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尷尬持續了很久, 一直到兩人出門, 氣氛才正常了些。

池櫟牽著林晚，慢悠悠在這座城市的街道走著。

比起他們所在的B市，這裏的白天到處都是暖洋洋的太陽光，空氣濕潤，溫度不低不高，不似夜晚見縫插針的濕冷。

林晚穿了一件黑色針織長裙，外面是一件中短款卡其色外套, 搭配了一條圍巾，風度與溫度兼具。池櫟穿了一件同色系長款外套，衣架子的身材, 走哪兒都特別顯眼。

兩人牽手走到路邊，回頭率高得不行。

散步似的慢悠悠晃到要打卡的餐廳，吃了一頓午飯後, 逛了逛路邊的小店, 之後搭車去了附近的碼頭，準備登船上島。

票是網上訂的，等到了碼頭才發現是一艘簡陋的大船, 船在海上隨著浪晃晃悠悠的，沒有上船的樓梯, 大家都是隔空跨過去的。

林晚今日的裙子是修身的款式，邁不了大步。池櫟見狀先一步跨到船上，而後張開雙手，沖林晚笑道：“跳下來, 我抱著你。”

船晃晃悠悠的，林晚不確定他能否接得住。

“相信我。”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帶著鼓勵。林晚不再糾結，喊道：“那你記得接住我啊！”而後一把跳了下去，下一秒被池櫟牢牢抱住。

她摟緊了他的脖子，見他低頭看著她笑，心情頗好地仰頭親了她一口。兩人在夾板處膩歪了一會兒，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位中年女士的呼喚：“美女，帥哥，可不可以幫忙扶一下？”

池櫟放下林晚，和她一起回頭看了看。只見後面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四五十歲的年紀，此刻都在岸邊站著，不敢跨上船。

池櫟的目光和那位女士對上，兩人都楞住了，而後便是無言的沈默。女士身邊的中年男子不明所以，又催了一句，“小帥哥，可以幫忙嗎？”

“可以可以。”林晚反應過來，應答了一聲，她拉著池櫟走了過去，林晚拉著女士，給她借力下來，池櫟則幫那個中年男士。

兩人都上船後，林晚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再看池櫟，神色冷漠極了，看也不看那兩人，拉著林晚便要離開。

剛轉身，那位女士出聲，試探喊道：“小池？”

池櫟一頓，拉著林晚頭也不回地走進船艙。

船很快便開了，發動機發出巨大的聲響，伴隨著船從海面駛過的聲音，熱鬧而嘈雜。林晚和池櫟坐在船邊，隔著窗戶能看到海水飛濺到半空，陽光下，折射著亮晶晶的細微的光。

林晚拉著池櫟的手，好半天才問：“你們認識嗎？”

她糾結了很久，察覺到池櫟不開心才問的，問完又覺得這是個人隱私，於是轉移話題：“你看那塊石頭，好可愛啊。”

池櫟跟著看過去，一塊光禿禿的石頭而已。

“笨蛋。”他道，“想問就問。”

他又說：“她是我媽媽。”

伴隨著海浪聲，池櫟在晃悠悠的船上給林晚講了關於自己的往事。

他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住在四中附近的房子，父母離婚後他被判給了父親，一個月後父親再娶，池櫟便搬了出來。

當年是他父親出軌導致的離婚，因而雖然池櫟被判給了父親，但他與父親的關系十分冷淡，常年說不了幾句，後來男人又有自己的老婆兒子，池櫟之於他，不過是每年一筆生活費。

而他母親，也有了自己的家庭，除了最開始過年過節有些許問候，近幾年卻是了無音訊。

一個人孤單清冷這麽多年，等到真正講出來，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船都沒駛出多遠，岸上的景色風光仍在不遠處。

林晚卻紅了眼眶，滿臉心疼地抱著他。

池櫟釋然了七八分，見到林晚這般神情，又聽她嬌軟的安慰，心中難以自控地湧起滿漲情緒。

這麽多年終於有人會心疼他，安慰他。

原來竟是這般體會。

船慢悠悠地在島上的碼頭停下，船艙裏的游客像是下餃子一般下船。林晚和池櫟嫌擠，幹脆坐到最後再下船。中途，初時遇見的那位女士在船的那一頭遙望他們的方向，林晚心疼池櫟，指了一個相反的方向，和他看著外面的景色。

“以後我們買套海景房吧。”

反應過來林晚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麽，趕緊否認：“不不不，我剛剛是癔癥了，我是說，我們每年來看一次海吧。”

海景房可不便宜，她可不想池櫟有這樣大的壓力。

池櫟卻說：“好。”

林晚傻楞了片刻，就見池櫟充滿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多相信一下你男人。”

一句話又把林晚弄傻了。

一直到下船，被他牽著走了好遠，林晚才反應過來，扯了扯他的手：“池櫟，我會好好賺錢的！”

再大的壓力，他們一起分擔！

池櫟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拉著林晚去租車。碼頭有很多觀光車可供出租，兩人租了一輛二人座的，圖省事選的是電動。

開著車在島上隨意逛著，陽光雖大，但海邊的風呼呼地出著，林晚覺得有些冷了，用圍巾結結實實捂住下半張臉。池櫟註意到，之後便開得慢一些，不過看他敞開衣服的樣子，顯然並不覺得冷。

中午隨意吃了一些，在暖洋洋的午後，池櫟和林晚租了樹下躺椅，慵懶地躺著，偶爾看看海。

兩人隔著椅子牽手，聊著天，都沒玩手機，竟生出些與世隔絕的恍惚。他們正聊著跨年晚上要如何度過時，旁邊的躺椅上坐了之前的那位女士。

只有她一個人，位置也是在池櫟的旁邊。

兩人突然安靜了一些。

女士沒躺著，側坐著，對著池櫟的方向，目光慈愛：“小池。”

池櫟沒說話，帶著墨鏡的樣子顯得有些冷漠。林晚有些無措，幹脆沒說話了。

“沒想到你也來這邊玩了，跟媽媽說一聲，咱們可以一起玩。不過估計你們年輕人也不愛跟我們長輩一起出來玩……”那女士慢慢在他旁邊說了起來，話裏話外間語氣雖然很熱情，但連林晚都聽出來，她真的對池櫟很不熟悉。

一個母親是如何做到多年不聞不問，以至於幾乎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不知哪兒升起的母愛泛濫讓這位女士對池櫟關愛了一下午，池櫟也從最初的冷漠、愛理不理變成了偶爾嗯幾聲。

林晚在旁邊看著，心酸得想要落淚。

嘴上說著已經釋然的池櫟，其實心底還是渴望著父母的關愛。哪怕並不多，但確實都是他曾期待卻沒有得到過的。

後來他媽媽接了個電話離開了，池櫟沒什麽表情嗯了一聲，之後卻有點不在狀態。

他們又在樹下躺了一會兒，池櫟開口：“晚上去哪裏吃？”

林晚：“都可以。”

於是池櫟選了一家。他們坐車過去，沒過多久就到了。此時是吃飯的高峰期，店裏都坐滿了，林晚和池櫟等了一會兒才有座位。

兩人坐在一起點了菜，之後林晚把手機塞到池櫟手裏，道，“我去上廁所了。”

沒想到排隊的人多，林晚等了好一會兒。出來後意外遇見熟人，是暑假出去玩時遇到的周川。

那時她是游客，他是隊伍裏的隨行攝影師。

異地相遇是件有緣分的事情，兩人都很驚喜，淺淺聊了幾句，一起朝大廳走去。路上周川說自己帶父母來旅游，林晚說自己跟男朋友一起來的，這下周川驚訝了：“你有男朋友了？”

“嗯。”

說話間已經走到大廳裏來，林晚的位置靠近門口，走過來發現周川的位置也被安排在了門口。林晚再仔細一看，他們桌子旁邊，坐的赫然是下午那位女士。

她對面坐的是那位中年男士，不多時周川走了過去，喊道：“爸，媽。”

林晚神色恍惚地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來。

“吃飯。”

池櫟低沈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林晚才回過神。隔壁桌熱熱鬧鬧，有說有笑的，倒是襯得他們這邊十分安靜。

池櫟像是毫無所覺一般，把一盤剝好的蝦放到了林晚面前，“吃吧。”

“嗯！”林晚扯出一個笑容，之後不再關註隔壁桌的情況，飯桌上一直跟他說話，哄他開心，還故意要餵他東西逗他開心。

一番動作下來，池櫟臉上有了清淡的笑意。

飯後，他們開車晃了一會兒，在晚霞餘暉中還了車，坐著船晃悠悠地回去了。

跨年的晚上，路上很熱鬧，路邊霓虹燈都來著，一派繁華奢華之景。中途經過市中心的商場，面前的廣場十分熱鬧，走動的人群和商販，還有搭建好的舞臺，此刻載歌熱舞地表演著節目。

“聽說晚上有倒計時。”

下了車，林晚和池櫟牽著手走著，晚上便打算在這附近逛著，和陌生人一起跨年。走到一半的時候，林晚看見池櫟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他的手機在震動著。

他遲疑了幾秒，林晚道：“接唄。”

於是他們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

池櫟接通電話，是他媽媽的，他安靜聽著，不怎麽說話。林晚因為好奇多看了他兩眼，池櫟便開免提，拉著她一起聽。

這頭沈默，池媽媽的話卻很多。

林晚註意到她晚上喝了點酒，因而此刻話有些多。

先是一些關心池櫟的話，之後改而誇池櫟，說他參加了很多比賽，得到了很多獎金，大概是在網上搜到的，知道得不是很詳細，因而說了一些便說她很為他驕傲。

池櫟打斷她煽情的話，問出了一個林晚都不知道他如何推斷出的問題。他說：“你缺錢了？”

池媽媽楞了一下，否認：“沒有，你叔叔對我很好。”

沈默了一會兒，池媽媽換了個話題，講起了他的繼兒子周川。這次的誇獎比起之前倒顯得真心實意，連人家攝影得的一個小小的獎都記得。

林晚聽得心裏難受，再看池櫟，一直是面無表情的狀態。

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池媽媽：“其實，媽媽覺得你比川川優秀。”她又誇了池櫟好幾句，“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沒多久吧……！媽媽想求你跟她分手吧。你哥川川也喜歡她，喜歡大半年了。他難得喜歡上一個女生，你讓給他好不好？”

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一般，池媽媽語速都快了不少：“你這麽優秀，以後何愁不怕找到更好的女孩！媽媽也會幫你留意身邊的女孩子……”

“閉嘴。”

池櫟聲音低啞地說了一句。

像是從無數個清冷夜裏醒來的空蕩蕩，又像是街上無緣無故看著別人家庭時的茫然，又像是最後被判了死/刑一般的疼痛。

池櫟道：“我的媽媽已經讓給他了。”

說話間，一旁氣憤不已的林晚一把奪過手機，難得爆了粗口：“靠，我聽不下去了！”

她搶過電話，語氣劈裏啪啦快速說道：“我就禮貌性地叫你一聲阿姨吧，您到這個年紀已經沒有羞恥心了嗎？我活了十幾年第一次見到這麽可笑的要求。我在這裏告訴您，我愛池櫟，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跟他分開。”

“收起你那些無處安放的母愛，我們池櫟已經不需要了，多年來不聞不問，一出現盡說些好笑的話，麻煩你下次誇人時先記住池櫟參加過的比賽，不，沒有下次了，您但凡還想做個人，這輩子就別出現在他面前！”

“我的爸媽會是他的爸媽，以後我們，會加倍的、用力的，把我們所有的愛都給池櫟。他會得到很多愛，但跟您已經沒有什麽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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