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康覆中心的大樓內部的走廊和樓梯走一段，很快兩人就來到了一塊運動員恢覆醫療的樓層。期間遇到了不少往來的工作人員和運動員，期間不乏有拄拐或者坐著輪椅的運動員。

葉欽在楊耀的帶領下，兩人剛來到一間病房外，就看到了從裏面走出一個神色憂郁的中年人，中年人擡頭看了眼兩人，才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沖著兩人招呼道：“楊耀，還有這個葉欽，你們倆怎麽有空過來了？”

“葉欽剛回來，今天有空過來看看何俊。”楊耀笑著回答道。

“趙教練。”葉欽跟著問好，他對趙武陽印象不深，好像也就田徑場見過一兩次，不過楊耀說起後，他也能把人對得上。

“葉欽，辛苦你了。你在世青賽的表現非常好，這次奧運會再好好加油！”

趙武陽微笑著輕拍了下葉欽，對於何俊想見葉欽這件事，他事先就已經知道的，而且還是他通知的楊耀。

“趙教練，何俊怎麽樣了？”

楊耀在一旁開口問道，他上次過來何俊還沒有開始治療，也不知道具體的結果。

趙武陽聞言臉色微微一暗，嘴角強扯出一絲笑容，擺了擺手，“你們先進去跟何俊聊聊，我剛好要出去一趟。”

看著趙武陽離去後，葉欽和楊耀對視了一眼，神色都多少有些緊張了起來，看趙武陽的神色，明顯效果並不太理想，很可能就是一個最壞的結果。

進了門葉欽發現是一件比較寬敞的恢覆室，不是擺著病床的模樣，而是中間有著一些類似用於攙扶身體的高低杠，有人正在房間內由專門的醫護人員扶著，做一些伸展動作，或者走動練習等等。

而此時，葉欽和楊耀的目光都落在了窗邊，一個坐著輪椅的青年背對眾人，似乎正看著窗外，只是因為坐著高度的原因，似乎多少顯得有些艱難。

“何俊，看看我給你把誰帶來了！”楊耀搶先一步，走在前面，朝窗邊的那個背影招呼一聲。

葉欽跟在後面，看著那緩慢轉過身的青年，一時間只覺得心裏“咯噔”一下，有點難以置信那個坐在輪椅上的是何俊，在他想來何俊大概也就是走路估計有點不太順暢，哪裏想得到出現在面前的何俊，腳上打著厚重的石膏，竟然還是依靠輪椅行動。

“楊哥，你來了！”轉過身的何俊先是沖楊耀打了個招呼，轉頭看向葉欽，臉上卻是驟然浮起了微笑，“葉欽，你在世青賽的成績我也知道了，真是太精彩了，可惜沒有錄像，不然我真想看看你當時比賽的場景。”

“何……你這是怎麽搞的？”

葉欽看著何俊臉上的笑容，卻是不知該怎麽回答，無聲無息的就感覺自己的鼻子似乎有些發堵。

這可是百米能進10秒5，200米能在21秒足有的運動健將，而現在卻只能通過輪椅代步，以前葉欽也聽說了不少運動員傷病退役的情況，包括聶方平在平常的訓練裏都讓他一再註意，他自己也出現過一些訓練過度，肌肉細微拉傷，或者因為跑步動作不標準，釘鞋劃傷小腿的情況。這些不過是三兩天，甚至隔天就能恢覆的小問題，而這還是葉欽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熟悉的運動員，竟然如此嚴重的傷病，內心一時間實在有些不太好受。

這種感覺對於一個在賽場依靠雙腳飛奔的運動員來說，驟然見到這一幕，物類其傷，陡然讓人升起了一股悲涼。

“哈，就是自己訓練的時候不小心。”何俊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意外於葉欽的表現，推動著輪椅到了葉欽面前，伸手似乎似乎想拍下對方，但又感覺不太合適，緩緩放下手，露出一口白牙，笑了起來，“別看我現在這樣，其實沒那麽嚴重，已經在安排左膝關節鏡手術了，如果恢覆得好，以後我肯定還要上體育場和你好好較量一番的，你這小子，怎麽就悄無聲息的把全國紀錄給破了，我可是為這個努力很久了，對吧，楊哥？”

“嘿，扯我幹嘛？”楊耀在旁邊摸了摸鼻子，“我比你努力的時間更長，也更接近全國紀錄好吧！”

“對哦，楊哥，全國紀錄被破，你才是最惆悵的人，全國男子200米第一人的頭銜保不住了。”何俊爽朗地笑了起來，他和楊耀兩人在去年的全錦賽，還有之後的世錦賽和亞錦賽，當過對手也當過隊友，感情不錯。

何俊人本身不錯，楊耀又是個熱情的田徑隊老大哥，兩人私下裏就經常開開玩笑，要不然去年城運會楊耀不可能約著陳建，還專門去看何俊的比賽。

見兩人打趣自己，葉欽卻是笑了笑，“那我等你們來破我的紀錄，我反正還有400米可以繼續努力。”

他和何俊都算不上特別熟悉，比起他年齡上要差幾歲，不過到底都是年輕人，而且楊耀的話，去年在新莊訓練基地兩人就有過接觸，說起話來也沒有什麽疏離感。

“對啊，我記得之前聶教練說你的主項是400米，你現在二百的成績怎麽比四百還要好，你回頭是不是還要來試一試跑百米呢？”楊耀聽到這個似乎想起了什麽，跟著叫了起來。

“就是，葉欽，你個跑400米的破了200米的全國紀錄，讓我們這些專項一二百米的運動員臉可是沒地方放啊。”坐在輪椅上的何俊也笑著叫了起來，眉宇之間，神采飛揚，似乎對方身上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這樣開懷的笑過。

“那等我練練起跑和加速，把百米紀錄破了才行。”

“哈哈，有魄力，下次帶你去和陳建跑一場，把他贏了先。”

……

三人站在窗邊隨意地說著話，沒有太多拘束，雖然年齡有差，之前也不是特別熟悉，但似乎因為短跑運動員的這一層身份，彼此之間卻沒有太多的隔閡。

期間能聽到楊耀談起亞運會遇到的對手，談起日本的那位200米名將，語氣裏有著強烈的不甘心和想要追逐的感覺，葉欽則和幾人說起了世少賽遇到的牙買加的那位黑人少年，說起意大利遇到的身體素質爆棚，拿到了世青賽跳遠和200米雙料冠軍的安德魯豪。

何俊則會聊起自己訓練的趣事，第一次遇到楊耀時比賽的緊張心情，還有他成長的雙慶市，說起那裏的火鍋，有機會請葉欽和楊耀去嘗嘗等等。

時間不知覺間的過去，幾人從訓練，比賽，生活，又聊會到賽場時，何俊才突然輕聲嘆了一口。

“何俊，老實說，手術到底有沒有能不能讓你恢覆過來？”楊耀站在一旁眉頭微微蹙起，葉欽跟何俊他都熟悉，老實說進入國家隊以來，雖然一直被人當做老大哥，但真的能夠聊得這樣隨意暢快，沒有什麽拘束的，還真是很少。

想起方才進門時何俊的教練趙武陽的神色，楊耀心裏多少總有些揮之不去的陰影在。

葉欽站在一旁聽到楊耀這樣問起，眼睛也盯在了何俊的臉上，雖然從他和楊耀出現到現在，何俊臉上一直掛著輕松的笑容，但話裏話外，葉欽隱約也感覺得到何俊的傷病雖然沒他想得那樣嚴重，但恐怕也輕松不了。

何俊坐在輪椅上，低頭沈默了小片刻，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帶著幾分苦澀道：“最好的結果大概就是和普通人差不多，不會拐不會瘸，不過想繼續比賽可能是不行了。具體的話，還要等手術後看恢覆吧！”

葉欽和楊耀聽到這裏都齊齊沈默了下來，尤其是葉欽，內心更是覺得堵得慌。

從進入高中開始，到練短跑改變了自己和家庭的生活，他真有點不敢想，如果自己不能跑了，會有多麽嚴重的後果。

嚴凝和他說體育改變人生，聶方平讓他不要辜負跑道。

而葉欽此時此刻卻突然懂了，這裏面的代價。

你想要通過體育改變人生，那麽在這個改變的過程中，不可能一帆風順，也許會付出超過你想象的多。

會後悔嗎？

可能會吧，但既然選擇了，更多的恐怕還是會一直咬著牙直接沖到底。

“楊哥，你能讓我和葉欽聊會嗎？”三人沈默了片刻，何俊突然擡起頭朝楊耀說道。

楊耀看了看何俊，又看了眼旁邊的葉欽，點了點頭，“好！”

“來，葉欽，推我出去，我們在其他地方走走。”何俊笑著朝葉欽招呼了一聲。

葉欽跟著走到了何俊的背後，推著輪椅兩人離開了這間恢覆室，直接在康覆中心內漫無目的的晃悠了起來。

“就這裏吧！”

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了康覆中心外面的過道的一個落地窗前，因為沒有圍欄的緣故，能夠很輕易地通過康覆中心看向外面。

蔥郁茂密的綠化樹，還有遠處依稀掩映在建築樓和樹木間的田徑場和籃球場，因為氣溫的緣故，此刻外間場地空無一人，但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卻似乎依舊有何別樣的吸引力。

“葉欽，你知道我為什麽想見你嗎？”何俊轉頭看了眼葉欽，又探著身望向遠處，突然開口道。

“不知道。”葉欽站在何俊的身後搖了搖頭，老實回答道。

剛才大家一起聊得很開心，雖然成長的背景不一樣，但站在田徑場和跑道的這個經歷卻讓幾人能很自然沒有障礙地交流著，這種感覺是之前葉欽所沒有的。

他在秀水二中開始還能有幾個體育生說說這些，但快速的成長，接觸的層面逐漸和普通高中生區別開，長時間的訓練和經常外出比賽，漸漸的和很多之前的同學也有些疏遠。

但在方才幾人聊天之前，葉欽跟何俊雖然算是認識，但遠談不上熟悉，大家僅僅在賽場有過數面之緣，他真有些不太理解何俊為什麽會想要見自己。

“受傷後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時間，我偶然也會想到城運會還有上次和室內賽和你比賽的場景。”何俊看著窗外，語氣裏似乎帶著幾分回憶的感覺，“其實之前我就想和你聊聊了，不過那時候大家也算得上是賽場的競爭對手，不太好說。葉欽，你大概不知道我去參加過世少賽，然後連決賽都沒有進就回來了，那時候聽說有個少年在世少賽短跑項目上拿到了兩枚獎牌，我就挺驚訝的。直到和你在城運會比賽之後，才真正覺得你有著我所沒有的天賦和潛力。你破全國紀錄，我一點都不驚訝，在今年我們一起比室內賽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可能要破紀錄了，只是沒想到了時間來得這麽快！”

“其實雖然還沒做手術，我大概也知道以後自己可能是跑不了了。今年我是想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有機會參加奧運會的，你也知道，奧運會對於我們這樣一名運動員的吸引力。結果，嘿，我沒能做到，反而是你在世青賽拿到了200米和400米的奧運會入場券，還有，你去年參加了世少賽拿到了獎牌，今年參加世青賽也拿到了獎牌，你大概不知道吧，這曾經都是我夢寐以求的，他們啊，都讓你實現了！”

“嗯？”葉欽撓了撓頭，聽著何俊緩緩說著，內心多少有些詫異。他一路走過來，並沒有想到其實自己不知不覺間做到了很多人想做卻未能實現的事情，這些人裏包括了何俊，也包括了楊耀。

“所以啊……”何俊拖長著音調，轉過身，眼睛看著葉欽道，“葉欽，你知道嗎，我最大的夢想是拿奧運會金牌，不過我後來其實漸漸也知道，自己的天賦有限，在短跑項目上想要在世界級的大型賽事上有多難，別說是奧運會金牌，就是亞運會金牌都很難。但你不一樣，你比我，比楊耀都更有天賦和潛力。這麽說可能有些讓人想笑，但我還是想拜托你個事情。你既然都實現了這麽多我沒能做到的事情，那就請你繼續努力下去，幫我實現奧運會金牌這個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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