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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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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瞪了一眼卻忍不住露出了一點笑容,唇線柔和起來:“姑娘可是安好?”他聲音冷然,語調卻是溫柔的,仿佛是月下潺潺流過的銀色溪水一般。

沈采薇不為所動的起了身,自顧自的擰了擰有些濕的衣袖,哼了一聲:“若是沒有你的狗,我會更好。”

那人仿佛因著這話更高興了,笑了一聲,往沈采薇走來。

沈采薇警覺的退後幾步,正打算往邊上去,卻忽然發現那人脫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那外袍之上熏了淡淡的沈水香,香氣清幽,若有若無。沈采薇只覺得身上一暖,面上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更紅了一些。

那人低頭時正好可以看見沈采薇纖細白皙的脖頸,他的眸光似是深了一些,許久才低聲道:“冒犯姑娘,抱歉。”

沈采薇低頭咬著唇,沒吭聲。她的長發發尾也有些濕,一滴又一滴的水順著流了下來,就像是剛剛離水的海藻似的。

那人極是體諒她,接著開口道:“你是女學的學生吧?我有下人在外邊等著,不若讓他去幫你那一件新衣換上?”

沈采薇聽到這話心裏松了一口氣,面上神色都好了許多,這時候才輕聲道謝:“多謝公子了。”

那人點點頭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沈采薇,笑道:“無事,本就是我應為之事。我去吩咐一聲,姑娘稍候。”他話聲落下,便帶著那只大狗往林外走。

沈采薇自然是不會完全的把所有的期望放在這麽個陌生人身上。她站在那裏一邊擰袖子和長發一邊默默想著:要是他不回來,我就先繞路去外邊的校舍找先生。有條小道人比較少,運氣好的話應該不會撞上人。

就在沈采薇為自己想後路的時候,那個年輕男人正站在一個玄衣仆從跟前冷聲吩咐道:“把狗帶走,順便那套女學的校服來。”他的語氣早就沒了與沈采薇對話時的溫柔,只剩下冷淡和嚴苛。

那玄衣仆從默不作聲的點頭應下,帶了狗往校舍方向走去。

年輕男人卻沒有立刻往回走而是站在原地笑了一下。他撫著樹幹,輕聲自語道:“白色的花啊,真美......”他緩緩閉上眼,腦中想起的適才看到的那一截雪白的脖頸,柔軟白皙的就像是一掐就斷的花枝,那樣嬌嫩,就那樣無知無覺的展露在他的眼底。

他不禁覺得有些心動起來,難耐至極。不過很快他便睜開了眼,低聲道,“還沒到時候。”說著這話,他已經擡步往沈采薇那一邊走去,他適才撫摸過得樹幹上留下的則是累累的挖痕,腳下的草叢更加是柔軟到了極點。

與此同時,鄭午娘正一臉失措的去尋朱先生:“游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采薇現在還沒看到人影呢。先生,現在怎麽辦?”

這種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朱先生心中亦是有一絲不悅。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但還是很快便鎮靜了下來,從容的道:“無事,許是路上耽擱了。你先去園門口等著。若是等到開園的時候她還不到,”朱先生的聲音頓了頓,把目光轉向一邊的柳於藍,緩緩道,“那就讓於藍先頂上吧。”

柳於藍一臉驚喜的模樣,她俯首一禮,鄭重而柔聲應道:“多謝先生,學生一定不負所望。”

在朱先生看不見的地方,柳於藍和鄭午娘彼此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笑意。

她們本就已經想好了所有的事。若是沈采薇趕不上那也便罷了,若她真的能夠趕來,後面的事才是真的精彩呢。

☆、94

沈采薇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果是等到了那去而覆返的男人。

只是,沈采薇在他空空的手上掃了一眼,面色雖然不變,但眼中不免掠過一絲焦急之色。

那人心細如發,自是發現了她的眼神變化,微微一笑,柔聲安慰她道:“我讓下仆去取新衣了。想著總不好留你一個姑娘家單獨在這裏,便來陪你等一會兒。”

沈采薇雖有幾分遷怒和警惕,這種尷尬無助的時候被人用柔和的目光看著,這般體貼周到的對待著,此時也不由得升起一絲少見的感動來。她微微低了頭,那被擰幹的長發依舊是半濕半幹的披在肩頭,鴉羽一般的烏黑纖長。她輕輕頷首道:“多謝,今日扶助之恩,來日必當登門相謝。”

男人聽到這話卻是忍俊不禁,上前了幾步,像是安慰妹妹似的拍了拍她的頭頂,朗聲笑道:“來日登門相謝?姑娘可知我的名姓?”

沈采薇不由羞窘,面頰微微泛紅——她還沒開口問人身份就說要登門相謝,聽上去還真有點空口說白話的感覺。

不過那人倒也沒叫她太過尷尬,反是認真的開口自我介紹道:“在下姓徐,名輕舟。”

沈采薇聽到這裏不免一笑,接口問道:“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舟?”

徐輕舟緩緩點頭,英俊的面上帶著幾乎叫人沈醉的笑容,應道:“沒錯。”他頓了頓,仿佛玩笑似的道,“是‘盛世需徐行,金玉堆滿堂’的徐。”

江南民間對於首富徐家的評價便是“盛世需徐行,金玉堆滿堂”。字面上面說的是:盛世繁華,需要悠然漫行,可以看到那逐漸堆滿的金玉;可實際上說的是:盛世的時候要往徐家走,他們的家都被金玉堆滿了。

沈采薇聞言微微一怔,隨即嗅到身上披著那件外袍的沈水香,此時方才反應過來:“是你送了我沈香手串?”她不禁蹙了蹙眉,直接幹脆的問道,“為什麽?”

徐輕舟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幽深的眼中眸光變動,仿佛是極深的暗井折射出淡淡的波光。可是,他的聲音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你想要,我恰好又有,這又何須什麽理由?”

沈采薇聽到這裏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的尷尬,她低了頭正要轉開話題,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輕輕的擊掌聲。

徐輕舟面上掠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但他很快鎮靜下來,垂眼看了沈采薇一眼,溫聲道:“想來是我那仆從帶了新衣來,你且等一等,我去替你拿來。”

沈采薇現在這模樣被徐輕舟看見已經算是不得已,自然不好再叫一個仆人過來瞧見。就算是如今這樣的境況,換作尋常女子說不準就要為了自己的貞潔要死要活。

就在沈采薇滿心糾結的時候,鄭午娘正挽著柳於藍的手說話。

因為久不見沈采薇的身影,柳於藍已經拿了一捧花與鄭午娘一起站在園門口,全然一副領頭迎賓的模樣。

鄭午娘心情極好,面上卻還是一副故作慶幸的模樣:“還好有於藍你陪著我,采薇這時候都不見人影,我都要擔心死了。”

柳於藍蹙了蹙纖細的秀眉,嘆了一口氣:“唉,到底是我占了采薇的位置。若不是朱先生吩咐了,現今又是緊要關頭,我還真不好意思。”

她們兩人這般一唱一和,邊上果然有不少原先就嫉妒或是討厭沈采薇的人接腔了:“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平日裏端得高高的,為了討好先生每堂課都去的早,這會兒卻遲到了。真是一點責任心都沒有。於藍你這回還是幫了她大忙呢。”

柳於藍眼中掠過一絲譏誚,面上卻是柔柔的笑,一邊說話一邊連忙擺手;“大家都是同窗,這又是先生吩咐的事,哪裏稱得上‘幫了大忙’?”

杜若惜這會兒正在後頭和沈采蘅一起等著沈采薇,聽到這話不免嗤笑出聲來:“真是好笑!先生說的是,等游園會開始,采薇再不來就由於藍你頂上,這會兒園門都還沒開,你們就已經確定她不會來了?”

沈采蘅亦是很不高興,氣惱的道:“就是,時候都還沒到,你們怎麽確定二姐姐她一定不會趕到?”

鄭午娘瞥了她們兩眼,面上笑容冷淡,語氣矜持的道:“都已經這個時候了,想必是有事耽擱了,否則早就該到了。”她那神態,就差直說杜若惜和沈采蘅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然而,鄭午娘話聲剛剛落下,忽然聽到後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轉頭一看卻正好看見沈采薇穿了一件簇新的校服,正面帶微笑的看著她。

那是一件全然沒有改過的校服,按理說顯得太過素淡了,可是沈采薇卻有著荊釵布裙都難以掩飾的絕色姿容,連那寡淡的顏色都被她穿的新清脫俗。她想必是跑來的,雙頰紅的宛若霞光照下,烏黑的眼眸水潤明亮,便是瑩潤的唇都如玫瑰花一般的嬌嫩紅艷。

沈采薇站在原地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擡頭去看鄭午娘,問她道:“你適才說我是有事耽擱了,不知此話何解?”

鄭午娘被噎了一下,很快便含笑的點了點頭:“我這不是瞧你這麽久都不見人影,這才猜測一二,隨口一說。采薇你很不必放在心上。”她面上笑容不改,朝著沈采薇緩緩走來,問她道,“話說起來,采薇你怎麽這麽晚來?”

沈采薇沒有理她,只是掃了掃邊上諸人的神情,適才說過沈采薇壞話的姑娘不由得在她的目光下低了頭,心裏又羞又氣。

鄭午娘被沈采薇這視若無睹的模樣氣得咬牙,可面上的笑容卻依舊是溫溫柔柔的。她仿若無意的把目光往下一掃,驚詫的小聲叫了一下:“采薇,兩位先生給你的玉佩呢?這種時候怎麽不帶上?”

溫大家和周大家收沈采薇為徒的事是所有人都清楚的,平日裏那證明師徒身份的玉佩沒帶的話也沒有多少人去追究,但是游園會這樣的時候不帶玉佩,顯然就是對先生的藐視和無禮。

鄭午娘的聲音不大不小,在場的諸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看著沈采薇的目光越發覆雜起來。

沈采薇這才緩緩擡起眼去看鄭午娘。她的目光如同刀片一般的自鄭午娘的面上劃過,唇邊笑意泛起淡淡的冷意:“我路上遇上個書童,不小心叫他給摸去了,正要去稟明先生呢。”她心中有些懷疑這書童乃是鄭午娘或是柳於藍安排的,故而緊緊的盯著她們,努力分辨她們的神態變化。

鄭午娘的眼中不易察覺的掠過一絲冷色,快得令沈采薇幾乎以為是幻覺,因為她的面上很快就浮起了一點清淺的笑意來,語聲亦是一貫的輕緩斯文:“哦?不知是采薇你還記得他的模樣,說不準是有外邊的人趁著游園會混進來了呢,不若讓人把園中的書童都喚來讓采薇你認一認?”

柳於藍亦是跟著插話道:“是了,既然是關系到先生給你的玉佩,總也不是小事。”

沈采薇一邊打量著她們的神色,一邊斟酌著開口道:“是......”她話聲還未落下,肩頭忽而被人拍了一下,不由驚訝的轉過頭,隨即便恭敬的俯身一禮,“朱先生。”

朱先生掃了在場諸人一眼,淡聲道:“游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還不都去準備準備?采薇和午娘,你們隨我進來。”沈采薇和鄭午娘乃是領頭迎賓的女學生,朱先生自然還有其他話要交代。

沈采薇咽下快要到嘴邊的話,乖乖的跟著朱先生到了一邊的校舍裏頭。

朱先生掀了簾子進屋後便隨意的在木榻上坐下,她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兩個女學生,先是去問沈采薇道:“適才你說是有個書童搶了你的玉佩?”

沈采薇點點頭,雙手交合,俯首一禮道:“確是如此,學生正要和先生說此事。”

朱先生慢慢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漫不經心的問道:“是哪個童子?”

在先生面前,沈采薇自然不敢敷衍了事,認真回道:“是往日在您身邊伺候的那個書童。”

朱先生端著茶盞的手指緊了緊,隨即便擡起眼去看沈采薇,本來平靜如水的眸中掠過一絲冷色:“哦?”她把茶盞擱下,淡淡的道,“惜聲今日晨間一直跟在我身邊,你確定是他?”

鄭午娘正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一邊,細長的眼睫遮住了她眼中泛起的喜色——那書童今日晨間確實一直跟在朱先生身邊,若是剛才沈采薇在外邊說了這事,她必是逃不了一個“推卸責任”、“汙蔑無辜”的惡名。不過,現在在朱先生的前面揭了這事,壞了她在朱先生心中的形象,也很是不錯。

就在這校舍的不遠處,被朱先生請來做客的徐輕舟正拂開古琴上的塵埃,輕聲自語道:“好姑娘總是要吃些虧......”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在琴弦上按了按,琴聲輕顫,“那個偷玉的小賊可是抓住了?”

“您一早就叫我們盯著,自是不會叫他逃了。您是打算把人送過去?”大約是進了女學裏面,為了避嫌的緣故,現今徐輕舟身邊陪著的倒不是那個寡言的玄衣男仆而是穿著大紅衣裙的葵姬。

徐輕舟搖了搖頭,似是驚訝的擡起眼:“為什麽要送過去?”他幽潭似的眼中仿佛浮起濃濃的笑意和期待,語氣溫柔的可以泛出涼意來,“既然抓住了人,自然是要處理幹凈。小姑娘們做事總是沒頭沒尾,我總是要幫著收一收尾才是。”

他伸手從案前的花囊裏取出一枝花,輕輕的摘了花瓣在手心握著,語聲柔軟的仿佛是花蕊中的露水一般:“我還等著那朵白色的花,自己落在我手心裏呢。”

☆、95

沈采薇一凜神,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她回憶起適才在外邊時鄭午娘和柳於藍一唱一和要引她說話時的模樣,立刻就猜到了是她們在裏頭做了手腳,很快就冷靜下來。

她在來的路上就想過了,書童偷玉的事情確實是處處古怪。第一,她不是在先生交代的校舍遇上人,而是在半路上;第二,那書童別的不偷單單去偷玉佩,顯然不是為了財物而是故意要引著她跑。所以,她不免懷疑這是鄭午娘或是柳於藍故意尋人拖延她的時間、並且讓她因為丟玉的事情而在先生面前丟臉。只是她沒想到,她們竟然還在書童身上做了手腳。沈采薇倒不是那種一根筋的人,面色固然不變,腦子裏頭已經立刻想到了“雙胞胎”這個詞。

只是,這時候她沒有證據,自然不能在朱先生面前硬撐,否則只會是越描繪黑。所以,沈采薇微微的低了頭,在朱先生還沒有開口下定論之前接著說道:“既然先生這麽說了,或許是我錯眼了,畢竟書童們皆是一般服色,我粗粗一眼認錯了也是有的。只是我追人追到半路,不小心落水,因為要重新換衣裳的緣故,這才晚到了。”因為閨譽的緣故,遇上徐輕舟的事又不能說出口。

朱先生這才把目光落在沈采薇那件嶄新的校服上,也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言辭,眼中神色微變,點了點頭道:“好了,游園會馬上就要開始,你們都去準備準備吧。我還要去見位客人,就不多留了。”

沈采薇咬了咬唇——這種時候要是不能拿出證據那就是越描越黑,所以她也沒有堅持要留下來辯解,反而是安靜的行了禮,隨著鄭午娘一起出去了。

鄭午娘第一次真正的叫沈采薇吃了個悶虧,哪怕是再沈穩的性子這時候都忍不住露出一點兒笑影來,緊跟著冷嘲熱諷道:“采薇你既然是錯了眼,那可要好好再想想。認錯了人不要緊,但玉佩還是要早些找回來才是。”

沈采薇心情差得很,這時候卻還是慢條斯理的擠出一個笑容給鄭午娘:“多謝關心。”

鄭午娘被她這輕描淡寫的反應堵了一下,笑容僵了僵,隨即便想起她這不過是硬撐罷了——先前在朱先生那邊留了壞印象且不說,她這一次莫名其妙的丟了玉佩,溫大家和周大家那裏必也是要氣惱的。於是,鄭午娘心情極好的微笑起來,上來挽住她的手,笑著道:“走吧走吧,游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兩個總不好落在後頭。”

沈采薇冷淡的應了一聲,用力的捏了捏鄭午娘伸過來的手,也對著她笑了笑:“我手勁有些大,午娘你忘了麽?”賞荷宴時候吃的虧,想必她全忘了。

鄭午娘白皙嬌嫩的手上立刻就顯了一條紅印出來,她抽了口氣、忍痛收回自己的手,終於再不不去裝模作樣,只是冷冷的掃了沈采薇一眼,幹脆的掉頭走在了前面。

沈采薇跟在後面,默默的在心裏琢磨著如何查證此事。

因為心裏存了事,本來還期待萬分的游園會都成了走過場,沈采薇面上雖還帶著笑,心裏頭卻仍舊想著書童的事。

不知不覺的,便到了拍賣書畫,展示花卉的時候。

宴上的拍賣的書畫皆是在場的女學生所作,鄭午娘的那副畫了半個月的春江花月夜圖得了個最高價,一時之間成了風頭最勁的人。

沈采蘅素來瞧不得她那得意的模樣又擔心沈采薇心裏不好過,於是便特意湊過來說悄悄話:“看她那得意的樣子,真是討人厭。每回出風頭的事,她都最起勁......”

她們正好站在角落裏,邊上沒人,倒是個說悄悄話的好地方。

沈采薇一顆心本是就揣著事,沈甸甸的。此時聽了這話倒是被她逗得一笑,捏捏她白嫩嫩的面頰道:“我瞧著你適才一直在楊夫人那裏轉悠,這會兒怎麽抽出空來來關心這個了?”

沈采蘅頓時被這話問的期期艾艾,紅著臉不吭聲了。

楊夫人姓顏,正是顏五的嫡親姑姑。顏家此時並無正室,後院裏頭雖有個有兒有女的寵妾,但到底上不得臺面,顏五的婚事反倒可能是這個姑姑更說得上話。正因如此,沈采蘅才會想法設法的湊上去表現一二。

看著沈采蘅這幅模樣,沈采薇不由得想起張愛玲那句“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在這之前,沈采薇從未想到沈采蘅這樣天真嬌氣的性子竟然也會有自發自覺的去討好一個人的一日。

沈采薇這樣一想,心裏不由得有些莫名的難受和唏噓來。她聯想到自己日後說不得也會這樣喜歡一個人,不由得抽了口冷氣,很不是滋味。只是,對著沈采蘅,她還是盡力的端出好姐姐的模樣,摸了摸她的面頰,關切的問她道:“怎麽樣了?”

沈采蘅低著頭,捉著自己的手指小聲道:“沒怎麽樣......”話雖如此,她的眼睛卻是亮晶晶的,仿佛落了一顆星星,幾乎要流淌出濃濃的歡喜來。

沈采薇壓下自己萬千的感慨,勉強露出點笑容來:“這麽說,明年我倒是要聽好消息了?”

明年是她們結業禮的時候,也是顏五在京參加會試和殿試的時候,若是一切順利待顏五考上了進士說不準就要說婚事了。

沈采蘅羞紅了臉,扯著沈采薇的袖子撒嬌道:“二姐姐......”聲音拉得長長的,就像是澆了一層金色的糖水,甜蜜的要冒出泡泡了。

沈采薇卻故意端出正經的模樣逗她,笑著道:“我說的是明年結業禮的事。”

沈采蘅臉全紅了,鼓著雙頰氣呼呼的跺跺腳就跑開了,一時間忘了去計較鄭午娘的事也忘了問沈采薇朱先生說了什麽。

目送著沈采蘅轉身跑開,沈采薇面上的笑容也漸漸的淡了下去。她獨自站在樹下,陽光從分叉的樹梢灑落下來,就像是流水一樣飛濺起金色的光暈,美得如同夢境。她正好就站在樹下的光影裏面,被光遮去了大半的神色,微微蹙眉,獨自一人把適才的事情又在心裏想了一遍。

就在不遠處的地方,鄭午娘和柳於藍亦是在說話,只是她們的臉色都不太好。

聽了柳於藍傳來的消息,本還為著適才風光而高興的鄭午娘不禁白了白臉,壓低了聲音問說:“你的意思是,那人不見了。”

柳於藍的臉色也有些難看,面色蒼白幾乎像是害了一場重病似的,她垂下眼睫掩住眼中各種覆雜的情緒,輕聲道:“我本還以為他是貪心不足想要吞了玉佩,可是令人去他們家中看過了。他們一家子人都不在了。”

無論是鄭午娘和柳於藍都不過是十多歲的姑娘,哪怕她們之前設計陷害沈采薇也不不過是發洩心中那股子怨恨罷了——若是最開始不過是一點不平和嫉妒,待得後來屢屢碰壁,自然是越加的怨恨。只是,此時出了這事,沒經過什麽大事的她們也不免心下一涼,滿心慌張。

鄭午娘緊緊握住柳於藍的手,忍不住道:“會不會,會不會是有人知道了我們做的事,把人抓去了?”她說到這裏,擡頭望向沈采薇的位置,低頭咬著唇。

比起因為出身的緣故養尊處優、不曾吃過大虧的鄭午娘,從柳家那個汙潭歷練出來的柳於藍這時候反倒顯得更加冷靜。她回握住鄭午娘的手,用力握著,沈聲道:“別怕。”

柳於藍柳眉輕輕揚起,眼中閃過幾分冷冷的顏色,猶如是白日裏忽然現行的艷鬼,帶著幾分骨子裏的狠厲和冷艷:“現在不見人影,對我們反倒是好事,畢竟是死無對證。再說,若那些人真落到沈采薇的手中,那又與我們有什麽關系?”她認真低頭盯著鄭午娘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不過是幾個身份卑微的下人,難不成他們的幾句話真能把我們怎麽樣?”

鄭午娘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是了,不過是幾個下人而已,就算真的指證了她又怎麽樣?她是鄭家女,有聖人在上面壓著,那些人怎有膽子敗壞鄭家的名聲?

想通了這一節,鄭午娘緩緩點了點頭,語聲也沈靜了下來:“是了,這事與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這時候,邊上有個姑娘正在念詩,念的是那句“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她手上正端著一盆正在怒放的菊花,邊上坐著的夫人們皆是不由被她那人面菊花相映紅的姿態逗得笑出聲來。

那笑聲驚醒了站在角落中的人。無論是沈采薇還是鄭午娘等人皆是反應過來,從角落裏走出來,重新融進人群之中。

也正是這時候,不遠處的校舍裏面正有悠悠的琴聲響起,被涼風一勾,就散在了滿園的花香和人聲裏,仿佛是埋在風裏的種子一般。

屋子裏,朱先生和徐輕舟正對面而坐,一身紅衣的葵姬則是認認真真的跪坐在一邊,低頭給這兩人斟茶。

朱先生怔怔的看著徐輕舟撫琴的模樣,輕輕的嘆了口氣,語氣裏面少見的帶了點惆悵的意味:“你和你母親很像......”

徐輕舟的手微微顫了顫,隨即便笑了起來:“先生說笑了,”他緩緩擡眼,英俊的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語氣卻是不容置喙的堅定,“家中的人都說,我像父親。”

朱先生卻沒有被他這堅定的語氣所說服,只是搖了搖頭:“你與徐老先生只是是形似,與阿阮才是神似。她固然早逝,但你是她唯一的兒子,她必也是也在你身上下了許多心血。”她目光柔和的看著徐輕舟,似乎含著無數的回憶,輕緩的說著話,“阿阮自幼與我一起長大,親如姐妹。我當年本以為她一輩子都會留在女學,怎麽也沒想到她竟選擇遠嫁去徐家。”

徐輕舟面色不易察覺的沈了沈,很快便把話題岔開了:“先生邀我來,想必也不是為了說這些舊事吧?”他揚唇一笑,淡淡道,“母親離世之前一直念念不忘她呆過的松江女學,我此來也是想著替先人捐款修繕女學,也算是盡一盡心意。”

朱先生果是被轉開了話題,她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你能如此想,再好不過。”

徐輕舟卻是緊接著笑道:“久聞松江女學梅花宴的大名,不知今年梅花節,我可能來湊一湊熱鬧?”

朱先生這才想起徐輕舟至今未婚,不由得也生出了一點兒做長輩的慈心和關切來,點點頭道:“遠來是客,梅花節本就是眾人同樂,你既有此心,我又怎會攔你?”

☆、96

等到游園會散了,沈采薇和沈采蘅一起坐著馬車回去。

沈采薇已經想好了事,到了家後先把沈采蘅送回去了,自己則是直接往三哥沈懷德的院子裏去——她畢竟是個姑娘,身在內宅,許多事都不好自己去做。要查這事還需借助他人。

這個時候,沈懷德正坐在臨窗的書案前看書。他穿著一件蔥綠的直裰,腰間掛著碧綠色的玉葫蘆,那波光盈盈的綠色幾乎要滴出水來。他本來就並非容貌出眾之人,五官只是平平,因為在外歷練許久的緣故,膚色微微有些黑。只是當他手握書卷,垂眸凝視的時候,便仿佛有萬裏的春風拂面而來,令人見之便生歡喜之情。

沈采薇規規矩矩的上前見了禮,然後便拉著沈懷德的袖子道:“游園會上都沒怎麽吃東西,哥哥要不請我吃點心吧?”

沈懷德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襟,見她這小姑娘的嬌俏模樣,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笑了一下:“這樣大了還惦記吃的......”話雖如此,還是拉了她一起坐下,又另外叫了下人去泡茶上點心。

沈懷德屋子裏的那些下人都是久經考驗,不一會兒便端了茶盤過來,上面是兩鐘新茶。

沈懷德自己接了一鐘茶,掀了茶蓋也不喝,只是揚眉開口問道:“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日游園會上可有什麽事?”

沈采薇正在喝茶,忽然被這麽一問,差點兒就被燙到。她連忙擱下茶杯,先上來拍了個馬屁:“嗯,我就知道瞞不過哥哥。”

沈懷德忍俊不禁,低頭抿了口茶然後才擱下茶盞,訓她道:“別貧嘴。”語氣並不嚴厲,眼裏也還是帶著笑,顯是和煦至極。

因為自己的不仔細,反而是被人算計了一回,沈采薇一想起來就覺得丟臉和不好意思。只是,她還是坐在沈懷德的跟前,老老實實的把自己遇上那個偷玉的書童以及後來與朱先生的對話都說了一遍。就連中間遇見徐輕舟的事,她也沒漏下。

沈懷德聽到徐輕舟出面的時候微微蹙了蹙眉,似是想了想便開口道:“我會替你備好謝禮送去徐家。只是此人來歷不明,出場的時間和地點又太巧了,你以後還是不要和他湊得太近。”

沈采薇怔了怔,便乖乖的點頭應了下來——反正這事交給三哥也沒差。

沈懷德一貫是把這唯一的同胞妹妹當做女兒似的養著護著,交代完了徐輕舟的事後便接著開口問她:“這一回可是知道自己錯了?”

沈采薇仰頭看著他,可憐兮兮的眨了眨眼,應道:“我知道錯了。”

沈懷德生了一顆鐵石做的心腸,毫不憐惜的拿起書卷敲了敲她的頭,繼續沈聲問她:“你覺得自己這是錯哪裏了?”

沈采薇眼見著撒嬌賣萌都沒用,只得端坐在椅子上認認真真的道:“我不該因為平日裏的安逸而掉以輕心,也不該因為對方是個孩童而太過輕信。”

聽到這裏,沈懷德面上方才好看了一些,他語聲和緩的安慰她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沈懷德見慣了世情,自來便覺得人心難測也知道好人難當的道理。只是當他對著唯一的妹妹的時候總是狠不下心,既想要讓她知道人心之惡有所提防又是想讓她繼續保持那份難得的善良做個自在快活的姑娘。所以,猶豫來猶豫去,每一次都是輕拿輕放,這一次亦是如此。

沈懷德心裏想了一會兒,考校著問她道:“此事你準備如何去查?”

這事沈采薇已經想過許久了,聽到這裏便認真道:“自然是從那個書童查起。既然容貌相似,就算不是同胞兄弟也必有血緣關系。”

沈懷德點了點頭,道:“還算你有些腦子。這事我會替你查一查,若真查到什麽自會通知你。”他輕輕地扣了扣桌案,面上浮出淡淡的笑來,冷淡中帶著那刀片才有的淩厲,再無春風的溫和,“其實,這事到了這時候,估計也查不出什麽,裏面又牽扯著鄭午娘,就算是顧忌著鄭家的顏面也不能就這麽鬧開了。鄭午娘那邊是我們是暫時沒辦法了,但柳家可下手的地方卻很多。你要知道:許多事情,是不需要證據的。”

沈采薇很快就跟上了沈懷德的思路,撫掌道:“是了,柳家那個三公子今年考了舉人,現在正想法子謀個差事呢。”

柳家三公子乃是柳於藍的嫡兄,柳家那位大夫人的心尖尖。柳家自命詩書人家,女孩兒也都熟讀經史,柳於藍姐妹兩個更是此中翹楚,脂粉堆裏的出眾人物。只是柳家大房裏這唯一的獨苗卻是個讀不進書的。前前後後考了許多年,不知請了多少先生、賠了多少銀錢、送了多少人情,好不容易今年才考了個舉人出來。柳大夫人只這麽一個兒子,疼的跟什麽似的,知道以兒子那點墨水往前是再也不能夠了,也不忍逼著他,索性便琢磨著給兒子謀個差事。

沈懷德見她會意,便接著提點她道:“父親現今就在吏部,柳家只要有心就不敢在這時候得罪我們。只要你捏了他們的七寸,何愁不能叫她們按你的意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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