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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了一下掛在腰間的絡子,有一下沒一下的。

沈采薇非常不厚道的暗暗在心裏給沈三爺點了個讚——說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人跟著一起抄書,這感覺真是酸爽!

等回到家裏,沈采薇等人被趕回去抄書,沈三爺這個適才還擺著臉教訓人的卻差點被裴氏扯著耳朵抱怨了一通。

“既然是九郎做的怪,做什麽還要叫她們抄書?”裴氏擱下手邊的半透明的祥雲紋玉碗,嬌聲嗔怪道。

沈三爺隨意的瞧了眼,是碗五果羹。這倒不需要什麽稀罕的東西,用紅棗、龍眼肉和枸杞加水煎煮,放涼至溫熱,再往裏加雪梨、香蕉和加適量冰糖。雪梨和香蕉皆是被切碎的,更加襯得裏面的紅棗和枸杞顏色鮮艷,叫人食欲大開。

沈三爺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避其鋒芒的轉開話題道:“你這五果羹不是早晨吃的嗎?”

裴氏隨手拾起一柄白玉錘敲了敲對方的肩膀,咬重字句強調道:“你別給我轉移話題!”

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自家夫人一生氣都知道什麽是“轉移話題”了。沈三爺只好正經的應聲道:“你平日裏總是拿二娘說事來激勵三娘,久而久之,三娘心裏必是要有心結的。我這回叫三娘跟著受罰,她心裏就會知道二娘也有犯錯的時候,她這是替二娘分擔。如此,她心裏松了口氣,她與二娘的關系也會好上許多。”

☆、藥澡豆

沈采蘅和沈采薇自然不能明白沈三爺的“良苦用心”。這兩位難姐難妹擺著一張同出一轍的苦臉準備一起去沈采薇的東暖閣抄書。

沈采蘅撇開手上一直扯著的絡子,氣哼哼的道:“都是你的錯,要是你沒弄濕書,我們就不用抄書了。”

沈采薇早知道沈采蘅的脾氣,不覺露出一絲笑容,拉過她的手討饒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等會兒抄完了,我請你吃點心。”

沈采蘅本就是饞嘴的時候,只是裴氏平日只在吃食上管得嚴又定了許多規矩,這會兒她聽到沈采薇的話不由笑著拍掌道:“那可說定了,要是說話不算話,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她這一笑,粉雕玉琢的小臉上便有兩個淺淺的笑渦,仿佛盛滿了暖融融的陽光,甜蜜極了。

沈采薇對著這張毫無瑕疵的笑臉卻微微有些晃神。她不禁想起之前裴九郎臨去前的那三個字——醜八怪。她前世以美貌自傲,就算是被叫做花瓶也不在意,如今雖然不覆美貌可生在家教甚好的沈家,從未受過半句閑話或是慢待,所以她也從未有這樣一刻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容貌在旁人眼裏究竟是有多醜。

沈采薇的心沈了沈,覆雜而難言的滋味就像是絲線似的繞在心上,緊繃繃的。不過,她很快便回過神來,回之一笑,牽著沈采蘅的手一起往東暖閣去。

東暖閣的書桌臨窗,窗外是院子的一角,可以看見翠竹搖曳。書桌上面擺著沈采薇平日裏用的筆墨紙硯等物,綠焦最是細心不過,早早就連沈采蘅用的都備好了。

幾個小丫頭端了小盆子上前,綠菊擰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替沈采薇和沈采蘅凈手,綠衣正好研好了墨,起身換了塊素凈的香擱到香爐裏——沈家詩禮傳家,一碰到筆墨之事,規矩便多了不少。

沈采薇等著手擦凈,這才上前從筆筒裏挑出一根小號的毛筆遞給沈采蘅,說道:“先抄一小章吧,抄完了正好休息吃點心,明日再繼續。”

沈采蘅接過毛筆,咬咬筆桿,應了一句:“嗯。”

常言道:“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真是指書法中的楷書或是正書。楷、行、草書三者如同人的立、走、跑。所以,似她們這樣的初學者沒有挑揀什麽字體的餘地,練的都是正書。

沈采薇深吸了口氣,等自己心氣平穩了,這才用手握住筆,微微擡了擡手腕,靜靜的抄起了家訓。

她們兩個一人坐在一頭,一齊靜心練字,屋子裏一時間都是靜悄悄的。

沈采薇今日的大字還未練,幹脆把這個當做練字,一筆一劃的認真練起了字,只是腕力不足,字體還是顯得松垮。這樣一來,她的速度也比偷工減料的沈采蘅慢了許多。

沈采蘅緊趕慢趕的抄完了一小章,湊上去瞧了眼,忍不住撇撇嘴:“你怎麽才抄到‘慈兄鞠養,苦辛備至’?”她還等著吃點心呢。

沈采薇抽空和她說話:“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會兒。”她一時不察,筆端一滴墨水滴落,暈染出一塊墨跡。沈采薇雖不是完美主義者,但這麽一塊墨跡橫在眼前,看著便有些煩,正好這張宣紙才剛剛寫起,便幹脆抽出一張重新寫了起來。

沈采蘅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趣,便轉頭瞧了瞧書桌上的硯臺和墨條又問道:“你這墨水還有點花香,好像和我用的不一樣啊。”

沈采薇一邊練字抄書,一邊答道:“唔,是蘩姐姐送的。”

大堂姐沈采蘩比她們大四歲,今年正好十歲,是要考女學的時候了。不過她天資出眾又好讀詩書,早有才女之名,乃是今年入學考試頭名的熱門人選。

沈采蘅本也只是隨口一問,此時聞言卻不由有些心癢癢,氣惱的道:“蘩姐姐真是偏心!她怎麽只送你沒送我呀?”

沈采薇抄完了一段,終於松了口氣:“沒事的,就是一塊墨。下次見面,你再問她要一塊便是了。”她轉頭對著沈采蘅笑道,“還要吃點心嗎?”

沈采蘅一聽到吃的,立刻就被轉開了話題,用力點了點頭,輕快的答應道:“要!我要大、大、大的一碟!”

於是,她們的話題很快就從沈采蘩轉到了要吃什麽點心。

最後還是選了沈采蘅喜歡的艾窩窩和沈采薇喜歡的蓮子糕。

廚子那裏早就已經準備下了,不過一會兒就端了兩個碟子上來。

艾窩窩放在淡藍的的瓷碟裏面,主要是用糯米制成。全都做成一團團的雪球樣,擺了個花形,為了好看,每一個上面都鑲了一塊紅色的枸杞。且每一個裏面的餡兒都是不一樣的,或是豆沙或是芝麻或是花瓣,各不一樣。正應了那句“白黏江米入蒸鍋,什錦餡兒粉面搓”。

沈采薇要的蓮子糕則是放在白色的瓷碟裏面,是用“蓮子茸與白糖、糖桂花”一起制作成的。切成四塊小小的方塊,白色略有些透明的樣子,上面則是澆了一層用桂花、蜂蜜等一起熬煮出來的金色的汁液。那汁液熱騰騰的樣子叫人不僅口齒生津。

兩人練了一會兒字,早就有些累了,當下就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等吃完了點心,沈采蘅便也回了自己的西暖閣。總算送走了人,沈采薇也松了口氣。她從窗邊的書桌上拾起家訓認真瞧了幾章,然後才有些疲倦的掩唇打了個哈欠:“今日早些沐浴,早些休息。”

對於沈采薇來說,讓人幫著洗澡實在是件恥度很大的事情。好在她如今也已經有六歲了,雖然不能撇開人,大體上卻已經可以自力更生了。

沈家的澡豆都是特制的,也可以叫做藥澡豆。按照古籍裏面的方子“白芷2兩,白蘞3兩,白及3兩,白附子2兩,白茯苓3兩,白術3兩,桃仁半升,杏仁半升,沈香1兩,鹿角膠3兩,細研的麝香半兩,大豆面5升,糯米2升,皂莢5挺”制成,只是這裏面有一味麝香未免有些傷身——使得趙飛燕不孕的香肌丸裏面就有麝香,雖然可使人膚色白皙清透,幽香不散,但還是酌情改成了其他的東西。

沈采薇伸手揉搓了一下,揉出一大團的泡沫來抹在各處,等銀匜裏頭的水緩緩出來,便伸手去洗掉。她手掌裏面的胎記被熱水沖了一會兒了便開始發熱,漸漸地,沈采薇便能感覺到手掌接下的水澆在肌膚上有一種叫人難以忍受的刺痛感。就好像是毫毛一般大小的針尖刺在肌膚上面。

她忍著痛,用手掌接了水把身上的泡沫都洗了一遍。這麽一場澡洗下來,簡直是去了一層皮。疼痛麻木之後又是細細密密的麻癢,簡直是令人無法形容的痛楚。

這大概可算是美人鏡的被動技能吧——它被熱水沖久了就能分泌出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混在水裏就能改善人的膚質。沈采薇稱這個過程為洗凝脂。

因為這過實在折磨人,沈采薇又自覺小孩皮膚很好不必吹毛求疵的追求完美,所以很少用到。今日被裴九郎叫了一聲“醜八怪”,沈采薇這才明白不進則退的道理。

女子愛美,醜女更愛美。倘若她不想頂著“醜八怪”的名頭過一輩子,那就只能咬著牙抓住每一個渺小的機會。

洗完了澡,綠焦親自將她抱上榻,從綠衣手上接過一小瓶的花汁抹在被泡紅了的雪白皮膚上,慢慢的按摩揉開。

那花汁抹在肌膚上面清涼甜蜜,令人如置花叢之中,加上綠焦從嬤嬤那邊學來的按摩手勢,叫人感覺十分舒服。沈采薇適才又痛又麻,全憑一口氣撐著,此時松了口氣,不禁在那清甜的花香裏面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綠焦收了手,見沈采薇已經睡得香甜,鼻翼輕輕的動著。她的肌膚清透粉嫩,露出一絲天真的稚氣來,看上去就像是個小小的玉娃娃。她禁不住的笑了笑,替她蓋好被子。

此時天色昏昏,已然是夜幕降臨,星河黯淡不定,時有清風拂過游雲,明月卻依舊皎潔清朗。

京城一間秀雅別致的閨房之中。

病得昏沈的少女忽然痛苦呻/吟起來,她吃力著動了動手指,黛眉微蹙,那張病得有些消瘦了的臉上依稀還帶著幾分病弱西子一般惹人憐惜的動人顏色。只聽她動了動唇,模糊而厭惡的呻/吟著:“沈采薇......蕭齊光......”

這聲音輕的不曾驚起一點塵埃卻帶著刻骨的怨毒和痛楚,深入骨髓。

值夜的丫頭沒聽清她的話卻見看見她在床上掙紮的樣子,驚喜的出聲道:“小姐醒了!”她喜不自禁的朝外說道,“快去尋夫人和莫太醫。”如今太子病重,大部分的太醫都守在宮裏,莫太醫此時還能留在府上還要多虧了聖人恩典呢。

那丫頭不禁念了一句佛,笑開了臉:“總算是醒了,太好了。”夫人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兒,疼得如珠似寶,這燒了這麽多天,她們做下人的也跟著提心吊膽了這麽多天,如今總算是熬過來了。

☆、杏仁茶

第二日清晨,沈采薇便跟著裴氏一起去沈老夫人那裏請安了。

這個時候,大堂姐沈采蘩已經陪著宋氏站在那裏了。她頭上只是簡單的梳了一個髻,拇指大的珍珠猶如花朵似得點綴其上,身上穿著藕荷色繡白須黃蕊的梅花的襖子,下面是墨綠色雲雁紋百褶裙子。

這位大堂姐既不像是大伯母宋氏那般端莊也不像是大伯父那般疏朗。她生了一張鵝蛋臉,秀眉纖長,一雙眼眸黑亮亮的,更顯得肌膚清透。她便如同一朵還未綻開的梅花,潔若冰雪,帶著天生的清冷和傲氣。她見沈采薇和沈采蘅從門口進來,便露出一絲少見的微笑,猶如冰雪初融。

沈采薇也忍不住回之一笑。她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緊接著便撲到沈老夫人懷裏撒嬌:“祖母祖母,我好想你啊......”三個孫女裏面,沈老夫人最疼的就是沈采薇。因憐惜她自幼失母、父親又遠在京城,沈老夫人常常借故給沈采薇送東西,便是吃盤點心都要惦記一回兒。人心皆是肉長的,一來二去,沈采薇亦是與祖母十分親近。

沈老夫人見這孫女兒跟猴兒似的在自己懷中亂轉,不免露出一絲笑容,用手指點了點她瓊脂一般白皙的鼻尖,輕聲道:“你這丫頭,小嘴抹了蜜似的。”

沈采蘅眼見著沈采薇湊到前頭去了,急忙也跟著跑了上去。她最是會撒嬌,踮著腳從案上端起杏仁茶,遞上去,稚聲稚氣的道:“祖母喝茶。”

她生的雪玉可愛,小孩子作大人模樣,最是惹人疼。

沈老夫人忍著笑接過茶,伸手將站在一側的沈采蘅也摟到懷裏,笑道,“你們兩個啊,可真是我們家的兩個寶貝兒,長在我心尖尖,一天不見到,我這心都不安寧。”

沈采蘅擡起頭,轉了轉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湊上去抱住沈老夫人的胳膊,嘟著嘴告狀道:“祖母,爹爹昨天罰我和二姐姐抄書呢......”她拉長聲音,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昨天抄的手都抄酸了呢。”

裴氏昨夜已經聽過沈三爺的解釋,心知沈三爺的用意,此時聽到沈采蘅的告狀,不免微微有些尷尬起來,急忙呵斥道:“三娘!”說著又對著沈老夫人說道,“這孩子不懂事,倒是叫母親見笑了。”

“自家人,誰會笑她?”沈老夫人漫不經心的擺擺手,額上壽字松紋的抹額上面的暗紋在光線下面清晰可見,她面上的皺紋依稀還帶著歲月賜予的寬容和藹。她忽而轉頭去問沈采薇:“二娘昨日也是抄了書的,可是覺得手酸了?”

沈采薇知道沈老夫人雖然面上和藹心裏卻有十分有成算。因沈家是書香門第,沈老夫人更是註重幾個小輩的課業。她此時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在拆沈采蘅的臺,連忙搖頭:“沒呢,昨日就抄了一小章。”她眼睛一轉,就像是花瓣裏面滑落的露水,說不出的靈動可愛,出聲道,“反正小叔叔也沒限定時間,我慢慢抄便是了......”

她說話的時候雖有幾分小羞澀,但還是帶著一點孩子式的機靈狡猾,偏偏眼底一派的天真稚氣。一屋子的大人瞧見了都覺好笑。

“你這猴兒,怕是明年都抄不完呢。”沈老夫人也忍俊不禁,她抱著沈采薇笑了一會兒,擡手揉了揉她的頭,方才轉頭去看沈采蘅:“三娘昨日抄了一會兒便說手酸,還是以往練字寫得少了啊......大娘且不提,二娘如今也是每日五張大字呢。”

她語聲溫和,語調平平,全然聽不出半點責怪,可一旁的沈采蘅卻漲紅了臉,有些局促不安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有些心虛了。

若說沈采薇是因為美人鏡的緣故每日寫五張大字,那沈采蘅按照慣例也是要每日寫三張的。只是沈采蘅性子嬌又喜歡玩些小聰明,常常暗地裏叫身邊的小丫頭幫著寫一兩張。按理說這種事情本該很快就被發現,但裴氏除了前段時間管的緊之外平日裏也不太在意,竟是叫沈采蘅不知不覺間偷了這麽長時間的懶。

裴氏一見女兒這樣子哪裏還不清楚,她心裏一突,也擡了眼去看沈采蘅,一貫溫和的眼神都淩厲起來。

沈采蘅頂著裴氏的眼刀子,羞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認錯道:“祖母,是我錯了。”她頓了頓,不敢回頭去看裴氏,只得小聲的接著道,“以後我會好好練字的,再不敢偷懶了。”

裴氏咬著牙,幾乎可以聽到咯吱的聲音。若不是女兒還躲在沈老夫人懷裏,她大約便要拉到跟前大大的教訓一通了。只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氣惱道:“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我又沒逼著她和二娘似的寫五張,她竟然還這般偷懶蒙人。”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即便是裴氏自己也是一路認真學過來的。哪裏會知道自己女兒連每日三張大字都要糊弄。

宋氏見到這場景,只得上前解圍道:“小孩子貪玩也是有的。二娘和三娘馬上就要進學了,自然知道輕重,日後你不逼她,她自個兒怕也要吵著練字呢。”她又安撫裴氏道,“再說三娘自來聰明,我瞧著她的字也還不錯。”

裴氏看了眼一臉關切的長嫂,心裏一酸,險些紅了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家中三個女孩兒,大娘是出了名的才女,二娘也勤奮好學,怎麽就只有她這個整日裏仗著小聰明偷懶耍賴?她一輩子順心,臨了卻在女兒身上摔了一大跤。

沈老夫人一見裴氏的臉色便知道她的心思,心裏暗暗嘆了口氣。她放開手,看著兩個孫女如同初春的花骨朵似的俏生生的立在眼前,神色也和緩了下來,語氣依舊是溫溫的:“裴氏,你也別氣了。你既然要過清凈日子,不願管那些俗事,如今又何必生這些氣?”言下之意,沈采蘅這事也有裴氏管教不力的緣故。

裴氏平日裏甚少被人這般直言教訓,如今又是被女兒偷懶的事情氣到,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頭也是暈的。她忍著氣垂下頭,咬了咬唇,還是彎腰禮了禮:“是媳婦怠懶,沒能管好三娘,叫母親個跟著掛心了。”她抿了抿唇,眼神一動,唇色嫣紅如同桃花花瓣,似是下了大決心,“日後,媳婦定是會好好管教三娘,還請母親放心。”

沈老夫人這才緩緩展了笑顏,接口道:“我知道,你不耐煩那些雜事,且又有你嫂子在,更是萬事都不願沾手。只是,這兩孩子也是到了進學的年紀,正是緊要關頭,你這做母親、做嬸嬸的,還是要上心些才是。”她說完話,似是想起了什麽,擡頭看了眼身邊的大丫頭雁回。

雁回點了點頭,會意的轉身從身後的小丫頭手上接過托盤,擡手拿了上來。

沈老夫人看了眼那托盤上的三個木匣子,微微一笑,轉而看向一直安靜立在那邊,如冰雪水晶一般的大孫女,似有唏噓:“說來這日子過得也快......大娘馬上就要考女學了,二娘和三娘也要進學了。我這做祖母的,日前整理庫房,便想著還是要拿些東西給你們才好。”

宋氏聞言上前勸道:“母親這是哪裏的話?您做長輩的,有這個心意便好了。她們小人兒家,太貴重的東西也沒用處。若是折了福分就不好了。”她說起話來一貫是有條有理,態度又十分誠懇,叫人不得不相信她的真心實意,“母親若是真要賞些什麽,不若叫她們在您身邊伺候幾日,若能從母親這裏學到一二,這才是孩子們的福氣呢。”

沈老夫人唇角揚了揚,伸手握住宋氏的手,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接著道:“沒事,這麽些東西,我還是拿的出來的。她們都到了年紀,很該有幾件貴重的首飾。”說著又趕在宋氏出聲前開口道,“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不過挑出來的三塊玉罷了。大娘素來不喜金銀獨愛玉石,我做祖母的早該送幾塊了。二娘和三娘又是進學的年紀,瓔珞項圈上面帶塊好玉,看著才有讀書人家的清貴呢。”

話說到這份上,宋氏也不好再攔著——正所謂是長者賜不可辭。

沈采蘩反應最快,上前對著沈老夫人一禮,她是標準的淑女禮儀教導出來的——行不動裙、笑不露齒,語聲便和初融的雪水似的,清淩淩的:“孫兒多謝祖母。”

沈采薇連忙拉著沈采蘅也跟著道:“多謝祖母。”

“哎,這才對。”沈老夫人這般年紀了,給孩子東西比收孩子東西還要來得高興,她親自起身打開三個匣子。

果然是三塊寶玉。一塊羊脂玉,白如截脂,光華流轉;一塊和田紅玉,紋路淡淡,竟是湊成了一個福字;一塊翡翠,翠得好似葉片上滴下來的,鮮艷欲滴。

☆、燕窩湯

沈采薇悄悄擡眼看了一下,立刻就知道那塊羊脂玉是要給大堂姐沈采蘩的——沈采蘩喜白愛潔,便是今日頭上配的也是白色的珍珠,珠光內斂的猶如夜空中那一點微渺的星光。

果然,老夫人拾起那塊羊脂玉便遞給了沈采蘩:“你素來愛潔,便是玉都喜歡白玉,倒是叫祖母想起自個兒年輕時候。”沈老夫人眼中掠過一絲惆悵,看向長孫女的面容裏面帶著溫柔和憐惜,“只是這世上有白就有黑,只盼你不忘初心,如這玉一般。”

沈采蘩明凈的黑眸之中有波光一閃而過,她盈盈一拜,這才伸手接了玉:“孫女謹受教。”

沈老夫人看著亭亭玉立的沈采蘩,亦是十分欣慰。她接著又拿起那塊和田紅玉,遞給沈采薇:“二娘,這玉給你。”

沈采薇怔了怔,也對著沈老夫人一拜,然後才恭敬的接過:“多謝祖母。”

沈老夫人撫了撫她的頭頂,意有所指的說道:“送我這玉的人說過,這玉啊,帶著福氣,所以祖母把這玉給你了。要知道,這世上就有那麽些人,福氣都積攢在後頭呢。”

沈采薇只覺得眼睛一酸,險些要落下淚來。她知道,沈老夫人這是在寬慰激勵自己。畢竟,對於沈二娘沈采薇來說,她生來喪母,生父又遠在京城早已另有妻女,偏偏面上還有去不掉的胎記有礙儀容,簡直是硬件軟件都不過關,差點就要回爐重造去了。所以,沈老夫人這才加倍的待她好,希望她不偏激、不自卑,能夠健健康康的長大,越來越好。

沈采薇喉中一梗,只覺得有一把小錘子在心尖上輕輕敲了敲,有一種酸酸楚楚的感覺從裏面冒出來,就像是那種酸果汁泡出來的。她說話都有些澀澀的,頷首應聲道:“祖母的話,采薇都會記在心裏的。”

沈老夫人認真的看了眼她,點了點頭,轉而擡手拾起最後一塊翡翠遞給沈采蘅:“三娘,這是你的。”

沈采蘅似懂非懂,但還是學著兩個姐姐的模樣對著沈老夫人一禮,恭敬的接了玉:“謝謝祖母。”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這玉也有軟玉和硬玉。翡翠最珍貴不過卻是塊硬玉。”她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得太深了,只是玩笑道,“祖母今日給了你玉,日後進了學,可要好好學習報答祖母才是啊。”

沈采蘅揚唇笑了笑正要說幾句撒嬌話,隨即就察覺到還抵在身後的裴氏的眼刀子,她想到自個還是‘戴罪之身’連忙斂了笑容,小心翼翼的道:“嗯,孫女知道了。”

三塊玉都給完了,沈老夫人這才舒了口氣,坐回了位置,端起案上的杏仁茶喝了一口,眉目也舒緩了下來。

宋氏心細,眼見沈老夫人神色裏面頗有幾分疲倦,便輕聲道:“這日頭也不早了,母親等會兒又要去小佛堂做功課,我們也不好再打擾母親休息,不若先回去?”

裴氏心裏憋著氣就等著回去收拾女兒,此時也急忙應和道:“是了,母親還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她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幾句應景的話來,“我娘家兄長從京裏帶了不少的東西來,有幾根人參年份重,也算是難得。正好給母親補補身子,我等會兒就讓人送來。”

“你們的孝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人參就不必了,你自己留著便是了,我這裏還有呢。你們都還有事,我就不留你們了。”沈老夫人笑了笑,擺擺手示意雁回送她們出去。

裴氏不免尷尬卻還是福了福身,隨大流行禮退下。

出了院門,等送人的大丫鬟雁回也走了,裴氏一張臉便徹底沈了下去,她長眉輕擰,壓著心火。

宋氏瞧了一眼,便開口道:“二娘和三娘許久沒去大娘那邊頑了吧?”她看了看天色,笑容和氣,“今日天氣正好,你們姐妹不若去園子裏逛一逛,再去大娘院裏喝口茶歇一歇吧?”

裴氏抿了抿唇,拉住了沈采蘅的手,理了理她的衣領,緩緩接口道,“三娘就不去了,我這還有話和三娘說。”

沈采蘅少見裴氏這般神色,臉皮發白卻只能可憐巴巴的看著裴氏,小手握成團,一副嚇得不行的樣子。

不得不說,裴氏這一生氣,一下子就從hello kitty到了貨真價實的山中霸王,沈采蘅則成了老虎嘴邊哆哆嗦嗦的小白兔。

裴氏替沈采蘅理好了衣領,這才轉頭問沈采薇:“二娘可是要去大娘院子裏坐一會兒?”

沈采薇心知裴氏如今心情不好,不敢火上澆油,只得乖巧的點頭道:“嗯,我好久沒去大姐姐那裏了,今天還想和大姐姐睡呢。”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去幫沈采蘅——畢竟沈采蘅馬上就要進學了,女子的學習問題在國朝怕是很要緊。沈采蘅年紀還小不定性又沒有沈采薇這樣重活一回的人有自制力,裴氏要是再不上心,才是真的害了她。這大約也是沈老夫人今日不顧裴氏面子把話說開的原因。

“那就好好玩,”裴氏點了點頭,“你成日裏用功,偶爾輕松一會兒也是好的。”

宋氏本想再勸幾句話,但這心思在心頭一生,就跟霧氣似的,繞了三繞便慢悠悠的散開了。

當年老太爺臨去前急匆匆的給沈三爺定了裴氏,自然是有利又有弊的。裴氏家世雄厚,因是幼女又遠嫁,便是嫁妝都豐厚的很。那遠在京城的二伯仕途暢通便有幾分是因為姻親關系受了不少裴家好處的緣故。況且裴氏也不是那等心腸壞了的人,她不耍小心眼、不掐尖弄強,和沈三爺也是正好看對了眼。只是,裴氏到底是被嬌慣大的,嫁到沈家之後,上有婆母下有長嫂,半點也不操心,直把一顆心掛在沈三爺身上,管家和子女教養上頭自然就不算盡心。她能幫著裴氏管家卻不能幫著裴氏教子。三房那裏總也需要裴氏自己有心,自己立起來才是,至少得要把相夫和教子這兩樣做好。

宋氏心裏再嘆了口氣,面上卻還是笑著說話:“等會兒午膳我讓人送到大娘院子裏,讓她們姐妹一起吃便是了。”她想了想還是上前耐心對著裴氏勸道:“你也莫要生氣,三娘她小人家總是有些淘氣,你說幾句讓她改了便是了。”

裴氏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面色微微泛白,但還是勉強對著長嫂笑了笑,強打起精神和她說了幾句話,然後才拉著沈采蘅走了。

沈采蘅眼巴巴的看著沈采薇和沈采蘩站在另一邊,嘟了嘟嘴,垂下眼,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沈采薇見她這般可憐,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對著沈采蘅安慰似的眨了眨眼。

沈采蘩一旁見了這兩人作怪的樣子,忍俊不禁,用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拉住了她的手:“行了,你們兩個成日裏湊在一起,這會兒可別擺這十八相送的樣子了。羞也不羞?”

沈采薇收了那雜亂的心思,一把抓住沈采蘩的手指,稱讚道:“大姐姐的手長得真好,怪不得琴也彈的好。”沈采蘩的手指真的生的很好,豐盈不見肉,纖美不見骨,真真是指若削蔥根。且她手生的有些寬,彈起琴來也順手的很,那一手琴技自然是可以叫沈采薇這個半吊子仰望的。

沈采蘩白玉似的面頰不易察覺的紅了紅,語氣卻依舊是清冷的:“油腔滑調!你這張嘴怕真是吃了不少的蜜。”

沈采薇笑嘻嘻的,湊上去抱住她的胳膊:“嗯嗯,我最喜歡吃蜜了。大姐姐請我喝燕窩湯吧,加多多的蜂蜜和椰汁。”

沈采蘩終於撐不住了,笑了笑,捏了捏她的面頰:“小饞貓,和三娘一模一樣!”她雖然平日裏性子冷淡,對著下面的兩個妹妹卻是極好的,此時雖然是責備卻是少見的溫聲軟語,猶如被春風融了的冰雪一樣,清亮中透著一股子和煦。

沈采薇仰起頭,圓溜溜的眼睛就像是兩顆沾了露水的黑寶石,亮亮的。她賣萌道:“我這是要幫三娘把她那一份給吃了呢。”

沈采蘩素來疼妹妹,聽到這話也只是一笑,帶著沈采薇從園子裏面穿過,去自己的院子。到了院子裏,她自然依言讓廚子端了燕窩湯上來。她已經十歲了,自然是一個人一個院子,一邊是荷塘假山一邊是幽靜花/道,動中取靜,住著愜意的很。

沈采薇許久不來這裏,此時再看,倒是覺得這屋子和以前見到的別無二樣,素凈的很。墻上掛著的是大伯父隨手畫的百鳥迎春圖,另一邊則掛著她的古琴。書桌上擺著翻看到一半的書卷,筆墨書香皆是淡淡的,猶如邊上的山水屏風一樣的叫人心曠神怡。案幾上擺了一盤白色的馬蹄蓮,景泰藍琺瑯掐絲的花盆,葉嫩花嬌,倒是給這素淡的房間添了幾分生動的活氣。

沈采薇看了一圈,便道:“大姐姐的屋子住了人和沒住人都是一樣的,一點兒也看不出人氣。”

沈采蘩瞥了她一眼,並不理她,徑直走到書案前拿了本書遞給沈采薇:“《論語》可是看了嗎?”

沈采薇點了點頭,她不敢在沈采蘩這樣的才女面前自賣自誇,老實的說道:“不過是粗粗讀了幾遍罷了,還未能背下呢。”她自己看書已經摸出了一點套路,先看幾遍再重頭背幾遍,如此一來雖然說不上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卻也能叫她打好基礎。

沈采蘩見她知上進便點了點頭,開口指點道:“你進學之後四書都需學習,論語則是重點中的重點,每年女學考試都要有小半的內容源自其中。在這基礎上,若是能夠對五經有所涉獵,女學入學考的筆試便無甚麽難處了。”

這才是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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