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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娉娉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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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杏花微雨過後,夜空明凈如洗,我瞧見飛檐上一輪嬋娟著實圓胖可愛,便喜滋滋抱著個蒲團跑到廊下曬月亮,才剛舒舒服服躺下,便聽靜悄悄的回廊盡頭傳來一串忙不疊的腳步聲,一聽那熟悉的聲音,便知是小石榴。

我擡起短胖的玉腕支著頭望向廊檐上那一排瑩白的風燈深處,果不其然看一個和我身量同樣嬌憨可愛的瓶子正一陣風似的向我奔來,石榴纏枝的花紋隨著她滾圓的肚皮上下顛顫,小碎步子有著和她體型極不相稱的輕盈和敏捷。

看她如此急匆匆的樣子,想必是有什舌根要嚼於我聽,且是片刻也忍不得了。

小石榴眼神不太好,堪堪在踩到我臉蛋的危急關頭才收住腳步,我原地滾開,她便一頭紮進了松軟的蒲團裏,她揮動著小短胳膊支起身子,氣喘籲籲道:“娉娉,我跟你說噢……”

我坐起身來,也將她從蒲團上拉了起來:“莫急,你先喘口氣。”

小石榴渾不在意的揮了揮小胖手,一臉急不可待:“娉娉,你怎麽還坐得住,我跟你說,青花那個賤蹄子,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我聞言不禁皺起眉頭:“昨日已是給了她個下馬威的,怎的她還是要作妖?”

小石榴恨恨的點了點頭:“我方才親眼瞧見,她塗脂抹粉一臉妖冶,賴在星沈仙官的案前不走,端茶遞水,殷勤備至,瞧那媚眼兒飛的,趕得上蜂蝶狂舞了……”

我不禁坐得端了些,臉色微沈。

小石榴似是又想到青花那張栩栩如生的諂媚嘴臉,叉起腰來恨恨啐了一口,而後苦口婆心道:“娉娉啊,不是我說你,你這心也忒大了些,你在那個位子坐得久了,不免覺得理所當然,可你也該瞧瞧四下裏那些虎視眈眈的眼睛,哪個不是在惦記你的位子,你也當多花些心思籠絡仙官,沒得哪天被人擠兌走了,看你哪裏哭去。”

我想起星沈仙官往日待我種種好處,只覺小石榴擔心的事斷然是不會發生的,便氣定神閑的寬慰她:“我心裏有數,你莫要如此大驚小怪。”

小石榴面色稍緩,卻也不信我心裏能有什麽數,她一直覺得信我,還不如去信星沈仙官匪夷所思不走尋常路的審美喜好,只希望他的眼光能一直這般詭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雖然相信青花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但今夜曬月亮的心情也委實是被破壞了,我收拾起蒲團走回房中,見銅壺滴漏時辰尚早,離天亮前的卯時還有一個多時辰,便覺有些百無聊賴,不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小石榴見我有些消沈,便十分善解人意的寬慰道:“娉娉你也不必太多憂慮,依我看,你比青花那個小賤人強了百倍去。”

我十分賞臉的接了她的話茬,問道:“噢?都是哪裏比她強了?”

小石榴似是沒曾想我會如此認真的要和她探討這個話題,她臉上浮起一層訕訕的紅暈,和我大眼瞪小眼了許久才結結巴巴的說道:“青……青花不過是身材裊娜了些,臉蛋嬌艷了些,文采翩然了些,出身顯赫了些,除此之外再無什麽可取之處,不像娉娉你,樸實無華,富態憨實,誠然是這院子裏最可愛的瓶子。”

我遲疑著點點頭,不知為何小石榴的話雖句句向著我,聽起來卻不怎麽受用,反倒覺得心頭更堵了些。

我想要將這話再仔細咂摸一遍,小石榴卻突然指著墻角一樹杏花嚷道:“娉娉,你看那杏花開得甚好,不如折一枝送與星沈仙官。”

我順著小石榴的短胳膊望向院子東南隅,果然看到粉墻下一樹杏花正開得如雲霞般嬌艷絢爛。

“卻是再好不過了……”

我笑吟吟朝那樹繁花走去……

撲面一縷杏花煙雨香,我攀折一枝插在頭上,與小石榴一同去星沈仙官平日裏伏案勞作的小殿裏尋他,路上經過一排靜悄悄的廂房,緊閉的雕花朱戶前皆懸著一盞小巧的琉璃燈,燭光瑩瑩閃爍,便是狂風大作也無法將那些燭光熄滅。

這些琉璃燈便是星沈仙官布下的結界,助這園子裏的丫鬟小廝們徹夜好眠,曙光破曉前絕不會推門出來,以免撞上滿園子亂竄的瓶子。這樣的結界也設在園子大門和園後那扇垂花小門前,將整座園子籠在結界之下,即便夜裏有凡人訪客前來,或是小毛賊想要翻墻而入,走到結界跟前,都會突然想起什麽要緊事,轉身折返而去。

以天光為界,園子裏的丫鬟小廝們晨起忙碌時,便是我們這些瓶子精怪們安歇入夢之時,這園子裏唯獨一人不分晨昏,總是伏案勞作,似是永遠都不會困倦。

那人便是星沈仙官。

他名叫星沈,仙官二字是我們這些瓶子擅自加上去的,因為我們都認為他定然是九重天闕飄然而下的神仙,光看他相貌風姿已是板上釘釘的神仙沒錯,若論他的本事,那更是如假包換的神仙了。

凡經他那雙妙手修覆好的瓶子,不論之前碎得如何不可收拾,皆能奇跡般的煥然一新,連道細小的粘合痕跡也微不可查。

這還算不得什麽,最神奇的是,經他修覆的瓶子很多都能生靈氣,成精怪,五感六識一樣不少,七情六欲啥都不缺,小石榴如此,小石榴的父母兄姊如此,小石榴的七大姑八大姨如此,眼下這廊上閑庭信步的,花叢下對月小酌的,高墻下嚼舌根的,軒窗前風騷攬鏡自照的,皆是出自星沈仙官之手。

我亦出自他之手。

且是他迄今為止,最為滿意的一件作品。

這些年來雖也聽了些惡毒的閑言碎語,我卻未曾妄自菲薄過。

因為事實大於嘰歪,仙官案頭除我之外不設一物,他只願與我朝夕相對。

這份殊待十年如一日。

無需爭辯,只此一件,便足以堵上那些心懷叵測的悠悠之口了。

轉朱閣,入幽戶,我與小石榴的步履聲被腳底一層厚厚的織錦雲紋毯子盡數吸去,房內只有仙官伏在案頭拿一塊砂紙打磨瓶胎的沙沙聲。

許是杏花香氣襲人,我們未行幾步,就見仙官突然停下手,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噴嚏。

他擡起一雙沈若深水的眸子望向屏風處,見是我們兩個,目光似乎柔了柔,不似方才一擡眸時的清冷。

小石榴十分雞賊的一把抓下旁邊櫸木架子上的一件青灰色軟緞鬥篷塞與我懷裏,並且不動聲色的從背後踢了我一腳。

我一個踉蹌向前小跑了幾步,險些栽個跟頭,驚得仙官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我無語斜了小石榴一眼,心道好歹我也是兢兢業業守了這麽個炙手可熱的位置十餘年,豈能連這點溜須拍馬的眼力價也沒有。

石榴未免也太小瞧了本尊。

我攜著鬥篷,頭上杏花喜氣洋洋一步三搖,來到星沈仙官身邊,借他一截修長的小腿爬上他的大腿,又借他大腿蹦上桌案,伸手將鬥篷遞與他。

“夜深露重,仙官莫要著涼。”

小沈沈從我手裏接過鬥篷,方才被我嚇白的臉色稍霽,言聽計從的將鬥篷披在了肩上,俊眉微簇著問道:“半晌不見你,去哪裏了?”

我不無得意的朝小石榴飛了個眼色,瞧見沒,小沈沈如此緊張我,青花那小妖精何足為懼。

小石榴諂媚的上前一步,總結強調道:“仙官數落的好,娉娉就是太貪玩了,日後還是好好守著仙官,免得端茶遞水一個疏忽不周,讓什麽毛手毛腳的人擾了仙官清凈,要我說,仙官離了娉娉自是不行的。”

我額頭登時垂下幾條黑線,太露骨了,不好,甚是不好。

我前日剛剛從天青那個悶騷的小妮子處學得欲拒還迎四個字,據說對待清高的美男子最是好用,若要讓他在意你三分,最好先冷上他三分才是。

可惜小石榴這張嘴,像極了兜售自家姑娘的老鴇,我被她這麽大大咧咧一番叫賣,自然是清高不起來了,只好訕訕的跟著附和:“呵呵,自是不行的。”

誰知星沈仙官看著我一張訕訕的面孔,嘴角竟不由自主勾了勾,目光溫柔的附和道:“嗯,自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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