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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驚人慘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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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的四個人瞧見這人跳進窗子,全都吃了一驚,因為他們誰都未想到這人竟是俞佩玉。

俞佩玉見到這姐妹兩人,面上也露出驚訝之色,他立刻拍開了朱淚兒的穴道,沈聲道:“快解開她們的穴道跟我走。”

朱淚兒什麽話不說,卻先問道:“你認得她們麽?”

這時俞佩玉卻已扛起那青衣人,沖出門去。

朱淚兒咬著嘴唇,竟望著那姐妹兩人發起呆來。

只聽俞佩玉在門外道:“快,快,楊子江說不定馬上就會回來的,我在那邊谷倉裏等你們。”

朱淚兒眼珠子一轉,先往地上撿起了那姐妹兩人的衣服,拋在她們身上又拍開她們的啞穴,似笑非笑地瞪著她們道:“穿好衣服才準出去,我不喜歡讓我丈夫看到光屁股的女人,知道嗎?”

那姐妹兩人似乎都怔了怔,姐姐並沒有說什麽,妹妹卻忍不住道:“你的丈夫?”

朱淚兒用眼角瞟著她,道:“你們難道認得我的丈夫?”

姐姐只點了點頭,妹妹道:“俞公子我們是認得的,但卻不知道你的丈夫是誰?”

朱淚兒眼睛瞪得更大,道:“俞公子就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就是俞公子,難道不懂?”

妹妹冷笑道:“哦,真的麽,這倒要恭喜你了,本來我還以為你是他的女兒哩。”

朱淚兒臉已發了青,道:“我一眼就看出你早就對他不懷好意了,但我警告你,你若勾引我的丈夫,我就要你的命。”

谷倉裏雖然並不潮濕,卻很陰暗,四面都堆著稻谷,只有一角是空的,俞佩玉將那青衣人帶到那裏時,已解開了他的穴道。

那青衣人也瞪著俞佩玉,道:“閣下如此冒險趕來相救,想必和她們姐妹交情不錯了。”

俞佩玉沈默了半晌,緩緩地道:“我和她們的交情雖不錯,卻還不至於為了她們出賣自己的父母骨肉。”

那青衣人身子一震,倒退了三步,嗄聲道:“你說的什麽話,我不懂。”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唐玨,唐二公子,到了此時,你還想瞞我麽?”

青衣人緊握著雙拳,全身都顫抖起來。

俞佩玉嘆道:“我一直猜不到你是誰,因為,我實在想不到唐二公子會出賣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家族,但是見到金花娘姐妹後,我才明白了,你就因為你的父親不肯答應你們的婚事,才不惜做出這種事來。”他厲聲接著道:“你的交換條件,就是要那人回到唐家莊後,宣布答應你們的婚事,但你可想到你這麽樣做法,非但對不起你的父親,也對不起你們唐家的祖宗。”

唐玨一步步往後退,已退到墻角,忽然嘶聲道:“我的父親反正已死了,我並沒有殺死他,我這麽樣做,反而等於讓他老人家死而覆生,我的兄弟姐妹們也不會傷心了,所以我並沒有做錯,一點也沒有做錯。”

俞佩玉怒道:“你難道真願意要一個陌生人做你兄弟姐妹的父親麽?你難道真願意看你的兄弟姐妹被一個陌生人去奴役?你難道不明白他做了你們唐家的掌門人後,蜀中唐門百年來的名聲就要毀於一旦。”

唐玨的身子好像已漸漸萎縮了,用雙手掩著臉,顫聲道:“但你可知道,我若見不到她,我有多麽痛苦?我就算沈淪地獄,萬劫不覆,也要和她在一起。”

他忽又瞪著俞佩玉,嘶聲道:“你可知道“情”之一字,力量有多麽偉大?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人只是為了情才能活下去?又有多少人為了情而死?”

他慘笑著接道:“你當然不會知道的,因為你根本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你根本不知道‘情’的滋味。”

俞佩玉面上也不禁露出悲傷之色,苦笑道:“你以為我真的沒有愛過一個人?真的不懂得‘情’是何物?”

唐玨道:“你若懂得,你就不該……不該如此責備我。”

俞佩玉嘆道:“你的苦衷,也許我比別人還了解得多些,所以你就算和金花娘私奔,我也絕不會怪你,但你卻不該做出這種事來。”

唐玨慘笑道:“私奔?你以為私奔是件很容易的事麽?”

俞佩玉道:“你們的情感若真是那麽深,為什麽不能遠離世人,去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平凡地過一生,你們難道還舍不得紅塵的繁華、世俗的享受?你們若連這點都不願犧牲,就根本不配說起這‘情’宇。”

唐玨道:“若換了別的人,當然可以像你說的這樣做,但是我們……”

俞佩玉道:“你們又怎樣?”

唐玨道:“你可知道唐家對私奔的子女會用什麽樣的手段?我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們也一定會將我們追回去的,何況天蠶教主的手段更毒。”

俞佩玉道:“據我所知,天蠶教主並沒有反對你們的婚事。”

唐玨道:“他沒有反對,只因他知道我們的婚事絕不會成功,所以他的條件是一定要我明媒正娶,否則他就不讓金花娘和我見面。”

俞佩玉道:“但你們還是可以逃的。”

唐玨道:“不錯,我們可以逃,我們也許可以逃得過唐家的追蹤,但我們卻再也休想逃得過天蠶教的毒手。”

他一字字接著道:“只因金花娘若反叛了天蠶教,七個月之內,就要全身潰爛而死。”

俞佩玉動容道:“為什麽?”

唐玨道:“只因她已被天蠶教主下了天蠶蠱,那是絕對無藥可解的。”

俞佩玉也不禁嘆了口氣,緩緩道:“所以你為了自己,就不惜犧牲別人了……”

唐玨道:“我並不是狼心狗肺的人,我這樣做,也有我的打算。”

俞佩玉道:“你有什麽打算?”

唐玨道:“我可以幫他們成功,也可以毀了他,只有我可以拆穿他的陰謀,總有一天,我會要他的陰謀敗露的。”

俞佩玉道:“總有一天?你想等到什麽時候?”

唐玨道:“自然要等到我們的婚事成功之後。”

俞佩玉道:“但你可曾想到,在你還沒有揭穿他之前,他能做出些什麽事?”

唐玨道:“這……”

俞佩玉厲聲道:“他不但可以將唐門暗器的秘密完全洩漏,還可以唐門弟子做工具,去為他殺人,為他作惡。於是就不知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慘死,甚至包括你的姐妹在內,不等你揭穿他的秘密,他早已將你們的家全都毀了。”

他一字字接著道:“何況你根本就活不了那麽長的。”

唐玨呆呆地怔了半晌,目中忽然流下淚來,喃喃道:“我錯了麽?我難道真做錯了麽?”

俞佩玉道:“你難道還不肯認錯?”

唐玨道:“那天我父親要我和你更換衣服,還戴上我的面具,明裏是要瞞過那些制造暗器家丁的眼目,其實卻是要我和大哥分頭去找貴會的武林盟主俞放鶴……”

俞佩玉道:“這件事我已知道了。”

唐玨苦笑道:“這種事他自然不放心交托給別人,我究竟總算是他的兒子,而且一向是個很聽話的兒子,但臨走的時候,他還是再三警告我,要我一辦完事就回去,不許和金花娘見面,否則他就要以家規處治。”

俞佩玉道:“這次你並沒有聽他的話,是麽?”

唐玨黯然道:“若沒有別人引誘我,我還是不敢反抗的,但我找到俞放鶴的時候,他卻告訴我,我父親和大哥都已死了,他說,這消息若是傳出,不但唐家莊立刻會發生混亂,武林中也要引起很大的波動,為了顧全大局,他只有找一個人來假扮我父親,先維持住平靜的局面再說。”

俞佩玉道:“所以你就相信了他的話?”

唐玨道:“我也覺得他說的很荒謬,但他卻說,這麽樣做法,實是有百利無一弊,對我更有很大的好處。”

俞佩玉道:“看來他不但答應幫你和金花娘成親,只怕還答應幫忙你接掌唐家的門戶。”

唐玨垂下了頭,黯然道:“當時我一念之差,就答應了他,但事後我也曾想到,我知道了他這秘密後,他只怕要殺我滅口。”

俞佩玉長嘆道:“有時候你的確可算是個很謹慎小心的人,但有時你卻實在太疏忽了,這只怕就叫做……”

他戛然頓住了語聲,沒有說出“利令智昏”四個字來,因為他已發覺這少年也是個很可憐的人,他不忍再刺傷他。

唐玨道:“我和金花娘一直都有秘密通信的方法,所以我和俞放鶴約好在望花樓見面之後,就暗地通知金花娘,叫她來接應。”

俞佩玉道:“你這步棋倒沒有走錯。”

唐玨黯然道:“但我已將最重要的一著棋走錯,常言道:人生如棋局,我這一生已鑄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錯,我自覺已無顏……”

他話未說完,金花娘已沖了進來,撲倒在他身上痛哭著道:“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害了你。”

俞佩玉望著他們,望著這一雙在如此艱苦、惡劣的環境中,愛心仍沒有絲毫動搖的情人。

一時之間,俞佩玉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不知道自己若是處在他們這樣的環境中,他的情感是否會有他們這麽樣堅貞。

他只覺得他們做出來的事雖很可恨,但他們的遭遇卻實在值得同情,他們那堅貞的愛心,更值得佩服。

朱淚兒悄悄走到俞佩玉身旁,道:“你瞧見我寫在車底下的字了麽?”

俞佩玉道:“嗯。”

他本來也準備板起臉教訓她幾句,要她以後不可這麽樣膽大妄為,但此刻見到她,連一句也都說不出來了。

只見朱淚兒垂首弄著衣角,似乎也在等著挨罵,又似乎在等著他誇獎幾句,俞佩玉只有柔聲道:“若沒有看見你留下來的字,我怎麽會找到這裏。”

朱淚兒嫣然一笑,道:“你是什麽時候到的?可曾瞧見了那應聲蟲麽?”

俞佩玉也笑了笑,道:“應聲蟲是誰也看不見的。”

朱淚兒眼珠子一轉,悄悄道:“莫非這次應聲蟲根本沒有來,就是你將楊子江嚇走的?”

俞佩玉微笑著點了點頭,又壓低聲音道:“所以我才怕楊子江去面覆返。”

朱淚兒笑道:“你放心,他以為應聲蟲在暗中盯著他,一定再也不敢開口說話,等他發現被騙時,我們早就走遠了。”

鐵花娘雖然遠遠地站在一邊,卻一直在斜眼盯著她,瞧見他們在輕輕地說話,悄悄地笑,鐵花娘就咬著嘴唇扭轉頭去,對著墻角,她只覺自己在這裏已變成多餘的,既沒有人關心她,也沒有人理她。

金花娘和唐玨的哭聲固然令她很傷心,但俞佩玉和朱淚兒的笑聲卻更令她難受,她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突聽俞佩玉道:“鐵花姑娘,幾個月不見,你像是瘦了些。”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此刻說了出來,鐵花娘只覺心裏一酸,眼淚也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你既然知道我瘦了,為什麽不知道我是為誰消瘦的?你既然還在關心我,為什麽卻要跟別人結成了夫妻。”

她真恨不得撲到俞佩玉懷裏,盡情痛哭一場,又恨不得在俞佩玉臉上重重咬幾口,嘗嘗他的血究竟是冷的,還是熱的。

一時之間,她心裏又甜又酸又苦,也不知該怎麽說才好,誰知俞佩玉並沒有等她說話,也沒有走過來,反而走到唐玨那邊去了,他方才那句話,好像只不過是隨口說出來的應酬話。

鐵花娘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沈到腳底,一顆心也像是忽然被別人掏空,什麽都再也感覺不到。

俞佩玉像是完全不懂一個少女的心情在瞬息間會有多麽大的變化,他根本沒有留意她,卻解開唐玨的穴道,嘆道:“我也不怪你,可是你自己卻該有自己的打算。”

唐玨默然半晌,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挺身站起來道:“我跟你走。”

俞佩玉道:“去哪裏?”

唐玨斷然道:“回唐家莊,揭穿他的秘密。”

俞佩玉展顏笑道:“對,這才是男子漢的作為,只要你有決心,世上絕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更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朱淚兒也關心起來,俞佩玉的掙紮和奮鬥到現在總算有了收獲,滿天陰霾到現在總算現出了一線光明。

除了鐵花娘外,每個人的精神都振奮了起來。

唐玨擦凈臉上的泥汙,像是已下定決心,從今以後絕不再鬼鬼祟祟,要以真面目堂堂正正地做人。

金花娘癡癡地瞧著他,目中雖仍有淚光,但已露出了欣慰之色,沒有一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的情人是男子漢的。

朱淚兒笑道:“我們耽誤的時間已夠多了,還是快走吧。”

俞佩玉道:“不錯,有什麽話都可以等到路上再說。”

突聽谷倉一人道:“不錯,有什麽話都可以等到路上再說。”

這聲音傳人他們的耳朵,每個人的臉色全都變了。

雖然他們也知道這絕不是真的應聲蟲,但在他們眼中,楊子江實在和應聲蟲差不多可怕。

朱淚兒臉色發白,大聲道:“楊子江,你用不著裝神弄鬼,我知道是你回來了。”

金花娘緊緊握起唐玨的手,冷笑道:“你方才已像條狗似的夾著尾巴跑了,現在還有臉回來麽?”

俞佩玉大聲道:“楊子江,你既已回來了,何妨進來一見。”

朱淚兒和金花娘說話,外面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但俞佩玉的話剛說完,外面立刻就有人應聲道:“楊子江,你既已回來了,何妨進來一見。”

朱淚兒咬著牙道:“楊子江,別人怕你,但俞佩玉卻不怕你,你有種就進來吧。”

金花娘目光閃動,道:“你不敢進來,就不是人。”

別人無論怎麽說,怎麽罵,外面那人連一點反應都沒有,但只要俞佩玉一開口,外面就立刻響起一模一樣的回聲。

他們互相打了個眼色,忽然一齊沖了出去。

外面陽光普照著大地,那條黃狗仍懶洋洋地躺在墻角,遠處的天畔有一朵雲,四下卻連半條人影也沒有。

俞佩玉厲聲道:“你若覺得我戲弄了你,此刻為何不來和我一決生死。”

那回聲道:“你若覺得我戲弄了你,此刻為何不來和我一決生死。”

這次的回音已是從谷倉裏發出來的了,但等他們再沖回那谷倉時,裏面又已瞧不見人影。

朱淚兒的眼珠子一轉,悄聲道:“你留在這裏,我和他們三個人到外面去守著。”

俞佩玉點了點頭,等他們全出去了之後,就大聲道:“楊子江,你還不現身麽?”

那回音果然又在谷倉外響起,道:“楊子江,你還不現身麽?”

這聲音在谷倉的東邊,俞佩玉立刻飛身而出,只見朱淚兒、唐玨和金花娘姐妹各守著一方。

守在東方的是唐玨,他此刻正在東張西望,滿面俱是驚訝之色,朱淚兒他們也跟著走了進來。

朱淚兒道:“你聽見聲音是從這裏發出來的麽?”

俞佩玉點了點頭。

金花娘立刻又拉起唐玨的手,道:“你有沒有瞧見他?”

唐玨臉色發白,嗄聲道:“那聲音本來是從我身後發出來的,但等我轉過身,聲音還是在我後面,我飛快地打了個轉,聲音已消失,人也像是消失了。”

金花娘道:“這次我們靠背地站著,看他怎麽辦?”

朱淚兒嘆道:“你們在這邊站著,他難道不會到那邊去麽?”

大家面面相覷,全都呆住了。

過了半晌,朱淚兒忽然又道:“我看這人也許並不是楊子江。”

唐玨道:“何以見得?”

朱淚兒道:“楊子江既已知道你要去揭穿他們的秘密,就絕不會讓你活著的,但方才那人並沒有向你下手。”

唐玨倒抽了口涼氣,道:“他若不是楊子江,卻是誰呢?”

朱淚兒道:“不是楊子江,自然就是真的應聲蟲……”

這句話說出來,她自己都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靠到俞佩玉身旁,俞佩玉已沈默了很久,此刻忽然道:“無論如何,我們的計劃絕不改變,無論他是誰,既然不敢出來和我見面,我就不怕他,他學我說話,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 ※ ※

俞佩玉嘴裏雖這麽說,心裏卻像壓上了一塊石頭,雖然他只要不開口,就一點事都沒有。

但每個人都知道有個神秘而又可怕的人在暗中跟著他們,窺探著他們,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俞佩玉一開口,那回聲就立刻響起。

這種精神上的負擔,實在可以令人發瘋。

到黃昏時,他們找了個最繁榮的城鎮,在最熱鬧的客棧裏歇下,乘人最多的時候去吃飯。

俞佩玉四下一望,每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他自然不會看到楊子江,但應聲蟲呢?應聲蟲難道就在這些人群中麽?俞佩玉忽然大聲道:“你聽著,我現在又說話了,你也說吧。”

他說話的聲音就像打鑼似的,飯鋪裏每個人都吃了一驚,都扭轉頭來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他們也瞪大了眼睛去瞧別人,只因他們一心想瞧瞧,這次那回聲會從什麽地方發出來。

誰知過了半晌,四下竟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大家都在瞧著他們發呆,好像將他們當做瘋子。

俞佩玉他們臉上的表情也實在很像瘋子,他們既是驚奇,又是歡喜,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別人自然再也想不出他們為什麽會發笑。

朱淚兒開心得幾乎要大叫起來,勉強壓低聲音,笑道:“應聲蟲已走了,你們聽見了麽?”

金花娘、唐玨都搶著道:“不錯,我們聽見了。”

別人更奇怪,他們明明什麽都沒有聽見,為什麽卻偏偏說“聽見了”?這不是瘋子是什麽?

朱淚兒笑道:“如此看來,那是真的應聲蟲了,因為他若是楊子江,就絕不會走的。”

俞佩玉顯然還有些不放心,試探著道:“他既然要來纏著我,為什麽又忽然走了呢?”

這句話說出來,四下仍然沒有回聲。

朱淚兒也等了半晌,才笑道:“這也許是因為他並不想找你麻煩,只不過因為你借用了他的名字,所以他才來找你開開玩笑。”

金花娘也笑道:“不錯,現在他認為玩笑已經開夠了,也懶得再跟著你了。”

這頓飯他們吃得自然很開心,但俞佩玉還是很少說話,這倒並不是因為他還在擔心應聲蟲,而是因為他說話的機會很少。

有三個女人在桌上,男人哪裏還有說話的機會。

三個女人中,最沈默的自然還是鐵花娘,她一直在盯著朱淚兒和俞佩玉,似乎想瞧瞧他們是不是真的已成了親。

等到吃完飯,她就瞧出來了。

俞佩玉竟要了五間房,道:“今天我們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趕路,有精神辦事。”

他忽然向唐玨和金花娘笑了笑,又道:“只有你們兩人的房子是連著的,中間還有道門,我雖然要了五間房,但卻並不是不通氣的老古板。”

金花娘瞟了唐玨一眼,兩人的臉都飛紅了起來,他們兩個畢竟還沒有正式成親,金花娘紅著臉道:“今天晚上大家都好好休息,那扇門絕不會用的。”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來,大家全都笑了,連唐玨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金花娘的臉更紅,啐道:“你少得意,我先將那扇門鎖起來,看你還得意不得意。”

話未說完,她自己也笑了起來,嬌笑著奔入她自己的屋子,“砰”的關上房門,再也不肯出來。

俞佩玉拍了拍唐玨的肩頭,笑道:“今天晚上還沒有過完,還長得很,你也不必著急,機會還多著哩。”

他也笑著走進自己的屋子,現在他們雖然還在困境中,但最艱苦、最危險的一段總算已過去,大家的心情也都好得多了。

現在心情最好的卻是鐵花娘。

她忽然向朱淚兒一笑,道:“我大姐和姐夫還沒有成親,所以要分開來睡,但你們不是已經成親了麽,為什麽也不住在一起呢?”

朱淚兒瞧著俞佩玉進屋子關起門,心裏本就很不是滋味了,再聽這句話,她臉色更難看,怒道:“我們夫妻的事,用不著你來費心。”

她也沖進屋子重重關起房門。

鐵花娘望了望俞佩玉的房門,又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她忽又長長嘆息了一聲,幽幽道:“今天晚上的確還長得很,也許太長了些……”

※ ※ ※

金花娘屋子裏果然有兩扇門,一扇門在走廊上,還有一扇門,自然就是連著唐玨那間屋子的。

她連鞋子都沒有脫就躺到床上,翻來覆去的,似乎想快些睡著,但一雙眼睛卻總是忍不住要張開,去瞧那扇門。

那扇門後竟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唐玨難道真睡著了麽?他難道真能睡得著。

金花娘咬著嘴唇,忽然爬起來,悄悄地走到那扇門前面,她躡手躡腳的,似乎生怕被人瞧見。

其實這間屋子裏除了她之外,連個蒼蠅都沒有。

金花娘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咬著嘴唇呆呆地出了會兒神,伸手想去敲那房門,但剛伸出手,又縮了回來。

到現在為止,門那邊居然還是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金花娘恨恨道:“你不來找我,難道是想我先找你麽?我就偏偏不找你,看你怎麽辦?”

她一面喃喃低語著,一面已又躺到床上。

這次她不但脫了鞋,連襪子都脫了,她望著自己那雙纖巧的、白生生的天足,也不知怎地,她的臉竟漸漸紅了起來。

難怪這家客棧生意好,他們的確將屋子收拾得很幹凈,連床單和被套都是新換的,還帶著肥皂的香氣。

幹凈的床單磨擦著她的皮膚,風輕輕地吹著窗子,很遠的地方,隱隱有歌聲傳來,唱的仿佛是怨婦思春。

老天呀,你叫她怎麽睡得著。

她的手輕輕地撫摩著自己的腳趾,她的腳實在已走麻了,但是光滑的腳趾接觸到她的手,那感覺就好像……就好像……

她也說不出那感覺像什麽,只不過臉更紅了。

就在這時,突聽門上輕輕一響,像是有人在敲門。

金花娘一翻身就跳下了床,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赤著腳就想去開門,但是手剛伸出來,卻又縮了回去。

她咬著嘴唇吃吃笑道:“我就知道你忍不住的,但以後日子反正還長得很,咱們何必這麽著急,將官鹽當私鹽賣呢?”

門那邊又沒有聲音了,唐玨難道生氣了麽?

金花娘柔聲道:“我也不是不讓你過來,但他們的耳朵都靈得很,若是被他們聽到了,豈非又要被人家笑話。”

其實她早已恨不得將門打開了,只不過唐玨既然讓她等了這麽久,她也想讓唐玨著著急。

只要唐玨求她一次——甚至用不著求她,只要說一句話,或者再敲一次門,她就會將門打開的。

但過了半晌,門那邊還是沒有聲音。

金花娘忍不住道:“你生氣了麽?”

又過了半晌,她又忍不住道:“死人,你為什麽不說話呀?”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門那邊卻越來越靜。

金花娘忽然發覺事情有些不對了,再也顧不得別的,立刻打開了門上的鎖,沖進了唐玨的屋子。

※ ※ ※

鐵花娘躺在床上,嘴角始終都在微笑。

她的憂怨和心事,早已一掃而空了,因為俞佩玉並沒有和朱淚兒睡在一間屋子裏。

雖然俞佩玉也不會和她睡在一間屋子,但只要俞佩玉不跟別人睡在一起,她就已經很滿足,很開心了。

她自己也覺得這種心理實在很妙,實在有些可笑,她卻不知道大多數女人的心理說出來都有些可笑的。

金花娘在說話的時候,她也聽到了,因為這究竟不是很講究的客棧,屋子的墻並不很厚。

聽到金花娘在說:“……咱們何必這麽著急……莫要被人家笑話……”

她已不禁偷偷地笑了出來。暗道:“大姐真會作怪,明明早就想別人來了,卻偏偏還要裝模作樣地要人著急。”

聽到金花娘在說:“你生氣了麽……你為什麽不說話呀?”

鐵花娘覺得更好笑,暗道:“想不到唐玨也有兩下子,他這麽樣一拿架子,大姐反而會忍不住過去的。”

然後,她就聽到門響的聲音。

她知道她的大姐終於還是忍不住先過去了,她雖在笑著,臉卻漸漸紅了起來,因為她已想到……

她想得太多了,所以才會臉紅。

但她再也想不到這時金花娘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呼聲淒厲而可怕,聽得人毛骨悚然。

這已經不是打情罵俏時的呼聲,也不是鐵花娘方才想像中那種“呼聲”,她也忍不住跳起來沖了出去。

朱淚兒也躺在床上,卻在悄悄地流淚。

她的確很傷心,這倒並不是因為俞佩玉不讓她睡在那間房子裏,而是因為她覺得俞佩玉讓她在鐵花娘面前丟了人。

她並不是真的想和俞佩玉睡在一起,只要俞佩玉肯讓她進那間屋子,她寧可睡在冷冰冰的地上也沒關系。

她甚至寧可進去後再從窗子裏爬出來,她只要能讓鐵花娘看到她和俞佩玉同時走進一間屋子,就已心滿意足了。

鐵花娘在說什麽,她根本沒有聽見。

但金花娘那聲驚呼,她卻聽見了,她也覺得這呼聲很奇怪,很可怕,她也吃了一驚,跳下床沖了出去。

朱淚兒沖出門時,俞佩玉、金花娘、鐵花娘的門全是開著的,她立刻聽到鐵花娘和俞佩玉的驚呼聲自唐玨的屋子裏傳了出來,接著,她就聽到金花娘悲痛的啼哭聲音,競已完全嘶裂。

唐玨的屋裏發生了什麽事?

朱淚兒連想都來不及去想就沖了進去,只見唐玨的身子掛在床邊,本來很清秀的一張臉,現在已變得猙獰而扭曲,但身上既沒有血跡,也沒有傷痕,只有一雙手緊緊地握著,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再看金花娘已哭倒在地上,鐵花娘正跪在她身旁,輕撫著她的頭發,嘴裏在喃喃地說著安慰的話,但自己的眼淚也已一連串流了下來。

俞佩玉的臉色蒼白,看來既悲傷,又驚訝,更憤怒,他的手也緊握成拳,指節都因用力而發白。

朱淚兒剛沖進門,就像是被釘子釘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院子裏也漸漸有了人聲,顯然已有人被吵醒,都想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並沒有人真的走過來瞧的,因為出門人大多懂得“各人自掃門前雪”這句話,誰也不願多管別人的邊事,惹些無謂的麻煩。

這時俞佩玉已關上了門,他的手在發抖,幾乎連門閂都插不上,朱淚兒忍不住湊了過去,悄悄道:“他怎麽會死的?”

俞佩玉只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他托起了唐玨的屍身,輕輕放到床上,唐玨的身上連一塊皮都沒有擦破。

他是怎麽會死的呢?

俞佩玉沈吟著,反而去問朱淚兒道:“他是不是中了毒?中了什麽毒?”

朱淚兒也沒有回答,卻拿起桌上的茶壺啜了一口,搖搖頭,又在茶杯上舔了舔,也搖了搖頭。

俞佩玉道:“沒有毒?”

朱淚兒道:“沒有。”

俞佩玉目光閃動,忽然要去扳開唐玨緊握著的手,但朱淚兒立刻攔住.了他,沈聲道:“讓我來。”

唐玨的手握得那麽緊,朱淚兒剛扳開他一根手指,就有鮮血流了出來,但這血赫然竟是烏黑色的。

她又扳開兩根手指,就發現他手掌裏緊緊握著一朵鐵鑄的刺花,花上的刺已刺入他的掌心。

朱淚兒長長嘆了口氣,道:“這是什麽暗器?好厲害,連我都未必吃得消。”

俞佩玉的臉色更沈重,一字字道:“這就是唐家的毒蒺藜,見血封喉,眨眼間便可置人死命。”

朱淚兒怔了怔:道:“唐家的暗器,難道他――他是自殺的?”

俞佩玉道:“三個月前他也許會自殺,但是現在……”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只是黯然地看著金花娘。

現在唐玨的確已沒有自殺的必要。

朱淚兒忽然大聲道:“一定是他,一定是楊子江。”

天已經亮了,金花娘非但已漸漸冷靜了下來,而且甚至已看不出有什麽悲傷之態,只是拿出了很多銀子來,要店裏的人拿去看墳地,買棺材,不問價錢,只要快,對每一個細節她都要親自督促,又親手為唐玨換上壽衣,別人無論怎麽樣勸她,她既不肯休息,也不要別人幫她的忙。

俞佩玉他們都坐在窗口,看著她忙來忙去。

朱淚兒悠悠道:“讓她做些事也好,一個人若是很忙,就會將悲傷忘記的。”

俞佩玉黯然道:“她這悲傷只怕不容易忘記。”

鐵花娘一直垂頭坐著,此刻忽然道:“你認為真是楊子江下的毒手?”

朱淚兒道:“除了他還有誰?”

鐵花娘咬著嘴唇,道:“他在那谷倉外為什麽不下手?”

俞佩玉苦笑道:“也許他認為我們反正逃不出他的掌握之中,所以要多折磨我們幾天,他被我騙了一次,一定要連本帶利都找回去。”

鐵花娘黯然半晌,喃喃道:“他的確是這種人,也只有他這種人才做得出這種事。”

她擡頭凝註著俞佩玉,一字字道:“也許他還在暗中跟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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