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組織部那幾張聖誕夜情侶活動的海報已經在宣傳欄前貼了整整一周。

全校的人都知道，今晚七點有令人憧憬期待的情侶游戲，那些成雙成對的自然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至於那些形單影只的，也不會自討沒趣到跑過去圍觀別人甜甜蜜蜜自己反而落得滿心郁悶，他們或許更願意選擇跟幾個同性朋友到校門口那幾家小吃店聚聚。

市江早就接到櫻井由奈的邀約，打算在聖誕狂歡開始的時候，到校門那家最出名的甜品店去吃應節日推出的“無敵至尊單身套餐”。但這之前她必須先去一趟圖書館，赴柳學長的約。

在這個季節，晚間六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天色就已經像玻璃瓶中的墨水那樣黑。學校兩邊的路燈，是在六點半時亮起來的。

因為要帶著自己準備的聖誕禮物，市江今天特意換了一個雙肩包，二十多本書的重量不容小覷，道旁的路燈把她搖晃不穩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她的校服口袋塞著一張對折了三下的語文心得整理，這是上次從柳學長那裏拿到的“作業”。

對於聖誕節還要刻苦學習這件事，她雖然心有小小的抱怨，但是也對柳學長這樣犧牲時間，舍身為她的良師精神抱以崇高的敬意。

不出所料，比起圖書館，首先出現在視線裏的，是柳蓮二。

把雙肩包又向上托了托，她盡量邁著大步走過去。圖書館大門緊閉，想必森山和澤田也攜手去參與那個所謂的“情侶游戲”了。

柳蓮二就在原處站著，一步未移。

市江踩著晃蕩的步伐靠過去，問道：“學長，圖書館沒有開門，那我們去哪裏補......”

在他伸手過來的那刻，她幾乎同時將餘下的話咽進口中。寬廣的手掌托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怎麽看應該都是送給她的聖誕禮物，她傻傻看著，似乎很是驚訝，一時忘了伸手去接。

那只托著小方盒的手，又往她面前移動了幾分。

“啊。”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手微顫地把盒子接到自己手裏。

也許是雙肩上那壓得她直不起身的沈甸甸，市江只覺得兩手無力，總有種輕巧的盒子要從她掌心滑下去的感覺。她略緊地將盒子握在手裏，打開，一條玲瓏剔透的紫水晶手鏈，跳進她眼簾。

拿在手上，紫水晶冰涼的手感卻讓她覺得無比真實。

“謝謝學長。”她擡頭直視他，心突然跳得像幾只小鹿胡亂在撞。

“是姐姐，她送給你的。”柳雙眼微闔，暖黃色燈光下的臉，竟一如往常那般平靜淡然。

少女垂眸，多少有點自作多情的窘迫尷尬，也有意料之外的莫名失落，到最後，這些覆雜的情緒全都被一個純真燦爛的微笑所替代，“請學長替我謝謝繪一姐。”

少年默然，淡淡點頭。

收好方盒，後知後覺的，市江覺得哪裏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她跟上少年步履輕緩的背影，雙眼死死盯著他微凸的喉結，出聲問道：“柳學長，你的聲音......”

柳微微顰眉，只不過一個晚上，他的感冒急劇惡化加重。早起發現自己出聲困難時，他幾乎馬上就開始後悔昨晚喝了姐姐調制的據說治感冒有奇效的雞蛋酒，整整一杯，大概那玩意兒還不如半包感冒沖劑好使。

“學長感冒了？”她的話搶在他前面，先沖口而出。

一定是因為那天淋了一場大雨。

無盡的愧疚感又排山倒海一般地襲上心尖，比上一次更甚。她把雙肩包用單手拎著，另一只手打開了拉鏈，伸進去在裏面摸索著什麽。

到底在找什麽？

可能是那把由始至終在整個事件裏存在感極強的紫色折疊傘，也可能想看看會不會有落在書包裏的強效感冒藥。

此刻內疚又慌亂的心情縈繞在腦中，讓她私以為自己只會給柳蓮二造成困擾。

指腹觸碰到有些紮人的書尖角，她幾乎都快忘了，書包裏只有一套文學叢書，這是她要給他的聖誕禮物。她把書包緊緊懷抱在胸前，臉色漲紅得神似一顆熟透的番茄，斷斷續續，吞吞吐吐的話語一點一點從嘴裏擠出來，“學長兩次感冒好像都是我造成的，實在是很抱歉。”

她滿臉的歉疚讓柳不覺又皺了皺眉頭，“跟你沒有關系。”

“是我造成的，第一次是因為我把涼水撒到學長的身上，第二次是因為我拿了雨傘，害學長淋雨回家。”話語間，所有的責任，導致結果的一切原因，她都豪邁地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或許她跟本就忽略了，第一次是意外。而第二次，把雨傘硬塞到她手上然後瀟灑走遠的，是柳蓮二他自己。

“你真的覺得很抱歉？”

“嗯。”聽到他的問話時，她明顯一怔，最後點了點頭。

或許一切發生得太出人意料，之後的那段時間，她猛然發蒙的腦子已經不能再思考些什麽。路燈下那個依舊優雅的俊朗少年，微微地彎下身子，把他在冷風中尚帶有一絲溫熱的唇貼到了自己的唇上。

她僵硬著身子，不敢亂動，唇上的觸感卻愈發清晰起來。

她終於說服了自己，柳蓮二確實是在吻她。

這是她的初吻，一個輕輕淺淺，柔情滿溢的初吻，沒有深情輾轉的拼盡全力，也沒有滑進口中肆意挑 逗的舌頭，唯有兩唇相貼，讓她砰然心動，不能呼吸。

咚咚————

她覺得那顆震動不安分的心快要跳離她的左胸口。

兩手好像軟綿綿地沒了力氣，書包整個滑下，掉到她腳背，倒在了一邊的地面上。那一瞬間，疼得她雙腳僵麻，眼眶一陣熱，卻楞是流不出眼淚。

臉龐早就紅透得都能滴下血一樣，市江不敢合眼，她看著路燈下俯身閉眼的好看少年，他的眼睛有微微的顫動，兩頰間，居然也泛著讓她心頭暖暖的紅暈。

純愛小說上說得沒有錯，原來心跳，真的是會漏掉一拍的。

“我把感冒還給你，不用覺得抱歉了。”離開她唇的時候，他這樣說，聲音有點別扭和不自然，更多的卻是一種坦然和滿足。

市江低著身子，根本就不願意擡頭讓他把自己臉上顯然然的羞愧收進眼底。縱使她並不知道，此刻的柳蓮二有沒有睜開眼睛，把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一遍。

腳步虛軟地到達甜品店時，已經坐滿了人，櫻井眼尖地看到把看似不輕的雙肩包反背在胸前，有氣無力靠在門沿邊的人時，朝她晃了晃手。

市江一言不發地坐下，店員帶笑給她上了一份豪華非常的“無敵至尊單身套餐”就扭著屁股晃到鄰桌去了。眼前少女的形象落在櫻井眼中，實在是有些微妙，僵直著身子，面色微紅，眼神呆滯，在外面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發絲，隨心所欲地橫在額頭上，胸口微起伏，似乎還不能很平靜地呼吸。

“幹嘛？一副剛被人強. 暴完的樣子。”她實在是忍不住吐槽，說完心情大好地笑了兩聲。

市江眼神淩厲地瞥過她，用手梳理好自己的頭發，就埋頭吃起一塊起司蛋糕。

嗅到一絲怪異氣氛的少女，精明放光的眼睛往門外一看，諂媚的女店員站在門口，用嬌滴滴的聲音說著歡迎光臨。櫻井突然轉過頭，問那個埋頭往嘴裏塞蛋糕的人，“柳學長把你叫去幹什麽？”

幾乎是她問出口的同一瞬間，市江鬼使神差地擡眼，看到幸村帶領著的網球部，看到那個高挑的清冷少年。

一口蛋糕咽在喉嚨，不上不下，她拿起面前那杯溫咖啡，一口氣全都灌下。

“市江，你的淑女形象，掉了一地。”櫻井由奈連連搖頭，飛快地轉向大門那邊，沖著切原打了一聲招呼，“沒位子了，不介意的話，一起過來坐吧。”

才剛放下杯子的市江連瞪她一眼都來不及，切原已經滿臉興奮地沖過來，盯著她那份豪華套餐，目不轉睛。

“丸井學長和真田學長沒有一起過來嗎？”

切原一屁股坐下，向店員吆喝著來六份豪華套餐，才說道：“丸井前輩他跟高木約會去了，至於真田副部長嘛......”爽朗直言的少年難得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又故意不繼續說下去。

幸村一笑，接過了話，“真田被優紀拉去參加情侶活動了。”

切原點了點頭，卻抑制不住自己的真切想法，“參加活動什麽的，還不如過來吃呢。”

市江低著頭，拿著一只小銀勺不停地攪著杯中喝完又被續上的摩卡，慌張別扭到了極致。

她很想逃，逃出這家店，逃出學校，逃回自己的房間，大概只有縮在被窩裏，她才能正常呼吸心跳。類似於某本小說上女主人公被吻後的鴕鳥行為，她只是這樣故作鎮定地坐著，而柳蓮二也只是安安定定地坐在對面，一聲不吭，卻還是讓她覺得自己顏面盡失。

上原宏行突然出現在視線裏，他靠在門邊，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市江簡單地跟同座的前輩們說了一聲，發抖的手拼命拿穩書包，驀然往門外走。禮物今天是送不出去了，因為時間不合適，場所不合適，還有，心情也不合適。

身後似乎傳來仁王雅治故作嘆息的慵懶聲音，“真好啊，聖誕夜不用吃單身套餐。”

櫻井站在知己好友的立場之上，連忙替她解開了誤會，“不是哦仁王學長，市江和上原同學，並不是男女朋友。”

之後還說了什麽話，市江已經聽不清楚了，出了店門，身後的一切喧囂熱鬧，被關在那扇透明的玻璃門後面。

一切忽然寂靜無聲，耳旁僅有呼嘯而過的風，她向等在一旁的上原心慌意亂地說了句抱歉，直直就往校門口沖，把少年失措的吶喊甩在身後，然後坐上回家的公交車，坐在位子上，打開窗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每個少女至少一次都曾經有過這樣的幻想，她們希望自己心目中的少年帥氣逼人，站在金色慵懶的午後陽光下，向她們伸出手。而那雙手，會帶著她們無盡地奔跑，奔出喧鬧的學校，奔向美好的未來。

書上這樣說。

當市江躺在床上把一本愛情小說翻過來翻過去想找出更加符合她此刻心情的語句時，她才突然意識到，本該跟她說些什麽的人，仿佛銷聲匿跡一般，讓她無跡可尋。

直至臨睡前，她沒有接到來自柳蓮二的任何一個電話，沒有收到來自柳蓮二的任何一條簡訊。一個莫名其妙的吻之後，居然是一段本不該如此沈默的沈默。

遲疑了半晌的少女最終還是放下手機，把被子拉過頭頂，將自己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完有沒有想起你的初吻？話說瑾色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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