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雪梨鄭重地從面前拿起一個茶壺，吐字清晰地緩慢道：“茶壺。”

子嵐看著茶壺，跟著念道：“茶壺。”

雪梨又拿起一個茶杯道：“茶杯。”

子嵐跟著念：“茶杯。”

等雪梨將擺在他們面前的東西念完一圈，又換作子嵐來教。

子嵐迎上雪梨期待地望著自己的明亮杏眸，突然感到局促起來。

他不是太擅長做這樣的事，尤其對象還是雪梨。

但見雪梨新奇地搖著尾巴等他，子嵐還是猶豫地按照雪梨之前的樣子，首先將茶壺拿了起來，喉嚨一滾，幹澀地用凡語開口道：“……茶壺。”

話音剛落，他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太古怪，耳根隱隱熱了起來，尷尬地坐立不安。

“茶壺！”

雪梨倒是很高興，非常認真地模仿他的語調，身後的尾巴也搖得更快了。

雪梨將這個詞的語調在口中默念了兩遍，見子嵐許久不念後面的，探過身催促他道：“然後呢？然後呢？”

子嵐被她喚得反應過來，這種簡單的句子子嵐不能猜到她的意思，他只好拿起下一樣物品，繼續用生澀的語調教雪梨念。

現在變成子嵐說一個詞，雪梨跟著說一個詞。

兩只小老虎從他們旁邊經過，好奇地在他們身邊轉悠。

虎妹妹“咚”的一下乖巧地跳到雪梨的膝蓋上，在她大腿上臥下來趴好。

虎哥哥“啊嗚！啊嗚！”地拿小虎爪撥弄擺在兩人之間的東西，伏下身用爪子去碰茶壺的蓋子，然後在茶壺被碰響發出“哢”的一聲時，又警惕地一下子跳開！接著它一會兒對雪梨嚎兩聲，一會兒對子嵐嚎兩聲，試圖讓他們停止這個互相模仿叫聲的詭異活動，都過來陪自己玩。

不過雪梨和子嵐現在顯然都沒有功夫分心理它，雪梨摸了摸虎妹妹的頭，又將一個茶杯拿給虎哥哥玩，然後繼續跟著大雪狼念。

兩人很快就將擺在他們面前的東西都念了一遍，雪梨將她放在自己身邊的一卷宣紙展開，在上面的詞匯上一一做上標記。

紙上的詞都是提前列好的。

他們提前將要學的詞匯代表的物品挑好、擺好，然後按照順序各自都用自己語言的文字在紙上將這些東西寫一遍，交給對方，再由對方寫一遍，這樣兩人都會有一份可以對照文字和意思的詞匯列表，如此就可以學書寫，也能用來覆習。

物品可以用實物表示，動作可以互相演示，再抽象一點的內容就要靠韶音姨母了，不過好在兩個人都是初學，目前都是找到點什麽就互相學什麽，還不需要太過勞煩旁人。

雪梨在聽過子嵐說的話以後，還會用點小技巧將發音標註出來，她現在學的還是凡語，不像仙語那樣重視韻感，因此在她看來比較簡單，雪梨學得很快。

等說話沒有問題了，兩個人就互相看書寫。

首先還是雪梨來看子嵐，她從對面站起來，跑到子嵐身邊來坐著，專心看他寫。

子嵐從雪梨坐到他身邊來，就覺得緊張，後背忍不住繃得更直，手中的筆也握得更緊，書寫的時候看上去有點僵硬。

雪梨倒是沒有註意到他的異狀，一邊看得認真，一邊時不時點頭，鼓勵他道：“對對對！就這樣！你寫得很好看！”

兩個人都不是小孩子了，雖然是從頭開始學語言，但文字卻不至於真的寫得如孩童一般。子嵐下筆蒼勁有力，在書寫時還略有生澀，但整體而言構架很好，寫得頗為漂亮。

但子嵐其實因為雪梨在他身邊而心神不寧，既有一點想要表現的沖動，又怕自己寫壞了坐立不安，只得盡量將一筆一劃都寫得用心。

雪梨一直在他身邊給他鼓勁，子嵐稍一側目，就能看到她頭頂的發旋、烏黑的長發，還有隨著動作一會兒耷一會兒立的雪白狐耳。

子嵐沒多久就將列出來的詞匯全都寫完一遍了，但他看到雪梨在一旁看他寫字仿佛很開心的樣子，一時沖動，寫完了列上的字卻沒有收筆，而是筆鋒一轉，又在紙上端端正正地新寫了兩個字。

他運筆流暢，行筆有力，不同於寫之前那些詞匯的陌生，這兩個字他寫得行雲流水，筆畫間隱約含著感情，就像早已在心底練習了上千次。

雪梨原本見子嵐寫完了還沒停筆，正在迷茫，歪著腦袋看他新寫的字，但等子嵐寫完，她卻不由露出吃驚的表情。

雪梨驚喜地道：“你還記得呀！”

子嵐寫的兩個字是“雪梨”。

當初他剛剛能化回人形，兩人交換名字的時候，雪梨在他掌心寫下了這兩個字。

子嵐從那以後就將這兩個字記在心底，直到現在才寫出來給雪梨看。

現在距離那個時候都過去好長時間了，雪梨顯然沒想到子嵐還記得怎麽寫她的名字，是真的驚喜極了，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子嵐聽不懂她的話，忙用自己新學的凡語連說帶比劃費勁地道：“這是我的名字，你還記得……那個……你寫得好漂亮！”

雪梨說得斷斷續續的，但子嵐已經從雪梨燦爛的眼神中明白她應該是很高興的，心中微暖，目光也漸漸帶上了柔和。

兩人共同學習語言的時光，很快就結束了。

子嵐寫完雪梨教他的仙語之後，又換作他來教雪梨書寫凡語，等兩人都各自寫完一遍，雪梨抱著筆記自己開開心心地去溫習以後，子嵐亦將自己這邊的那張寫有記錄的宣紙展開，只是良久未動。

他的指腹輕輕擦過宣紙略顯粗糙的紙面。

想了想，他起身坐在桌案後，另取了一張書信紙，紙筆開始書寫。

子嵐現在晚上還是狼身睡在大屋裏，韶音仙子對他不像雪梨那般全無防備，但也同意他用屋子裏的物品。

子嵐其實有很多話想對雪梨說，但雪梨如今還聽不懂，而韶音仙子能替他穿的話其實有限，那些帶有情思的話語，他自然無法讓韶音仙子幫忙轉告，好像也顯得不夠正式。

想來想去，子嵐怕不小心什麽時候就把想說的忘了，決定將他的感情都用書信記下來，將來可以給雪梨看。

他停頓片刻，緩緩在紙上動筆——

卿似輕雪，初見動我心。

髣髴兮若月華逐雲影，飄飖兮若清風動水心。

悅卿不知從何敘，是否卿心似吾心？

子嵐寫得小心翼翼，寫完總覺得還未將感情表達完全，但又不知該如何說才好，斟酌了半天，終究是寫完後就將信紙仔細地收了，在信封上註明給雪梨。

子嵐是用仙語寫的，雪梨短時間內還看不懂，沒法給她，他又不敢將信隨意放在木屋裏，不小心丟了不說，萬一將來什麽時候韶音仙子歷劫完了恢覆記憶，先找到了這封信，好奇拆開來看可就完了。

子嵐不敢冒這個風險，前思後想，他還是將信藏在自己身上，放進了神境內，這樣肯定不會出意外。

等子嵐寫完信，沒事情幹一直在他身邊徘徊的虎哥哥早就按捺不住了，把爪子搭在他膝上，“啊嗚”“啊嗚”地叫，直憨憨地試圖往他身上跳，要子嵐過來一起玩。

子嵐收拾好紙筆，眼眸一掃。

“啊嗚！”

小公虎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子嵐的原形是雪狼，體型巨大，比小公虎強很多，猛獸的威懾力是有用的，子嵐這一眼，天生就能讓小老虎感到畏懼。

但小公虎現在也摸清楚套路了，這只雪狼雖然大，力量雖然強，但他不會和它這種老虎幼崽一般見識，更何況雪梨把它和妹妹當孩子養了，這只大雪狼又對雪梨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只要他不想讓雪梨生氣，眼神再怎麽兇，肯定不會把它和妹妹怎麽樣的。

小野獸生來慕強，遇到一個這麽強又不會傷害它們的，它自然極為好奇，男孩子也對同性別的成年物種更加感興趣，故而小公虎安分還沒一會兒，就又開始往子嵐身上跳，還齜牙咧嘴地“嗷嗷”叫，試圖引他和自己練習搏鬥。

子嵐將掛在自己裘袍上的小老虎拂了下去，但看這只小老虎挑釁，他又心中一動。

他現在仙力已經恢覆了不少了。

子嵐原本是金塔破境的中途從九重天上落下，他在金塔中遇到的是破棋三十六陣，他在第三十二陣時被中途打斷，當時的破境雖然沒有破完，但子嵐隱隱覺得自己的修為沒有因為重傷而折損，反而因為之前的三十二道棋陣，不僅沒有變差，還隱約在境界和領悟上有所提升。

只是他背上傷勢未愈，仙氣還時有波動，子嵐分辨不出這是不是錯覺，看小老虎想和他玩，他倒也有點想用仙術重新找人搏鬥試試。

當然，小老虎並不是他的對手，他肯定不能和小老虎打，哪怕將小老虎變大，他受著傷再壓修為也一樣。也不知還有沒有什麽辦法……

真正想著這些內容，子嵐伸出手，想去摸小老虎的頭——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屋外的韶音仙子喚道：“差不多了，吃飯吧！”

子嵐的動作一定，下意識地擱置了用仙術的念頭，往窗外望去。

窗外天闊雲淡，雪梨正在外頭幫韶音姨母搬東西，自從姨母回來以後，她保持人身的時間也變長了，這會兒她手裏托著好幾個碗，好像還要回頭去拿菜。

這時，她註意到子嵐望著她的目光，擡起頭來，對他展顏一笑，然後歡快地空出一只手來，對他揮了揮！

子嵐看到雪梨悠閑開心的樣子，不覺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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