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她早就起來了，一個人裏裏外外的忙碌著。

如往常一樣的出了蒙古包，首先就是端詳著天空，對這地獄般的顏色已經有了親近感，為什麽非要改變它呢，這要死多少人，耗多長的時間？

靜子什麽都沒說，只是在水袋裏灌滿了水，遞上了做好的烤肉、奶茶，槍和馬刀已經掛在了馬鞍上。她一夜都沒睡好，想來想去才發現，她是唯一不能勸我留下的人，因為一切的因，都是她親手種下的；她不停琢磨著我的那些觀點，看似不著邊際，恰恰每一個字又是在替她說話。

本來還有些遲疑，可是漠北的風不停向南吹著，實際去感受那凜冽的北風，和聽別人描述相比，完全是兩個世界，一個是感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命運，一個只是讀了幾個字；來的時候豈不是也一樣？大腦在回避這個問題，否則……這麽高等級的生物，跟天上的候鳥有啥區別？

既然沒法抗拒，就開始找回去的理由，確實要走了，心裏不停的默念著，想通了就要立刻回去，都等著呢；分離的確難受，再留下來就是胡鬧，能怎麽辦呢？人這麽渺小，不要什麽都怪我。

想跟她再說點什麽，比如我要留下之類的，發現這完全是在騙人，弄不好真的會激怒對方；是不是就像肖朦說的，該結束的時候再痛苦也要結束？說一些廉價的謊言有什麽意思，難道還要人家求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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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子今天還偷偷打扮了一下，系上了黃色的腰帶，讓她顯得更加俏麗，她比來時胖了不少，臉上肉嘟嘟的，多了嫵媚成熟。

看著她又發了呆，嘴裏敷衍了事的說著些沒用的話，“你……怎麽辦？”

她依舊連頭都不擡，“我去省城打個電話就可以了，就在上次開那達慕那裏，不會迷路的。”

她越是這個樣子越讓我著迷，“槍……”

“槍我有，上次不是從那達慕帶回來一枝嘛。”

“我把……棗紅馬留給你，它腳力好。”

“不要，那是戰馬我用不到，再說路又不遠。”

“那……”

靜子突然一擡頭，“真把棗紅馬給我？”

她這麽一問……我又含糊了，這棗紅馬可是玉璽裏跑出來，怎麽能送人呢？昭君要是知道，不得把我訂墻上……

“啊？我……”

“給您添麻煩了，我只是隨便問問。”她說的非常幹脆。

哎……進退失據，莫名其妙！陣陣的懊惱在胸中翻騰，語言這個東西，有時候少一點會少很多麻煩。

靜子努力控制著自己，沈默了一會兒，臉上漸漸恢覆了些表情。

“路遠，現在就出發吧，我再待一會兒，收拾一下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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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起往南走了有一裏多路，不再是貼在一起，彼此之間已經有了距離；各自顯露著不自然的微笑，都在一米米的暗自算著步子，直到心裏求她不要再送了，她終於轉過了身來。

“你們中國人有句話，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快趕路吧大汗。”說罷，靜子習慣性的湊上前來幫我整了整衣裳，“你看你啊，都穿上獸皮了，跟著我吃苦了。”

她不也一樣嗎？還是少說話吧，臨別少做煽情的惡心事兒，朝她點了點頭，轉身上馬飛奔而去；本能的夾了夾馬肚子，棗紅馬一個勁的向前加速，趕快逃離她的視線，再快一點。

始亂終棄，這詞兒也不知道哪個混球發明的，貼切、深刻。

跑了將近個半小時，呼呼的北風在後面推著，像是在給肩背不停的按摩，心情平靜了很多，棗紅馬立時慢了下來。

多想想開心的事兒吧，昭君見到我，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麽樣，我的經驗智慧加入其中，肯定能讓局勢改善不少；蒙古各部也會團結一致，再加上整個內蒙的資源，真能大幹一場。

靜子呢？她完成了任務，回去就是花團錦簇，日子比我可好多了。按我們局的經驗，完成這麽一件大事兒，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直接退休，或者接下來混個舒服的閑職，平時根本沒人敢管，還擔心人家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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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平的像紙一樣的戈壁，看得久了怎麽似曾相識呢？想起來了，那是靜子騎著棗紅馬跑出去的那一晚，只有那一天，我獨自坐在山頭，長時間的望著這裏，那一天……那一天我的心情，好像……

想到這兒不由得激靈一下，那天我都不想活了，看著廣袤戈壁，希望她能回來！

棗紅馬還在向前奔跑，什麽東西總是碰我的腿？低頭一看，又是挎著的馬刀，就像當初賽馬時一樣。

馬刀？覺著哪兒不對勁，立刻勒住馬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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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帶著沈甸甸的馬刀跟人家賽馬，快到終點的時候，真想把它扔了；要是真這麽做了，只能證明帶著刀是不折不扣的錯誤，實際情況呢？正是它在最後時刻激發了棗紅馬的熱血，讓我們第一個沖向了終點。賽馬奪冠當然有多種原因，但是最後時刻，把正反兩種力量全轉化成前進的動力，這才是根本，所以最後的沖刺才充滿了邪氣，才無人可擋。

現在呢，靜子……她也成了馬刀？這不就是在拋棄她嗎？把她當成一個錯誤丟棄了，結果害人害已？

不對啊，我昨晚還想的好好的，什麽舞動命運，什麽沒有好壞之分只有縱身其中，為什麽今天就開始做傻事呢？為什麽轉眼就把對錯分的清清楚楚，挑挑揀揀呢？

這能解釋，我以前就解釋過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只把它當成了道理，根本沒有上升為一種信念，一種精神；而人生的各種道理也太多了，正著說反著說都對，那就要一次次的選擇，而在選擇中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留下了什麽，拋棄了什麽，只有上升到一種精神，才能貫徹始終。

嗯？那四個字會不會也是……

想到這裏，腦子突然嗡的一聲，眼前金星亂冒，直接從馬上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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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塵土飛揚，身上卻不覺著疼，恍惚中，思維卻以百倍的速度飛快的運轉著。那四個字，漢朝就有人提出來了，大家都知道它有道理，卻完全沒啥用；經歷宋明的慘敗，人們才知道唯心空談那一套根本行不通；到了清後期，這四個字終於上升為一種精神，一種信念，這時它才大放異彩，最終維持住了空前廣大的國土，讓一個如大熊貓般的古國屢敗而不死，重挫卻前行。

本朝更典型啊！背離這四個字就要付出沈重的代價，完全把它當成核心理念之後，即使一度以整個世界為敵，仍能不停頓的創造奇跡，誰拿我們都沒辦法。

就這麽簡單？所以靜子說的完全正確，我一輩子也想不明白這四個字，因為我這個“土鱉”只是把它當成一個普通的道理，而肖朦說的是一種精神，根本不是一個層面上的東西。

那現在呢？把這四個字當成一種信仰？既然反過來說也對，為什麽要偏執的去選擇相信它呢？原來想要成功，就必須和那些邪教徒們一樣，甚至比他們還要偏激，比他們還要虔誠；原來人的理性就是建立在一種偏執的基礎上，想要成功，一定要發瘋才行。

想到這裏，突然感覺到四周有些異樣，站起身來，棗紅馬不停做著仰頭的動作；擡眼望去，那是蔚藍色的天空！這時“啾啾……”幾聲長鳴震耳傳來，三只雄鷹從雲中閃過，在頭頂展翅盤旋，棗紅馬一聲長嘶，興奮的繞著圈子來回的撒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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