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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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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州,青澗城。

兩名男子在山林間行走,只見打頭的那名青年男子健步如飛,落在身後的少年一邊吃力地背著包袱,一邊伸手擦汗,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都督說,朝廷已經對魏博興兵了,下一個就輪到我們。公子,前頭魚龍混雜,我們還是不要去的好。”

前頭的男子回過頭,不讚同地說:“魏博在河東,我們在河西,朝廷對魏博興兵,關我們什麽事?再說,就是朝廷對魏博興兵,未免腹背受敵,才會對我們格外禮遇。母親做事,就是太小心了。”

此句一語中的,便是巾幗女子也沒有這樣的見識。只見男子身著絳色長衫,眉目俊秀,文采飛揚,靈氣逼人,乃是征西將軍折真嫡出的獨子折文靜。後頭跟著的是他的小侍迎春,今年才十三四歲,稚氣未脫。

折文靜見迎春嘟起嘴,好笑道:“叫你不要來,你偏要來,現在後悔了吧?”

迎春低下頭小聲嘀咕:“那是公子你要來,我若是不跟了來,老爺還不打斷了我的腿?”

折家祖上本是外族,跟了本朝的風尚,信佛。折文靜平日裏便要往返寺廟禮拜,家中也是準的。只是大家公子外出,自然隨從眾多,折文靜嫌隨從吵鬧,打算一個人抄小路去清凈寺,被貼身小侍迎春知道了,硬要跟來的。

兩人曲折從清凈寺歸來,折文靜人如其名,性情文靜。小侍迎春卻是個活潑的,怕公子煩擾,絮絮叨叨一路,不過是規勸。說什麽“公子下次再不可如此,雖然獨自往來快活恣意,可是容易遇見危險,要是在路上遇見了什麽輕狂女人,公子便有苦說不出了。”

折文靜不過嘴角含笑,也不否認。

迎春好奇道:“公子,難道你真的不怕?”

“人生在世,唯一應當破除的,就是恐懼。”

迎春似懂非懂。

“我出生在折家,要是在府州有了閃失,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呢!”折文靜笑,“不過你說得對,身為男子,行事謹慎些,總是應該的。”

見折文靜終於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迎春心下松快,一路上的口舌總算沒有白費。一時不慎,被什麽物什一絆,栽倒在地。心下異樣,總覺得搬到自己的樹枝太過柔軟了,柔軟得像是,人的軀體。迎春站起來拂了拂衣裙,一摸,尖叫起來:“血!”嚇得驚退了兩步。

折文靜站在遠處不動。

迎春壓下恐懼,右手撿了地上的樹枝向草叢中撥了撥,回頭對折文靜說:“公子,是一個受傷的女人。”

折文靜上前看了看,女子衣衫已經被血跡染得看不出顏色,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倒在地上,發絲淩亂,大半散在臉上,連著血痂一起,看不清面容。

迎春緊張地問:“公子,怎麽辦?”

折文靜想了想,問:“你之前說了什麽?”

迎春回答:“啊,怎麽辦?”

折文靜搖頭:“不,來的路上一開始說的那句。”

迎春努力回想:“前路人煙稀少,還是不要去的比較好。

折文靜望了望天:“前一句。”

“都督說,朝廷已經對魏博興兵了,下一個就輪到我們……”

“對,就是這一句。”折文靜問,“聽聞朝廷對魏博舉兵之後,魏博嫡出的幾個女兒潛逃。如果你是神武將軍的女兒,你會往何處借兵?”府州與魏博僅隔一山一水,突然出現了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

兩人面面相覷,不會這麽巧吧?

郴州。

江南濕熱,多瘴氣,許多流放至此的達官顯貴都不適應,或多或少出現水土不服的癥狀。嚴淞一家是京城人士,自然也是如此。特別是嚴淞獨女,嚴太微不過三四歲的年紀,不比大人身子骨強健,因為蚊蟲叮咬便渾身高熱不退。

嚴淞自從來到郴州城之後,雖然大小任了主簿一職。可是她是因為彈劾謝相而被流放的,郴州通判有意結交謝相,自以為苛待嚴淞,便能顯出自己對謝相的親近,便越發不待見嚴淞。既然有通判帶頭,地下的人見風使舵,紛紛踩低就高。世態炎涼,嚴淞雖然本來知道世事必然如此,可到底受了些閑氣。

郴州上下不友善,嚴淞家底不厚,梁惠帶過來的嫁妝也在路途打點中用完了。囊中羞澀,日子就更加艱難了。梁惠性情溫婉堅韌,主持中饋,並無怨言,只是,嚴太微體弱多病,又不得名醫醫治,梁惠自然心急如焚,默默垂淚。

這一日夜間,嚴太微又不知因為什麽原因發了高熱,嚴淞只好連夜去城裏請大夫。以來郴州偏僻,多赤腳大郎中,少懸壺濟世之名醫。二來,偏巧這一日通判家的平夫難產,城裏有頭有臉的大夫都被請了去通判府中;三來,嚴淞無權無勢,身無長物,囊中羞澀,又是被刻意為難慣了的,救死扶傷的見慣了生死,任嚴淞百般哀求,就是不出診。是以嚴淞走了一家又一家,卻沒有一家大夫能請得動的。

梁惠見嚴淞回來了,忙問:“怎麽樣?大夫呢?”見身後並無人跟來,明白過來,沒有請到大夫。心中悲痛,卻死死地盯著嚴淞不放。

嚴淞不忍受梁惠直視,嘴唇蠕動,半晌,頹然地說:“我再去找。”

梁惠一聽,便明白了,這是又遭到了刁難,以及貧賤夫妻的苦處。梁惠神情悲痛,將要落下淚來,這時嚴太微呢喃了幾聲,梁惠連忙把嚴太微抱在懷裏輕聲哄道:“別怕,爹爹在這裏。”

嚴淞見梁惠本是京城富貴人家的兒郎,自從跟了自己,便脫下了綾羅綢緞,穿上了粗布衣衫。摘下了金釵首飾貼補家用,每日為柴米油鹽煩心,最近更是為了嚴太微的病,形容憔悴。而自己那年幼的女兒,受病痛折磨,就更可憐了。嚴淞心下一橫,又沖了出去。

輾轉數個時辰,跑遍了整個郴州城,終於找到一位年輕的,肯出診的郎中。嚴淞帶了郎中進屋,夫妻兩人忙說:“大夫,快幫我女兒看看,究竟是怎麽了,高熱不退?”

兩人見終於來了大夫,本來略松了心,不料郎中在嚴太微手上把了把脈,竟然連連搖頭,說:“太晚了,可惜,保不住。”

嚴淞心下一緊,問:“怎麽了?”

那郎中說:“若是早一兩個時辰,令女公子的眼睛還能保住。如今,已無力回天。”

梁惠不可置信,問:“你說什麽,我的女兒怎麽了?再也看不見嗎?”

“只是左眼。”那郎中見嚴太微小小年紀,還不會說,不會跳,就瞎掉了一只眼睛,也覺得這一家子人可憐。不忍待下去,連忙開了幾張方子逃了似的飛快地走了。

梁惠抱住嚴太微,失聲痛哭:“我的女兒,你怎麽命這麽苦?”

嚴淞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外,在階下頹然坐下。一時竟然想到,我一生獨愛老杜的詩,可惜一直不能理解。想不到有一天能夠體會到,所謂“入門聞號啕,幼子餓已卒”,原來是這個意思。

嚴淞擡頭仰望明月,怔怔地想:我流放千裏,困於地方,不知何時才是出頭之日;我夫郎本是富貴人家的兒子,如今跟著我受苦,一年也沒有添過一件新衣裳;我的獨女生病醫治不及瞎了一只眼睛,這一切,難道都是因為我當年年少輕狂,抱著匡扶天下的美夢?

折文靜救的女子,正是武容。

原來武容自從引了追兵之後再折返回去接武琥,卻發現人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幾件撕碎的染血小衣。武容不禁急怒攻心,沒走幾步,便暈了過去。

醒了之後發現,這是一間雕花的屋子,桌子上擺了一盆水仙花,陣陣飄香,看陳設,應是男子的閨房。

這是在哪裏?發生了什麽?武容想到昏迷之前的事就頭痛欲裂。

不一會兒,屋內一前一後進了兩名男子。一主一仆,一年長些,另一個只是個孩子。折文靜拂了袖子遠遠地坐了,說:“你醒了。”迎春急忙將手中藥盤放下。

只見男子形如青松,眉目間隱隱流露出英氣,一看即是出身高貴,受過良好的大家閨秀。更難得的是,顏色如畫,氣質嫻雅,隱隱地帶著一股子聰慧。

這是武容第一次見折文靜。

“是你救了我?”

折文靜微微頷首。

“你是誰?這是在哪裏?”

迎春將藥碗端了過來,一邊說:“我家公子是府州都督之子,如今這是在折府別院。”

“你叫什麽名字?”

武容微微遲疑了會兒,明白自己不能將真名道出。那,自己應該叫什麽名字?一時竟然錯過了回答的最好時機。

“喝吧。”迎春將藥碗遞到武容面前,睜大了眼睛,狀似天真地問:“我們公子救了你,難道不能問一問你的名字嗎?”

武容並沒有接過眼前的藥碗,閉了閉眼,回答說:“敝姓杜,行四,叫我杜四娘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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