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文澤的電話最終還是沒打成，顏朔將手機卡還給顏母，讓後者替自己收著。

按照李醫生替顏朔制定的治療計劃，她現在的情況應有好轉，可治療了兩個月後，她的部分記憶仍沒有恢覆。不但沒有恢覆，還有更加嚴重的趨勢。

初冬，驕陽躲在濃雲後，天色昏暗，像是傍晚。

顏朔做完最後一項常規檢查，跟著李醫生來到她的辦公室。李醫生示意顏朔坐在她的對面，微笑道：“這幾天有沒有想起什麽事情？例如你和文澤的事情。”

她和文澤。

半年前的那天，文澤在公園裏向她表白，她同意了。非常無恥的同意了，且沒有告訴文澤自己患了失憶癥。

在這之後，兩人正式在一起。文澤看著冷淡，但對顏朔的好也是數一個晚上都數不過來。正是如此，顏朔越來越不敢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他。怕他離開，怕他不能接受。

顏朔幫著文澤忙著解決開影樓的問題，約會的時間只能在晚上。文澤大概也到了好男友的標準，每天接送，無一例外。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就像是天空中劃過的流星，轉瞬即逝。

也就是一個月的時間，顏朔的情況忽然嚴重，記憶模糊，甚至連文澤也記不清楚。開始時她沒有意識到，直到那次與文澤一起出去玩。

那天兩人照例住在青年旅館，顏朔的精神不太好，她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病情加重了，且這病來勢兇猛。

文澤長相屬上乘，出門在外一直很討喜，時常有人過來搭訕。只是這次顏朔作為文澤的正牌女友，看見女生送來的秋波，不免有些傷神。

想她堂堂一……女孩子，居然連個來搭訕的男生都沒有，還要看著自己男朋友被搭訕，實在是太傷感了。

她先回了房間，完整的意識在瞬間被吞噬，早先出現的征兆在這一刻全部應驗。她忽然間什麽都記不起來，不但記不起來，脾性亦如同小孩一般。以往她完全失憶時，都會如此。

她發了瘋似的亂塗亂畫，看見文澤時她的腦中只閃過兩個字——搭訕。

於是，她將所有能扔的東西都砸到了文澤身上，然後推開文澤，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的家，只知道手機錢包和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丟到了路上。顏母顏父看見她的樣子，只能把她送到醫院。

那以後，她忘記了文澤，在文澤的世界中消失了。

想起她對文澤做過的事，不免傷感。她想，哪怕她當時對文澤提一提自己的病，也不會害的文澤如此。

李醫生見她半天沒說話，輕輕嘆息，將手放在她不安的疊放著的雙手上：“我是你的醫生，你要相信我，我們現在把你記起的事情再重新梳理一遍。”李醫生忽然停住，看了顏朔一眼“你家裏沒有遺傳病史，你還是沒有想起為什麽會失憶，是嗎？”

顏朔點頭。

“你的頭部有個疤痕，應該是頭部受到強烈撞擊造成的。這疤痕看起來也有許多年了，失憶癥或許跟這個有關系。”

李醫生繼續說道:“五年前，也就是你參加高考的前一天，你的頭部不知為何受到創傷，以後記憶開始下退。”

“是的。”

“高考前一天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李醫生又問。

顏朔蹙眉思考片刻:“我記得我那天和平常一樣，學校雖然讓高三的同學回家放松了，但是我和幾個朋友留了下來。我們像往常一樣覆習，之後我自己一個人回宿舍，就沒有什麽了。”

“你出事之後，學校沒有給說法？”李醫生奇怪道“正常來說，如果是在學校出事，學校肯定是有責任的。”

顏朔回答:“這個我記不太清了，不過我母親說，我出事的地點不是在學校裏，再加上高三的學生已經都回家，所以學校沒什麽責任。”

李醫生點點頭:“看來你是把回宿舍之後的事情都忘記了。還記得是跟誰留在學校的嗎？之後有沒有聯系過他們？”

“江姍，體育委員，還有幾個同學，名字記不清了。”顏朔快速答道“之後都沒有聯系過。”

李醫生心中更疑慮：“你們相約一起留在學校覆習，關系一定很好，你出事了，他們怎麽會不聞不問這麽多年。”

這一直是顏朔的疑惑，時間長了，她有些不敢去探知真相，刻意將此事隱瞞起來。現在李醫生再次提起，她有些焦慮。

“我、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聯系過了，我記不得了吧。”

聽了顏朔的話，李醫生沈思片刻，鄭重道：“我認為找出這段記憶也是至關重要的。”

顏朔潛意識裏，並不想去觸碰這段記憶，但李醫生如此說，她也只能努力的去回憶。

她到北京已有兩個月，從深秋走到初冬，身上的棉衣又多了一層。兩個月裏，她的情況沒有一點好轉，她甚至能感覺到更多的東西正在流失。

家中的那本日記寫的越來越勤，事無巨細，她都記在了上面。

初冬的街道行人漸少，下水道排水口上結了一層薄冰，兩旁傲立的梧桐樹只剩枯枝在搖曳。高樓大廈，建築冰冷。

顏朔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哈了口氣，暖暖手。

她現在不想回去，不想看到為她操碎了心卻沒有一點進展的顏母。

在長椅上坐了半晌，她起身，活動活動已經僵硬的雙腿。耳畔忽然響起汽車鳴笛的聲音，她側過頭，裹緊衣服。車窗搖下，看見張佑的臉。

他推了推眼鏡，一臉嚴肅：“上車。”

顏朔笑著搖搖頭。

張佑蹙眉：“你不上來我就不走了。”

周圍已有人在看他們。

無奈之下，顏朔打開車門，鉆了進去。

轎車裏很暖和，顏朔的眉頭漸漸舒展，看了看張佑，問：“找我什麽事？”

“你是故意在躲著我吧！”張佑的語氣有些沖。

顏朔尷尬：“我沒有躲著你。”

張佑手握方向盤，向相反的方向開去：“給你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去醫院的時間也改了。剛才讓你上車又不上，還說不是躲著我？！”

“可能……是我沒註意。”顏朔的確在躲著張佑，因此說這話時很心虛，右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耳垂。

“你這就是心虛的表現！”張佑斬釘截鐵“以後不可以躲著我，你也該給我個機會讓我追你。”

“我……”

張佑目視前方：“聽同學們說，鐘老師已經和文澤在一起了。”

心臟漏跳了一拍後，愈跳愈快，她捂著胸口，神色黯然。

張佑瞥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有些魯莽，但還是忍不住說道：“今天在班級群裏，大家都在恭喜鐘老師，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個機會了？”

然而他說的這些話，顏朔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腦中只有文澤與鐘意站在一起的畫面，很登對，又很不登對。

沈默了半晌，顏朔終於開口：“我要下車。”

“不行，我訂了房間，現在要去吃飯。”

好脾氣如顏朔，此時也是微怒：“你沒經過我同意，就訂了房間和我一起吃飯？”

在她慍怒的時候，轎車已經穩穩當當的停在了飯店門口。張佑二話不說，將顏朔拉近飯店直奔包間。

進包間的時候，她感覺到身後的玻璃大門被狠狠的摔了一下。

張佑不顧她的抗議，將她按到包間的座位上，開始點菜。

負責點餐的服務員很快走了進來。

張佑指了幾道菜，都是平日裏顏朔喜歡吃的。誰知服務員竟搖了搖頭，開口：“沒有。”

服務員的一句話，讓顏朔瞬間想起春晚上的小品，樂了。她沖著服務員點點頭：“麻煩你了。”然後又看向張佑“這些都沒有，飯也吃不成了，該走了吧？”

後者漲紅了臉，氣惱的將菜單摔到餐桌上：“你們這飯店不打算開了？要什麽都沒有？！我是提前訂好的包間！”

眼看張佑要和服務員吵起來，顏朔連忙將他拉走。張佑氣鼓鼓的走出飯店，看見自己的車上貼了個罰單。

他確實沒將車停到該停的位置，可這附近向來沒人管。

張佑更惱，撕下罰單，氣勢沖沖的回到車中，也沒管顏朔是不是跟了上來。顏朔看了看飯店，又看了看車，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不過既然張佑沒管她，她立刻溜之大吉。

一個人走在街道上，經過這麽一場鬧劇，心情竟也好了許多。她嘆然，果然在煩悶的時候還是要與人多接觸接觸，對自己總是好的。

顏朔忽然停住腳步，她感到身後似乎有誰在跟著自己。嘆氣，這個張佑還真是死犟到底。

她回頭，看見一張熟悉英俊的臉，忽然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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