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婭半晌沒有說話，似乎在努力消化著這個事實，又似乎什麽都沒有去想。

盯著隔離室窗戶外的一線天空，趙婭輕輕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終於在很久之後，吐出了一個偏離了原話題的問題，“我們……到底是什麽……？”

“嗯？”梁斌漫不經心地回應了一聲。

“我們，不是人類了吧？也似乎不是感染了喪屍病毒的變異體。那麽……我們到底是什麽？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為什麽……是我們，而不是其他的什麽人？到底是什麽東西，按照什麽標準選擇了我們？”趙婭緩慢地將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緩緩吐出，她再次將視線投向梁斌，帶著些許的期盼，“你知道些什麽吧？起碼……比一無所知的我知道的要多。”

“我的確知道點什麽，但是卻也對於你剛剛的那些問題沒有任何的答案。”梁斌迎著趙婭的目光，一向懶散而滿不在乎的表情裏帶上了趙婭所不熟悉的空洞和蒼茫，“想要聽嗎？我的故事。”

趙婭的第一個反應是搖頭，因為這個陌生的梁斌讓她感覺更加危險，似乎如果點了頭，她就朝著梁斌邁出了一步，向他敞開了什麽。

——但是，她對於得知自己身體變異的原因太過於渴望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任何的訊息。

終於，趙婭克制地，輕輕點了點頭。

梁斌垂下視線，長而濃密的睫毛覆蓋住黝黑深邃的瞳眸，似乎陷入了回憶，又似乎在組織著語言，許久，才再次開口。

“我有一個雙胞胎弟弟，我們是同卵孿生，不知道是誰先來到這個世界的，只不過我在娘胎裏大概競爭力比較強，所以被生下來後更加健康，而我的弟弟則較為瘦弱，有些營養不良的模樣——所以，我被父母定為了哥哥。”

平淡的開頭，從梁斌的口中吐出，趙婭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也沒有回應。

“直到六歲以前，一切都很正常，六歲的時候，弟弟突然神神秘秘地告訴我，他有了超能力。”梁斌自嘲地笑了一下，“當時，真是很傻很天真啊，超人之類的超能英雄動畫看多了，覺得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根本沒有想到現實和虛構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就算是動畫片裏超人，也不敢暴露自己真正的面目，不得不偽裝成一個平凡的上班族。

“弟弟興奮地到處宣揚，雖然大多數人不相信，但是卻有的人相信了——很快，就來了一堆人，給了父母一大筆錢，然後帶走了弟弟，據說……是去專門培養他。

“再然後……就是我八歲的時候，那批人再次來到了家裏，再次給了父母一大筆錢，這一次，被帶走的，輪到了我。”

梁斌的敘述簡單而平淡，一如他此刻的表情，不過趙婭的心卻忍不住提了起來，重重地在她的胸膛內撞擊著。

“我被帶到了BJ，BJ的哪裏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個研究所，研究員裏有不少外國人，也有中國人。我被關在那裏，每天被一堆人圍著做各種各樣的實驗，抽血；檢測各種數值；教我學習，測試智商；割個口子，觀察恢覆情況；各種刺激，比如各種幅度的電擊；還有服用各種亂七八糟的藥物等等等等……我被隔絕在那裏，無法與外界接觸，唯一的消遣就是一本《聖經》，也是我識字的課本。

“我的表現大概讓他們相當失望，但是他們仍舊沒有放棄，不斷嘗試著新的實驗——身體很難受，有時候覺得像是要死掉了一般，我很怕，非常恐懼，但是後來才發現，這些只是最溫和無害的實驗。當我某一次無意中看到我的弟弟的時候，才知道我對於他們的毫無人性實在是低估了太多。他們已經將他折騰得還剩下最後一口氣，只是茍延殘喘，無法再進行任何傷害性的實驗，所以不得不寄希望於我這個與他有著完全相同基因型的同卵雙胞胎。不過，他們也不敢讓我輕易死掉，因為我大概是他們目前唯一的希望。

“那是一幫瘋狂的魔鬼，他們可以為了研究什麽都不顧，他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研究，無論是對實驗品善意溫柔也罷震懾威脅也好，全都是為了研究。

“我在那裏生活了十一年，從八歲到十九歲，然後某一天晚上，一直讓那幫渣滓心心念念的‘能力’突然出現了，也許拜他們早期的各種試圖激發‘能力’的刺激所賜，我的‘能力’並非是像你這樣循序漸進增長的，而是爆發式，瞬時間增長到了頂峰——幸虧是這樣，不然我不可能成功地從他們手中逃走。”

梁斌的眼中隱隱約約透著幾分瘋狂的灼熱，他的語調一改之前的平鋪直敘，變得有些短促而急迫。

“十一年的時間，我在他們的不懈努力下卻並沒有產生任何‘特殊的能力’，所以他們大概已經對我絕望了，認為我是個廢品，加上我一直都很配合，從不反抗，所以並未對我有多麽嚴密的監視和防備。我在獲得了能力後，就闖了出去，順便將一直維持我弟弟生命的營養管扯掉，讓他徹底安息了。

“身上有被移植上的定位裝置，只可惜他們沒有料到我身體的恢覆力比我的弟弟強得多，強行撕扯開皮肉，取出定位裝置，傷口也能很快覆原。我沒有錢，也沒有身份證明，更害怕使用現代交通會被重新抓住，所以只是使用摩托車、自行車或者徒步逃離。我不知道要去哪裏，所以選擇了我唯一應該算是熟悉的J市，結果沒想到剛到J市，所謂的喪屍病毒就爆發了——本來想要回家看看，但是後來想想回不回去也無所謂了，他們已經用我和弟弟換了大筆的錢，我們對他們而言也沒有什麽存在的價值了。

“然後，我就遇到了你們，發現了和我、我的弟弟有著同樣波動的你，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

漫長的十一年，更是一個驚心動魄的經歷，但是在梁斌的口中卻只有短短的五分鐘。梁斌並不是一個好的敘述者，他的故事也許無法完全引起其他人的共鳴，但是聽在趙婭的耳中，卻令她寒毛直豎。

——因為也許差一點，她就是梁斌的後繼者。

——幸好，她的“能力”沒有在六七歲、不懂得自我保護的時候就爆發；幸好，她沒有一個在六七歲就爆發能力的孿生姐妹；幸好，她的“能力”在十八歲懂得危險和隱瞞遮掩時候才初現端倪；幸好，她沒有被那群人發現……

——比起梁斌和他的弟弟，命運對待她……還算是不錯，不是嗎？

定了定心神，許久後趙婭才從因為梁斌的敘述而產生的恐懼與後怕中平靜下來，嘗試著去思考梁斌的經歷所隱含著的東西。

“你從研究所裏闖出來後，很快喪屍病毒就爆發了……是不是……兩者是有關系的？”趙婭咬了咬嘴唇，開口，“我們現在不知道外國是否也爆發了這種病毒，但是僅就Z國而言，不覺得這兩者之間太巧了麽？”

“我也認為，研究所裏所研究的東西，就是喪屍病毒——他們想從我和弟弟的身上找到我們的秘密，卻沒想到自己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造出了這樣劣等的東西。”梁斌冷笑了一聲，“呵呵，畫虎不成反類犬，上帝看不過人類的骯臟，於是使用它們自己制造出來的東西，清理它們的罪孽。”

“但是……這卻不能解釋，‘我們到底是什麽’這個問題……如果喪屍病毒是來自於我們的話，那我們身體的變異，又是來自於哪裏？”趙婭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不過……也許去BJ，找到那個研究所的話，會有收獲……”

“那麽，你想去BJ嗎？”梁斌斜眼，瞥著她。

趙婭抿了抿嘴唇，眼神中有些動搖的游移，“我……我不知道……除了這個，我不知道要做什麽……這個救援點我不敢多呆的，說不定他們就會出賣我……我……可不想成為實驗品……我……”趙婭有些飄忽的聲音突然一頓，隨即眼睛亮了一下，“我要回家！爸爸……和媽媽……我想去找他們！”

“哈！”梁斌笑了一聲，笑聲中滿是嘲弄，顯然對於趙婭這時候還會惦記著生還可能性極低的父母而難以置信。

“……我知道也許希望渺茫……但是我想去找他們，如果我已經不怕喪屍了的話……也許……我能做到的……”想起自己的父母，趙婭冰冷的心臟終於似乎恢覆了活力，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不會視她為怪物的人，那肯定就是他們了。無論如何，她也想要嘗試一下，去找他們……

“如果要找的話，你要如何找？”梁斌並沒有反駁她，只是平淡地詢問。

“我家在T市，如果去BJ的話，也會路過……我想去T市附近地救援點，如果他們還活著，一定會趕去那裏吧？如果找到了他們，我就陪著他們，如果……”趙婭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開口，“……如果沒有找到他們……我就去BJ……”

“終於算是有了點目標了。”梁斌輕笑，看不出是嘲諷還是讚揚。

——不過，大概後者的幾率微乎其微。

早就習慣了梁斌的冷言冷語的趙婭根本沒有把這種溫和的奚落放在眼裏，她嘴角微微勾起，目光中閃爍著暖暖的溫度，“馬上就要過生日了呢……希望我能夠找到他們，和他們一起渡過……”

“生日？”梁斌挑眉，隨口問了一句，“什麽時候？”

“11月14日。”趙婭回答，看到梁斌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不由也緊張了起來，“怎……怎麽了……？”

“幾幾年？”梁斌沒有回答，只是徑自詢問。

“20XX年……”趙婭忐忑地開口。

“20XX年11月14日，也是我和我弟弟的生日。”梁斌看著趙婭，平靜地吐出了這個讓她心跳失速的句子。

“20XX年，11月14日，B市。”趙婭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們三個人出生的時間和地點……”

“起碼，終於找到共同點了。”梁斌的心理素質顯然比趙婭好得多，他沒有任何動搖的模樣，只是輕松地聳了聳肩膀，“一個不錯的發現，不是嗎？”

“但是同一天B市出生的孩子也有很多不是嗎？為什麽只有我們？是不是我們出生在同一家醫院？但是伍堯天……還有伍堯天！”趙婭突然想起了那個孩子，“伍堯天的身上也有和我們類似的波動，雖然……也有人類的，他是怎麽回事？他的出生時間和我們絕對不可能吻合吧？！”

“這個嘛，總有一天我們會知道的——只要他還在我們手裏。”梁斌眨了眨眼睛，勾起一抹冷笑。

趙婭覺得，梁斌似乎想到了什麽，但是卻並不想說出來。

趙婭跟著沈默了下來，開始默默回想著梁斌的經歷和所推論出來的東西。

——BJ，如果找到那家研究所的話……是否就能找到關於變異秘密的答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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