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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丹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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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斷崖上籠著一層薄薄的霧氣,阿負與我一同送星沈出門,身後跟著陸白和小狐貍。

我們還未說什麽,小狐貍先撲進星沈懷裏,嗚嗚的依依惜別起來。

由於我昨晚比小狐貍此刻出息不到哪去,先是遭到了星沈的無情調侃,後又遭到了他的無良挑逗,險些被他扛進臥房,最後還被散步回來的阿負撞了正著……

我摸了摸到現在還餘熱未消的臉頰,努力保持著冷靜端方……

他說的,不出幾日便會回來……

送走星沈,阿負和昨晚一樣讓我與陸白先回去,他還要在斷崖上呆一會兒。

仿佛幽幽遠山白雲間,還有離人尚未淡去的影子……

他還可以再送一送……

我回到臥房,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不知不覺在枕頭下摸出一個秀氣的小荷包。

是星沈在七十二寨買的那個,我盯著荷包看了一會兒,心中漸漸泛起一絲甜意。

或許那日他買下整個貨架的雞零狗碎,也不全然是因為受到了賣貨婆婆的糾纏……

我臉埋在枕頭裏,反省自己是不是越來越愛多想了。

手伸進荷包裏摸了摸,摸出一個涼涼的小物件。

舉到眼前一看,是一只金燦燦的小鈴鐺,與我那日從荷包裏摸出來的是同一件東西,鈴鐺的另一半好像還在星沈那裏。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是隨手將鈴鐺放在唇邊,小聲叫了一句:“師兄……”

並未期待什麽。

手裏的鈴鐺卻傳來一聲低低的:“嗯……”

我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感覺頭皮都因為這一個簡簡單單的“嗯”字麻了一大片。

我忙抓著鈴鐺叫道:“師兄,你怎麽能聽到?”

鈴鐺傳來低低的笑,“想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對著一個鈴鐺臉紅什麽,片刻後察覺到自己不但臉紅,眼睛似乎也紅了,我忙故作淡然的說:“怎麽會,你才剛走。”

鈴鐺沒回話,我卻覺得它好似生出了表情,淺笑不語,帶一絲揶揄。

我問:“你到哪了?”

他說:“不遠,走得有些慢。”

我問:“怎麽走得慢?”

他說:“再遠些就聽不到了……”

我楞了楞,又連忙說:“那你再慢一些。”

鈴鐺笑,說好。

我也無甚特別想要說的話,只是東拉西扯,和往常在晨鐘峰上聒噪他時一樣。

他變了些,比從前話多了,看到一朵雲彩的形狀像棉花也會講給我。

我心中吃吃的笑,哪朵雲彩不像棉花啊……

不過嘴上還是新奇的附和著:“棉花啊,真稀奇……”

我突然問他:“你從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他問:“哪一句?”

我說:“要娶我的那句。”

鈴鐺似是小小的呼吸一滯,繼而連忙說:“算數,當然算數。”

我心中歡喜,又覺有些悵然,這輩子終是沒能走出他的五指山啊……

沈默的鈴鐺又傳來他的聲音,“從今以後,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等我回來之後哪裏都不去了,只在你身邊……”

我笑了……

原來我也是他的五指山啊……

睡過一個長長的午覺,我聽阿負在窗下喚我出來閑坐,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出得門來,見他在已在屋檐下煮上了茶,兩把舒服的藤椅,他一把我一把。

我聞到一陣奇異的清香,恍然發現他煮的是霜前雨上。

我在藤椅上坐下,小心的問:“是霜前雨上嗎?”

阿負笑著點點頭,“只剩這些了,拿來招待你。”

我頗是感動,忽又想起他在迷陣裏消失時恍若在我耳邊說過的一句話,於是問他:“你是不是在迷陣裏對我說過,暮晚峰上有塊石頭下面壓著一片楓葉,是你留給我一些話?”

他先是點點頭,繼而笑著搖搖頭,“既然還有機會當面說與你聽,那片葉子自然也沒什麽用處了。”

我有些好奇的問:“你有什麽話要說與我聽呢?”

阿負將煮沸的清茶倒進樸素的小茶盅裏遞給我,我接過來小心抿了一口,覺得這茶比上次喝時要清甜一些。

大概是在他們無憂無慮的那一世裏種下的茶吧……

阿負不緊不慢的喝茶,不緊不慢的放下小茶盅,這才開口說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離開昆侖磐石的嗎?”

我略有些詫異,為何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雖然我是很好奇他如何從昆侖磐石下脫身,但記得上回他說過,這件事他沒辦法說出口,因為說出口了,就會打破他立下的血誓,會付出打破誓言的代價。

我搖搖頭,“你不要說,說了不是會付出代價的嗎,所以我不想知道。”

阿負笑了,“那時的話,你到還記得……”

我說:“又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玩笑話,當然是會好好記得。”

阿負卻淡淡的說:“無妨,無妨……”

他幫我往小盅裏添上茶,自顧自的說道:“你那時問我,難道不是憑一己之力逃出來的嗎?還真被你歪打正著的問對了。”

我捧著飄香的清茶一臉茫然的看著他,不知他為何非要提起這麽危險的話題,萬一不小心破了血誓該如何是好。

他淡淡道:“我的確不是靠一己之力逃出來的,沒有人能從昆侖磐石下逃出來,我其實是被景旭的母後放走的。”

我點點頭,喝了一小口茶,繼而又噗的噴了出來。

“什麽?”

我一邊抹著裙子上的水漬,一邊難以置信的問。

阿負點點頭,“你沒聽錯,我是被她放出來的。”

我結結巴巴的問:“為……她為何要放你出來?”

阿負說:“因為她與我一番長談後,想要我的一件神器。”

我努力回憶阿負在客棧裏說過的話,嘴裏念叨著:“神器,是你之前講給我們聽的那四件神器嗎?”

阿負點點頭。

我好奇的問:“是哪件神器呢?帝後要神器做什麽?”

阿負看著我,似乎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我便掰著指頭自己數了起來,“怨憎還在七十二寨,死生泉在迷陣裏,剩下的只有鬢如霜和那件你稱作邪器的東西。”

阿負看著我,目光認真的有些陌生,他說:“鬢如霜已經毀了,我只剩那件邪器。”

我遲疑著問,“帝後想要那件邪器?”

這樣一說倒也不甚意外了,帝後那樣的人,心中不知擱著多少件刻骨銘心的求不得。

我又好奇的湊近些問:“她想求什麽呢?”

阿負沈吟著說道:“她想要一個人氣數……”

我啞然道:“氣數是個什麽東西?”

阿負今日始終有些深沈,他解釋道:“天地萬物都有氣數,凡人有凡人的氣數,諸仙有諸仙的氣數,一個人的造化修為雖是可以後天可以努力,但突破不了命定的氣數,這就是為何有草芥百姓,也有王侯將相,為何她的三個兒子裏,只有一個是天定的繼位人選。”

我頗是納悶,“她已是帝後之尊,還眼紅誰的氣數?”

阿負苦笑,“是啊,若我那時知道她想要誰的氣數,斷然不會將那東西給她,可我若是沒有離開昆侖磐石,就不會發現這個秘密,說來說去都是命,是我一手種下的因果。”

我被他這話繞暈了,聽不甚分明,只好問了另一件好奇的事,“她是如何放你出來的呢,景旭師兄知道這件事嗎?”

阿負搖搖頭說:“景旭並不知曉內情,帝後與我事先商議好的了,帶他去是為了掩人耳目,不過近來我才明白,當初帶他去,不僅僅是為了掩人耳目這麽簡單。”

阿負今日的話著實饒舌,我只好繼續問他:“那你是怎樣出來的呢?”

他說話雖雲裏霧裏,卻不似往常一般愛賣關子,很幹脆的回答我說:“我先打傷了景旭,待他不省人事後便跟著帝後出了昆侖磐石……”

我恍然道:“原來是這樣。”

阿負:“娉娉……你不好奇帝後想要誰的氣數嗎?”

我當然想知道,只是這顆腦瓜一時間有許多個層出不窮的問題爭相冒出來,令我有些應接不暇。

我忙點頭問道:“她想要誰的氣數?”

阿負輕嘆一聲,我瞧著他神色越來越覆雜,好似有誰在逼著他向我吐露心事一般。

我不忍看他如此踟躕不安,忙朝他擺擺手說道:“你不想講也無妨,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阿負苦笑,“他想要的是星沈的氣數……”

我一只爪子僵在胸前,心又好像被人一把摘走了。

“什……什麽?”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突然的緊繃而顯得有些陌生。

我忽然間有些想逃,不想再聽他多說一句話,可他還是淡淡開了口:“她想要一個人的氣數,我想要離開昆侖磐石,我二人一拍即合。”

我怔怔看著他的眼睛,想要從他目光裏證得些許安撫,以平息我雜亂無章的心跳,可他始終垂著眼簾,不看我一眼。

我喃喃說道:“所以你把無言給了她……”

他慢慢點頭,“想要一個人的氣數,不是想要一個人的性命那麽簡單,可無言就是為此而生的,她能成全這世上所有的求之不得……”

我強壓著聲音裏的瑟瑟發抖,一字一句問道:“她要怎樣得到星沈的氣數?”

他說:“無言幻化成了一樣東西。”

我問:“什麽?”

阿負說:“一個小丹爐。”

我喃喃重覆,“丹爐?”

阿負終於擡起目光看向我,“不是一般的丹爐,它練的不是仙丹,是內丹……”

“內丹……”

我呆呆重覆著……

午睡留在身上那懶洋洋的暖意還未散去,我似乎做了個夢,又似乎沒有做夢,若是做夢了,也定然是個令我歡喜的好夢,因為醒來時唇邊的笑意還未散去……

我走出臥房時其實正在想,要不要向小石榴學些下廚的本領,因為若以後和師兄去凡間過一段日子時,總不能讓柴米油鹽自己下鍋裝盤……

我尚未來得及問他一句,兩個人若在一起久了,會不會覺得膩……

我怔怔看著阿負,周身的血好似一點一凝成了冰……

晚風終於有了凜冽的涼意,小院裏橙色的落日餘暉,在這個傍晚,看上去不再暖意融融了……

我就這樣一言不發的與他對望,漸漸從他熟悉的目光中,看到了許多從未看到的東西,好似此刻才剛剛認識他似的……

原來我從未看懂過他的目光……

“內丹……”

我腦子裏空空的,繼續不知不覺的重覆著這兩個字。

阿負輕輕嗯了一聲。

“煉化內丹做什麽……”

我呆呆的問。

我似乎已經觸碰到了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卻仍是不甘心的期待著,期待著那層窗戶紙後面其實沒什麽,沒什麽……

阿負的聲音從未這樣體貼過,很輕很慢,好似在對著一個脆弱的氣泡在說話,生怕一不小心這氣泡便會消散……

他說:“將一個人的內丹完全煉化進另一個人的內丹裏,這個人的氣數便會隨著內丹,盡數轉到另一個人身上。”

我聽到自己喃喃在問:“煉化……怎麽煉化啊……”

阿負緩緩說道:“丹爐煉的不是仙丹是內丹,丹爐燒的火亦不是什麽三昧真火,而是內丹。想要別人的氣數,先把自己的半顆內丹引入丹爐內,作為丹爐燃燒的火種,再將別人的內丹引入其中,以自己的內丹為火煉化別人的內丹,直到那顆內丹與自己的內丹完全融合,那個人的氣數也便隨著被煉化的內丹,漸漸轉移到自己身上……”

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就在眼前,透著些許晦暗不明的光,好似陰雨天從窗外透進來的晨光。

那樣的清晨最適合賴床,不想做什麽,可以拖著不做……

可這層窗戶紙卻再也等不下去了……

我喉嚨有些幹澀,喃喃的說著:“她要星沈的氣數啊……”

阿負靜靜看著我,等著我自己說出答案。

喉間的苦澀漸濃,“她用無言煉化的是星沈的內丹啊……”

我垂下眼簾,專心看著小火爐上煮沸的茶湯,看了好久才開口說:“我是不是很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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