能找回五分鐘。”

“小鹿!你真是你現在的成績肯定能進前五,crrc的入場券已經穩穩拿到手了,幹嘛要拼命?”程幼婷心疼的不行,嘰嘰歪歪的喊。

陸時亦卻沒就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程兒姐,準備好,我現在馬上進補給站。”

“……”程幼婷腮幫子氣鼓鼓地拉開安全帶。簡大勇想勸,但不知從何下口,既欣慰又心酸。

“程兒,你那有能量飲料吧。”簡大勇嘆了口氣。

“有。”

“給小鹿拿下去。小鹿,聽我的,可以不吃東西不休息,好歹喝口水成不?你已經五個小時滴水未進了。”

從出發到現在精神一直高度集中,陸時亦沒在意身體的感受。簡大勇說完後,他做了下吞咽的動作,才發現被太陽火烤太久,嗓子幹巴巴的,咽口口水都覺得刮得慌。

“行,我喝。”

正說著,程幼婷已經把飲料拋了過來。陸時亦從車上下來,右手去拿加油機上的加油槍,左手向上一伸,準確無誤地接住了塑料瓶。

緊接著他咬開瓶蓋,一邊扶著油槍往油箱加油,一邊仰起脖子灌水。被汗水浸過的喉結濕漉漉的,泛著點點光澤,隨著吞咽的動作一聳一聳。

程幼婷:“——咕咚。”

“程兒姐,”周旸詫異道,“你也渴了嗎?車上還有水。”

程幼婷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看小弟弟喝水看到流口水,實在太特麽丟人,搪塞周旸:“是有點渴,一會回去喝話說你怎麽跟小鹿一個叫法了,你以前一直叫我婷姐啊“……”!”

周旸:“……”

一瓶飲料灌完,油也正好加完。周旸不能讓陸時亦犧牲休息時間換來的五分鐘浪費掉,在油箱門關上的第一時間,沖上去換胎。

隨著最後一個螺絲擰緊,陸時亦放松一下腰背,跨上車繼續出發,長達八十公裏的盤山路徐徐展現在他的眼前。

賽程越往後越能看出選手的個人能力,此時擡頭望去,盤上路上只能看到寥寥幾臺車,距他都不遠。

而綠色車影在距起始點五分之一處一閃而過,扶搖直上。陸時亦笑了一聲,在心裏道:吉米,我來了。

剛吃飽的21號賽車嘶聲怒吼,化成一道紅色閃電,掠過“山道危險”的牌子狂奔而去!

“小鹿,現在車胎溫度還沒上去,一定要慢慢加速!”

“我就說慢了一句,你已經把速度提到這個程度了?減速點提前!入彎點提前!”

“好,做的非常完美。貼緊山壁,確保安全!”

簡大勇的指導一條接一條傳導出來,大家都知道現在已經到了大賽最關鍵的時刻,噤聲以防打擾選手和教練的思路。就連之前為了讓陸時亦放松,而時不時吐出一句俏皮話的程幼婷,都擰緊眉頭向上看。

盤山道狹窄,檢修車輛不允許跟行,她和周旸只能停在下面為小鹿加油。

“言言,從現在開始,每三分鐘報一次數。”

“收到。每公裏比吉米低25秒,比阿祖低13秒,與77、92號選手差距低於1秒。”

“每公裏比吉米低24秒,比阿祖低11秒,與77、92號選手差距低於1秒。”

“每公裏比吉米低23秒,比阿祖低10秒,與77、92號選手差距低於1秒。”

“每公裏比吉米低2秒,比阿祖低於一秒,已反超77、92號選手。”

簡大勇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胳膊止不住地打顫——反超說明

反超說明只要繼續行駛下去,小鹿一定能拿到一座獎杯!

程幼婷也坐不住了,周旸嘴唇緊緊抿著可、可簡言口中的數字仍在變化!

簡言聲音還算冷靜,“每公裏比吉米低22秒,比阿祖低10秒。”

“每公裏比吉米低21秒,比阿祖低10秒。”

“每公裏比吉米低20秒,與阿祖差距低於一秒。”

“每公裏比吉米低18秒,與阿祖差距為0。”

“吉米加速了。每公裏比吉米低19秒,已反超阿祖。你小心一點。”

反超阿祖反超阿祖!

程幼婷為了不讓自己驚呼出聲,緊緊捂住嘴巴。簡言聲線也終於有了起伏——

他們從沒想過,第一次參加木克托,他們居然能拿到第二名!

甚至簡大勇眼睛越來越亮,甚至他們有奪冠的可能!

因為陸時亦仍在加速,和吉米之間的距離仍在縮小!

不過fsh數據分析師那邊應該是給吉米危機感了,接下來的二十分鐘,吉米不斷加速,彎壓的一次比一次低,入彎點越來越近。

可在彎道上,比起陸時亦,他還是稍遜一籌。

14:55分,吉米回過頭,已能看到僅墜在他身後的三米處的暗紅色車身。

“我是不是在做夢,小鹿要追上吉米了麽?”程幼婷低聲喃喃,“誰快來告訴我,我到底做沒做夢,這太不可思議了我一定是在做夢”

她聲音壓的很低,可耳力極佳的陸時亦聽見了,低聲道:“程兒姐,你沒做夢。”

話音剛落,陸時亦扶正車身加速,在直線內追到吉米車尾。眼睛定準入彎點減速

大家屏氣凝神等著簡言的好消息,隨即,所有人耳麥裏都聽到了一個淡淡的“嗯?”

是陸時亦的聲音。

“怎麽了小鹿,”簡大勇趕緊問,“沒切進內線嗎?”

陸時亦沒說話。

簡大勇又問了一遍,耳麥裏只剩下對方的喘丨息聲,依然沒有任何回覆。

他有些慌了,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想喝口水鎮定鎮定。水還沒等入嘴,身邊的簡言忽然猛地站了起來!

“發生什麽了?”

“言言,怎麽回事?”

——薄謙和簡大勇同時出聲。

簡言面色煞白,根本沒心思回答他們的問題。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陸、時、亦,你剛才入彎,為什麽不減速?”

沒減速??!!

聽到“沒減速”三個字,簡大勇的臉色鐵青,水杯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在高速行駛的情況下,入彎前不減速,會被巨大的離心力甩出去。如果在平地公路賽還好,甩到賽道外頂多是個骨折。

可在盤山路、懸崖邊上,被甩出去約等於死亡!

程幼婷和周旸聽出潛臺詞,紛紛跳出檢修車,焦急地等待著陸時亦反饋。

對方卻道:“小屁孩兒,你叫誰大名呢?”

“我、我,”簡言胸口劇烈起伏,“陸、陸哥,你他媽快說,為什麽不減速?!”

“因為,”陸時亦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剎車好像失靈了,我想想辦法。”

程幼婷雙腿一軟,直接向後栽了過去。周旸眼疾手快,在她落地之前,用顫抖的胳膊接住了她。

簡言死死咬著牙,咬的眼眶通紅。薄謙轉身便走,聲音冷若冰霜,“阿梁,找組委會調度直升機。”

“好。”

這一切陸時亦現在都看不見,也聽不見,腦海裏只剩下一個疑問——他要死了嗎?

二十多年可笑的人生,就要這麽結束了嗎?

下一刻,他便直接在心裏回答了這個問題:不,他不想!

他心念電轉,深吸口氣後問:“周旸,我現在輪胎的厚度是多少?”

周旸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山地胎耐磨,比普通胎厚一倍。”

“謝謝,我知道了。”

周旸沒意識到,倒是簡大勇忽然明白了些什麽。表情猶如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神恢覆光彩。

“小鹿,你是想”

陸時亦笑了笑:“沒錯。”

剎車失靈,意味著他無法通過摩托車自身的制動系統減速,但因地制宜,他想出了其他辦法。

剩下的幾圈,吉米便看到,陸時亦在彎道之前用車前胎,極其小心地去觸碰山壁,車輪濺出一圈火花之後車速微降,然後極限壓彎,過彎,扶正車身,碰山壁,入彎,重覆這樣的過程。

吉米剛開始不懂他這麽做的目的,幾次之後隱隱能猜出來幾分。

這時因為減速方式太粗糙,吉米已經將差距拉回,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甩開21號選手,毫無懸念地拿下金杯。

三秒後,他減速靠近陸時亦,掀起風鏡,“我怎麽才能幫到你?”

陸時亦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做,失笑片刻,道:“我不用幫。”

不是他逞強,現在他們手裏沒工具,就算停下來把車子拆了也是白費力氣。吉米聞言,說了一句“我在終點等你”後,放下風鏡加速入了下一個彎。

陸時亦聽著耳麥裏報的剩餘彎道數量,一次比一次極限地操縱著車體,跟在吉米身後,向終點沖過去。

“九個彎、八個彎、七個彎”

“五個彎、四個彎、三個彎現在阿祖仍沒超過你。”

“兩個彎、一個彎,還有最後一條直線,挺住”

“近了,近了,終點越來越近了!”

陸時亦直起身子,已經能看到二十米外隨風飄揚的國旗、終點線後為了降速噴灑的白色粉末、以及賽道兩旁不知何時架起的減速氣墊。

五秒後,他與吉米先後沖破終點線。解說的聲音透過揚聲設備,傳遍至山頂每一個角落:

“恭喜5號選手吉米獲得冠軍,時間為6小時52分17;恭喜21號選手陸時亦獲得亞軍,時間為6小時52分23;更恭喜他們同時破了木克托拉力賽的歷史記錄——”

“偉大的木克托之神,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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