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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一諾千金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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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是什麽東西?”

俞放鶴微微一笑,道:“這位便所以一雙鐵掌與囊中七十二枚金錢鏢,揚名甘陜一帶的“滿天星”趙群趙大俠。”

他指了指另一個面長如馬,又高又瘦的黃衣人,接著又道:“這位便是名揚河朔,北路譚腿的第一名家,江湖人稱“千裏神駒”的黃風黃大俠。”

朱淚兒冷冷一笑,道:“好好一個人,為什麽喜歡被人喚做馬呢?像人家滿臉大麻子,也沒有叫趙大麻子,你雖然長得像馬,也該取個好聽些的名字呀。”

黃風一張馬臉立刻拉得更長,冷笑道:“怒真人雖然有意承讓,但咱們卻不能放過你,對付你們這種妖孽,也用不著講什麽江湖規矩,小丫頭,你就跟大爺們走吧。”

他蒲扇般大的手掌,剛想向朱淚兒抓過去,突見人影一花,十雲已含笑站在他面前,笑嘻嘻道:“家師已說放過了他們,黃大俠就放過他們吧。”

黃風厲聲道:“江湖前輩們的大事,哪有你說話的餘地,閃開。”

他的手剛縮回來,突又推了出去,十雲仍是笑嘻嘻地站著,動也不動,但黃風這用盡全力的一掌,竟未將他的身子推動分寸。

黃風面色乍變,怒真人已走過來,沈聲道:“我這徒弟的確沒規矩,你想教訓教訓他是麽?”

黃風見他對自己的徒弟呼來叱去,認定這嬉皮笑臉的小道士,必定不得師父歡心,哈哈一笑,道:“在下鬥膽,的確想替真人……”

話未說完,怒真人已跳了起來,怒吼道:“你是什麽東西,也配來教訓我的徒弟,你這只臟手居然敢碰他,好。”

“好”字出口,忽然出手,閃電般抓起了黃風的手腕,只聽“哢嚓”一聲,他手腕已被生生折斷。

黃風痛吼一聲,右腿橫掃而出,他號稱北道譚腿的第一名家,這一腿的力道自然不凡,就算是塊石碑,只怕也禁不得他這一腿的。

怒真人竟然不避不閃,硬碰硬挨了他這一腿,但聞又是“哢嚓”一聲,斷的竟非怒真人的骨頭,而是黃風的腿。

黃風第二聲慘呼還未發出,人已暈了過去。

怒真人再也不瞧他一眼,轉向趙群,冷冷地道:“你將老夫說的話當放屁,還想要他們的腦袋,是麽?”

趙群面色如土,但究竟也算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在這麽多雙眼睛瞧著下,也不能太丟人。

他咯咯一笑,道:“真人既不願再伸手管這件事,就交給咱們吧。”

怒真人大怒道:“交給你,你是個什麽玩意?現在你看著人家已累得不能動彈了,就想來撿便宜是麽?”

話未說完,已一把抓起趙群的衣襟,淩空提了起來。

趙群又驚又怒,反手兩掌拍下,擊中了怒真人左右雙肩,誰知他這雙“鐵掌”,打在怒真人身上,竟像是變成了雞蛋,又是“哢嚓”一響,又是一聲慘呼,滿臉上每一粒麻子裏都流出了冷汗。

怒真人右手抓著他,左手提起了黃風,這枯瘦矮小的道人,竟能將這樣兩條大漢提起來,簡直令人難信,但他偏偏像是絲毫不費力氣,就像是手裏拎著兩只公雞,鬥敗了的公雞。

大家見他如此驚人的武功,才想到俞佩玉武功也非同小可,名滿江湖的“滿天星”和“千裏神駒”連怒真人一招都接不住,這年紀輕輕,斯斯文文的少年人卻硬是接了他兩三百招。。

大家的眼睛再去瞧俞佩玉時,心情已大是不同了,正是已刮目而相看,俞放鶴目光凝註著他,更久久都未移開。

怒真人厲聲喝道:“還有誰敢將老夫說的話當放屁麽?”

窗裏窗外,再沒有一個人吭氣的。

怒真人“哼”了一聲,大步走下樓去。

十雲雙手合十,微笑作禮,道:“弟子今日有幸見到各位前輩,實是莫大榮幸,但望日後還能常聆教誨。”

他這話雖是向大家說的,但眼睛卻始終在瞧著朱淚兒。

朱淚兒輕輕啐道:“賊眼的小雜毛,你就快滾吧。”

十雲也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有聽見,再次微笑作禮,也走了出去,走到梯口,卻又躬身道:“盟主先請。”

俞放鶴微笑道:“鳳老前輩多多保重,俞公子多多保重……本座告辭了。”

海棠夫人忽然向郭翩仙走了過去,郭翩仙臉色立刻發了白,誰知海棠夫人還是不瞧他一眼,只是望著鐘靜笑道:“你是徐淑真的徒弟麽?”

鐘靜垂下頭,忽又覺得自己不應在情敵面前示弱,立刻又擡起頭來,道:“正是。”

海棠夫人嘆了口氣,道:“可憐呀可憐,可惜呀可惜……”

鐘靜道:“我……我……”

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瞧見海棠夫人面上的神情,她氣得臉都紅了,心裏一橫,索性豁了出來,大罵道:“我有什麽可憐,被老公不要的女人,才是真可憐哩。”

海棠夫人淡淡一笑,盈盈走了下去,對她說的話,竟似全不在意,連生氣都不屑生氣。一個女人最怕的就是被自己愛侶昔日的情人瞧不起,這令她覺得自己珍如性命之物,原來只不過是別人拋棄不要的。

鐘靜全身都發起抖來,眼淚終於流下面靨。

紅蓮花瞪了郭翩仙半晌,又瞧了瞧鳳三,瞧了瞧俞佩玉,忽然淩空一個斛鬥,從窗戶裏翻身而出。

再瞧四面屋脊上的人,也走得幹幹凈凈。

俞佩玉長長嘆了口氣,終於倒了—下去。

※ ※ ※

掛在樓梯間的燈籠他們並沒有帶走,門也沒有關,風,從門外刮進來,燈光飄飄搖搖,將滅未滅。

飄搖黯淡的燈光,照著俞佩玉的臉,他的臉比紙還白,朱淚兒撲過去,還未撲到他身上,已失聲痛哭出來,顫聲道:“四叔,我……我該怎麽來謝你呢?”

鳳三先生神色也甚是慘淡,長嘆道:“在四叔面前,你怎能說這“謝”字。”

朱淚兒垂下頭,已是淚流滿面。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無論如何,我們總算勝了,你還難受什麽?”

朱淚兒揉著眼睛,道:“我不是難受,只是……只是太高興了。”

“高興”這兩個字說出口,卻已泣不成聲。

郭翩仙忽然幹咳一聲,笑道:“想不到聲名赫赫,不可一世的怒真人,今日竟也敗在俞兄手下,今日一戰之後,江湖中還有誰不佩服氣的……”

朱淚兒大聲道:“他是我的四叔,憑你也配稱他為‘俞兄’?”

郭翩仙幹笑兩聲,道:“自今而後,俞公子聲名必然震動天下,只不過……”

朱淚兒道:“只不過怎樣?”

郭翩仙道:“只不過此間卻非久留之地,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朱淚兒瞪眼道:“離開?這裏就是我的家,我為什麽要離開?”

郭翩仙嘆道:“今日俞放鶴等人雖敗,但心裏必定甚是不服,若說他們真的從此不再來打擾,只怕誰也難以相信。”

朱淚兒冷笑道:“他們若是存心要來找我們,我們逃也逃不掉的,何況,我三叔會是逃走的人麽,若是要逃,早就逃了,也用不著等到現在。”

郭翩仙道:“話雖不錯,但……但留在此地不走,也非善策……”

朱淚兒冷笑道:“你若要走,只管請便,沒有人留你。”

郭翩仙面上陣青陣白,不再說話,可也不敢走,紅蓮花和君海棠可能就在門外等著他,他怎麽敢走呢?

風聲呼嘯,小樓上卻是一片死寂,想到俞放鶴等人絕不會就此罷休,每個人心情都沈重已極。

忽聽風中傳來一陣淒厲的犬吠聲,如厲鬼呼號,鐘靜聽得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道:“這狗叫得怎麽如此可怕?”

朱淚兒也聽得寒毛直豎,卻笑道:“莫非是俞放鶴踏著了它的尾巴。”

話猶未了,犬吠聲忽然寂絕,它叫得突然,停得更突然,它叫得雖可怕,但驟然停止下來,卻更令人毛骨怵然。

天地間像是驟然充滿了一種不祥的惡兆,朱淚兒也想說幾句話來打破沈悶,卻也不知怎地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在這時,只聽“轟”的——聲,烈焰沖霄而起,火勢發作得好快,眨眼之間,就已將半邊天都燒紅了。

郭翩仙失聲道:“俞放鶴好狠的手段,竟想將我們燒死。”

俞佩玉變色道:“難怪他先將鎮上居民全都趕走,原來他竟不惜將李渡鎮夷為平地,他自命俠義,如今競不惜做這樣的事。”

只見火勢越烈,但還未成合圍之勢。

郭翩仙跳了起來,嗄聲道:“此刻咱們沖出去,只怕還來得及。”

朱淚兒目光向鳳三先生望了過去,鳳三先生面容凝重,一言不發,郭翩仙跺腳道:“事到如今,你們難道還不肯走麽?”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不錯,事已至此,咱們好歹也得往外沖。”

朱淚兒道:“但……但三叔的傷……”

俞佩玉苦笑道:“我來背負鳳老……三哥,你跟著我。”

銀花娘嘶聲道:“我呢?你們總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吧。”

朱淚兒咬了咬牙,道:“還是我來背負三叔,你……你背她。”

郭翩仙瞧了鐘靜一眼,終於將她背了起來,道:“此時不走,就來不及了。”

鳳三先生道:“不錯,你們都快走吧。”

朱淚兒道:“三叔你……”

鳳三先生的臉色一沈,厲聲道:“三叔死並沒有什麽,但豈能容你背負逃走……三叔是這樣的人麽?”

火光熊熊,將他的臉都照紅了。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還是由小弟……”

鳳三怒道:“日後江湖中人若是知道鳳三竟被人背負著狼狽逃生,鳳三雖生,與死又有何異?”

俞佩玉失聲道:“但事出非常,三哥你……你難道不能……?”

鳳三沈聲道:“我意已決,你再說也沒有用,快走吧。”

朱淚兒簡直快急瘋了,但她也知道,鳳三先生既然已下定了決心,世上只怕再也無人能令他更改。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三哥是怕小弟已無餘力,所以寧可自己赴死,讓小弟單獨逃生,也不願拖累小弟,但……但小弟還是有力氣的。”

鳳三先生竟閉起眼睛,無論他說什麽,全都不理不睬。

火勢如奔馬,瞬息間已燒了過來,俞放鶴等人想是早巳在四面都布下引火易燃之物,所以火才會燒得這麽快。

郭翩仙嗄聲道:“你們不走,我卻非走不可了,各位……各位……”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終於什麽話也沒有說,跺了跺腳,縱身而出,只聽鐘靜的哭聲自窗外隱隱傳來,過了半晌,也就聽不見了。

鳳三厲聲道:“你們也該走了,為何還不走?”

朱淚兒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道:“三叔不走,我也不走。”

鳳三怒道:“你敢不聽三叔的話?”

朱淚兒赧然一笑,道:“我什麽話都聽三叔的,但這次……這次我……”

鳳三反手一掌,將她推到地上,大喝道:“你不聽我的話,我先打死你。”

朱淚兒道:“三叔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走的。”

銀花娘嘶聲道:“俞佩玉,你也不走麽,你難道也要陪他們死了”

俞佩玉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在發呆。

他雖然明知留在這裏,等著被火燒死,實是愚不可及,但卻也不能拋下朱淚兒和鳳三獨自逃走。

銀花娘嘶聲大呼道:“瘋子,你們都是瘋子……我碰見你們,真是倒了楣了。”

她掙紮著奔到窗口,一躍而下,但此刻她功力所剩已無幾,剛跳下去,就發出一聲痛呼,像是跌傷了腿。

俞佩玉知道她若想在這樣的火勢中逃生,簡直連百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忍不住也長嘆了一聲。

鳳三厲聲道:“你們真的要陪我死?”

俞佩玉望了望朱淚兒,嘆道:“小弟……”

鳳三仰天狂笑道:“你們非要等我死了才肯走,是麽,好。”

“好”字出口,忽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靈拍下。

俞佩玉和朱淚兒驚呼一聲,雙雙撲了過去。

就在這時,突聽“轟”的一聲大震,四面墻壁,忽然四散飛裂,滿天木屑碎片中,一個人如雷神白天而降,闖了進來。

火光燭天,俞佩玉的目力又不弱,有個人闖進來,無論如何,俞佩玉也應該能看得清他面貌的。

但這人身法卻實在太快,正如一個霹靂擊下,俞佩玉只見著黑乎乎一團黑影自身旁擦過,抱起了床上的鳳三先生,又閃電般掠出,非但沒瞧清這人的面貌,竟連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未瞧見。

朱淚兒駭極大呼道:“你是誰?搶走我的三叔?”

一句話說完,這人影已遠在數丈外。

但聞鳳三先生怒喝道:“誰?”

另一個嘶啞的聲音道:“我。”

鳳三先生似乎長長嘆了口氣,竟不再說話。

這時俞佩玉和朱淚兒自然也早已雙雙追出去,只見前面的人影,如彈丸跳動,兔起鶻落,火舌怒潮般卷到他面前,他輕輕出手一揮,烈焰便立刻退開,眨眼之間,便已自一片火海中沖了出去。

俞佩玉拼盡全力,卻越追越遠。

朱淚兒嘶聲大呼道:“放下我的三叔來……求求你,放下我的三叔來。”

“呼”的一股烈焰卷過,再瞧前面那個人已然無影無蹤,朱淚兒沖出數步,仆倒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俞佩玉也被她哭得心酸,趕過去扶起了她,這時他才發現,他們竟也不知不覺間,闖出了火海。

朱淚兒頭發上、衣服上,俱是點點火星,俞佩玉身上也有幾處被燒焦,但兩人驚惶情急之下,竟是誰也不曾覺出。

朱淚兒搶天呼地,嘶聲痛哭道:“你為什麽要搶去我的三叔?你讓我怎麽活下去?”

俞佩玉黯然嘆了口氣,柔聲道:“看來這人並沒有什麽惡意,若不是他,咱們只怕已葬身在火海中了。”

朱淚兒道:“但三叔……三叔怎麽辦呢?”

俞佩玉道:“你三叔像是認得這人的,他們只怕是朋友……他的武功如此驚人,此番將你三叔救走,咱們反倒可以放心了。”

朱淚兒哭聲漸漸小了,抽泣著道:“不錯,三叔方才問了他一次,也就不再問了,他們想必是認得的……但他既然救走三叔,為什麽不將我也帶走呢?”

俞佩玉柔聲道:“這只因……只因是因為他不認得你。”

朱淚兒流淚道:“不錯,三叔以前的朋友我一個也不認得,我什麽人都不認得,也沒有人認得我,我……我……我……”

想起自己身世的孤苦,她不禁又放聲痛哭起來。

俞佩玉鼻子也覺得酸酸的,眼淚幾乎也忍不住要奪眶而出,輕輕撲滅了她身上的火星,強笑道:“但四叔卻是認得你的,你也認得四叔,是麽?”

朱淚兒痛哭著撲進他懷裏,顫聲道:“四叔,你……你不會拋下我麽?”

俞佩玉暗中嘆了口氣,卻微笑道:“四叔怎麽會拋下你……四叔無論到哪裏去,都一定會帶著你的。”

其實他自己現在也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自顧尚且不暇,又有什麽能力照顧別人?

忽覺烈焰撲面,火勢已將蔓延到這裏。

遠處傳來一片悲呼痛哭聲,還夾雜著怒罵聲,想必是李渡鎮上的居民,瞧見自己家園被毀,要來拼命了。

又聽得一人大聲呼道:“各位用不著驚惶難受,各位所有的損失,都由咱們來負責賠償!”

俞佩玉皺眉暗道:“這李渡鎮就算蕭條貧乏,但數百戶人的身家,又豈是少數,他們竟不惜賠償,難道就為了要燒死這幾個人麽?”

※ ※ ※

風勢漸漸停止,夜色卻更深了。

遠處的嘈雜也漸漸消寂,朱淚兒癡癡地坐著,動也不動,自從俞佩玉將她帶到這一片荒墳中後,她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俞佩玉忽然道:“他們放火,絕不是僅僅為了要燒死我們。”

朱淚兒目光茫然註視著面前的一座新墳,道:“哦?”

俞佩玉道:“他們若定要我們的命,必定會在火場四周布下埋伏,不讓我們逃走,但我們卻輕易地逃了出來,連一個人都沒有遇著。”

朱淚兒道:“嗯。”

俞佩玉道:“所以我想,他們只不過是想將我們趕走……”

朱淚兒忍不住道:“只為了趕走我們,就不惜將這小鎮全燒光,不惜賠償這麽多人的身家性命……他們難道瘋了麽?”

俞佩玉喃喃道:“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自然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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