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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來,自是沒有異議,故而她們一行人便往那楊柳岸走去。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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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要再說幾句,可是上頭有沈老夫人飽含深意的目光,她也只得乖乖的默認了下來。等到出了門,她才拉著李景行到院角的樹下,尷尬地解釋道:“祖母她老人家如今年紀也是大了,越發喜歡孩子,大姐姐有消息的時候就高興的很......”

李景行握住她的手,慢慢的摩挲了一下,安撫的道:“我知道的。”

沈采薇聞言微微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把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我現下還不想要這麽快有孩子。”她怕李景行多想,急急的解釋道,“這幾日在城中行醫救人,我有些心得體會,想要和賀先生一起編寫一本適用於戰場急救的行醫手劄,也算是替那些保家衛國之人盡一份心力。寫書的時候肯定少不了接觸一些草藥,實在不適合受孕。”

李景行微微一笑,隨即伸手把沈采薇拉到了懷裏,長嘆了一口氣:“我都明白......”他稍稍思忖,還是說了實話,“這事我也已有準備。接下來的兩年,我必是少不了要跟著榮將軍在外頭剿倭,算不上是安定。再者,邊外戎族蠢蠢欲動,若是起了戰火,我說不定還要自請出戰。我們現在,確實不是有孩子的時候。”

沈采薇松了口氣,放松身子,把頭靠在李景行肩上,小聲說了一句:“謝謝。”雖然李景行的理由也很多,但他能夠這般體諒甚至支持自己的想法,她心中那些忐忑和不安也少了許多。

他們兩人這邊把事情說開後定了下來,心中都松了松,平日裏相處起來反倒更顯得親近默契,倒是叫沈老夫人這個一心盼著曾孫的給急壞了:大夫也看過了,兩人感情也好得很,怎地就沒有一點消息?不過,很快,沈老夫人就沒時間和心情再想這事了——京裏又出了事。

沈采蘋剛剛及笄就嫁去了鄒家,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不過一月她就帶著一身的傷跑回了家裏,哭著和家裏人說是要和離。鄒家和沈家都不是簡單人家,這般一鬧自然是出了許多事,倒是叫街頭巷尾的一群人都有了話聊。按著沈承宇的意思,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沈采蘋都已經嫁過去了,女婿那頭若是有什麽不好的直接說出來,實在不行再讓長輩出面管教一二便是了,這般鬧出來確實是丟了兩家的臉。沈采蘋性子乖巧,一貫都聽家中父母的話,可這一次卻不知怎的下定了決心,死也要和離。沈承宇不答應,她便不吃不喝不說話一個人悶坐著,沈承宇那頭還沒怎地,嚴氏就已經哭成個淚人了,抱著女兒尋死覓活,一家子上下只把沈承宇吵得頭痛欲裂。

因著鄒大人近來失勢,沈承宇被家裏一大一小的女人煩的不行,也不願背上“逼死女兒”的名頭,拖了幾個月,還是順水推舟的對和離的事情點了點頭。鄒家那邊實在不占理,也不想真把事情鬧大了,鬧了一陣也應了和離的事情。

這和離的事情辦下後,嚴氏心裏松了口氣,抱著女兒哭了一通“苦命”。她擔心女兒受京中流言影響,想了想,幹脆咬牙收拾了東西準備送她去松江住段日子——既能緩緩女兒的心情,換個環境,說不得還能尋個好姻緣。畢竟這事鬧成這樣,京裏怕是再找不到好親事了。

不過,她雖打得是這般算盤,口上和沈承宇說的卻是:“雖說這事還是咱們家站理,但出了這樣的事情,京裏總是少不了閑話的,倒不如叫四娘避開些。日子久了,那些人自然就忘了。”她知道沈承宇註重名聲,自是從這方面入手。

沈承宇正煩著這些事呢,聽了這話便漫不經心的應下了:“你這話也是。說起來,她還沒回過老家呢,這回就當是散散心好了。”

嚴氏心裏有只把敲下這親事的沈承宇恨得咬牙切齒,面上還是笑顏如花:“我就知道,還是老爺疼她。”

這話哪怕是沈承宇都覺得有些假,擺擺手就把話給岔開了。

嚴氏這邊哄好了沈承宇,轉頭又另外寫了信給沈老夫人、宋氏還有沈采薇。一整晚的,她寫了好些又撕了好些,哭了半宿,一顆慈心泡在一腔的苦水、酸水裏頭,又酸又痛,好不容易才紅著眼睛把信寫好。等過幾日送沈采蘋出門時,她還故作歡顏的哄女兒:“你祖母聽了你的事,心裏難過的不得了,特意寫信叫你父親送你回松江小住。老人家這般年紀,最疼的還不是你們小輩。我和你爹爹這麽些年都離不開,你做孫女的還要替我們盡一盡孝心才是。”

沈采蘋這時候已經多少知道了些事情,她看著已經瘦得脫了形的嚴氏,心中一酸,抿了抿唇,雙手相合擡起,鄭重的對著嚴氏一禮道:“叫母親煩憂擔心,是我做女兒的不孝。這一去,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還望母親保重身子。”

嚴氏眼裏含著淚,幾乎哽咽不成語,忍著痛送了沈采蘋出府門,到了郊外要分別時口上只是依依道:“記得常寫信來,好叫我放心。”兒行千裏母擔憂,自來都是如此,末了嚴氏還是悄悄的附在耳邊叮嚀了一句,“若是遇上了鐘意的人,去和你祖母說一說,你父親再強橫也總不好違了老人家的意思。”

沈采蘋經過了這些事,竟有幾分脫胎換骨的模樣。她眉目如畫,盈盈生輝,面上沈靜如水,幾如古書畫中容貌靜好的仕女。聽到這話,她也只是輕輕的垂了垂眼,目光正好落在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上面:雙手白皙如同白玉雕成,纖長瑩潤一如水蔥,只是隱約可見一點青色——那是被打出來的淤青,初時手骨差點都要斷了,現今養得差不多已經看不出來了。

沈采蘋看著外面的長亭和楊柳,不由的抿唇一笑,眉目清淡出塵:“母親不必擔心。人活一世,到最後靠的總是自己。”男人,有與沒有,其實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幹系。

嚴氏看著女兒的模樣也不敢狠勸,只得小心翼翼的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等回了府便伏在榻上很哭了一通命苦。當初女兒訂下那門親事的時候她也不高興,只是顧著沈承宇不敢明著反抗,到了後來見著裴家那邊再無指望,她也只得認了命,只背地裏叫女兒忍一忍。哪裏知道,這卻是害了女兒一輩子。

早知今日,就是拼了一條命不要,她也萬萬不會叫沈承宇那混蛋把女兒嫁給那麽個家夥!

只是,世間從無後悔藥,從來都是悔之晚矣。

☆、171

大概是難得出門一趟的緣故,沈采蘋也沒有徑直就往松江去,反而是趁著這個機會在繞了一圈,看山看水看人情,等她人到了松江的時候,那最後一絲的郁氣也已不見。

她站在那裏,盈盈而立,溫柔靜美一如江水。

沈采薇見了她這脫胎換骨一般的模樣,面上神色雖是不改,心裏卻著實有些酸楚。

她本以為,幾個姐妹裏面,大概最需要憂心的是沈采蘅——顏沈君年紀本就比她大些,沈穩內斂又因為家庭緣故總有些覆雜事情,對上那麽個不會看人眼色的沈采蘅,肯定要有事情。誰知道,那兩人成婚之後便和和美美,那膩歪的模樣反倒叫原先看不上顏沈君的裴氏都放了心。反而是最乖巧隱忍的沈采蘋,遇上了鄒家那混蛋,這般的年紀就經歷了那些事。

沈采薇心裏有百般念頭轉過,口上卻還是溫聲道:“你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倒是叫祖母念叨了好久。整日裏都問我‘四娘這會兒到哪兒了?什麽時候到松江?’我都不知該如何答才好。”她伸手握住沈采蘋的手,問她道,“路上可好?”

沈采蘋微微頷首,面上顯出幾分淡淡的笑意來,應道:“我第一次出京,路上倒是見了許多從前從未想過的事情。各地風俗人情皆是不同,真真是開了眼界。”

見她笑了,沈采薇悄悄松了口氣又和她說起沿途的趣事。她自己上回來松江的時候走過一段陸路,兩相而對,倒是很有些話題可聊。故而,一直到沈府下馬車換上轎子,兩人面上都帶了一絲輕松的笑容。

知道沈采蘋是今日到,沈老夫人今日亦是起了一個早,早早的就坐在堂上等著。

沈采蘋還是第一次回松江,第一回見著沈老夫人這個祖母,雖是第一回見但見著老人家看著自己滿目慈愛關切,亦覺得心中微微一暖,便要俯身下拜。

不及她下拜,沈老夫人早就紅了紅眼睛,伸手將她摟到了懷裏,拿著帕子擦了擦眼淚,低聲道:“好孩子,祖母一瞧就知道你是咱們沈家的姑娘,你生得像你姑姑呢,都是乖孩子,偏偏命不好......”沈老夫人所出三子一女,最疼的就是那個小女兒,只可惜那姑娘生來就體弱,辛辛苦苦的養了幾年,還是沒養住,早早就夭折了。沈老夫人為著這個傷心的不行,家裏再沒有哪個敢在她前頭提起。後來,沈老夫人接了侄女林氏小住方才漸漸好了一些,因著移情的緣故她對侄女便如女兒一般。

沈采蘋伏在沈老夫人懷裏,只覺得周身暖暖,被她的哭聲一引,眼眶亦是紅了起來。她眨眨眼把眼淚忍回去,反而是安慰起沈老夫人來:“祖母莫要難過。都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那些壞事說不得最後都會成了好事。再說了,我亦不覺得自己命苦。”

宋氏和沈采薇亦是來勸,沈老夫人這才略略止住了一些,拉了沈采蘋的手,切切道:“我都叫人把院子收拾好啦,你就安心住下,本就是你自己家裏,若有不好的只管和你伯母還有我說。”

一邊的宋氏聞言亦是跟著問了幾句:“行李和仆人可都安排妥當了?若是缺人的話伯母再挑幾個給你,你那院子裏有小廚房,我給你選了兩個個京城的廚子,若有想吃的只管說.......”宋氏當家這麽些年,做起事來自是有條有理,一條條的說下了卻是細致又周到。

沈采蘋一一回了,然後又頗是感激的道了謝。眾人說了一番話,都依著位置坐下,幾個丫頭捧了茶水果點上來,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沈老夫人吃了一口菊花糕,喝了茶水緩了聲氣,之後才問起沈采蘋途中之事。等閑話說完了,屋中氣氛稍緩,宋氏方才試探般的問了一句:“日後可有什麽打算?”這倒不是她小心眼不歡迎人,只是沈采蘋這般的年紀和經歷,若還是和過去似的一個人呆在閨中不出門未免也太過苦悶了,可若是出門赴宴又和年輕的姑娘處不來。總要定個目標,有些事情可做,日子才能過下去。

這話卻是沈采薇接了過來,她輕聲道:“前不久我回女學看望溫先生,她這段時間正在整理文史,收集各朝女子詩文典籍,正缺個助手。我也問過采蘋了,她閑著也是閑著,正好可以去幫個忙。”這倒是個好差事,大越素來崇尚才女,而沈采蘋目前確實需要有一個好名聲。

沈老夫人聽著也很滿意,側頭和沈采蘋說道:“溫先生性子雖冷了些,人卻是極好的,且又是你二姐姐的先生,必是不會虧待了你。你既是得了這機會,可要在邊上多學一學才是。”

晚上大家一起聚在一起用了膳,直到李景行來接,沈采薇方才起身告辭。她想了想,還是把沈采蘋拉上送自己。

她們兩人走在路上,夜風習習,拂過耳邊,依稀帶來一些濕潤而甜蜜的花香和草木之香,那絲絲縷縷的清甜仿佛都染到了衣帶發梢。

沈采薇仰頭望了望那灑落清輝的明月,聲音漸漸也跟著柔軟了下來,側頭和沈采蘋說道:“溫先生出自杏林世家溫家。我聽說溫家男丁都是四十無後方才納妾,乃是少有的方正之家。你若是有意,可以考慮一二。”

沈采蘋聞言怔了怔,慢慢的搖了搖頭,她握住沈采薇的手,輕輕的道:“二姐姐,我已想過:女人並非只有嫁人這一條路可走。我亦不願把自己的命運交托到另一個人的手上。”她的眼眸在月下明亮如初,聲音輕的就像是花瓣落下,輕柔而徐徐的舒展開來,“我聽說,松江女學的朱院長亦是從和離之後再未嫁人。”

這話若是叫嚴氏或是沈老夫人她們聽到,怕是要狠勸一頓了,畢竟朱院長如今雖是受人敬仰,但那一路走來卻是不知吃了多少的苦——為人長輩,總是希望能夠替小輩選一條輕松的路。

可是沈采薇卻只是輕輕一笑,握住沈采蘋的手笑道:“我倒不知四妹妹竟是有這般雄心。既如此,做姐姐的只能祝你萬事如意,平安順心。”

沈采蘋得了她的認同,本還繃著的心也跟著舒了口氣,一直把她送到了垂花門口。

李景行的馬車就等在垂花門口,沈采薇悶聲不響的上了馬車,就被他抱到了懷裏。

沈采薇心裏想著沈采蘋的事,實在氣不過,低頭就在李景行的肩上咬了一口,小聲道:“天底下怎麽就有這麽多的混蛋,還叫四娘遇上了個......”

李景行皮糙肉厚,倒是不怕她咬,只是蹙了蹙眉便接口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走的路,那些事四娘都已經不記在心上,你又何必拿著來自苦?鄒家那一頭,這般行事,又能落得什麽好?”

沈采薇仍舊悶悶不樂:“男人就是靠不住......”

話還未說話,她的嘴就被李景行給堵上了,背靠在車廂上,只覺得李景行灼熱的呼吸在她面上燒出一團火來。

如今已是夜裏,並無多少行人,車馬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噠噠的馬蹄聲格外的清楚,仿佛都能聽到回響。在這種氛圍裏,那種當街羞恥play的感覺油然而生。

沈采薇臉一下子全漲紅了,等回過神來,她就急忙忙的推開了李景行。

李景行卻強硬的把她摟在懷裏,垂眸看她,眼中微微含了一點笑意,輕聲問她:“你說誰靠不住?”

沈采薇:o(>﹏<)o我錯了......

☆、172

沈采薇其實還真有點不放心沈采蘋,本還打算趁著自己在松江的這幾年照顧一二,不想邊境忽然傳了急報。

戎族入關,分兵三路。一路往遼東,一路往宣府,一路往大同。戎族大汗托雷親率鐵騎領中路大軍,直攻宣府,連破懷安、蔚州、陽和等地,宣府守關三萬部將皆是死戰而亡,都指揮使趙斌、總兵楊勇殉國。一時之間,血流成河,天下為之震動。

江南方安不久,大越朝局漸定,可那遙遠荒涼的北境已然點燃烽煙,戎族亮出的雪亮的刀尖亦是指向了京都。

李景行雖早有預料卻也不知竟是這般慘烈境況。如今大同雖仍是固守,但恐怕也守不住多久。一旦戎族沿著大同、陽和、宣府一路攻破居庸關,必是要長驅直入,直抵京都。

朝中一接到戰報,立刻就點了兵,集合三大營二十萬兵力,亦是兵分三路齊赴北境。李景行早早上奏請戰,蕭遠斟酌了一二,便把他配給了中軍大元帥彭老將軍,本著對好兄弟的信任和了解又暗中給他塞了一道秘旨。

好在李景行這些年在江南與倭寇作戰,百戰而百勝,敵寇聞其聲而喪膽,早已積了聲名。朝中雖是有些異議但也無人全力反對。因為情況緊急,沈采薇也沒再和搬家似的收拾東西,只是帶了洗漱用具和寫了一半的醫書就跟著李景行往北境去了,連伺候的丫頭都只帶了個身體強健的綠焦。

沈老夫人年紀大了,沈采薇自是不好叫她操心著急,故而只是說要回京一趟。宋氏倒是知道事情,親自來送了他們一程,臨去前握著沈采薇的手道:“男人打仗,你湊上去做什麽?若有萬一,你祖母和我們該有多傷心啊......聽伯母一句,回京裏等消息就好了。”

沈采薇眉間笑意淡淡,聲音卻是沈靜的:“伯母不必擔心,我和景行在一起,總不會有事的。”她頓了頓,俯頭鄭重的行了一禮,“祖母體弱,四娘年幼,有勞伯母操心了。”

宋氏還真不知道她這信心是從哪裏來的,也不好說李景行不可靠的壞話,只得道:“記得寫信,要不然你祖母那裏可不好瞞。”

沈采薇連連點頭:“伯母放心,我一定日日都寫信來。”

宋氏被她那討好的小模樣逗得一笑,隨即又有憂思浮上心頭,猶豫了一下只得目送沈采薇離開。

等馬車的輪子動了,車裏的李景行方才伸手把沈采薇抱到了懷裏,長長的嘆了口氣,學著沈采薇的語調說道:“‘我和景行在一起,總也不會有事’,采薇你對我倒是很有信心。”

沈采薇眨眨眼,與他雙目對望,隱約可以看見他黑亮的目中那一點輕微的猶疑。

也是,他尚年少,雖是經了許多戰事,但那些倭寇到底是無法和草原上那些鐵騎相比。對上來勢洶洶的戎族,他心中亦是會有些許的自我懷疑。

沈采薇忽然覺得心中一軟——這樣的男人,他對所有的人都是堅不可摧的強大,只有對著最親近的人的時候才會顯出一二柔軟來。就如同最兇猛的野獸,獨獨在對著你的時候收起利牙利齒,溫柔以待。

沈采薇用力的伸手回抱住他,輕輕一笑,好似玩笑一般的接口道:“你是我的夫君,我不信你信誰?”

李景行順手把她摟到懷中,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手指輕輕的撫著她的手指,聲音聽上去低沈而溫柔:“戎族來勢洶洶,戰場之上又是刀劍無眼。只怕若有萬一,救之不及。”

沈采薇聞言,緩緩仰起頭,烏黑的眼眸明亮如同星辰,“先賢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固。我從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值得。”她的聲音就先是潺潺的流水一點一滴的流入人心,“景行,我一直以你為榮,一直希望能夠與你並肩,而非躲在你的身後”

李景行怔了怔,垂頭看著她,目光細細的描繪著她的五官,只覺得心尖仿佛有一支羽毛輕輕拂過。隨即,他輕輕闔了眼,低頭深深的吻了下去。

他的吻輕輕的落在沈采薇的唇上,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慢慢的軟下去,如同浸在溫水之中,無處不妥帖,無處不舒服。

此去戰場,前途莫測,生死亦是難料。他早就有過為國死命的覺悟,只是不忍叫心愛之人與自己一同,可是聽到這樣的話語,他心中升起的卻是無與倫比喜悅。

蒼天待他何其之厚,讓他遇見沈采薇,令他此生再無憂慮。

戎族攻破的宣府城中,戎族的騎兵在街頭巷尾之間來去穿梭,早已不見城中百姓的蹤跡,只能看見地上不知堆積了多久的屍體,血腥味和腐爛味久久不散。

就在這時,一輛藍布車簾的馬車從街頭穿過,小心地避開那些橫倒在街頭的屍體。幹凈而精致的馬車,整齊而清脆的馬蹄聲,在這樣的氛圍裏顯得格外的可怖。

不願處的兩個騎兵望了一眼那輛藍布車簾的馬車,不由的皺了皺眉,沈下了臉。

“這種時候,估計也只有那位賈先生能夠這般大大方方的乘著馬車來去了。”其中一個騎兵冷笑了一下,眼中譏誚之意不言而喻。

另一個則是冷淡的開口截住了他的話:“行了行了,大汗看重人家,術赤大將軍不過是對他有點不恭敬就被罰了。你這些話要是叫別人聽到了就不好了。”

那騎兵也知道這話不好再說,只得吐了一口唾沫,恨聲道:“那越人最是會耍些花花腸子,大汗現下只是叫他迷惑了,等明白過來,說不得就把他給處置了。”

另一個人拉了他一把,隨口道:“也是,一個越人專門跑到我們戎族這兒來當什麽謀士,能是什麽好人?聽說他還是落馬城那裏的人,當年咱們大汗屠城屠了個幹凈,怎地就叫他給逃了出來?”

他們兩人都是術赤大將軍的手下,早就瞧那賈先生不喜,現下說了起來,罵罵咧咧的,倒是背著人把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拿來說了一遍,把那個賈先生罵了個底朝天。

那馬車卻是無聲無息的進了城中央的府邸。比起外頭那些雜亂的環境,這府邸上下倒是收拾的極其幹凈,熏了淡香的屋子裏面,大汗托雷端坐在木案前看著戰報。

他生的英武不凡,僅僅是端坐在那,也依舊有一種泰山一般的威儀,叫人望而生畏。

就在這時,賬外武士恭聲稟報道:“大汗,賈先生求見。”

托雷聞言擡了擡眼,隨手把案上的東西一推,擡聲道:“讓他進來吧。”

帳外走進一個穿著湖藍長袍的男人,他身量極高,脊背挺直猶如松竹,行走間衣袍不動,端看姿儀顯是個少見的美男子。然而,他面上帶了個玄鐵面具,只露出半邊的臉,即使如此亦是遮不住那面上的大塊醜陋的疤痕。

“大汗。”他雙手交握在一起,鄭重的行了個禮,手腕上的那串沈香把他的手襯得更加白皙修長,瑩潤如玉一般。

托雷朗聲一笑,伸手虛扶了一下:“先生不必多禮,此回能攻破宣府,先生當領首功。”

賈先生只是搖了搖頭,以一種輕而緩的聲調開口道:“是大汗麾下能將輩出,就算沒有在下,也不會影響勝局。可見,天命所歸。”

“哈哈,先生這話說得好,好一個天命所歸!”這話確實是說到了托雷心底裏——在他看來他能重活一世,可見是得了上天眷顧,好叫他一統關內,光覆先祖榮光。他面上笑意愈盛,揚了揚手,笑著道:“先生坐下說話,不知今日來此是有何要事?”

賈先生對著大汗又行了個禮,斟酌一二方才緩聲道:“臣知大汗心在天下,如此之時更該收攏民心。”他頓了頓,一鼓作氣的說了下去,“這些日子,幾位將軍都以屠城滅族為樂,長此以往,天下皆厭大汗,何談日後?還請大汗為大計故,稍加約束。”

托雷亦有所覺,微有遲疑,沈吟許久才道:“我也知道這麽做不太好。只是此時最要緊的是北上京都,下頭那些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總是要叫他們盡了興,方才能夠賣力。我此時若出面,總有一番事故,說不得要耽誤行程。”他起身拍了拍賈先生的肩頭,“我知先生宅心仁厚,心系蒼生,只是行大事者不拘小節,如今還是攻城破敵來得重要。”

居庸關就在眼前,只差一點就能長驅直入,兵臨城下。對於前世被李景行打回關外的托雷來說,這是何等的誘惑,若不是現下還要修整人馬,他恨不得親自扛著大刀去打居庸關。

萬裏錦繡江山,離他真的就只差一點。

他忽然想起前世與李景行在居庸關最後見的一面。

那是屍山血海、累累白骨所簇擁出來的戰神,真正的俊美無儔,強大無比。是立在大越邊境不可逾越的壁壘,讓托雷所有的雄圖與偉略都付之一炬。

李景行。托雷重新把這個名字念了一遍,不自覺得笑了一下:今世從頭再來,他占盡先機,還不知誰勝誰負。若是能夠親手打敗這個前世最大的敵手、把所謂的戰神踩在腳底下,那真是太叫人愉悅了。

☆、173 噩耗

本就已經是秋日,越近北地越是寒冷,雖然馬車上面的車簾極厚,擋了不少風。但後面的一段路,為了趕時間,就連沈采薇都已經棄了馬車改換策馬。風聲凜冽,吹得肌膚既幹又疼,每日夜裏歇下的時候,沈采薇都要悄悄用美人鏡洗一洗面,即使如此,她的臉還是被風吹的又紅又疼。

晚上休息的時候,眾人搭了帳子宿在野地,沈采薇和李景行因為是夫妻用的自然是同一個帳子。

夜裏風涼,涼氣森然,沈采薇稍稍擦洗一番後便有些怕冷似的縮在李景行的懷裏,她閑極無聊,先是拉了拉他烏黑宛若檀木的長發然後又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面頰,很有些嫉妒:“你的皮膚怎麽比我還要好......”

李景行唇角揚了揚,垂了眼看她,見她面上確是被風吹的又幹又紅,想起她這些日子隨自己一起風餐露宿,心裏倒是十分心疼的。他蹙眉想了想,便從懷裏取了香膏,替她擦了擦面。

他動作十分輕柔,一點一點,倒是叫沈采薇的面上紅暈更顯。好在帳中光色暈暈,倒是看不分明。

沈采薇不太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纖長的手指不自覺的動了動,順著李景行五官輪廓輕輕描繪,最後落在他的眼睫處。又長又卷的眼睫在她手上輕輕的動了動,有些癢癢的,使她不自覺得顯出幾分笑意來。

李景行剛好擦完香膏,順手把她的手給拉下來,十指交握,掌心貼著掌心,輕輕嘆了口氣:“早點休息吧,明天就到居庸關了。”

到居庸關,他們就要分開了——沈采薇留在居庸關裏,而李景行則是率城中的五千兵馬去大同與彭老元帥匯合。再見面,還不知要什麽時候。

沈采薇聽到這裏身子也頓了頓,她想了想,仰頭湊到李景行的耳邊悄聲慫恿道:“他們估計都休息了,我們出去走一走吧?”

她吐氣如蘭,熱氣好似撲在耳邊。李景行的耳廓微微有些紅,點了點頭,扶著她起了身,一起出了帳門。

這時候的環境汙染遠沒有現代那樣嚴重,這樣的荒野裏面,四下靜謐,仰起頭就能看見熠熠的群星和皎潔的明月。月輝如流水,星輝似薄紗,朦朦朧朧的罩在荒野之上,這樣寂寂的長夜都顯出荒涼的美感來。

沈采薇頗有些難為情,像是做賊一般的拉著李景行的手悄悄走了一段路,待離營帳有一段距離了,方才稍稍緩了聲氣,拉著李景行快步走了幾步,深深吸了口氣,開口感慨道:“這裏看夜空,還真有‘手可摘星辰’的感覺。”

李景行被她的表情逗得一笑,拉了她一把:“行了,又不是沒見過。”李景行還學過一點星象,倒也會觀星,看著星空的時候反倒更理智些,沒有那麽多詩情畫意的想法。他的目光反倒落在沈采薇的面上,見她笑意盈盈,容色清艷,反倒起了一些情思,忍不住緩了聲音,輕輕道,“去那邊看看吧,我抱你上樹看看。”

不遠處確實有幾顆樹,只是秋天落葉,枝椏光禿禿的。如果樹木有選美比賽的話,那幾顆樹大概連初賽都進不了。

沈采薇看了一眼,嫌棄道:“那樹受得住兩個人的重量嗎?”想了想,她幹脆拉了李景行的手,席地坐了下來。荒野上的草早就枯黃了,夜深露重,一坐下,衣服上面都沾了濕漉漉的露水,頗有些濕冷。沈采薇倒是不在意這個,她少見的文藝了一把,托著腮看著夜空,期待的道,“要是這場仗打得快一些的話,等春天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回來了。路過這裏,也許漫天遍野都是野花呢。”

李景行瞧她一眼,忍俊不禁:“你看這地方是長花的地方嗎?最多長一些草罷了。”

沈采薇瞪他一眼,抱怨道:“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美好想象嗎?”

李景行正經的點了點頭:“自然有的。”他深深的看入沈采薇的眼睛,眼中好似染了一層薄薄的星光,“等我們回來的時候,正好可以帶你和我們的孩子去游山玩水,賞盡天下美景。”

沈采薇自動過濾掉“我們孩子”這四個字,隨口道:“你才及冠,怎就想這些?一點沒有‘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敵寇兮覓個封侯’的野望?”游山玩水、賞盡天下美景,這不是老年人的夢想嗎?

李景行拉了她的手在手心摩挲,輕聲笑道:“若能打退戎族,大越就真的算是四邊皆安了。家國家國,國已安,自當安家。”他的笑聲仿佛融在那脈脈的月光裏,只把人心都捂得溫熱了。

沈采薇紅了紅臉,慢慢得靠在他的懷裏,許久才小聲道:“那,等我們回來就要個孩子吧。”男子二十而冠,尋常人大概早有子嗣。到時候並無雜事,自然可以要個孩子。

她就靠在李景行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這樣的涼夜也依舊有一種被烈火簇擁的灼熱感,仿佛整個人都是蠟做的,要融了一般。

那天晚上,他們兩人暢想未來,都有些動了情,回到營帳的時候自然又有一番甜蜜。最歡喜的時候,她抱住李景行,依稀可以看見眼前一片白光,即使是在營帳裏面,都仿佛可以看見那漫天的星辰,熠熠閃爍,身心皆靜。

事後,她倦極的靠在李景行的懷裏,打了個哈氣,輕輕道:“要是個女兒,可以叫靜辰......”

李景行把“李靜辰”這三個字念了一遍,正要說話卻見懷中的人已經睡沈過去,只得吻了吻她的額頭,自語道:“那就叫靜辰......”

第二日,他們加快行程,傍晚時分果是到了居庸關。守將孟康親自來接,把沈采薇安頓下之後,李景行還未來得及休息,便領了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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