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房間總是充斥著一股不濃卻也不淡的藥水味。還是上次的病房，還是那一張他曾躺過的病床，病房裏的一切都跟他出院時一樣。

房門被巡視的護士打開，短發俏麗的護士，帶著溫和的笑意，就如同和熟人在寒暄一般，“幸村君，今天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錯呢。”

“嗯。”幸村放了放手中的書，笑眼瞇成了一條縫，“今天的陽光似乎很好。”

護士也是莞爾，“昨天的體檢報告出來了，我幫你看了看，一切都很正常，醫生也說你再過一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嗯，那真是太好了。”幸村淺淺笑著，“這幾天麻煩你們了。”

“別這麽說，幸村君。”護士囑咐他好好休息，輕輕地帶上了病房的門。

再次住進醫院的幸村精市，心情並不像上次那樣惶然無助。

———— 幸村君他，今後無法再打網球了吧。

當他扶著墻蹣跚地走到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聽到裏面的人這樣說。那時候，就像心裏有什麽東西在轟然倒塌一樣，足以讓他手足無措，仿佛有一塊大石在不經意間重重地壓下，讓他喘不了氣，甚至快要窒息。那天的幸村精市，很絕望很悲哀，在走廊上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了很久很久。

好在，畢竟都是過去了。

幸村精市將手中的漫畫書放下，想要看看窗外那一片蔚藍的天，和那一抹跳躍入窗照映在他身上的暖陽。最先撞入視線的卻是床頭櫃上用花瓶盛放著的一束百合，這是優紀早上拿過來的，還有水珠在滾落，開得正好。

“幸村。”有人打開了房門，緊隨著，一個低沈的聲音響在耳畔。

“你來了，真田。”幸村坐直了身子。

真田坐到病床邊的椅凳上，卸下了一直背在右肩的網球包，他直挺挺地坐著，腰桿挺得很直，一如以往的精神模樣。他的額頭還有細密的汗水，這是不曾有片刻放松的證明，黑帽子下的臉，依舊平靜似水。幸村含笑看他，故意模仿他說話的樣子，“這幾天的訓練沒有松懈吧？”

真田微微頜首，“部裏還有我和柳在，你不用擔心，好好養身子，我們等著你一起去全國大賽。”看眼前的少年微笑點頭，他又說道，“不過，這次覆發，是不是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

“最近覺得有點累而已，我下周就能出院了。”

之後便是沈默了，幸村看著臉色頗有些為難的真田，似乎是有話卻說不出口的表情。其實他習慣的一直是有話直說的真田，此刻見他有些扭捏的神情，幸村一瞬間有不是本人的錯覺，不過他還是靜靜地等著，他把話說出口。

“那個二年級女生......”真田頓了頓，似乎是在思量怎麽措辭，“櫻井由奈，她好像喜歡你。”

幸村一怔，萬般想不到讓他難以啟口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不過，他的話在幸村聽來，倒也是略覺意外的。

“這可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啊。”他笑出聲，“真田，嚇了我一跳呢。”

“幸村，你......”真田微微蹙眉，實在難從他的話中聽出任何情緒。

“全國大賽。”幸村最終還是望向窗外了那一抹暖光，任由絲絲光線打在他的臉龐之上，“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最重要的只有全國大賽。”

少年的眼神看上去是那麽堅決，真田隨著他的目光也向窗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那些幢幢相接的高樓大廈，真田的唇角揚起了淡淡的微笑，“啊，王者立海大，沒有死角。”

真田離開的時候，病房來了另一位探視者，禮貌地打過招呼，他順手為他們帶上了病房的門。

幸村頗感意外地看向來人。

“好久不見啊，精市。”

隔天的社團活動結束後，當櫻井由奈決定翻遍神奈川的醫院去找幸村精市時，柳卻在某一個地方叫住她，她跟著他一直到了金井綜合醫院，這是幸村住院的地方。一股濃郁的消毒水味充斥在鼻尖，櫻井走在柳的邊上，小心翼翼地喚道：“柳學長。”

“5號病房。”柳低低地說，“幸村在那裏，跟我進去吧。”

“學長，真的沒關系嗎？”

柳已經打開了5號病房的門，窗簾沒有被拉上，整個病房依舊籠罩在夕陽的餘暉之下。幸村精市靠在床頭，和床邊的優紀在說話，站在優紀身後的是網球部的正選們。幸村瞇著笑眼，像是在他們那兒聽到了很有趣的事情。眼角，眉梢，他的整張笑顏沐浴在餘光之下，一下就吸引了櫻井由奈的視線。

聽到門柄轉動的聲音，一群人的視線同時向門外看去。

“你們來了。”優紀微頜首，視線卻落在柳身後的少女身上。

病房裏的人對於櫻井由奈的到來並沒有覺得意外，她跟在柳的身後，小心關上了病房的門，“打擾了。”

柳徑直走到病床邊，反倒是真田側過了頭，說道：“幸村他需要靜養，不要跟他說太多。”

“是......是的。”櫻井立刻點了點頭。

倒是幸村聽後笑出了聲，“真田，你這麽嚴肅的臉會嚇到學妹的。”

身後的人都在憋著笑，真田能感覺出來，他的臉色更是沈了沈，抱著雙臂一言不發。優紀見勢不太妙，拖起一幹人往門外拽，“好了好了，你們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學姐，我還有些事情沒......”

“行了。”優紀一下敲在開口的切原頭上，“有話下次再說！”

當優紀托著一臉埋怨的切原走出去時，病房裏就只剩下還站在靠近門口的櫻井由奈和帶著溫和笑意坐在床頭看著她的幸村精市。而她卻像是被縛住了手腳一般，僵在原地，兩手也極不自然地交錯在身後，右指撥弄著左手腕上的手鏈，一下又一下。

“櫻井桑，過來坐吧。”

病房很空曠清冷，一張小小的病床，一個擺在床邊的小櫃子，上面有一個白色的陶瓷花瓶，裏面插著一束百合，花瓶旁邊有一籃子的新鮮水果。視線在別處徘徊了有一會兒，櫻井才敢把視線大大方方地集中在幸村的身上。

“櫻井桑想說什麽嗎？”

“探病也沒帶些東西過來，真是不好意思。”櫻井咬咬唇，“幸村學長，你的病......很嚴重嗎？”

“不嚴重，已經好很多。”

櫻井點點頭，問得小心翼翼，“那學長，可以參加全國大賽吧？”

“嗯。”

明明想了一肚子的話要跟幸村說，此刻真的坐在他的病床邊，卻又難以成言了。櫻井心裏有些急，拼命地想尋找一個合適的話題來講，幸村卻又在此刻開口，“全國大賽，立海會造就三連霸。”

不知道在和她說還是在和自己說，他微微後仰靠在床頭，盯著花瓶中的百合花默默出神，眼裏一如往常的笑意也退卻漸無，由無比不可動搖的堅決和自信代替了過去。

當太陽即將落山之時，市江正站在信號燈下。她劃開手機屏幕看了一眼，五點三十分了，櫻井還是沒有回覆她的簡訊。

想必她也沒時間看手機了吧。

當市江去找櫻井看到她跟在柳學長身後出校門的時候，她抵不住好奇心跟在後面，一直到了這裏，她等在信號燈下，給櫻井傳去了一條簡訊，遲遲沒有任何回覆。

市江擡眸望了望前面的金井綜合醫院，其實她應該猜到了，他們是去探望幸村精市的。看來由奈幾天來的堅持還是能換來一個希望的，她這麽想著，轉身打算過馬路離開。

眼前恰巧有個人走過，那個人的背影，很眼熟。

好像是......

想了有一會兒，腦子裏依舊形成不了一個輪廓，市江果斷地放棄了這個自發的無聊猜謎，跨步前走。耳邊呼嘯著刮過一陣疾風，汽車的鳴笛聲硬生生地紮進耳畔中，幾乎是在她感覺到刮在她臉上疾風的那一瞬間，她被人向後拽，感覺那人很用力，很慌張。

乘風而過的車子差點擦過她飛快往前行駛而去，副駕上的男子搖窗探過來，罵罵咧咧的樣子，大概是在替司機謾罵些什麽，只是車子實在是太快，最清楚的莫過於一句“別找死”。

市江覺得握住她手的力道在聽到話時重了重。

當她意識到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後知後覺臉色變得蒼白，原來生與死，也許就是一步之遙。就像剛才，踏出一步是死，好在，有人緊緊地拉住她。

那雙手的觸感並不像平常所能看到的那般光潔，這雙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手掌心有很多握球拍時留下的繭子，由此讓他的手觸碰起來有些粗糙。但暖暖的熱意，卻從相貼的掌心傳到她的手上。

柳的表情並不是很好看，甚至可以說是略有一絲未從狀況中醒神的慌亂。網球部在醫院門前散開，各自回家，他無意瞥到了信號燈下的少女，幾乎是在兩分鐘後，他發現她離疾馳過來的車子只有幾厘米。

好險......

“還是紅燈。”他盡量穩定了略微混亂的呼吸，皺眉說道。

“嗯.....抱歉。”她理虧地低了低頭。

現在是下班的高峰期，市中心的馬路上來往的車輛特別多，鳴笛聲此起彼伏，市江和柳站在路邊等對面通行的信號燈亮。身邊有幾個女學生不停地看過來，看看柳，看看她，最後把視線轉移到他們互牽的手上。

原來他，還沒有放開她的手。而這雙溫熱的大手牽著她過了馬路之後，依舊沒有放開。

這是她除了自己弟弟以外第一次跟異性相牽，他的手很長很大，幾乎把她的手全都包裹在掌心，感受到暖意的同時，她也察覺到了內心緊張的顫栗一直從胳膊傳到了手掌，她不敢像他一樣牽緊他，怕他發覺。市江已經能感覺他們兩手相握的這短短三分鐘內，自己的手心已經滲出了密密涼涼的細汗。她有些尷尬，想把手抽回來，但是前面的人絲毫沒有動作，過了馬路就一直在往前走。

大約走了有十來步，柳的步子放緩了一些，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浸在自己思緒的市江聽到話立刻清醒了，腦海中浮現出“跟蹤別人是很不好的行為”這樣的自我提醒，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道：“路過的。”

自己也沒法相信的借口，自然也沒有得到類似於“我相信你”的回應，柳松開手，往馬路那邊的綜合醫院探了探，“你先回家吧，櫻井桑她沒有那麽快出來。”

也不知道是自己沒有說謊的技術含量，還是柳太厲害總把她看穿，總之在他面前也別想打個哈哈就能忽悠過去了。市江一面想著以後在柳學長面前還是誠實為上比較妥帖，一面又問道：“幸村學長還好嗎？”

“精市他下周就能出院。”

市江舒了一口長氣，微笑道：“真是好消息，由奈很擔心學長呢。”

柳微微頓住步子，“時間不早了。”

市江擡手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五點四十五分。才把手放下，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姑姑來的電話。

在站牌等到車上去後，市江選了一個靠窗邊的位子坐下，柳還站在那裏等車子。她把額頭貼在窗戶上，笑著朝他揮手再見，柳沖著她淡淡地點了點頭。車子漸行漸遠，直到那個站牌逐漸變成個小小的點，再也看不清什麽的時候，她才把腦袋轉回來。

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風吹進來，為手心帶來絲絲涼意。

她的掌心，果然都是細密的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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