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嬌嬌第二日下午來上班，莫名其妙就被通知到調崗到肝膽外科，臨著實習完畢沒有幾日，居然又一次換崗，許嬌嬌自己倒是無所謂的，去哪裏都是幹活，但能出了急診，從此免於熬夜，也是好事。

蔣文禮每周一全天與每周二下午出診，其餘時間也不能閑逛，要麽查房要麽手術，或者在辦公室裏寫論文，這麽繁忙枯燥的日子，工資與獎金又少得可憐，若不是將來想進醫院領導班子，自己早拍拍屁股往私立醫院應診特需號了。

蔣公子喜歡利索人，雖然身旁解語花繚繞，但是也需要個能幹的助手，因此就把許嬌嬌調到肝膽外科，準備鍛煉鍛煉，直接做自己的第一助理護士。他把意思跟護士長陳大姐提了，陳大姐跟他合作良久，明白他的心思，雖然總有些懷疑他假公濟私。蔣文禮見她這般，倒笑了：“我連正臉都沒瞧見，只是覺得幹事怪麻利的。”陳大姐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麽。

要說陳大姐，那是肝膽外科的定海神針，蔣文禮英俊瀟灑又前途似錦，加上不安分度日，肝膽外科的小護士們除了幹工作就是爭寵宮鬥。若不是陳大姐宛若太後娘娘一樣，肝膽外早就雞飛狗跳撕出人命來了。

肝膽外科的人也不少，許嬌嬌忙了一天到了下班時分照舊失魂落魄，比起急診科也沒見得好多少。幸好前些日子她已經叫李特助幫忙尋一個可靠的按摩師，固定服務，否則真吃不消。陳大姐觀察了她一天，的確如蔣文禮所言，難得的能幹姑娘，只是看看這臉蛋，若說那花花少爺沒有旁的心思，陳大姐是真的不能信。

護士裏頭漂亮姑娘多得很，雖說上班不讓妝扮，但是年輕女孩子，偷偷畫個眉毛，抹點唇膏，只要不是太誇張，大家也就裝作看不見。而這個許嬌嬌，還真是素面朝天，可即便如此，還是在人群中拔尖，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沒辦法。

許嬌嬌正要準備換衣服下班，沒走到更衣室，卻見到隔壁屋子開了門，周小慧像是蟄伏已久，此刻氣急敗壞的走出來，她步子急促，臉上表情有點猙獰，許嬌嬌望見她這般，反而笑了。

周小慧被她洞悉萬物的一笑，弄得洩了氣。她雖然身在護理部，但是心耳神意卻紮在肝膽外科，蔣文禮是她賭上一生的救命稻草，平日裏跟小護士們沾花惹草，她不在意，原本就不構成致命威脅，但是面對許嬌嬌，她從內心深處感到了一種驚慌，因為她已經在心底承認了千萬遍，她是比不過許嬌嬌的。

“有事麽？”許嬌嬌心平氣和的問道。

周小慧醞釀了一下午興師問罪的話原本是挾著暴風驟雨而來，可惜被許嬌嬌截走了雷霆萬鈞，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話已經羞於出口，但又不能什麽都不說，像是徹底繳械投降一樣。於是便淡淡來了一句：“原以為你多麽清高，不過也是個俗人罷了。”

許嬌嬌想她若是氣急敗壞，自己倒是能拍手看戲，誰知道竟也不鹹不淡拋出一句俗人論——這句話說得惹人厭，但又百口莫辯。蔣文禮是什麽念頭，許嬌嬌不知道路數，但大約也猜得到，實在是他這個人名聲壞透了，也怪不得第一天來肝膽外，小姑娘們與她勢同水火。只是她要解釋一萬遍自己不抱著勾引蔣公子的心思，倒也跟著這些人一樣成笑話了。

說起來蔣文禮是真的冤枉，這一回他是真的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要個助手而已。不過，雖然是個看不到臉的姑娘，那身段兒那姿態，美人在骨不在皮，蔣公子也是懂的。

周小慧悻悻的走了，高跟鞋踩在路上像是一個不耐煩的敲錘人弄出的焦躁聲響，刺耳得厲害。許嬌嬌沾了一身腥，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她進屋子換了衣裳，隨意撫了撫頭發，就拎了包出來。

剛出了肝膽外科，迎面走來一群人，走在前頭的正是蔣文禮，身邊是他的兩個助理，後面跟著的是一串實習生。倒都是校友。許嬌嬌見狀連忙低頭避在一旁，誰料到蔣文禮走過她身邊的時候，聲音裏帶了幾分遲疑：“許嬌嬌？”

蔣公子停下來，眾人也只好停下來。許嬌嬌大大方方的擡頭，微笑道：“我是許嬌嬌，蔣主任辛苦。”蔣文禮面上淡然：“辛苦。”說畢，風一樣的繼續往診室裏走。

出了醫院，項陽同志早早守候一旁。他雖然是個鐵打的漢子，但是看到目標物能有個準點上下班心中還是老大快慰的，醫院附近的書店咖啡店簡直被他消磨得生無可戀了。

因為中心區堵得厲害，這個時間又是萬眾回家，若是往外走估摸也都是在路上消磨。於是許嬌嬌已經決定平常不回家，只在原先午間小憩的房子裏住著，到了周末再回去。這樣上下班都舒坦，還能多睡一會。其實她早該這樣，只是因為嫌棄這邊屋子有點小。李特助要給她換個大的，距離稍遠一些，她還是不願意，就這麽湊合了。

楊媽聽說她這般原要搬過來照顧，但第一是這邊房子只是個兩居騰挪不開，另一方面那邊也得有人隨時打掃著。按照李特助的意思，喊個鐘點工過來做飯潔掃，許嬌嬌想了想，卻是覺得屋子不大，多一個人都嫌煩得慌。若是自己常駐，兩個人動手也收拾得過來。再說醫院裏有食堂，自己也能燒菜，怎麽都能對付。李特助聽此也就沒再做什麽安排。

天色還早，但凡有時間自己煮飯，許嬌嬌也不喜歡吃館子。再怎麽好吃，也沒有在家裏的熨帖勁兒。她先去附近的超市買菜，項陽在後頭跟著，是扛包的角色。許嬌嬌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挑蝦子和螃蟹經驗很老道，連橙子也分公母，還教給項陽怎麽選，讓他簡直目瞪口呆，因為他顯然是什麽都不懂的。付賬的時候許嬌嬌刷卡，收銀大嫂是個愛說話的，便笑道：“都說結了婚的小兩口太太管賬，還真是這麽回事。”許嬌嬌聽了便咯咯的笑，項陽低下頭，臉上略微發窘。

兩個人溜達著回家。連車都不必開著，沒幾步就到了。老小區就是人情味兒濃，如今鄰居大爺大娘瞧著她在此地安營紮寨了，不似來做鐘點房的，對她顯然親切起來。路上碰見還招呼著，儼然把二人當成小夫妻來看。項陽越發不自在起來，許嬌嬌倒是坦然，微笑著應酬，是個討人喜歡的嘴甜姑娘。

“我也不問你喜歡吃什麽，反正你肯定說隨便。”許嬌嬌進了門就讓項陽把東西放進廚房。項陽聽她這麽一說，也覺得有道理。自己沒有她會吃，也沒有她會玩，什麽都不知道，跟著她吃準沒錯的。

“晚上吃梭子蟹炒年糕。”許嬌嬌在自己屋子換了衣服出來，又吩咐道：“你打掃屋子。”這個是項陽拿手的，軍事化鍛煉使得他做起清潔工作又快又好，就是洗衣服手勁太糙，許嬌嬌笑他比洗衣機都破壞。

炒年糕原先是蘇州名菜，現在館子裏流行的卻都是韓國菜，許嬌嬌做的就是首爾腔調，放了好多醬，滋味兒濃厚，極適合下飯。項陽很給面子，一連吃了三碗米飯才放筷。許嬌嬌雖是嘴饞，但不敢多吃蟹，都揀給項陽，自己吃蝦，蘸拌了姜絲的鮮醬油。每人面前一碗蛋湯，裏面放著的不是紫菜，是切成厚片的海帶，先吊出味兒，再打蛋，旁的什麽調料都不用放，極鮮美。

晚飯後項陽自覺地去刷碗洗鍋，許嬌嬌則是到沙發上半倚著看電視。她是個電視迷，雖然有時候也不怎麽看，但卻是一定要開著，全當背景音。

項陽跟她朝夕相處了幾個月，但還是覺得沒到建議她應該吃完晚飯出去遛彎的時候。他自顧地回了屋子，消了食鍛煉身體。這是一個保鏢的基本功課。許嬌嬌一個人留在客廳，也沒有開燈，整個屋子只有電視的聲音。新聞聯播。許嬌嬌看得津津有味。

大約八點半的時候，許嬌嬌的手機響起來，拿起來一看，馮一衡。許嬌嬌聲音有點慵懶：“餵。”她手裏撥弄著一個磨砂玻璃制的套紅料鼻煙壺，雕的是一枝海棠春雨，裏頭裝了些茉莉煙粉，她雖不吸煙，但卻是有些癮頭，所以要嗅煙提神。

“嬌嬌，吃過飯了麽？”馮一衡此時正在往她的別墅驅車前進，他打算給她一個驚喜，畢竟兩個人也有好些時候沒見面了。

許嬌嬌跟他細碎的聊著天，有點漫不經心，但也不算敷衍。馮一衡到了目的地，握著手機去摁門鈴，一心一意要看到她驚喜的臉，就是那種經常用的段子：“快來開門，我就在門口。”

最後當然是個烏龍。馮一衡起先覺得尷尬，後來也就笑了：“你搬到新地方怎麽不跟我說一聲？”許嬌嬌笑而不言。這世界上應該沒有再像他們一樣生疏的男女朋友了。只占著一個名分，內裏卻是涇渭分明。

馮一衡滿心的柔情化成了水卻只潑在石頭上，好像一場沒有達到□□就戛然截止的舞臺劇，只讓人乏味索然。他還想著自己該去她現在住的地方，與她見上一面訴訴衷腸，不知為何，就像雪夜訪友，行程耗盡了精力，再尋到她面前，完全失去了興致。

“回去吧，早點睡。”許嬌嬌這樣說道，聲音又低了幾分：“明天我去你那裏。”這有點補償的意思。馮一衡並沒有得到什麽安慰，只覺得自己像是她見不得人的地下情人，遲遲不能光明正大。

勉強掛上電話，馮一衡心裏十分不痛快。他那麽忙，抽出時間來去看她，竟是個無功而返。在往回趕的路上，越想越有幾分氣憤。

許嬌嬌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不想把新的住處告訴馮一衡，她覺得這小屋子，如今這樣的狀態很好。再多一個人，太擁擠。正在發怔，項陽從屋子裏出來，汗噠噠的，問她：“你要洗澡麽？”許嬌嬌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只楞楞搖頭。項陽回身從屋子裏拿了一條藍色條紋的大毛巾，很隨意的說道：“那我洗了。”

說罷他很自如的進了浴室，許嬌嬌卻忍不住叫了一聲。項陽剛脫了濕漉漉的上衣，聽到她叫，連忙出來問道：“怎麽了？”許嬌嬌瞧了他一眼，忍了忍，終究什麽都沒有說，擺擺手。項陽一頭霧水的回去繼續洗澡。

許嬌嬌終於想到這是平生第一次跟一個男人共用浴室和衛生間，她從小金枝玉葉一樣，這種感覺當然不好。只是，對於項陽，她卻是討厭不起來。算了，就這樣吧。她這樣想著，因為項陽是個清爽的人，所以她才能忍耐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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