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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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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榮府雖大, 但一直以來陰盛陽衰,女多男少。

以這幾家夫妻為例,賈珍是個無恥之徒, 妻子尤氏也推卸不了責任;賈蓉面目俊秀, 身材清瘦, 卻是個懦弱無能的小白臉, 眼看著妻子秦可卿和父親的豬狗事卻什麽話也不敢說,任由爬灰的爬灰, 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賈赦荒淫好色,邢夫人軟弱懼夫,賢惠的過了分。

剩下賈璉,是個十足的下賤下流人物,遇上王熙鳳這個醋壇子, 二人的架是永遠吵不完的。寶玉還未長大,一切未知, 但看他這個風流情種的樣子,日後怕也是風波不斷,家裏安寧不長。

由此,王夫人和賈政可算是模範夫妻的一員, 賈政是個假正經, 王夫人是個假菩薩,二人一結合,竟是顯得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雖說賈母一直不太待見她, 但明著還是歡喜他們和睦。

但王夫人心裏不甘, 憑什麽自己只能伏低做小的做個隨聲附和的小角色?

說起來都是大家族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不甘心永遠屈於熙鳳等人之下, 連黛玉都敢耍弄她,便要想辦法為自己爭一分薄面。

王夫人低頭拾起佛珠,對薛姨媽迎面笑道:“那秋夏被轟回家之後神魂俱滅,我早早的派了人去瞧,已經沒幾日活頭,如今怕是已經撒手了。”

薛姨媽心裏一驚,奇道:“她既然是那房裏的丫頭,出了什麽事自然有那邊人來打理,太太管這趟渾水做甚?她只是一個丫頭,還是個因為狐媚主子被轟出去的,萬一管不好,還汙及了自身,平白惹了一身麻煩。”

王夫人冷笑一聲,轉著佛珠念了聲阿彌陀佛,慈眉善目的笑道:“妹妹不知究竟,我卻知道。這秋夏雖然只是一個丫頭,她的家人卻不一樣…”

卻說黛玉自完成了任務,臉上便一直掛著笑,沿著石板路,一路走回了瀟湘館。

還未坐定,便聽探春在門外喊道:“林姐姐可在?我有件好東西要與你品鑒品鑒。”

雪雁站在門前為她撩了簾子,她披著一件猩紅大襖,十分喜慶的踏了進來,手上還捧著一個畫匣子。

“林姐姐你瞧,這畫兒是前幾日我托寶哥哥帶回來的,寶哥哥說,這是吳道子的真跡,名叫百鳥鳴軒圖的。”

她小心翼翼的將畫展開,臉上的欣喜毫不掩飾。

那畫雖是好畫,黛玉卻摸著那畫紙有些懷疑,林如海也素來是個雅致的人,家中藏書藏畫眾多,黛玉多少也見過一些。

只覺得若真是真跡,不會像這幅畫的紙張一般粗糙,摸著竟有些剌手。她擡眼看見探春的欣喜,有千萬句的話也說不出口。

身後的雪雁卻忽然“咦”了一聲,用懷疑的目光望著那畫,嘴裏喏喏的,只望著黛玉不敢言語。

探春皺了下眉,歪著身子瞧她:“你個小丫頭,有什麽緊著說出來,別在這兒空磨牙。”

雪雁略一遲疑,“奴婢…奴婢小時候服侍林姑爺,曾有一次為林姑爺搬弄書房作畫時,特意叮囑,有一幅畫是世上難尋的吳道子真跡,要小心拿放。似乎說的…就是這幅畫了。”

探春一怔,繼而搖頭道:“絕不可能,寶哥哥說這是他淘了許久才得來,又怎會騙我?定是你個小丫頭年歲小,記錯了事罷,休來蒙我。”

雪雁卻性格倔強,堅定的認為自己也斷不會騙人。走上來略一福身:“奴婢年歲雖小,但也不是不記事的。小時候跟著林姑爺和我們姑娘,也曾附庸風雅學了些鑒定真假的小伎倆,姑娘不信,一試便知。”

探春依舊搖頭,想她是個大家閨秀,自然也會看畫的真假,還用的上她一個丫鬟來告知?

見雪雁堅決,內心也免不得動搖了幾分,便與黛玉分別從裝裱、紙張、刻印、筆法等處加以鑒別。

這不鑒別還好,一鑒別,卻發現處處皆是漏洞,無疑是一個不值錢的仿制畫罷了。

探春臉上的神色逐漸凝重,笑意也逐漸消失,看了眼黛玉,內心有些慚愧。

“這…寶哥哥可能並不是有意的,他也許是一時看花了眼,否則怎會那樣一本正經的哄騙我?”

黛玉皺眉,“他分明是隨意塞給你的玩物,以話來哄你開心罷了。你還這樣子護他?”

探春搖頭,正欲說話,忽然聽外面有個老媽子喊著:“我們三姑娘在嗎?”

“是誰?”

那老媽子笑瞇瞇的進了門,原來是賈環房裏的嬤嬤朱氏。

探春心裏正沒好氣,說話也略有些強硬:“這位媽媽可有甚麽要緊事嗎?巴巴的大老遠尋我,竟尋到瀟湘館來了,環兄弟有什麽事就不能等我回去再講?”

朱嬤嬤平白的吃了個瓜落,臉上笑意掛不住,眼神求助般看向黛玉,黛玉輕嘆了口氣,笑道:“你這是做甚麽?嬤嬤大熱天的來了,你不請她老人家吃口茶就罷了,還沒來由的數落,讓環兄弟知道了豈不心寒?”

探春清了清嗓子,平了下心境,搖頭道:“也罷,你且說罷,這一趟是做甚麽來?環兄弟又看上哪個玩物了?亦或者,又是哪個混小子貪了他的紙墨筆硯錢?”

朱嬤嬤厚著臉皮的一笑,變著戲法從後邊掏出一個小玩物遞了過去。那是一個小孔雀,身上塗著不均勻的水彩,脖子高高的仰著,身上還有一根線,拽一下,它的腦袋便點一下,十分稀奇古怪。

探春沒接過去,朱嬤嬤有些訕訕的,臉上抹不開面。

黛玉笑著接過去在手裏把玩,這種不入流的東西,大抵也只有賈環能看上。

“這是何物?”

“環哥兒今天下了學,路過東街橋頭,見到一個藝人正在賣這東西。看起來實在是稀奇古怪,好玩的緊。環哥兒見了有趣,兜裏又只剩下幾塊碎銀子,眼巴巴的叫我買了下來,讓我緊趕慢趕的給姑娘送來,說是希望三姐姐看著歡喜。”

朱嬤嬤一臉喜慶,竟跟過年一般。她本來不是做這個活計的,而且這種送東西的事情也輪不上她們這種年老的婆子,但她素日知道探春是個仁義好施的,前不久又得了府裏的管家權,她也想在探春跟前兒露個臉。

忙接了這個活兒給她送來,臉上笑模樣的等著討賞。

探春卻就著黛玉的手瞟了一眼,那未塗勻稱的水彩和拙劣的牽線技倆讓她禁不住皺眉,委實看不上。

“這是甚麽破舊東西,也值得花銀子去買?環兄弟年紀小不懂事,胡亂花錢,你們做媽媽服侍他的,也不懂得勸著些?還整日裏說月例銀子不夠花,敢情都是這樣花幹的?還是小心些罷,環兄弟再下一次跟我討要開銷,我便挨個從你們的銀子裏扣!”

朱嬤嬤大驚失色,她竟不知何時惹到了這個三姑娘?本來想討賞如今卻餵了一嘴的臟泥渣子,跪地哀嚎著不敢,被探春指著鼻子一頓好罵。

“別以為你們上了年紀就更加的嬌貴,我竟說不得了,你是環兄弟的奶嬤嬤,可不是我的!環兄弟如今學問也讀不好,做人又不實誠,不全是你們一個個帶壞的?太太懶怠管你們,就越發的猖狂了。一群沒臉沒皮痰迷了心,脂油蒙了豬肚子的玩意兒!也不看自己是什麽東西!”

黛玉低頭不說話,這朱嬤嬤怕是撞了當口上了。

探春這話裏有話,指桑罵槐過於明顯,只不過朱嬤嬤不懂,只被嚇的神魂飛起,磕頭道不是。

半晌探春才出了氣,她怏怏著臉色出來,門口的小廝們圍過去笑道:“好媽媽,本是好事,怎麽這樣苦著臉?可得了什麽賞,也分給我們樂一樂。”

朱嬤嬤回身朝著門啐了一口,又揪著前面小子的耳朵:“你哪個瞎眼珠子看到我得了賞?趕緊著滾蛋,別在我跟前兒混,正煩著呢。”又回頭朝著屋子低聲罵道:

“只是個沒毛的雞崽罷了,逞什麽鳳凰架子。終究不是是太太養的,沒那個好命托生在太太肚子裏,偏生的有氣性。妄想著老鴰窩裏出鳳凰,打諒這等事情,就倆字兒:沒門!”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說話,互相擠眉弄眼,推搡著下去了。

屋子裏,探春卻是抹了把淚。

黛玉遞給她一塊手帕,笑道:“你瞧你,來時還掛著笑,現在好端端的竟哭上了。讓別人瞧見,怕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快別哭了,不值當的。”

探春抽噎了下,抹淚道:“我素日拿他當親兄弟看待,沒想到竟這樣敷衍我,把我當個三歲丫頭一般糊弄。不是真跡,他即便說了實話,我又能如何?何苦哉說假話哄我,拿我尋開心!”

黛玉拿著帕子為她擦淚,“這當是你的不對,正經的兄弟你放著不去管,跑去為一個寶玉置氣,可圖的是什麽?”

這話說的是賈環。賈環縱然有千萬種不好,但是看他待探春的心,也該知道他還是可理的。

探春卻不這樣想。她自認為是庶出的姑娘,先天有諸多不足,便須以後天的努力來彌補。

這等人,往往不用別人告訴,自己從內心便生出一種自卑感來。她越是靠近有親生關系的賈環和趙姨娘,那種自卑感便越發的強烈。因此她一直貼近王夫人,又處處追著寶玉叫哥哥,卻把親娘和弟弟不放入眼裏,也是可悲的。

平日姊妹們說話,對於嫡庶關系並沒有多大的分別,只有探春心裏始終有個疙瘩,俞結俞大,現在都成了一道傷疤。

二人正說著,外面忽然有人來叫門,似乎是位管家媳婦。

黛玉心裏稀奇,往日她瀟湘館門可羅雀,今天卻托了探春的福,如此的熱鬧。

那媳婦慌裏慌張的進門便跪,“當當”的磕頭,顫聲道:“三姑娘,璉二爺屋子裏的秋夏,今早投井死了!屍體發臭了浮了上來,這才被人看見。她家人嫌發送費少,現在正在前面鬧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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