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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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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陡然之間忽然失去了往日的一些繁華。

這座巨大的城池,商業的發達,其實完全依靠的就是京城的消費水平。消費的主流,自然就是那些達官顯貴與衙門,有了達官顯貴與衙門出來的錢,才能養活許多人,才有了從上至下的層層消費,才有了京城的繁華。

當這些達官顯貴們忽然不出門一擲千金了,許多地方都顯得冷冷清清起來。

為何今日這些真正一擲千金的消費群體都不出門了?因為這京城的氣氛實在有些奇怪,奇怪到家家戶戶的長輩都嚴令家中之人不準出門。

但是這些長輩之人,卻又在外到處奔走不息,想弄明白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其實想弄明白出了什麽事情也不難,但凡對於朝廷局勢有些消息之人,自然能猜到其中一二,出門奔走的人,更多的是想多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不論局勢最後如何,也要保得自家安寧富貴。

聽得徐傑入了皇城的李啟明,震怒非常,因為李啟明還在等著徐傑把他那堂弟李得鳴放出來,徐傑忽然帶著整個衙門入了皇城,皇城之內更是緊閉不開,連帶最近的早朝都取消了,李啟明豈能還不知道其中道理?

樞密院直學士葉章匆匆而來,到得李啟明面前,口中只念叨著一句:“李樞密,大事不好啊,大事不好。”

李啟明正在煩悶,開口就呵斥道:“什麽大事不好,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葉章就是那勳貴出身的樞密院文官,也如李啟明秘書一般的角色,聽得李啟明呵斥,連忙說道:“樞密,剛又收到河北來的軍報,王元朗先鋒五千騎已然入了河東遼州入了邢州,離大名府不遠了。後續四萬多步卒,也入遼州要出河東了。”

邢州就是邢臺,過大名府,京畿就真的不遠了。王元朗湊了五千騎,離了大軍快馬南下,可見老皇帝是如何急切。

李啟明聞言也是緊皺眉頭,屋內依舊還有那七八號軍將,皆已站起,大多心急如焚。

有些事情,李啟明與老皇帝比起來,終究還是被動的。皇帝畢竟是皇帝,名正言順,做什麽都可以先手。要動李啟明,也是先手。

李啟明在這之前,其實並沒有要動老皇帝的意思,這也是老皇帝早早就病重的聰明之處。李啟明原先只需要坐等老皇帝駕崩,坐等夏文登基,依舊步步為營,靠著新皇帝的威勢,獲取更大的政治利益,經營出更大的勢力,甚至經營出一個真正的只手遮天。

只是李啟明也沒有想到,老皇帝竟然病危兩三年,就是死不了。這病的原因,李啟明也就明白了,甚至也有些後悔,後悔沒有早作打算。

這就是李啟明與老皇帝兩人地位差別導致的局勢。

“休要如此慌慌張張,諸位隨老夫坐等就是。”李啟明強壓住內心的擔憂,此時誰都可以慌張,唯有李啟明這個主心骨不能慌張,李啟明也還有後手,就是這個後手連李啟明自己也有些擔憂。

李啟明的後手,自然就是夏文。那個本還等著登基的夏文,李啟明與夏文其實又見了一面,其中談論之事,再也無一人知曉,甚至羅壽或者李啟功,都不知曉這二人到底在一處地窖裏談過什麽事情。

眾人聽得一句坐等,各自又落座。卻還是有一人沈不住氣說了一句:“樞密,大不了……大不了拼了!”

大不了拼了,也不是空話,李啟明這個時候,就算一切都不能如他的意思,也還有一拼的資本,一萬多金吾衛,千餘金殿衛,就算城外十幾萬禁軍不能都為他在關鍵時刻效死,李啟明也有一拼的資本。兩三萬的心腹,李啟明是有的,高手,李啟明也有,雖然不如金殿衛多,卻也不少。

所以李啟明擡了擡手,答了一語:“拼,那是最後之法,此時莫急,等著就是。”

李啟明等什麽呢?

等的就是已經入了皇宮的夏文。

那個入了皇宮之後戰戰兢兢的夏文,正陪著宣德皇後閑聊,興許人在惶恐不安的時候,在最親近的母親身邊,方才尋到一種安寧。

宣德皇後看得出自己兒子臉上的魂不守舍,開口勸解道:“皇兒不必擔憂,你父皇必能把事情都處理妥當的。”

皇後其實也是滿心焦急,這京城的事情,皇城裏的事情,她豈能不知?即便是不知詳細,她也知道大概。手握百萬大軍的李啟明,終究是他親生兄長,面前的這個兒子,將來十有八九就是皇帝。

身在這個尷尬的位置,李皇後才是真心痛,心痛為何事情會變成這般模樣。但是她一來做不了皇帝的主,而來也做不了兄長的主。興許唯一能讓李皇後安慰的是面前這個兒子,她十分滿意。

興許李皇後更願意回憶從前,那個時候的李啟明,如一個小廝跟班一般跟在老皇帝身邊,盡心盡力為老皇帝辦差奔走,那時候的李皇後,也正受寵,兄妹二人不時能見到,見到都是相視而笑,還有一個讀書認真的夏文在身邊,兄妹二人都對未來充滿了希望,那個時候兄妹倆也是最快樂的時候。

時過境遷,轉眼間,到得如今,老皇帝自從開始生病之後,再也不來李皇後這裏,甚至李皇後求見之時,十有八九也見不到人,這種冷遇,也是李皇後這麽多年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母後,如何能不擔憂啊?”夏文答了一語,卻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往下說,想了想,還是多說了一語:“母後,事關李家存亡,也事關大統克繼,教兒臣如何能不擔憂?”

夏文把話語說得直白了一些,也聽得李皇後臉面一沈,眼眶中的淚水已然落下,口中說道:“皇兒,你是夏家之人,母後如今也是夏家之人。”

說完這一語,李皇後已然掩面而泣,哭出聲來。這一語,道盡了這麽一個女子所有的無奈。

夏文終於在自己母親面前袒露了心中所想:“母後,夏家多的是人!”

這一語,夏文說得有些咬牙切齒。夏家多的是人,歸根結底就是這皇位誰都能坐。歸根結底就是夏文怕這皇位落了他人。

“皇兒,你父皇自有定奪的,你父皇最喜歡你的……”李皇後心如刀絞,卻還在與自己兒子去分說,這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她最重要的心理依靠,就算皇帝冷落,就算兄長冷落,但是看到這個兒子,身為母親的也就看到了一切。

夏文卻是自顧自在思索,也咬牙切齒再說:“原先兒臣也是這般以為,以為父皇最是喜歡兒臣,其他人遠遠比不得兒臣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而今再看,只怕不然……”

李皇後看得夏文咬牙切齒說話的模樣,驚得哭泣都止住了,連忙問道:“皇兒你為何有如此想法?皇兒你萬萬不可有如此想法啊,你在陛下心中,依然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夏文聞言笑了笑,逼問一語:“母後,既然如此,為何這麽多年,父皇卻不把那太子之位給了我?父皇還想什麽呢?還想給誰?還有何人比得上我?還有何人能比我做得更好?莫非是那個吳王?是啊……我也不過就是個郡王而已,別人卻成了親王。母後,你說說,這是何道理?就算頭前不立太子,這兩年多來,父皇病危幾次,身體每況愈下,人人皆知他賓天不遠,到得這般關頭,何以還不立太子?別人都說帝王心術,在於捉摸不透,而今人人都說父皇要傳位於我,呵呵……這是不是就是旁人所說的捉摸不透?”

夏文一時發笑,一時落寞,一時激動,一時氣憤,一時自言自語,一時又去問李皇後。

李皇後聽得心驚膽戰,直接下了座椅走到夏文身前,伸手便想去遮掩夏文的嘴,口中急切說道:“皇兒啊,萬萬不可說這大逆不道之語,萬萬不可僭越胡說啊。”

“胡說?母後,兒臣說的那一句有假?父皇當年,可是當了四五年的太子。天下誰人不知太子乃是社稷安危之本?歷代立太子,哪個不是早早就入住東宮?莫不是真要到了賓天之時,讓那些非分之想鬧得天下風雨飄搖?歷朝歷代,可有過這般的?”夏文說得越發激動,也說出了一些道理。

太子乃安危之本這句話,並不假,皇帝也是人,也有可能有個意外,不論是急病而亡,還是走路摔死,都是有可能的。那麽太子就是穩定人心的根本。若是皇帝陡然賓天,又無太子,還有幾個都有些勢力的皇子,必然天下大亂。

“皇兒,皇兒,不可再說,不得再說……你父皇心中,一直都是最喜歡你的,病危之時,也只召你一人入京,皇兒豈能還不知你父皇心意?”李皇後還在擡手去攔,卻又如何攔得住這麽一個長大成人的男人?

“當初我還欣喜萬分,而今,而今不過都是障眼之法,不過都是父皇為了掩藏內心目的所做之事,都是假的!”夏文恨恨一語,擡手支開了李皇後的手臂,轉身就出了房門。

假的?興許夏文也真說得有一些道理,病危,召廣陽王入京。這些動作,自然都有迷惑李啟明之意。

但都是假的嗎?

李皇後追出幾步,出了房門,一直追到宮門,如何也追不上自己這個兒子。再往外追出幾步,已然有太監上前,跪地磕頭說道:“娘娘,陛下有旨,娘娘近幾日身體不適,當在延福宮內好好靜養。”

李皇後看得面前跪地的太監,看得左右還有兩排太監齊刷刷跪在面前,已然怒起,這個皇後的善意,只在兒子面前才有,對於這些奴才,自然是擡手就打。也是氣急了些,竟然親自動手去打。

面前的太監,挨了打,卻也不敢有任何動作,只是連連磕頭:“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李皇後左右看了看,開口喝問:“李得忠呢?”

李得忠,李皇後身邊的貼身大太監,心腹自然不用說,連姓氏都是李,李字之後有個“得”字,更說明了出身。

跪地的太監連忙答道:“回稟娘娘,李公公被陛下叫到垂拱殿掌燈了。”

垂拱殿,是治政之殿,與內宮相距甚遠。在垂拱殿掌燈可不是小官,能在治國理政的皇帝身邊伺候,可見權柄之重,那皇帝身邊喊著“有事啟奏”之類言語的,這個垂拱殿的掌燈也有資格。

只是這李得忠是不是真去掌燈了,這就不一定了,興許早已在哪裏被埋了也說不定。

李皇後聞言,雙眼微微一沈,嘆了口氣,又看了看早已看不見的兒子,慢慢起身往回。伺候幾十年的太監,說沒了就沒了。這皇宮當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李皇後的痛心疾首、痛徹心扉,又如何能在這些奴才面前顯露。

垂拱殿內,人不少,徐傑也在其中,就是獨獨不見那個掌燈的太監李得忠。

老皇帝坐在龍椅之上,手扶書案,並不去看殿內眾人,此時他心中大概也是七上八下,下棋之人,好似只有兩個,一個老皇帝,一個李啟明,兩人都不可能平靜得了。

徐傑就這麽站在大殿之內,左右看著旁邊的人,也不斷去看歐陽正,興許徐傑也有一些緊張,生死存亡徐傑面對過,但是這一次沒來由緊張不已。

看得歐陽正面色如常,徐傑似乎也能安寧一些。這也是人為何是群居動物的原因。

此時也正看得廣陽王夏文從側面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大碗,兩個小碗。

“兒臣拜見父皇。”夏文端著托盤,恭恭敬敬一禮。

老皇帝夏乾見得自己兒子進來拜見,嚴肅的表情之中泛起了些許的笑意。老皇帝做的一切,大概就是為了這個兒子了,如今已然到得這個節骨眼,只要功成,便可身退了。這個時候看到這個兒子,當真有些欣慰。

“休要多禮了,文兒且先見過諸位愛卿。”老皇帝如此一語,也是老皇帝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要身退的時候,大殿之內這些人,才是自己兒子將來的倚靠。那些什麽士子大才,那些夏文身邊的往來無白丁,與大殿之內這些人比起來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老皇帝甚至想好了,將來歐陽正可當尚書仆射,謝昉可以當翰林大學士,今日金吾衛忠心軍將,來日當也是邊鎮主帥人選,還有一個王元朗,可以執掌樞密院大印。

這些安排,文武皆有,足夠了。這些人也是久經考驗之人,忠心不二,王元朗,能受十幾年屈辱。歐陽正,十幾年貶謫,依舊忠心耿耿。謝昉,一個正統清流,清到對於加官晉爵都不那麽在意,清到能與吳伯言成為好友。

這些人留給夏文,老皇帝才真放心。

老皇帝興許忘記了一人,那就是年少有為的徐傑徐文遠。

至於徐文遠,興許老皇帝自己都沒有想好,用之?棄之?

好在,來日雖然不長,卻也還有一些時日,只要老皇帝在世,老皇帝便不相信這個徐文遠能脫了他的手掌心。

到底最後用之棄之?其實只有一個考察關鍵,就是夏文能不能如老皇帝一樣掌控得住徐傑。

徐傑在老皇帝心中,已然不是如歐陽正一般的人物了。已然成了一把雙刃劍。只要有些許擔憂,必然要棄之如敝履。天下能辦事謀事者眾多,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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