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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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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進住處,明樓鬆開他“行了,別演了!”阿誠趕緊整理了一下儀容咧嘴笑了“大哥”。

明樓沒笑“進屋去,我得好好審審你。”阿誠吐著舌頭“青天大老爺,您要審案可以,草民我就不用跪著了吧。”明樓依舊冷著臉“誰跟你貧呢?你就給我跪著回話。”阿誠覺得自己剛才的玩笑開錯了,好死不死地提這個幹嘛,大哥沒準還想不起來跪著回話的事兒。但他也只能認栽,在大哥面前他一向沒什麼討價還價的機會。

明樓問他“誰讓妳來河內的,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事兒阿誠是真委屈“我接的是重慶的電令,說是來河內安排刺殺的行動,因為之前都是您鋪的路子,讓我過來也正常啊。再說,您人在重慶,我也不知道您不知道啊,甚至,甚至以為就是您的命令呢。再說,反正軍令如山,誰的命令我也得執行啊。”

明樓點頭,“行了,這條算你無罪。你在行動組負責什麼工作?為什麼不統一行動?”

阿誠眨了眨眼睛,明樓捕捉到他的表情“說實話!你知道跟我撒謊是什麼結果”阿誠咽了咽吐沫“是。行動組就是烏合之眾,什麼都沒有。幸虧您之前有所準備,我從您的路子那兒弄了槍支彈藥和汽車。結果那個什麼陳隊長就不讓我參加偵查行動了。大概是怕我搶了功勞吧。後來我自己去偵查了一次,選了一條跟他們不一樣的路線。所以我是單獨行動的”單獨行動四個字說完,明樓就一巴掌扇了過去“你好大的膽子!”阿誠不敢躲,生生地挨了一巴掌,臉當時就紅了。明樓氣的不輕,指著阿誠說“虧你還是正經的軍校畢業,你不知道單獨行動有多危險,今晚要不是我遇見你,一個巡捕就能治你於死地。我問你,我要是不在這兒,你怎麼辦?”阿誠低下頭“我知道你就在這附近”

這下明樓呆住了“我前兩天自己去偵查地形,摸到了汪宅主臥外面,我看見您在裡面。大哥,您來河內是什麼任務,為什麼會在汪精衛那兒?既然您都能大搖大擺地進入汪宅,為什麼還要我們去偵查什麼地形。我們這兒連汪精衛住在哪間房都半天弄不清楚,你那裡把他臥室裏的地磚都數清楚了吧。”

明樓半天都沒回答阿誠的問題。這審案子的主官,倒讓犯人問了個啞口無言。

明樓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你起來吧。今晚就住我這兒。明天去把東西搬過來,我慢慢跟你說吧。另外,明天安排定回巴黎的機票吧。”

“是,大哥。哦,明臺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他明天就從巴黎飛回上海了。”

第二天一早,阿誠搬了自己的行李過來,又去訂了回巴黎的機票,等他回來,刺殺任務的報告已經傳到明樓那裡。曾仲鳴夫婦中槍身亡。致命傷是兩發貫穿心臟的勃朗寧手槍的子彈。明樓知道行動隊的武器是狙擊步槍,這兩發子彈一定來源於阿誠的勃朗寧。他敲著桌子問阿誠“我是該表揚你彈無虛發呢,還是該批評你擅自行動。”阿誠也不含糊,立正站好“請長官同意卑職將功補過!”明樓哼一聲“別給我來這一套。業務技能優秀現在我當面表揚,擅自行動的事情,你回去給我寫個書面檢查交上來。”“是”阿誠接著說“大哥,你還沒回答我昨天的問題呢。”

明樓讓阿誠坐下,阿誠給他倒了一杯水,安靜地坐在他旁邊。“阿誠啊,黨組織讓我們接觸汪芙蕖和周佛海是什麼意思,你明白嗎?”阿誠問“是希望掌握那邊的情報?”明樓點頭“可以這麼說。但敵人這麼狡猾,怎麼才能真正掌握到正確的情報?”阿誠也不含糊“我知道了,需要我們打入敵人內部”“你說的沒錯,無論是黨組織還是軍統,都認為我們明家的背景最適合接觸正在籌建的偽政府。這一次,我是跟戴笠一起見的汪精衛,我明白他是在幫我鋪路。”阿誠卻不理解了“那為什麼還要讓我們完成刺殺行動。”明樓的眼睛看向遠處“我想,是因為除了他,還有別人也想安排刺殺的計劃,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你在汪宅看到我時,我正在提醒汪精衛讓他提高警惕。”阿誠站起來“大哥,你……”明樓按著他的肩膀“你激動什麼,坐下。”阿誠不服氣“要不是因為你,刺殺行動也許就成功了。他當晚沒睡在自己的臥室,肯定是因為你的提醒。”明樓反問“你成功了又怎樣?殺了汪精衛就沒有偽政府了?沒有汪精衛還有李精衛,陳精衛。漢奸政府存在一天,漢奸們就永遠存在,殺是殺不完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留下這個能為我所用的。於是我提醒了他,想必汪大人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會給我安排一個新政府裏的好職位。不然,我這個軍統的背景很容易被他們查出來。倒不如先抖開了,名正言順地投誠。我在新政府的職位越高,工作就越便利。”阿誠有點不滿意“一旦被發現,死的就更慘。”明樓指著他“所以就要求工作更細緻!不然就會丟了你我的性命”阿誠依舊不服氣“大哥,你這也是擅自行動。”明樓瞪著他“反了你了!”

兄弟倆很快回到了巴黎,明樓接到了正在籌建的南京政府的聘書“經濟司首席財經顧問,海關總署督察長以及特務委員會副主任”,他知道,前兩個職務都是看中了他的背景,而最後一個,明顯是河內的會面起了作用。而對於他接下來的任務,第三個職位至關重要。

阿誠敲門進了辦公室“大哥,這是我的檢查。”“念!”“啊?!”“聽不懂我的話?”“是”阿誠有點不好意思,展開手裡的信紙低頭念自己寫的檢查。

末了,明樓說“阿誠啊,希望妳能真心記住教訓,切莫擅自行動。回到上海,立即就是在刀劍從中討生活,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慮。”“是,大哥我知道了。”明樓笑笑,“其實以你的能力,到前線去指揮作戰,也是毫無問題的,就是犧牲,也是民族的英雄。卻要跟我一起艱難隱忍,身背罵名,委屈你了。”阿誠不以為然“大哥,你這是什麼話。小時候你就教過我,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只要是為國家利益戰鬥,哪還在乎身後之事。何況,還是跟您一起戰鬥。”阿誠的眼睛裏閃著光“而且大哥,在河內的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跟您一起完成好將來的任務。我跟您一起在敵人臥室裏數地磚,就能少讓多少人冒著生命危險趴在房頂上偵查位置啊!”明樓哈哈大笑“這個比喻說的好,我們這就回上海去敵人臥室數地磚,定票去吧。對了,要定香港中轉的機票,再給我找一份日本戰爭指導課原田熊二的背景調查。還有,在上海大飯店定兩個房間,長住的。”

阿誠楞住了“我們不回家嗎?”

明樓長歎一口氣“家,是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

————全文完————?

☆、番外一 小時候

? 明鏡小的時候,上海各公館裏的女孩子們開始流行去教會學校讀書。而明家詩書傳家,雖然生活上西化,但終究不願意女兒信了洋教。於是請了個先生來家裡教書,還有個洋學堂的女學生每天下午來教彈鋼琴。

因是女弟子,在老先生看來無非是唸書識字,詩書娛情,將來嫁個好人家,圖個閨房之樂,所以也不甚在意。學了開蒙的《三字經》《千字文》後就拿了《女四書》來讀。明鏡並不願意讀這些,只當著先生的面也不能發作,下了課就去書房找父親。

明銳東夫妻結婚八年,膝下就這麼一個愛女,自然看的掌上明珠一般。看女兒撅著小嘴進來,趕緊問“喲,這是誰惹了我們家大小姐啊?”明鏡屈膝行了一禮,“我不想讀《女四書》,無聊透了,明堂大哥他們都不讀這個。”明銳東未曾想這樣的小孩子在讀書上還有這樣的主意“那你想讀什麼呀?”“明堂大哥他們讀什麼,我就讀什麼,我要一樣的。他都去學堂唸書了,學堂裏還學算數和英文呢,這個我都不會,下次見到他,肯定被他笑話”父親縱是會滿足女兒的要求,何況是讀書的要求“好,回頭我跟先生說,也給你開《論語》《孟子》,學不會被先生罵可不許哭啊。”明鏡笑臉一揚“明堂都能學會,我肯定比他強!”父親假意板了下臉“不像話,叫大哥。”明鏡點頭稱是,又走過來拉住父親的胳膊“先生能教算學嗎?或者教我打算盤好不好?”明銳東笑起來“這你也要學?”明鏡義正辭嚴“當然了,我們家是生意人,不會打算盤怎麼行。將來咱們家的生意不是得交給我?”這可是戳到了痛處,膝下無子,這份家業還真的傳給女兒嗎?他明銳東倒是無所謂,只是族裏必定風言風語,即便傳給女兒也難守住啊。他默默女兒的頭“這個容易,你母親就會,讓她教你”

小人兒笑了,轉身就找母親去了。

就用了短短一個星期,這小丫頭已經把算盤打的劈啪作響,還得意地跟父親說“年底我幫你查賬。”母親在旁邊笑“好啦,年底你能替母親查了家裡的帳就了不起了。”明鏡睜著大眼睛,驚喜地問“真的?真讓我查?”母親笑的合不攏嘴“就讓你跟何管家一起查,到年底母親還真顧不上這個了,要給你生個弟弟了呢。”

明鏡高興極了,他終於有弟弟了,他摸著母親的肚子問“弟弟在裡面嗎?”母親笑著說“是啊,在裡面聽你說話呢。”

自她知道有了小弟弟開始,每日早晚給父母請了安,必要過來跟弟弟道早安晚安,還要跟他說會兒話。

中秋佳節,明家各房也在一起團圓賞月,小孩子們自然圍在一起玩。明鏡想起母親說要讓她給家裡查賬的事,得意地跟兄弟姐妹們炫耀。明堂取笑他,“這種事情以後有幾十年拿來學,現在急什麼?你就要有弟弟了,再也不用學我們男孩子學的東西,反正你們二房的生意也有人繼承了。”明鏡楞住了,小臉漲的通紅,突然就哭起來。聽到哭聲,大人們都望過來,明鏡聽到大伯母的聲音“明堂啊,你是不是欺負妹妹了?”明鏡趕緊擦掉眼淚“沒有的,我們鬧著玩呢!”這回明堂倒有點吃驚,一般的孩子這會兒早哭著告狀去了,這小姑娘怎麼倒幫他瞞天過海?

第二天,小姑娘還是忍不住紅著眼睛問母親“我有了弟弟還能繼續讀男孩子讀的書嗎?”母親有點驚訝“能啊,誰說不能了?”明鏡笑了“那就好。我還得讀算數和英文。等弟弟長到我這麼大,我就可以給他當先生了。”母親安慰她“好,將來我們家也不用請先生了,就請你這個女先生來教弟弟。”?

☆、番外二 與子同袍

? 明樓五歲開蒙的時候,明鏡已開始跟先生讀《春秋》了。

明鏡對這個弟弟極為愛重,教他走路說話,照顧飲食起居,以至於母親常常感歎“在弟弟身上花的心思比親娘還重”。別家的小孩子牙牙學語時都會念些童謠,明鏡就一股腦地把《三字經》《千家詩》倒給弟弟。小孩子每天耳濡目染竟然也很快就學會了。

因此明樓坐在先生面前開蒙的時候就開始讀《論語》了。第一天先生就教了“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明樓聰明很快就記住了。先生很是滿意。可是小孩子總免不了愛炫耀的心性“先生,昨天姐姐還教了《詩經》”先生有些不快“做學問要腳踏實地,不要貪多嚼不爛。”明鏡在旁聽了,覺得她做姐姐的也有責任,連忙起身稱是。明樓不服氣“我沒有貪多嚼不爛啊!先生教的我記住了,也明白了。姐姐教的我也記住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先生嗤之以鼻“我問你,後面兩句與前面這句意思可有差別”明樓搖搖頭“沒有”“那為何又重複而做?”這樣的修辭手法,哪是五歲孩子能明白的,他不過仗著聰明有樣學樣,一下就被問住了。先生果然氣不打一處來“真是少爺脾氣,還說不得你了!”明樓也覺出先生是有意刁難,他倒毫不示弱“先生別動氣,您要是動了氣,可就不是君子了。”先生愕然。明樓掩嘴偷笑“您剛教的,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我不知道您也不能生氣啊,教導我就是啦!”先生當時臉就拉下來了“好好好,我是說不贏你,你明少爺本事大,你們家另請高明吧!”說著就要收拾東西辭館而去。

明鏡也並不喜歡這個先生,但若先生真去辭館,這小子在父親面前還不吃不了兜著走。趕緊站起來,拿出長姐威嚴跟弟弟說“放肆,如此唐突先生,還不跪下。”

明樓對姐姐一向百般依從,也從未見姐姐如此嚴肅過,乖乖地跪了。明鏡從先生那裡拿起戒尺“先生,明樓不懂事,我替您責罰。”先生得意地點點頭。明鏡走過來,擋住先生的視線,直著嗓子大聲說“還不把手伸出來?”緊接著就沖明樓使眼色。明樓伸出手,明鏡一邊假意打上去,一邊大聲訓斥,使先生聽不出來戒尺並沒有真正打上。明樓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也十分配合地一邊喊疼一邊求饒。先生出了氣也不好太過分,倒替明樓求情“算了,念他初犯,饒他一回吧。”明鏡這才假意住了手。被他們這麼一鬧,上課的時間就過去了,先生揮揮手讓他們離開了。

明樓摟著姐姐的脖子,高興極了“多虧姐姐救我”明鏡刮了刮他的鼻子“我也是看不慣這先生小肚雞腸,總有一天,我得找父親給你換個先生”明樓拍著手說“那就最好了,我也不喜歡這個先生,而且我最討厭他瞧不起姐姐是個女學生。”這話真說進了明鏡的心坎裡。隨後就回稟父親,說這先生氣量不足,不能把他們明家長子交在他手上。

明銳東向來對女兒言聽計從,果真從蘇州老家給長子請了一位博學鴻儒。而明鏡自己則去女學堂讀書了。明樓換了先生,天天給姐姐打躬作揖,口稱“您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笑的明鏡肚子痛。

新先生學問大,規矩也大,姐姐不在一起唸書,罰跪挨打的事,明樓只好自己乖乖受著,明鏡聽說又心疼起來,“這下,觀世音菩薩也救不了你了。”明樓不以為然,“我這是為求真經,正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呢!”

明鏡感歎“你還真是個齊天大聖,十萬天兵也奈何不了,就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就得讓你心服口服才行。”?

☆、番外三 阿香回憶錄

? 1983年,歷史的波瀾漸漸平靜,阿香坐在陽臺的長椅上,跟孩子們回憶起她在明家的生活。

我是跟阿誠哥前後腳到的明家。因為桂姨虐待阿誠哥,大少爺把他趕走了。這個女人看起來挺溫厚善良的樣子,不知道怎麽做出這樣的事。當時我媽就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還在後面呢,這個人後來竟然是個日本特務。

阿誠哥比我大一歲,大概因為一直吃不飽飯,到明家的時候,個頭還沒我高。我媽說阿誠以後是明家的少爺,讓我改口叫二少爺,我改不過來,從小就叫他阿誠哥的。他也不介意,大小姐和大少爺也沒說一定要改,我就一直叫他阿誠哥。

那時候我大概十一二歲的樣子吧,洗衣服、做飯、打掃房間這種事我都做得來,就是年紀小有點貪睡。我媽天天數落我。大小姐人好,還總跟我媽說,小孩子瞌睡多是常事,還說大少爺都那麽大了,還什麽活都不會做呢。大少爺哪是做這些事情的人,他有大事要做的。當然,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做了那麽多大事,聽起來都害怕。

但是不管少爺們在外面做事情有多厲害,家裏還是大小姐說了算的。大小姐教訓起幾個弟弟來真是嚇死人。要我說,這些大戶人家的子弟,也不是那麽好當的。雖然吃的好穿的好,家法也厲害。有一回不曉得是大少爺考試沒考好還是阿誠哥沒考好,反正大少爺在大小姐房裏足跪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去打掃房間看到地上有斷成兩截的戒尺,趕緊拿去扔了。我媽就叨叨我“你看看,我說你躲懶你還要抱怨我事多,看看明家的少爺,有一點點做的不好,就挨多少打。”

大小姐平時跟我們講話都和和氣氣,就老是兇大少爺,大少爺從不敢頂嘴,後來當了那麽大的官,回到家來對大小姐也畢恭畢敬的。就這樣,大小姐還喊他去過兩次小祠堂。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裏面做什麽,但是我知道小祠堂裏有家法,阿誠哥說大小姐急了就能對大少爺動家法。有一次,哦,就是大少爺剛從法國回來那次,捂著胳膊出來的。大小姐有時候也兇阿誠哥和小少爺,但是沒有那麽厲害。反正他們三個人在外面還是什麽上校少校的大官,回到家裏,還不如我這個傳令兵。

大少爺雖然不敢跟大小姐犟,但是對兩個弟弟也蠻厲害。阿誠哥又老實又聽話,也挨大少爺打,我看他每次考了試或者做完功課去大少爺房間敲門的時候,手都有點抖。有一次我不知道,推開門去給大少爺添茶水,就看見阿誠哥跪在地上給大少爺打手心,手腫的老高還在打,嚇死人。虧阿誠哥還裝的跟沒事人一樣。我當時真覺得阿誠哥還不如在明家當個仆人,做這麽個不當不正的二少爺有什麽好。後來,有次他挨了大少爺的打,我還偷偷跟他說過,倒被他笑話了一頓。他讀了書,上了大學,自然跟我這樣的人想法不一樣。

要我說,這家裏就小少爺不聽話,還就他挨打少,就是仗著有大小姐寵著。小少爺其實也不是明家人,但聽說他媽媽了救大少爺和大小姐的命才沒的,所以養在明家的。他那些無法無天的事情都是趁大少爺不在家的時候幹的,他嘴巴甜,做了錯事會撒嬌會求饒,大小姐和阿誠哥就舍不得打。不過,小少爺是家裏最有趣的人,我平時也愛跟他玩。他也經常給我帶好吃的,讓我跟他一起打牌。我老是輸給他,他這麽有錢的少爺,還總是贏我一個丫鬟的錢,真是沒出息。我急了就跟他嚷,每次大小姐和大少爺都讓他把錢都給我,我可開心了。所以,他每次找我玩,我都挺願意,他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被我弄了好多錢去,還繼續玩。後來他經常瞞著大少爺和大小姐出門,老要我替他說謊,弄的我提心吊膽的,萬一給他們知道了可怎麽好。

我也不知道他們後來到底知道沒,反正也沒找過我麻煩。就有一次好像說是小少爺被學校開除了,被大少爺按在春凳上打板子,鬼哭狼嚎的。桂姨還讓我去找大小姐說情,我才不傻呢,大小姐都說了不許留情的,我這時候去觸這個黴頭做啥?

家裏人平時都客客氣氣的,逢年過節大小姐還要叫我和我媽一起上桌吃飯,大少爺還給我媽敬酒。後來三位少爺都離開上海讀書,每次放假回來都買東西給我和我媽。我媽每次都很感動,老是說“明家人都心腸好,我在家裏做個丫鬟都能用上法國的香水,繭綢的料子。”

上海淪陷那幾年,家裏氣氛有點緊張。後來,大小姐聽說小少爺被76號抓走了,嚇壞了,一直打電話給大少爺,大少爺就是不接。後來,大小姐就去政府辦公廳找他,結果據說兩個人在76號大鬧一場。自那次小少爺被抓,我再也沒見過他。阿誠哥說他死了,我難過了好幾天,陪著大小姐流眼淚。那麽年輕的一個人,又愛玩又愛笑,怎麽會是個特務?抗戰勝利以後,有一天阿誠哥悄悄告訴我,小少爺還沒死,我嚇了一跳。但我後來一直也沒見過他,不知道阿誠哥說的是不是真的。

小少爺被抓走,大小姐就不讓大少爺回家了,阿誠哥勸了好幾次都不管用。他們幾個人有時候真的有點意思。說起來,大小姐總是兇大少爺,大少爺又總是兇阿誠哥和小少爺,小少爺有時候能跟大小姐告狀,有時候他也不敢,但就阿誠哥敢勸大小姐,真是說不清楚。有一天大少爺突然自己回來了,雖然大小姐說過不讓他進門。可是那會兒大小姐和阿誠哥都不在,我和桂姨兩個下人哪敢不讓大少爺進門,大小姐回來就跟我們一通嚷。我覺得挺委屈,也不敢吭聲。後來大小姐就帶著大少爺去了小祠堂。阿誠哥在樓下盯著桂姨,大概那時候他已經知道桂姨是個日本特務了。姐弟倆後來又吵起來,大小姐當著我們的面打了大少爺一巴掌,大少爺一氣之下就走了。結果那個姓汪的瘋女人來家裏把大小姐綁架了,還拿槍對著我和桂姨,我當時嚇死了,她一走我趕快給阿誠哥打電話。

我也不知道大少爺和阿誠哥怎麽把大小姐救出來的,反正聽說把那個瘋女人給打死了,大少爺也就回家來了。

可是沒幾天,大小姐說要送小少爺的骨灰回老家,在火車站就被打死了,報紙上說是被□□打死的。後來大少爺跟我說是日本人。現在看來,肯定是日本人幹的。

為了這個事情,我哭了好幾天。我從十幾歲到明家,大小姐沒的時候已經在明家幹了十幾年了,三個少爺都到外面去讀書,一直是我陪著大小姐的。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大少爺和阿誠哥也傷心的要命,拿著大小姐的照片,一夜一夜地不睡覺。大小姐沒了,小少爺也沒了,家就散了,只剩下大少爺和阿誠哥,他們住在辦公室,十天半月不回家。

再後來,大少爺把公館的房子賣掉了,給了我一些錢,讓我回蘇州嫁個好人家,再做點小買賣。還說我要是生活上有困難隨時可以找他。他們這樣的好人,很多人一輩子也碰不上一個的,我哪裏還能再麻煩他們。解放後我就沒怎麽在報紙上見過他們的名字了,阿誠哥來看過我兩次,說了些家常話,也沒說他們過的怎麽樣,成家沒有。很多年沒聯系了,也不知道人還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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