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瓔已經完全記不得多少年沒見到他了。

哭夠了之後，她擡頭靜靜地望著黑蓮，一如記憶中的模樣，不曾有絲毫改變。殷瓔自認已經到了斬三屍的水準，卻無法探測他的修為，深如潭水，渾身浸染在可怕的魔剎氣息中。雖魔道相斥，但到底是同源而生，只覺親切。

“他負了你？”黑蓮冷冷道。

“也不曾，只是覺得委屈。”殷瓔微微低頭，又覺得奇怪：“小黑哥，你……怎麽知道？”黑蓮能找到這裏她並不奇怪，先天四蓮雖蹤跡難尋，彼此之間卻能感應，何況他們相伴多年。

但是為什麽小黑哥是一副‘天下盡在掌握中’的表情啊！

黑蓮道：“自從你搬來此處，我便知道，歸來此界了。”他瞥了眼不遠處的叢林，淡淡道：“你初來此島，可見到了枯木？”

“是有幾棵，我怎麽澆水都救不活。”殷瓔回想著，瞬間又聯想起另外一人：“枯木君！”她驚叫道，“難道是他？我竟毫無察覺。你們，竟然相識？”

“那日我受冥河暗算追殺，曾得他相救一命。”黑蓮點頭，算是承認了。殷瓔心中感嘆萬千，看來那日自己闖入迷霧山谷並非偶然，枯木君便是一直候著自己。黑蓮不愛說話，無需他解釋，殷瓔明白他其中經歷的心酸波折非自己所能承受的，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

“老……老師？”

申公豹從地上爬起，就一直轉悠著當觀眾，終於有些不耐煩了。他不敢去看黑蓮那張冷臉，只好望著殷瓔，硬著頭皮道：“您不能當徒弟我不存在啊。”

殷瓔眨了眨眼，雖然臉上淚痕未幹，還是笑道：“也是，阿澈，出來。”

一條小彩魚從她的袖子裏蹦了出來，落地化作個身著彩裙的小姑娘，甜甜道：“姐姐，有何吩咐？”

“帶著申豹收拾一下，歡迎我哥回家！”殷瓔扭頭笑道：“哥，還記得當初在血海，我們說要搬家麽？我說大海，你說星空。如今一別千萬年，此處就是你我的家。”

“哥哥，歡迎回家！”

晚宴過後，申公豹趕緊跑了，阿澈也告辭離去。殷瓔本想去找那個裝死千年的枯木君，卻沒找到，他老人家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溜走了。

“他是什麽來歷？”殷瓔問。

黑蓮道：“一棵空心柳樹。”

柳樹長成這個樣，是不是樹枝都被拔了啊？殷瓔腹議著，聯想到蓬萊島上某個松樹大仙。又勾起了不愉快的回憶，心中沈悶，只是強顏笑道：“可惜沒樹枝了，不然飛舞著打人的場景一定很好玩。”

黑蓮沒有答話，只是沈默地看著她。殷瓔被看得心裏發毛，決定喝口水壓壓驚。還沒端起玉盞，黑蓮突然按住她的手，一字一頓的問：“你在截教發生了什麽事？”

殷瓔只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體說了一遍，覺得黑蓮應該不懂她為何對封神榜如此執著，又道：“小黑哥，我不想多做解釋，想必你早已發現，我其實知道很多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封神榜只要沾上，就永無翻身之日。”

“可有你？”他沒頭沒尾的來了這麽一句。

殷瓔道：“我模糊記得應該是沒有。”

黑蓮道：“我此番前來，本意是帶走你。只可惜你執念太重，已經晚了。”

“哥，”她驚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隨我來。”

隨黑蓮一道出了石殿，此時月明星稀，靈氣充沛。她盤坐在殿前，按照常規的修煉方法吸納靈氣，運轉體內靈力，才驚恐地發現體內有兩股力量來回沖撞，無論她做什麽事，都會受其阻礙。

“哥，”她睜開雙眸，臉色煞白：“我這是怎麽了？”

“凡修煉到斬屍成聖的階段，善惡二念就會愈發強烈，以待斬出。”黑蓮俯身，手指輕點她的眉心，淡淡道：“你我先天四蓮，並無善惡二念，只要斬去執念即可。你體內盤旋兩道執念，一為封神榜，二為截教通天，長此以往，必將後患無窮。”

“小黑哥的意思是，我必須斬出執念這個化身？”殷瓔道，又搖了搖頭：“我早已想斬屍了，只是時機不到，又當如何……”

並非是所有修士到了斬屍成聖的境界，都會順利地過去。執念不消，沒有徹悟，縱然道法無邊，也是無可奈何。長久被執念所折磨，也許最後走火入魔，反受其累。

她問：“哥哥啊，是不是我必須要去消滅了這兩道執念，才可以？”

黑蓮凝視著她的雙眸，點了點頭。他輕聲道：“別怕，我會幫你。”

殷瓔怔怔的看著他，仿佛能從他冷冽的雙眸裏看出後世的刀光劍影，戰火燎原……她忽然用力地搖了搖頭，極力反對：“小黑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若是要斬去執念，簡直是和天道作對。我不斬屍了，咱們走吧，都不重要。”

只是想起通天，又是一陣心痛。此次心痛不同於往昔，她強忍著體內兩道執念的肆虐，蜷縮在黑蓮的懷裏，感覺整顆心都被捏碎了無數次，幾乎痛得要昏了過去。

“你必須斬去執念。”良久，黑蓮才拍著她的後背，語氣堅定：“我有辦法。”

殷瓔回到蓬萊島後，正巧通天剛剛回來，正冷著臉問她在哪。

“老師……”她迎了上去，乖巧地認錯：“您走後，我反思了好久，我知道自己錯了。封神榜的事情，我不會再過問，以後就好好在荷塘那裏修煉，陪著老師如何？”

“好，”通天早就自責不已，如今哪裏會難為她，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瓔瓔，以後別再一鬧脾氣就跑出去，有事直接和為師說，可好？”

“嗯。”

她乖乖地在蓬萊島呆了十多年，直到通天再次有事外出，此時不跑，更待何時！還沒走出碧游宮，卻見金靈師姐帶著一個少年，正欲來拜會通天。

“老師外出了。”殷瓔笑道：“師姐這是收了新徒弟？”

金靈點了點頭，道：“聞仲，這是你紅蓮師叔。”

“見過紅蓮師叔。”少年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嚴謹認真，果然符合金靈一貫的風格。

殷瓔微微一笑，知道這就是後世赫赫有名的聞太師，心嘆封神大劫就快要開始了。略說了幾句後辭去，借著水遁到了自己的道場，黑蓮正等著她。

“安排好了？”

她點了點頭，道：“如今離封神大劫尚有幾十年，正適合我閉關斬出擬化身。哥哥請送我入帝辛後宮，成為姜後之女，待我十三歲方可依次恢覆記憶。此後諸多劫難，我當盡力而為，無愧於心。請哥哥此後自行離去，莫要與封神大劫沾染丁點關系。”

黑蓮不言。

殷瓔知道勸不動他，嘆了聲，她並不知道，黑蓮的唯一執念是紅蓮，無論他願意與否，已經和封神大劫有了千絲萬縷的關系，無法斬卻。殷瓔思索著到時候再把他趕回魔界，想了想，又道：“我走後，與申公豹立下十五年之約，讓他在島上開墾荒地，萬萬不可入紅塵。阿澈……”

一旁阿澈走上前，擡頭望著她：“姐姐，我隨您入宮，在宮裏守著你不被凡人欺負。”

“後宮有狐貍，會吃了你的。”殷瓔搖頭：“你就在島上看著申公豹好了，作為公主，我怎麽會被欺負？”

她忍不住回眸遠望，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在陽光在照映下波光粼粼，看不到蓬萊島，也看不到東海之濱的紅塵大陸，更看不透自己飄渺的未來。

再度擡頭，她還是飄立在東海的上空，黑夜如漆，手中的青萍劍散發著懾人的青光。雨幕中，遠處的冥河站在山巔，正遙遙望著自己喊話。

“小紅蓮！你怎麽了？回話啊！”

殷瓔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隱隱有一朵紅蓮的輪廓，這才是她真正的本體。她本身就是先天至寶，將執念寄予自身，而執念又未消，斬出的擬化身也只能依附本體而存在。所以她既是執念，也是紅蓮。

通天，哥哥……

擡頭仰視夜空，雨水落到臉頰上，滑至口裏略有些苦澀。

“瓔瓔！”

青萍道人自劍中慢慢現身，站在她的身側：“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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