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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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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聲就好像是羽毛似的在他的神經末梢輕輕掠過,激得他的心都跟著跳了一下。李景行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子往那笑聲傳來的地方走了過去,擡眼往那說話的人看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沈采薇。

她拿著剪子,盈盈的站在花叢邊上,似是在琢磨著要剪哪一朵。

李景行因為備考的緣故好些日子沒見她,此時見到站在花叢裏的她,心中砰砰的跳了起來,仿佛是熱騰騰的金黃色蜂蜜澆在他的心上,滿心的甜蜜。

他很自然的想著:她在叢中笑,爛漫更勝這滿地的花。

仍是誰被李景行這樣的目光看著都不會沒感覺。沈采薇回頭瞧了李景行一眼,把剪子遞給後邊的丫頭,上去見禮:“李世兄。”

她面上雖然一派鎮靜,心裏頭卻是把事情又過了一遍,一下子就明白了裴氏的意思。只是她也不知道這事李景行知不知情,不由悄悄打量了一下李景行的神情。

李景行不知沈采薇心裏頭轉過的那些念頭,本來冷淡的臉上顯出幾分難得的笑意來,擡手指了指那些菊花道:“我還是第一次來你們這兒賞菊呢,二娘若是有閑不如帶我四處看一看?”

看你個頭!

沈采薇心裏頭默默罵了一句,面上卻是甜甜一笑,眉眼彎彎:“世兄是客人,我自該好好招待才是。”她伸了伸手,往邊上指道,“走這裏吧。”

李景行跟著沈采薇並排走著,心裏頭琢磨著要說什麽來緩和一下氣氛。於是,憋著憋著,李景行那臉色就從白玉色的憋成了青玉色的。

沈采薇看在眼裏,想了想便開口道:“還沒恭喜世兄這回得中解元呢。”

李景行搖搖頭:“這倒不值得什麽,後頭的會試、殿試才是真要緊呢。”

沈采薇知道李景行這是真的不在意,他是叫李從淵養出來的,眼界上頭開闊了許多,又這麽個爹做榜樣,一個解元倒也不稀奇。

沈采薇點了點頭:“那明年二月的會試,世兄可準備下場?”

李景行看了沈采薇一眼,輕聲道:“這倒不急。我學問還不到家,須得再等幾年。”會試三年一次,錯過明年,他還要再等三年。

李景行說話的時候語聲輕輕,既不自傲亦不自輕,顯是對自己很有把握,心有成竹。

沈采薇心裏倒是對他有了幾分佩服——這才是人考試而不是試考人。他們說話間正好到了園子的一角,她指著邊上被人精心侍弄過了的菊花說道:“這裏有幾盤綠牡丹、墨菊和玉壺春,世兄若是賞菊倒是不可錯過。”

李景行的目光先是在沈采薇繡了釘了珍珠的繡鞋上頭轉了轉,然後才認真去看那幾盤被精心養出來的菊花。

綠牡丹乃是綠色的,形如牡丹花一般,花蕊中央那一抹嬌嫩嫩的綠色鮮妍的宛如昨日裏碧波上化開的顏色,澄凈至極。墨菊在陽光下頭看著倒不是真如墨水一般的濃黑,黑中帶著紅,卷曲的花瓣圍在邊上,看著便很是華貴。比之前面兩樣,玉壺春的顏色更素凈一些,淡色的花瓣展在邊上簇著花蕊中央那一點的嫩黃色。

李景行跟著往前幾步,看了看那幾盆菊花,不由擡頭看看沈采薇發上的紅珊瑚菊花簪子,一笑:“二娘頭上的那朵菊花和真花比起來也是不差了。”

那支紅珊瑚簪子乃是用淺紅色的珊瑚為花瓣,淡黃色的蜜蠟為花蕊,那花瓣就如同真的菊花一般卷曲而細長的展開在發間,簇著那中間的一點黃色,幾乎要引得那不知就裏的蜜蜂來采蜜。

這話其實有些過了,但李景行說得自然,語聲輕緩從容,仿佛是真的在賞菊評點一般,一如清風明月一般毫無半點旖旎。

沈采薇聽得這話,不由低了低頭,等面上的紅暈退了一些方才開口道:“馬上就要開宴了,我這邊還要送菊花去祖母那邊,不知世兄......”

李景行連忙接口道:“我亦是做晚輩的,自是該與你一起去給老夫人請個安才是。”

沈采薇倒也不好攔著,擡眼看看後頭那盛了許多菊花的碧玉盤子,笑了笑:“既如此,我們一起走吧。”

李景行淡定的點了點頭,心裏頭卻是樂開了話——剛剛她說的是“我們”,這兩個字真是太好聽......

☆、82 登高

沈采薇和李景行去的時候,裴氏和宋氏等早就已經到了。

沈采蘅知道了一點內情,聽到人來了便不由得起了點好奇心,悄悄擡眼去看李景行。也不知道想些什麽,眼裏神色很是覆雜。反倒是沈采蘩,因她一貫是冷清的性子,只是轉頭看了一眼,面上淡淡的,依舊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

沈采薇本就和沈老太太親近,先是上來行禮問了安,然後便捧著一盤子的菊花來顯擺:“祖母您瞧瞧,我特意給您剪的呢。”

大荷葉式的碧玉盤子,裏頭果是擺了各種顏色的折枝菊花,花枝纖長,顏色鮮妍,花瓣上頭仿佛還沾著露水兒。

沈老夫人讓丫頭接了那盤子,伸手把沈采薇摟在懷裏,摸摸她的頭,止不住的笑道:“到底是我們家二娘孝順,連賞個菊都沒忘記你的老祖母呢。”

裴氏笑著接了一句道:“要不然母親怎麽這樣疼她?”

沈老夫人笑著點點頭,伸手從碧玉盤子裏撿了一支紅色的菊花看了看又放下,然後才又撿起一支紫色的簪在鬢上。她撫著沈采薇嬌嫩的面頰,微微嘆氣:“我年輕的時候就愛個花兒粉兒的,現今也喜歡亮一點兒的。只是,那些紅艷艷的正該配她們小姑娘呢,我是老了......”

沈老夫人一感懷,下頭的宋氏和裴氏便有些坐不住了。

宋氏放下手中的茶盞,笑了笑:“母親這是哪裏的話?要我說啊,這滿院子裏的人,也就母親能壓得住這樣的正紅呢。要不二娘這一盤子怎的紅色就尤其多?”

沈老夫人擺擺手:“行啦,我自個清楚著呢......”沈老夫人看了看前頭站著的李景行,招招手把他叫到跟前來,“好孩子,我早前聽說你一個人到了松江讀書,可是吃了不少苦吧?”

李景行聞言笑應道:“我先前吃住皆在書院裏頭,哪裏會吃苦?再說,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自來讀書皆是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出來的。且看如今朝中那些大人,就有不少是寒門出身,一步一腳印,踏踏實實的,這才叫人敬佩呢。”

沈老夫人認真打量了幾眼,心裏很是喜歡他這不卑不亢、從容自然的態度,且他又生的好,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裏就和一副畫兒似的,實在是人才難得。於是,沈老夫人便拉了他的手問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在京裏住過一段,和你祖母也有幾分交情,不知她現下可好?”

這卻是問他家中景況了。

李景行此時已經能聽明白一二,聯想起之前園子裏頭“巧遇”沈采薇這事,不由大是驚喜。只是他心中波濤橫起,面上卻依舊是一派從容,只是認真答道:“勞您掛念了,祖父、祖母身子都還康健。前些日子我中了舉,他們也都托人送了東西和信來。現今朝中事忙,祖父那裏不得清凈;倒是祖母,早早已交了家事給嬸嬸,閑的很。她信上還說今年過年再不回去,她便要親自來松江捉人呢。”

李景行說到“捉人”,堂上諸人皆是忍俊不禁,裴氏用帕子捂著嘴去看李景行,頗有幾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模樣。

沈老夫人聽得一二內情,心裏暗暗點頭,便又細細的問起李景行的學業來——全然一副相看的模樣。

沈采薇實在受不住了,上來撒嬌道:“祖母怎麽只問他,都不疼我了......”

沈老夫人拿眼看她,面上帶著笑:“這樣大了,怎的還撒嬌......”她照顧著沈采薇的心情,倒也不再問這問那了,只是和李景行說起京中的舊事,“我記著,京裏這個時候,宮裏人正要準備著登山祈福呢。”

正所謂“九月九日登高時”,按照舊例,這一日帝後是要親自登山祈福。

這個時候,皇後正坐在山下的行宮裏頭歇息——她剛剛隨著皇帝祈完福,也算是全了禮,加上身子不舒服便沒有隨著皇帝再往山上去,反是留在行宮裏頭休息。

鄭寶儀和長平公主都坐在邊上陪著她。

皇後不緊不慢的烹了茶,給下頭的兩個人都倒了一杯:“喝點茶,潤潤口......”說著又擡眼看了看扭來扭去的長平公主,“你給我坐好了,成什麽樣子?”

皇後其實生的並非很美,不過居移氣養移體,這麽些年下來,她身上的威儀早就勝過了那膚淺的美貌,一舉一動皆是自然而然的魅力。她現在也只擡擡眼,長平公主就不自覺的坐正了。

長平公主乃是帝後獨女。因著太子胎裏帶病,皇後這才拼了命的再生了一個孩子卻沒想到是個公主,而且再不能有孕。故而,皇後心裏別扭,一顆心只擱在太子上頭,有時候待長平公主反倒不及鄭寶儀親近。皇帝倒是很是喜愛這個女兒。長平小的時候粘人的很,皇帝也喜歡抱著她,常常抱著她在上書房批折子,若不是皇後攔著說不準就抱去朝上了。

故而,長平這性子被皇帝養嬌了,這時候雖是坐穩了卻還是忍不住嘟著嘴抱怨道:“也不知道二郎是怎麽想的,竟是讓父皇把蕭齊光帶上。這種場合,帶上他,算什麽?!還不是叫人看了笑話?”

按照大越的慣例,重陽登山,皇帝一般是要帶上太子的。只是太子蕭天佑生來病弱,也沒跟著幾次,這次皇帝把蕭齊光帶上,那就已經算是很明顯的宣告了蕭齊光的地位。

皇後看了長平公主一眼,眉梢都沒動一下:“這種小事,二郎和你父皇高興就好,你多嘴做什麽?”一年裏頭也不知召了多少回人,近來都讓看折子了,底下的人哪裏會不清楚內裏的事。和這些比起來,登山也不過是形式罷了。

長平公主咬著唇,雙頰氣得鼓鼓的,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話道:“我就是不高興!”她臉漲得通紅,竟是一甩袖子就起來走了。

皇後對著這個女兒一向是放養,倒也不計較她這沒大沒小的模樣,只是擡手讓宮人收了長平公主的杯子。她想了想,便又轉頭去看鄭寶儀,問她道:“我聽說二郎近來常叫了蕭齊光說話?”

自那次大病病愈,鄭寶儀的面色總有些蒼白,就像是少了些血色,怎麽也養不好。她此時正坐在邊上安靜的喝茶,聽了皇後的問話便放下茶杯,輕聲答道:“是。二郎自小沒出過宮,外邊的事總是好奇得很。難得能碰上個蕭齊光,說起話來也很有興趣。”

皇後點點頭:“他高興就好......”語聲盡處微微帶了點覆雜的意味。她爭了一輩子、搶了一輩子,從來也不願意落在人後面,到了這個時候對著唯一的兒子卻也只餘了那麽一點期盼:只要他能高高興興的過完接下來的日子就好了。

鄭寶儀想的是另一件事,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聽說陛下準備給蕭齊光選幾個人?還特意叫了沈侍郎去說話?”

皇後漫不經心的摩擦著杯壁,白皙的手指猶如美玉雕成的:“是啊,聽說他在松江和沈家的幾個小姑娘處的不錯。你姑父那裏便起了心思,成全一二。”就算是側妃也不過是好聽些的妾罷了,對於皇帝來說,定下來未來的太子妃是正經事,下頭再選幾個得蕭齊光喜歡的,既可衍嗣綿延又能制衡一二。這一敲打一施恩,再有權謀制衡,帝王心術,早早是用的了無痕跡了。

鄭寶儀握著杯子的手緊緊的,好一會兒才道:“既是從小處出來的感情,說不準真還有幾分喜歡,還要把人放到身邊,總也不太好的。”她並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沈采薇和蕭齊光能有幾分感情,只是覺得若要將這兩人再放在一起,放到離前世更靠近了。

再者,沈采薇大約也是不願意的。她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愛和自由。哪怕是前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蕭齊光只傾慕她一人,無人敢求娶她,她也依舊不願去嫁蕭齊光。這時候叫她去作什麽側妃,反倒是折辱了她。

鄭寶儀已不再像是初時那樣厭恨沈采薇,想開了些。她既是拆散了沈采薇和蕭齊光的姻緣,總是想著要補她一些,讓她這樣的女子不至於受這般的委屈。

“喜歡?”皇後笑了出來,手掌輕輕的撫了撫鄭寶儀的頭頂,語調溫柔,內中的聲音卻是冷冷的,輕慢的語氣裏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不屑,“這算得了什麽?男人啊,哪裏是能夠長情的?”哪怕是皇帝,還不是她一松口,轉頭就有了蕭齊光?

鄭寶儀抿了抿唇,撒嬌似的道:“姑姑怎麽這樣說?二郎和姑父就不是那樣薄情的人......”

皇後被她逗得又是一笑,只得嘆了口氣,恍若無意的道:“你放心吧,沈家那邊若真有心,自會早早的替那姑娘訂好親事,輪不到你著急。若真是個貪慕權勢的,就算是有那麽一點感情,也必是要磨得一幹二凈的。”

鄭寶儀稍稍放下心,展顏和皇後道:“二郎還讓我帶些宮外的花去給他瞧一瞧呢,姑姑陪我去摘幾朵?”

“我就不去了,早上吹了風,頭還疼呢。”皇後只是一笑,交代道,“昨日下過雨,山路不好走,你且小心些。”

☆、83 宴飲

沈老夫人握著李景行的手說了一會兒閑話,待到李從淵來尋兒子告辭,這才松了手。她想了想便和李景行道:“咱們兩家也頗有淵源,更要常來常往才是。以後你若是閑了也可來頑,家裏三郎和四郎也都在呢,大家見一見,一起聚聚也是好的。”

李景行得了“通行證”心裏高興的很,連忙掩飾似的低了頭,恭恭敬敬的應了下來。

李從淵就站在邊上,掃了他一眼,知他心裏必是高興極了,便伸手把李景行拉了回來,隨手的替他彈了彈肩頭的灰塵。他面上微微帶了點笑,很是謙遜、客氣的道:“犬子頑劣,倒是叫老夫人見笑了。”

沈老夫人笑嘆道:“若是景行這般的也是頑劣,我家的幾個猴兒倒真是要鬧翻天了。”

李從淵留在堂中敘了一會兒話,方才拉了恨不得就地生根的的李景行離開了。

送了客,正好前頭的宴席已經擺好了,沈老夫人扶著宋氏的手起了身:“難得咱們一家人聚在一起,這宴吃起了也高興。”

宋氏應道:“母親若是高興,天天擺宴也是使得的。”

沈老夫人笑著瞥她一眼,笑罵道:“你這油嘴,哪天真要撕了才好。”

裴氏倒也不好幹站著不說話,正好過水榭要過橋,便上來扶著道:“母親小心些,仔細腳滑。”

宴席就擺在水榭裏頭,正是秋高氣爽之時,碧空如洗,藍天明凈清朗一如一塊澄亮的藍水晶。湖上的涼風從鏡子一般的水面上吹過,底下的游魚輕輕的甩尾而過,而亭子邊上的紅紗則被吹得烈烈有聲。

左右人也不多,幹脆也就擺了一席,是個大圓桌子,就擺在亭子正中央。沈老夫人坐在上首,沈大爺和沈三爺陪坐兩邊,宋氏和裴氏領著孩子也跟著分坐兩邊。

席上已是上了許多的菜肴,後頭幾個丫頭又依序拿了幾碟子的重陽糕上來分別擺在幾人面前。

重陽糕又叫花糕,做得紅紅綠綠的,果真就如一朵朵花似的,擺在瓷白的碟子裏頭,下邊墊著洗凈了的菊花瓣。這糕先是用糯米、砂糖、粳米攪拌成的粉團放入蒸籠,待半熟後又在糕點內裏加摻了新鮮木樨花的豆沙,待熟透了,便把棗、栗、杏仁等果脯切碎了撒上去。糕點的香氣本就是淡淡的,咬開了,裏頭有木樨花的香氣從唇齒裏面透出來,唇齒留香。

沈老夫人是長者,她不動筷子,下頭的人也只是坐著。她拿起筷子夾了塊重陽糕嘗了嘗,笑讚道:“這味兒不錯,你們都嘗嘗罷......我是吃不得多的,你們正該多吃點兒,也算應應景。”她是老人家,這東西吃了多了胃裏也不舒服。

沈大爺看了看席上的菜肴,便轉頭道:“我記得有道牛乳蒸羊羔倒是不錯,怎麽沒有?”這是沈老夫人常吃的菜,補元氣,最是滋養。

沈老夫人擺擺手:“是我交代了不必上的。那菜你們年輕的吃不得,一個席上,獨我一個吃有什麽意思。”

宋氏連忙打圓場:“有牛乳煨雞呢,也是滋補的,味道也不錯......”她想了想又吩咐邊上站著的丫頭,“不是叫燙了酒嗎?快拿些來給大家添上。重陽節總要喝杯菊花酒才是。”

上頭自有一場話要說,下頭的沈采蘅和沈采薇卻是早早低了頭吃東西。

沈采蘅之前陪坐了好一會兒,這時候早就餓了,夾了一塊重陽糕咬了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對著沈采薇眨眨眼,笑著道:“好甜~~”

沈采薇忍俊不禁,然後便拉了拉她的袖子,提醒她道:“少吃些,等會兒還要吃螃蟹,吃多了就吃不下了。”這時候的螃蟹最是好吃,又肥又鮮美,沈采薇早就饞了。

果然,待得幾盤菜肴下去了,宋氏就讓丫頭去拿螃蟹來:“不必全拿,放涼了反不好,熱些的最好吃。”

沈采薇就等著螃蟹上來呢,早早準備妥當,叫了丫頭端了水凈手,拿了那些剝蟹的小工具在下邊等著。待螃蟹端上來上來,她立刻就選了只滿黃的剝了放在小碟子裏遞給沈老夫人,甜甜的道:“祖母你吃。”

她現下正式長身子的時候,面上瘦了許多,但此時雙頰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甜的好似花蕊中心流淌出來的花蜜,還和孩子似的叫人看著就覺得想疼。

桌子上的人都不知她有這樣心思,一時都笑了起來,沈老夫人更是笑得鬢上菊花顫顫,仿佛是花枝亂顫:“哎喲,咱們家裏頭,還是二娘剝得最快。這樣會疼人......”

“要不母親怎麽成日裏說她孝順?”宋氏拿了些姜蒜來,打趣道,“還是二娘手快,連我的活兒都搶去了。這樣下去,我這兒可都要被比下去了......”

沈老夫人笑的不停,笑看了宋氏一眼:“你做伯母的,怎麽好和她小孩家比?”她拿著筷子沾了姜醋嘗了幾口,倒是挺喜歡,於是擺擺手道,“你們自吃去吧,我這兒一只就夠了。”

因有了沈采薇開頭,在裴氏“威逼利誘”的眼神下,沈采蘅也只好忍著口水給裴氏剝了一個螃蟹。

宋氏瞧在眼裏,只得忍著笑順著裴氏的心意說一句:“我都還沒吃過大娘剝的螃蟹呢,還是三娘乖巧......”

裴氏不由大是滿意,賞了沈采蘅一塊重陽糕也沒再攔著她吃東西。

結果等到宴散了,沈采蘅總共吃了好些重陽糕、三只螃蟹,喝了好幾杯菊花酒,直吃了個肚皮滾圓,只得扶著沈采薇的手回去。

裴氏看得手癢,忍不住拍了沈采蘅的肩頭一下,恨恨道:“又沒少了你的,吃了這麽多,肚子要是疼了怎麽好?”要連忙要叫人去準備消食的茶湯。

沈采蘅有些不太好意思,只得躲到了沈采薇的身後,拉了沈采薇的手往外邊跑去,嘴上道:“我和二姐姐去園子裏頭走走消食,娘你就別操心了。”

裴氏還有話要說,結果卻是叫沈三爺給攔住了。

沈三爺笑笑道:“她們兩個也麻煩的,去外邊走走也好。正好接下來也沒事,咱們自個回院子去,喝幾杯怎樣?”

微風拂過沈三爺的烏發,一絲一縷,仿佛都是纏著心上似的。頭上的玉冠看上去瑩潤有光,一如那宛如冠玉的面容。裴氏看著看著,不由紅了臉,惱羞成怒的扯了他的袖子道:“剛吃過宴,哪裏還喝得下酒?!”話雖如此,她頓了頓後還是紅著臉點了點頭。

另一邊,沈采蘅拉了沈采薇的手去了園子,等邊上的丫頭都退到後面去了才湊上來說悄悄話:“二姐姐,你知不知道?她們瞧上了李景行呢,想著要讓你們定親。今天就是叫你們見個面。”

沈采薇倒是不防沈采蘅忽而來了這麽一句,擡頭看看她的面色,便老實的點了點頭:“嗯,猜到了一點。”

沈采蘅呆了呆,然後連忙問道:“你覺得他怎麽樣,喜不喜歡?”

這倒是把沈采薇給問住了。她並不是沈采蘅這樣的小姑娘,倒還真沒有認真想過喜不喜歡這個問題。沈采薇搖搖頭:“這倒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她頓了頓,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覺,好一會兒才長話短說的道,“只是覺得,他還好。”

確實還好,家世門第、容貌才幹,確實是挑不出差錯了。而且,他前後救過自己、沈三爺一次,也算得上有緣有情。

沈采蘅把手背在後面,學著大人一般的嘆了口氣,很是惆悵的模樣:“咱們兩個怎麽都這麽倒黴......”

沈采薇不由被她的語氣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還有些嬰兒肥的面頰,輕輕的哼了一聲道:“得了,是你覺得自個兒倒黴吧。都說到這裏了,還不快點把話說清楚,還要賣關子?”

沈采蘅沒立刻應聲卻嘟了嘟嘴——她和顏五的事情,除了沈采薇確是無人可說。想起顏五,沈采蘅的神色也淡了一些,她拉著沈采薇的手搖了搖,小聲道:“二姐姐,我和顏五的事情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沈采薇不由問了一句。

沈采蘅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我們好久沒見了,他也沒來尋我,你說他是不是不喜歡我啊?”她說到這裏,便擡起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沈采薇,顯是希望她能說出些說服自己的理由。

沈采薇撫了撫她的肩頭,安慰她道:“別想太多了?他前些日子也才剛剛參加了鄉試,忙得很呢。”

說到這個,沈采蘅不免有些氣鼓鼓的:“話說起來,這回的解元居然是李景行......”一副為顏沈君抱不平的模樣。

沈采薇實在受不得她這情竇初開的少女心,只得接著委婉道:“這個偶爾也要看看運氣,還要對了主考官的眼才是。再說了,後面的會試和殿試才是真要緊的呢。”

沈采蘅其實也明白這些道理,她安靜的低著頭走了一段路,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要是我娘他們不喜歡他怎麽辦?”

沈采薇這時候才恍然回過神來——這個問題估計才是沈采蘅真正想問的吧?猶豫來猶豫去,試探來試探去,沈采蘅到底還是問出口了。

沈采薇頗有一種“妹妹長大了,是別人家的了”的心酸,想想這樣單純的妹妹竟然也有了小心思,更是有些酸酸的。不過,她到底還是疼沈采蘅的,想了想便道:“等他考中了進士,再來求親,說不得三叔他們會考慮一二。”有前途又有誠心,總也是能打動人的。

沈采蘅卻愁得很,抓著自己腰間的絡子小聲道:“他家裏麻煩的很,我娘一定不會喜歡的。”

沈采薇低了頭和她對視,認認真真的問她道:“三娘,嬸嬸她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是真的疼你,所以才會不喜歡這些,但你也要知道,她總也是為了你好。若是想要叫她放心,那你自己也要努力才行。”

☆、84 爭鋒

雖然重陽節的宴上吃了幾塊螃蟹,喝了些菊花酒,很是樂了一樂。但等著晚間躺倒床上的時候,沈采薇又覺得心口有些熱熱的——螃蟹性涼,她便多喝了些酒,這會兒大約便有些燒起來了。

於是,她就睜著眼看著床上新換上的水墨字畫白綾帳子,烏溜溜的眼睛看上去怔怔的,很是少見的發了一會兒呆。

她也不傻——家裏這時候匆匆的趕著要給她訂親事,必然是出了什麽事,說不準就是京裏的渣爹在作怪。渣爹再渣再沒存在感,說到底還是她親爹,說白了真把她賣了也沒人能說什麽。

沈采薇第一次有了那種非常清楚的無力感。就像是她勸沈采蘅的“要自己努力,才能叫裴氏放心。”。或許,她也該再努力些,至少能夠讓渣爹有些顧忌、能夠掌握住自己的命運。

沈采薇心裏琢磨著事情,想著想著,漸漸困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因著重陽節,女學才放了一日假,第二日卻還是需要早起去上課的。

故而,第二日的沈采薇便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了賀先生的岐黃課——自從第一回岐黃課遲到之後,遇上岐黃課,沈采薇總會提早些去。

賀先生今日來得也早,瞧著她的黑眼圈仿佛頗為詫異,瞥了一眼便開口淡淡道:“龍骨,文蛤,真珠,合知母服。”

這是《本草綱目》中的方子,可治煩躁、不眠。龍骨自然不是真的龍骨,而是獸骨和龜甲,據說甲骨文之所以會被發現也是因為有人在藥店買了塊刻了字了龍骨。

沈采薇知道賀先生是關心她,心中一暖,頷首一禮輕聲道:“多謝先生關心。”

賀先生一向寡言,只是點了點頭便又低頭去看自己的書本。

沈采薇便也安安靜靜的坐到下面去看今日要講的內容,她昨日閑了一天,此時看起來倒是十分認真。

賀先生不易察覺的擡眼掃了一眼座下的沈采薇,眼中掠過一絲欣慰之色——這世上聰明人總是有許多,但是聰明又肯努力的卻不多。

又過了一些時候,天上日頭稍稍上移,陸陸續續的便有女學生跟著來了。

因著鄭菱被皇後看中,被送到松江的鄭午娘某種意義上反倒成了鄭家的棄子。旁的人不清楚,方盈音卻是清楚的很。所以,被鄭午娘疏遠了的方盈音幹脆就在去年就借著“交換學習”的名頭回京都女學去了。只剩下柳於藍和鄭午娘好得仿佛一人。

鄭午娘一時間回不了京都,心裏早就把鄭寶儀和鄭菱恨死了。只是,這樣的壓力下面,她的脾氣反倒越發的好了,幾乎有讓人如沐春風之感。人性本賤,鄭午娘初時的時候矜持尊貴、不容冒犯;現下卻是溫和親切、宛如春風,眾人心裏頭更是受用,暗地裏把將她與沈采薇放在一起叫做“女學雙璧”。

沈采薇初聽到這個稱號的時候簡直要慪死了,偏還發作不得。

鄭午娘的位置就在沈采薇邊上,她朝沈采薇笑了笑,輕聲道:“采薇這些日子來得都好早。”

沈采薇敷衍的點點頭,依舊認真的看著自己手中的書。

鄭午娘如今練得一臉厚臉皮,哪裏會在意這些,她眸光一動,掩唇低聲笑道:“難怪賀先生這樣喜歡你,還常叫了你去教舍說話。”

她這兩句話分開來說是全然沒有問題的,然而聯系在一起反倒讓人有了一種:沈采薇故意討好賀先生,讓賀先生給她開小竈的感覺。

女孩家的心思大多都很細膩,被鄭午娘這幾句話一引,不由得便都拿了異樣的目光去看沈采薇。

畢竟,沈采薇面上的風光實在太盛——不僅周大家、溫大家都收了她為親傳弟子,就是一開始不喜歡她的賀先生都漸漸的把她當做半個弟子看。人多喜歡以己度人,一時間不少人都覺得沈采薇太會專營,心裏暗暗不喜。

沈采薇實在受不了鄭午娘這隔三差五的潑來的黑水——又不是潑水節,哪裏來的這麽多寬容心?

她“啪”的一聲把手上的書冊合上,認認真真的轉頭鄭午娘:“你說對了,賀先生是喜歡我。”她的語氣既不自傲也不謙虛,仿佛只是簡簡單單的表述事實而已,“這一年多來,哪一節的岐黃課我不是第一個到教室?哪一次的功課我不是第一個交的?哪一回的考試我不是第一?還是說,你覺得先生有什麽理由要不喜歡我?”

沈采薇依舊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她稍稍擡眼去看站在那裏的鄭午娘,下顎微微仰起。即使是這樣的姿態,叫她做起來卻依舊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她的目光裏面帶了點故意激怒對方的不屑和輕蔑:“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嗎?”

邊上看過來的姑娘被沈采薇適才那些話說得心中一動,一下子就醒過神來了,也跟著把目光投向鄭午娘。

鄭午娘被那目光和話語一激,差點要維持不住面上的笑容,還好邊上的柳於藍拉了她一把,柔聲把話岔開了:“采薇你這性子也太急了,話也說得太過了,午娘她不是這個意思......”話語裏頭頗有幾分沈采薇大題小做、得理不讓人的意思。

鄭午娘亦是就著臺階下來了:“是啊,采薇你誤會了,我就那麽一說。”

沈采薇似笑非笑的掃了她們兩人一眼,重新又打開書冊,淡淡道:“我覺得比起岐黃,你們在戲劇上頭更有天賦,至少這變臉上頭還真沒幾個及得上你們倆。”

鄭午娘咬了咬唇,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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