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醜鬼回城就換了個工地，是個地標建築，據說高度快六百米，一百多層，工期比之前的所有項目都要長。

工期長才好，有穩定的工作，就有穩定的收入，晚上睡覺都踏實些。

同進工地的有一個跟醜鬼年紀差不多的人，長得也一般，但身材魁梧，幹活幹出來一身腱子肉，太陽底下光膀子時都能閃光。

這人跟醜鬼不是一個地方的人，卻總愛往醜鬼身邊湊，今天借個火，明天借個洗頭膏，借完了來還，又要坐半天。

醜鬼也不是煩他，下了工地本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他又不打牌，光坐著也無聊。

腱子肉問醜鬼想不想出去玩。

醜鬼在這城市裏輾轉幾年，工地換了無數個，倒是真沒出去玩過。

“不去，”醜鬼叼著煙笑，“沒錢玩個屁。”

腱子肉說：“你省老婆本呢，老婆還不知道在哪，先帶你學學怎麽給人做老公。”

醜鬼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實打實也一個二十二歲的大老爺們了，春夢都做不到實處，聽到這裏還紅了耳根。

“不去！”

醜鬼覺得去那種地方還是不對，他不是隨便的人，隨便的時候也還是想做個人。

腱子肉卻說：“醜鬼，你這人真沒意思。”

說完他自己走了，隔天中飯休息，把昨晚上在某個地方的那種檔子爛事當笑話講給大家聽，他說得繪聲繪色，一群人笑得前仰後合。

醜鬼不覺得好笑，但也跟著笑，心裏其實有點惡心。

晚上醜鬼做夢了，夢境虛無縹緲，懷裏的人還是看不清臉，但這人有把冷冰冰的嗓子，跟所有人一樣，喊他大哥，醜鬼就醒了。

年中時醜鬼出了點意外，天太熱，他中暑，剛下工地就一頭栽到，額頭差一點磕到鋼筋上，沒丟命，但還是磕破了一道口子，縫了三針。

醜鬼難得請了幾天假，最後一天閑得慌，一個人亂逛，其實沒什麽想法，單純只是趁閑到處看看。

市中心的賣場富麗堂皇得像天堂。

醜鬼也是建設過大賣場的，卻還是頭一次進來逛，心情有點覆雜，像是有種隱秘的自豪感，但又知道裏邊的富饒與自己無關，難免有些失落。

帥哥放暑假了，他爸帶著他媽出去二人世界，他不願當燈泡，寧願跟保姆在家待著，膩了就約一兩個朋友出來打發時間。

咖啡館裏人很多，帥哥坐在角落裏，百無聊賴。

朋友推他，說那個人好奇怪，帥哥看過去，頭皮頓時麻了一下，像過了一層電，手臂上汗毛都立了起來。

醜鬼額頭上貼著紗布，越發顯得醜陋，可就算是受傷，好像也不影響他仰頭看墻上的電視。

一個內衣廣告，男人女姿態暧昧地貼在一起。

帥哥心裏冷笑，醜鬼就是醜鬼，又土又醜還不算，思想也這麽齷蹉，跟小鎮上那些聽風就是雨亂嚼舌根的人沒什麽兩樣。

畫面切換，新廣告賣的是凈水器，代言人是個穿著低胸裙的大美女，長發飛揚，笑靨如花，醜鬼依然仰著脖子，站在那裏看得津津有味。

“別不是個傻子吧。”朋友哄笑。

帥哥滿臉嫌棄，罵道：“你們看他做什麽！”心裏暗暗氣恨醜鬼，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罵歸罵，帥哥的視線還是忍不住往醜鬼那邊看。

他穿著運動長褲，褲袋邊印著碩大的某品牌標志，估計就是路邊二十塊錢一條的貨色，白T恤也是個笑話，松松垮垮，像是從哪個垃圾堆翻出來的。

醜鬼依然站著，被人不小心撞了下胳膊，別人跟他道歉，他回頭搖搖頭，又轉回去看了眼電視，沒多久終於還是走了。

帥哥坐著看醜鬼走遠，等了一會兒卻起身跟出去，醜鬼上了公交車，帥哥也跟上了車，遮遮掩掩，隔著老遠的距離偷偷看他。

醜鬼很怪，有座位也不坐，卻把著車後門的扶手站得筆直，眼睛一路上都望著車窗外，臉上偶爾會露出些怪異的笑。

印象裏醜鬼是很愛笑的，有事沒事都是笑，真正像個傻子一樣。

傻子現在有想法了，所以不愛笑了。也許是想女人了吧，他這個年紀，想女人也正常。

可是有哪個女人會要他，帥哥心想。

車子沒走幾站停下，醜鬼下了車。

帥哥跟下去，遠遠落在後頭跟著，他知道這個地方，新地標工地，醜鬼原來在這裏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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