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品菁換了一件灰底黑條文的西服套裝，兩天穿同一套衣服，讓他覺得小家子氣。不過一直穿得灰突突的，不會讓她覺得自己太僵板吧，但這也是保險起見，要是穿的太鮮艷，又怕她直接說自己著裝不夠正式，沒個談事情的樣子，那可糟了。不少老板對員工的著裝斤斤計較，誰知道他什麽脾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沒悅己者的時候，為自己打扮，有了悅己者，就要挖空心思往他心裏打扮，自己怎麽就這麽沒出息，難怪女人做了那麽多年的奴隸。

接下來的談判倒是讓明修吃了一驚，帶她來不過做個樣子，想她是搞技術的，又是新手，談生意本沒指望她，誰料到這小丫頭還說得上話，能言善辯，和前幾天判若兩人，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前一陣覺得她文靜可愛，現在言詞間卻透著鋒利老練，明修覺得這小姑娘越來越有意思了。

當天下午空了下來，品菁洗完頭發，穿一件淡灰色寬松長裙，坐在窗前看海景，海風吹進來，一頭長發無遮攔的拂面而過，更顯出面色沈靜。下午五點鐘的海灘正是熱鬧的時候，太陽的火辣已經退了下來，望著不遠處的人聲鼎沸，品菁心裏卻很平靜。正出神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拿起聽桶是明修的聲音。

“下午沒什麽事兒，一起出去吃飯吧。”

“啊，好。”品菁頗有些受寵若驚，又驚訝又興奮。

又是這種小姑娘氣，明修不禁覺得好笑。

“那好，你準備一下，一會兒去叫你。”明修掛斷電話，臉上雖然掛著淺淺的微笑，心裏卻是苦苦的悲傷。寶莉走後，一直沒從陰影裏出來，表面上沒有什麽，內地裏卻越發的寂寞孤獨，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實在是壓抑。對女人，寶莉可以說是他迄今為止唯一一個深入接觸和關心過的。明修也是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和品菁一樣的感情敏感，從高中認定了這個人，也就認定到了現在。過去耽誤了好多年，一直沒結婚，也不能說是為了等她，只是期間眼裏再也沒有了別人。現在對品菁倒也沒有別的企圖，只是覺得她可愛，似乎有些投緣，和別的女孩子比，給人的印象有些與眾不同。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關心於她的不同，倒可以忽略一下心裏的苦悶。

這邊品菁心裏像裝了只兔子，撲棱棱的，來的實在太突然了，到底是他有別的意思，還是自己多想。不過無論如何，沒時間像以前那樣深思熟慮，先考慮好穿什麽衣服才是正事兒。品菁幾乎不假思索的就從行李箱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衣服，心裏頗有些興奮，看來自己的先見之明還真是應驗了。本來第一次和他出來，除了公事，根本沒抱他單獨相處的希望，不過倒也奇怪，臨走偏偏深思熟慮了好久帶上了。不多一會兒，聽見有朝門口來的腳步聲，品菁心裏又撲棱起來，興奮而緊張，仿佛要接受終結審判一樣。聽到敲門聲，品菁定定神，鼓足勇氣，看他什麽反應。

一瞬間，門開了，果然是他。只見眼前的品菁，身著一件深綠色長袖襯衫，從腰際向上系兩條絲帶，引出兩排褶皺，更顯出上身的曲線；下著白色長褶裙，長發披肩，前劉海中分，乖巧中略帶幾分穩重。本來想穿件莊重點兒的連衣裙，但太顯出精心準備的樣子，品菁總是不願將自己的心意過多的表達出來。

明修果然眼前一亮，卻也不好意思多看，笑道：

“這樣倒很好，走吧。”品菁心裏方才松了口氣。

明修走在前面，品菁安靜的跟在後面，誰也沒有說話。

明修選的地方離酒店很近，步行幾分鐘的路程。座位選在二樓臨窗的地方，可以看見蔚藍的海，岸上高大的椰子樹，靜靜的立著，投下一大片的陰影。品菁自顧看窗外的風景，周圍很靜，品菁的心境竟也平靜起來，先前的焦慮不安蕩然無存。

倒是點菜的時候，把品菁嚇了一跳，雖然工作需要，也常常到高級酒店作陪，但只知道菜價不會便宜，不過究竟有多不便宜並不知道。今天一看菜單，才知道什麽是貧富懸殊。既然要她點，就不能扭扭捏捏，還好這家不是西餐廳，否則更容易顯得自己沒見過世面。點菜嘛，太便宜了，顯得小家子氣；太貴了，和他又不太熟，好像故意敲竹杠，不好，挑中等。品菁挑了個糯米藕。明修又點了幾樣菜。

服務生走後，明修像逗孩子一樣笑道：

“平時看你總不太愛說話，談起事情來倒很伶俐。”

“那要分對什麽人，什麽場合，熟悉的人就不同了。”

“那我就算不熟悉的啦。”明修故意逗她，本想看她會不知所措。沒想到品菁卻出乎意料，大方的答道：

“我對您本來就是不熟悉呀，您位高權重，我一個小員工，想熟悉也沒機會呀。”聽上去似乎也是玩笑話，不過倒是品菁的真心話。品菁也奇怪，到了關鍵時刻，反倒放開了。仿佛是大考一樣，考前最緊張難熬，真的開始了，也就平靜了。

明修低頭笑，像一個被孩子的一句天真話逗笑的家長一樣。他比品菁大十五歲，不上不下，勉強可以算是一代人，把他當孩子倒也不為過。

“那現在算熟悉些了。”品菁被他這麽一說，反倒不知該說什麽了。沈默了片刻，明修望了望窗外，問道：

“喜歡海南嗎？”其實是無話找話，免得僵住了。

“還好吧，空氣很好，夜裏能聽到海浪的聲音。不過我還是更喜歡南方江南水鄉的景色，桃花、杏花映著古宅流水，很漂亮，很有詩意。北京也很好，老胡同，那些古建築，民俗文化也很深很有趣。”明修靠著椅背，微笑著靜靜的看著她，這回又好像是家長在聽自己的孩子對自己說：我將來要作什麽什麽，我將來要作什麽什麽一樣。

“看來你喜歡古典的東西，還有一些小資傾向。”

“女孩子誰沒有點兒傾向，沒有反倒不正常了，成了未老先衰了。”明修撲哧一笑，品菁也笑了。

這著時候，菜端了上來。明修道：

“和人吃飯，我不是很喜歡吃西餐，覺得拘謹。”這一句內容雖普通，確有些深談訴心意的意思。

“那是因為吃飯的人和你不熟悉，如果是熟人的話，大可不必怕吃西餐一本正經，在人面前不自然。說我和你不熟悉，其實你和我也不熟悉呀。”言語間透著調皮。

被她這一搶白，輪到明修不知道說什麽了。品菁接著又說道：

“不過我也怕你叫我吃西餐，我連用刀叉的次數都數得過來。西菜裏又是牛排煎幾成熟呀，又是喝什麽湯呀，吃什麽菜配喝什麽酒呀，我怎麽知道，準會鬧笑話。”

“什麽都在學，慢慢的就學會了。”

“有些東西是靠學的，有些卻是錢堆出來的。”

“看你倒有些憤世嫉俗。”

“我只是陳述事實，像我這樣的小職員哪來得起這樣高級的地方，申怕被笑話。光這兒的菜價就嚇死我了。”

“誰會笑話你，這樣就很好。”

“真的。”調皮中帶著些許挑釁。明修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笑。

回去後的幾天裏仍舊和往常一樣，明修沒有再找過她，見面也和過去一樣，點頭招呼而已，不過品菁卻自然多了，不像以前僵僵的，是有些老朋友的意思。下次出差又帶上了她，不過這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修始終放不下的還是寶莉，如果不是太孤單，倒也不會和品菁接觸的太頻繁，不過接觸多了，漸漸發現這小姑娘很有主見，越發和同齡的女孩子不同，漸漸也動了心。明修倒不像一些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有著極強的占有欲，喜好天真單純，頭腦簡單的女孩子，說是保護，倒不如說是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起初吸引明修的，可能就是品菁骨子裏的倔強。

品菁能看出他的心思還是在寶莉身上，自己沒有想別的，只要能在他身邊也不要求其它。品菁拿定了主意，要是有一天沈寶莉回來了，她絕不糾纏，明知道明修不愛自己，卻甘心和他在一起，顯然已經違背了自己的原則，要是到時候再拿得起，放不下，自己未免太低賤。可這一想，心裏被攪的翻雲覆雨，眼淚不住的流。何至於自己這樣命苦，父母不愛她，想著有一天總會找到一個真心喜歡自己的人，可如今看來似乎不可能了。她心裏明白，像明修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改變心意的，不過既然下定了決心，倒也就坦然了。

明修對她倒是一向很尊重，這點確實很難得，特別是兩人地位如此懸殊，要是全然把她當寵物，品菁也早就和他決裂。不過只一件，就是最初的那個孩子，讓她一直耿耿於懷。品菁早料到他不會要，但還是告訴了他，其實是懷著僥幸和試探。心裏雖然早有準備，可真的驗證了，還是難以接受。她當然知道，他是怕將來有一天分手，有個孩子在，會拖拖拉拉斷不幹凈；或許也沒想到分手，只是因為不愛她。手術後第二天品菁仍舊照常上班，沒事兒人一樣，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更不想被明修擊垮。明修想叫她休息幾天，可心裏有虧，話到嘴邊又怕傷到她。就試探的說：

“這兩天就別上班了吧。”

品菁正在理晾幹的衣服，知道他的意思，沒有應聲，好像沒聽見一樣。明修看著她，有些窘，不知說什麽好。屋子裏好一陣的沈寂，品菁疊好衣服放到衣櫥裏，慢條斯理的說道：

“你也不必擔心什麽，反正都是我自己願意，不關你什麽事兒。要是哪天你要分手，我也不會纏著你不放，我是什麽人，你應該很明白。”

含沙射影還可以揣著明白裝糊塗，一旦挑明了，反倒不知如何應對，明修最怕品菁這一招兒。更加啞口無言，品菁不想太僵，輕聲道：

“我做飯去了。”輕輕出去了。

明修坐在床邊，始終保持一個姿勢，沒有動過，仿佛是不敢動一樣。到了吃飯的時候，品菁和平常一樣同他聊天，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明修倒不知如何是好。看他半天沒動筷子，品菁輕聲道：

“怎麽不吃飯吶？想什麽呢？”

“啊。”明修拿起碗筷，不知道她是真的沒事兒了，還是假裝的，雖然他知道不會這麽快，但品菁的平靜與鎮定卻是真的無懈可擊。

多年以後，兩個人或是拌嘴或是開玩笑，品菁常常會舊事重提，但多是小事，從未提過這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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