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還是不幸？對於這個問題，吳楊堅定地知道自己的答案，就像此刻他看著林母時，堅定的眼神。

但杜英卻躊躇不已，她想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什麽樣的人，此時，卻又害怕知道。她怕毀壞母親在自己臆想中的樣子，她怕自己構造的，關於母親的美麗回憶，會蒙上灰蒙蒙的塵埃。

杜英只是片刻的失神，便又清冷地看向了吳楊和林母說道：“吳伯、夫人，我的母親，到底是怎麽死的？”

吳楊目露惆悵，緩緩開口：“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現在回想起來，更像是一個天下人的鬧劇！”吳楊不禁搖頭苦笑。

吳楊對二十五年前發生了什麽沒有多說，而是深嘆口氣，“你那時剛剛出生不久，林煜只匆匆看了你一眼就奔赴戰場。”吳楊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繼續說，“將軍府在那一場浩劫後，很多好手喪命，其中包括林煜。而我，雖然腿陂了，面目全非，甚至烙印支離破碎，卻是將軍府唯一的生還者……只是，我回來後，只剩下了你，你的母親……已經沒了……”吳楊說罷，古井般的眼裏透著淚水，像枯井裏僅剩的一抹甘泉。

吳楊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說：“我本想問明莫黎的死因，但當時的將軍府風雨飄搖，很多事情都是夫人在支撐，我不得不把事情先壓了下來……當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已經是一年之後，英兒也大了些，依然生活在這個院子裏，生活似乎平靜了下來。我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守護和懷念，問明真相的心思也就淡了很多。直到……”

吳楊眼神覆雜地看向了林母，說道：“英兒長大，慢慢地，成為了將軍府裏受人仰慕的女孩，越來越身具當年莫黎的魅力，我便發現了你對英兒有了歹意。當然，林蒙也發現了這一點，曾幾次幫助杜英脫離險境。所以，我不得不把莫黎的死和你聯系到一起。夫人，這一切，都是為什麽？”

林蒙臉上不動聲色，卻也註視著林母。

林母，一直沈默著，所有人的眼睛也都註視著她，等著她的回答。林母擡起頭，看著林蒙，露出些慈祥的味道，問道：“你也想知道，是嗎？”

林蒙點頭，“母親，也許，事情的解決辦法不只一個。沒有什麽結，是解不開的。您說呢？”

林母苦笑一聲：“這個時候，你還是在向著她說話。”當林母看向杜英時，眼睛變得淩厲起來。“沒想到，你們母女，可以攪得我林家兩代不得安寧！”

杜英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說什麽。

林母似囈語地說道：“大漠之行，才是林家的轉折點。林煜在去大漠之前，林蒙剛剛出生不久，我和林煜，相互扶持，日子過得甚是甜蜜。將軍府更是人才濟濟，春秋鼎盛。”

“但……林煜去了大漠回來後，一切都變了。”林母的語氣開始變得冰冷，“他帶回了一個女人。如果這個女人對我這個將軍府夫人有起碼的尊重，我怎會容不下她？她到將軍府後，沒有過來拜會我一次。甚至一聲不吭就在將軍府裏蓋了個小院，這讓將軍府裏的人怎麽看？是在和我對峙、與我宣戰嗎？！”

柳雲心中搖頭，大漠孤花，恐怕，她這些都是隨心而為。既然入世，又如何脫離這些世俗？

“不單如此。”林母繼續說，“那些去過大漠的人，對她更是討好得很。甚至，府裏的很多人對她都甚是仰慕。林煜，更是對她體貼有加，你們可知道同床異夢的滋味。雖然林煜他人時而在我這裏，可那顆心，卻不知在何處！”

“你們這些男人敬她是聖女，在我眼裏，是妖女無疑。她進了將軍府，將軍府可曾安寧？男人因女人而猜忌，因猜忌而心生裂隙。林煜因她而變得敏感，因敏感而猜忌重重。不到三年的時間，將軍府哪還有曾經的紀律嚴明和舍我其誰的氣勢？”

吳楊搖頭：“將軍府的內部問題，不能歸罪於一個女人，否者，這本身就是個問題。”

林母再次冷笑：“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為她說話！好，那我就告訴你，她在你們出去拼命的時候，都做了什麽!當將軍府將士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將軍府，我們卻撞見這個妖女在偷人，剛剛生下了杜英沒多久，就耐不住寂寞偷人！哈哈哈……”

杜英的臉一時煞白，吳楊輕皺了下眉頭，接著搖頭，輕語道：“不會！”

林母沒有理會吳楊的反應，而是繼續說道：“這是將軍府的羞恥之事，當事的那個男人已經被我擊斃。我覺得眼不見心不煩，不如把這個妖女遠嫁它方，也免得給我們將軍府抹黑！誰知，她為了這個野男人自裁了！哼，不知我的夫君以及我夫君的好兄弟你，知道了這些，會有什麽感想！”

吳楊只是片刻失神，眼裏的殺機便如波濤般洶湧而出，挾持林母的手，勁道慢慢加大，狠狠地說：“你！到底對莫黎做了什麽？！”

林蒙看到母親面露痛苦的顏色，急聲喊道：“吳叔，我敬你是我父親的兄弟。現在真相已然如此，你有什麽疑問盡管提，切莫傷害我的母親！”

林母痛苦地輕哼出聲，但似乎心中有著更加深刻的痛苦，慢慢說道：“吳楊，這就是你的反應？是不是，如果當年，我的夫君能夠回來，知道了這些，和你的反應一樣？”

吳楊決絕地說：“不！不會一樣，他會比我出手更狠辣！他了解你，他更了解莫黎！”

林母長吸了一口氣，狠絕地說道：“事實就是如此，那個野男人就是將軍府裏的一個侍衛，他的死，在將軍府的案例上有記載！要殺要刮悉聽尊便，都是那妖女惹出來的禍，我就算死，就算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和她勢不兩立！”

小院一下子靜了下來，吳楊的手在顫抖，卻對林母沒什麽辦法。杜英的眼淚無聲地向下趟，她無法相信自己的母親是這樣的人，卻不知自己該去信奉什麽，該把母親定義為怎樣的人。這對一個本以為是孤兒，卻突然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的人來說，是件很絕望的事情。

柳雲輕皺著的眉頭慢慢舒展，有些猶豫地回頭看向姜玲，發現姜玲正目光耀耀地看著自己。他讀懂了姜玲意圖，兩人很默契地點點頭。

柳雲便輕咳了一聲，幽幽說道：“夫人！你對杜英心中有恨，這恨來自她的母親杜莫黎，說恨之入骨都不為過。報覆這樣一個你恨的人，尤其是一個女人，最有效辦法就是敗其名節。如果你說的野男人是真的，為什麽不聲張？讓將軍府甚至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樣，你心裏的仇和恨不才可以更暢快地抒發嗎？”

林母眼睛立了起來，直視著柳雲，這個一直被她所忽略的人，斟酌著答道：“她畢竟是將軍府的人！說出去，丟的是我將軍府的臉，如此家醜，怎能外傳？”

“不對！”柳雲生硬地回道，“杜莫黎到了將軍府，沒有儀式，也沒有見你，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入府，或者說她根本不在意這些虛名，連生的女兒都姓杜，而非姓林。夫人，你想把她和將軍府的關系摘開輕而易舉。當然，其實你也一直是這麽做的，杜莫黎的死在府裏輕描淡寫，甚至知之者幾乎沒有。而杜英在將軍府也只是個普通的侍衛。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柳雲停下來目光耀耀地看著林母。

林母警惕地看著柳雲，她此時才發現，原來，這麽多人裏，他，才是最危險的一個……

林母冰冷地問道：“什麽問題？”

林蒙目光覆雜地看著柳雲；杜英目露期望地看著柳雲，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秦小冉則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柳雲，不知在想什麽。

“說明。”柳雲緩緩開口，“你的報覆失敗了！起碼你的計劃失敗了，杜莫黎雖然死了，但並不是你報覆的效果，你的恨沒有因為她的死而疏解，反而越來越濃重，越來越讓你無法自拔！”

“血口噴人！”林母厲聲喝道。

“是嗎？！”柳雲緊接著反問，“如若不是，為什麽要對杜英恨之入骨？甚至不惜用迷藥來毀人清白！我一直以為，迷藥是雲鷹，就是那名已死的侍衛，自己的行為。但我更相信，那是你曾經用在杜英的母親，杜莫黎身上的手段，卻沒有成功，反而被杜莫黎識破。這個覆仇的火苗在你胸中日日炙烤，整整烤了你二十五年，就是為了讓這個覆仇降臨在杜莫黎女兒的身上！唯有這樣，才能抹平你胸中多年的恨，安撫你這二十多年被仇恨炙烤的心！”

林母眼中已經露出了血色，仰天長嘯：“哈哈哈……她勾引我的兒子，像她的母親一樣，她的母親霸占我的丈夫，而她，要霸占我的兒子！我如何不恨！”

柳雲長嘆口氣，輕聲說道：“夫人，你已經入了魔障！你知道杜英霸占不了你的兒子，只要實言相告，問題迎刃而解。你過不了自己心魔這一關。從報覆杜莫黎開始，你就要通過毀人清白的方式毀了這個人。但這個報覆沒有在你最恨人的身上實現，你便入了這個魔障，你日日在這個魔障裏徘徊，為的就是……在她女兒的身上實現這個報覆！”

林母柔順的頭發都已經開始亂舞，眼裏的厭氣更勝，大聲吼道：“那又怎樣？杜莫黎就是個妖女！她生的女兒依然是個妖女！是妖女就該死，就該死無葬身之地！”

“好！我們就說說這個你所謂的妖女！”柳雲大聲回道，眼裏開始聚起怒氣。

“就是你口中的妖女，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世外桃源、來去自如的大漠不要了，毅然決然地跟著這個男人到了這個處處讓她受限，只有巴掌大的小院裏，她用整個大漠換來了這個只有一隅的小院，值是不值？！就是你口中的妖女，心知自己有魔族的血脈，怕給這個男人以及這個男人的家人帶來可能的負面影響，不求名分，就這麽默默地守在了這個男人的身邊，值是不值？！就是你口中的妖女，沒名沒分地住在這裏，心甘情願地為這個男人生下一個女兒，甚至連她的女兒都沒有名分，不能隨父親的姓氏，只能隨自己的姓氏。你說！她值，還是不值？！”

小院裏鴉雀無聲，杜英的眼淚不停地向下趟，但她知道，她的心又活了，她心中的母親……也活了。

其他人也都很是驚詫地看著柳雲，他通過眾人的話語，竟然得到了這麽多的信息。並且，他似深知林母的心結在哪裏，步步緊逼，絲毫不留餘地，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姜玲的眼裏帶著些感動，卻也滿是欣賞。秦小冉眨巴著大眼睛，有晶瑩的淚水流下，更多的是激動，從她緊攥著的拳頭就可以看得出來，似乎沈冤昭雪的是她一樣。只有林母，眼神開始雜亂，神情也似開始恍惚。

隨後，柳雲背著手，望著遠處天邊的半月，輕嘆口氣說道：“一切，都該怨這個男人，他不該讓這樣的女人進入這個繁覆的世界。要麽，他舍棄她，回到他的世界；要麽，他舍棄他的世界，在那個世外桃源，陪她……”

柳雲言畢，杜英再也支撐不住，跪坐在地上，嚶嚶哭出了聲，自己心痛，也為自己的母親心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