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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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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四貞看福臨緊皺的眉頭,眼角微微的冷意,情知自己的話還是讓他傷心了。

她在心底裏嘆息一聲,跪下雲誠懇的謝罪:“皇上這話,可真讓臣女無地自容了,臣女何德何能,能蒙皇上青睞?入宮以來,蒙受的聖恩數不勝數,點點滴滴,都在臣女的心頭記著呢,若沒有皇上,只怕臣女到現在,還是個糊塗人!皇上對臣女的好,臣女一輩子感銘在心,只是臣女愚笨,不懂宮裏頭的這些彎彎繞繞,臣女的天地,在刀在劍,不是胭脂水粉,實在不適合進宮。”

“而且,臣女與皇上,有兄妹的名分,若是進了宮,人家說起臣女,不過是狐貍妖媚,紅顏禍水,皇上卻要擔一個色令智昏的名頭……”

“再加上如今,臣女已經知道自己有了婚約,就更不能答應皇上,讓皇上背一個君奪臣妻的罵名,辜負了皇上的一番好意,臣女實在惶恐……臣女只盼著皇上好好的,待臣女長大,會像父王一般,為皇上守著這大清的江山……還請皇上擔待,臣女的不得已!”

這樣一個錦衣麗服的佳人,滿臉惶恐的跟他謝罪,懸淚欲滴的模樣,任是鐵石心腸也不由要軟上兩分。

福臨心頭的惱恨消了大半,他怔怔地看著四貞,半晌方道:“罷了,是朕瞻前顧後,拖延了,朕早該一意孤行,納了你,到如今,卻是有緣無份!你回去吧,記得你今日所說,他日,待你回到定藩,就為朕守著這大清的江山,永不叛朕,滿漢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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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過來的太後本想著如果皇上做出傻事,她就在關鍵的時候阻止,結果,她才到不久,就看到四貞帶著畫眉等人匆匆離去。

到了門口,太後隔著簾子,看到頹然坐在禦案後的皇上,怔忡一陣,低聲交待了吳良輔幾句,嘆了口氣道:“蘇麻喇,陪哀家回去。”

她們離開後不久,吳良輔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雖然萬歲爺這會兒心情不好,可他一個當奴才的,沒法裝聾作啞不去伺候。

“皇上,時辰不早,奴才吩咐他們擺駕回乾清宮?”吳良輔的身子,低下去半截,躬身問道。

“剛才,誰在外面?”福臨抱著一絲期望問道。

若是四貞去而覆返,至少說明,她心裏頭,是有他的。

“是太後娘娘。”吳良輔的頭越發低了,“太後娘娘還囑咐奴才,說雖然除夕晚上,可以晚些安置,但皇上龍體為重,子時(晚12點)辭歲之後,一定要歇息著。”

宮裏的規矩,平時進入亥時(晚上21時)就該安置,年三十因為要一道辭歲,可以晚睡。

當然了,福臨是皇上,有時夜裏看奏折,也會很晚,但太後心疼他,總會交待底下人,讓他龍體為重。

福臨的酒似乎醒了些,笑了笑道:“對了,朕倒忘了,子時,該去給母後磕頭,祝她老人家福壽綿延,長命百歲。宮宴,散了嗎?”

“沒有,除了靜妃娘娘、恪妃娘娘先回去歇息了,其他的娘娘們,還有幾位王爺的福晉,都說要等到子時,去給太後娘娘那兒辭歲請安,還在那兒喝酒樂呵著呢。”

福臨坐在那兒,也不知在想什麽。

“皇上——”過了一陣,吳良輔出言提醒,“要不,您也去宮宴上再看看,諸位娘娘,一定盼著皇上呢!您要是去了,她們不定多高興!”

“說的對,既然是除夕,朕也該樂呵樂呵!”福臨站起身,卻一個踉蹌。

吳良輔連忙扶住他,“皇上——”

福臨擺擺手,“無妨,走吧。”

看到皇上回來,宮宴上的眾人確實像吳良輔所說,高興極了,陪著福臨一道飲酒行樂,歌舞助興,笑聲不斷。

福臨笑著笑著,醉了,他擊築長歌。

梅花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今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征鴻,暮景煙深淺。一向憑闌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這是首唐代馮延巳的《鵲踏枝》,原文是昨夜笙歌容易散,被福臨改動了一字。

他用此詞來感嘆自己的多情,四貞的無情,世事的無奈。

眼前的笙歌翠合,而唯獨他想的那個人卻看不見,只有心裏的思念,反反覆覆,情難自禁。

端順妃雖然沒聽懂福臨在唱什麽,卻聽出他語聲中的悲涼之意,扶他道:“皇上醉了,回去歇息吧!”

福臨卻甩開她,“別管朕,朕想靜一靜。”

他站起身,由吳良輔和另一個小內侍摻著,往養心殿的後面走。

養心殿的後面,有皇上歇息之處,今日的情形,皇上分明已經醉了,若是再回乾清宮,只怕路上受了涼風,反倒不行,所以吳良輔就索性安排人,請福臨今夜在此安置。

此時,養心殿的眾人都喝得醉熏熏的,福臨被內侍扶著,經過一根圓柱時,聽到旁邊有人在低聲吟誦:“深冬寒月,庭戶凝霜雪。風雁過時魂斷絕,塞管數聲嗚咽。披衣獨立披香,流蘇亂結愁腸。往事總堪惆悵,前歡休要思量。”

福臨一怔,停下了腳步。

宮裏頭,多是滿、蒙的妃子,大多連漢語都說不利落,詩詞一道,除了四貞外,只有恪妃略通,這是誰,竟然吟了一首馮延巳的《清平樂》來勸他開懷?

他的眼睛看了過去。

月白色的旗裝,壓著織金的蓮紋,天青色的圓領,因為喝了不少的酒,臉龐微紅,發髻微側,剩餘的發絲柔順的垂至胸前,額上束金約,頸下飾領約,朝珠戴三盤,胸前所垂彩帨與耳上所飾耳墜都像她的人一般秀美,她的臉瑩白若玉,因為那抹醉紅,更覺迷人。

“阿貞?”福臨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和心裏的那個,重疊在一起。

見福臨看她,那女子盈盈福身:“臣妾董鄂氏,給皇上請安。”

嗓間清脆而柔媚,不是平日裏聽慣那個清亮明凈的。

福禮之際,那女子右腕上戴著那個綠瑩瑩的玉鐲輕輕晃動,露出白玉一般的皓腕。

阿貞戴著那綠油油的祖母綠手串,手腕也是如此白凈。

不是阿貞,但——

福臨用手比過去,擋住那女子的下半邊臉,喃喃道:“像,真像!”

跟過來的端順妃示意小內侍讓開,攙扶住福臨,看了眼那女子,在福臨耳邊低語道:“皇上,那是博果爾新娶的嫡福晉,懿靖大貴妃的兒媳婦。”

福臨噢了一聲。

再度看向那女子。

舉止風姿溫婉優雅,那眉眼彎彎的烏黑雙眸,看一眼,仿佛將人全身的疲憊都給拭去了……

福臨看著她問道:“告訴朕,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而後,恭恭敬敬地說:“臣妾董鄂·烏雲珠,給皇上請安,祝皇上福泰安康,萬壽無疆!”

“你喜歡馮延巳的詞句嗎?”福臨溫和地問道。

“嗯。”烏雲珠點點頭,立刻覺得這於禮不合,連忙答道:“臣妾喜歡,馮延巳的詩句清麗委婉、細密含蓄,尤其是小令,更為雅致優美。”

福臨半倚在端順妃的身邊,笑道:“難為你記得這麽清楚。看來你的詩文頗有些根底。”

“臣妾的阿瑪說,皇上為一國之君,尚要研習漢人的經史子集,做為臣子,理當效仿,所以,府上有漢人師傅教導臣妾和弟弟費揚古,臣妾的阿瑪駐防杭州、湖廣之時,家裏還請了位漢娘子,教臣妾漢人的禮儀。”

她看著福臨,大膽地說:“阿瑪出去與那些漢臣結交時,臣妾也常與他們府上的女孩子一道玩耍,因此,對漢人女子所學所好,臣妾都有所涉獵。”

福臨幼年即位,雖然從九歲開始接觸漢文,但他直到十四歲親政之時依然不通漢文,因為看到漢臣們的奏章茫然不知所雲,為此心急如焚,於是他下定決心學習漢文。

在乾清宮中,他每天五更即起,一直讀書到天亮,在處理完政務之餘依舊手不釋卷,時常讀書直到深夜。

除了閱讀史典之餘,他對詩文作品也特別喜愛,尤其是先秦辭賦、唐宋詩詞和元明戲曲話本,不僅大量背誦、朗讀,還常寫讀書筆記,撰寫評語。

在四貞進宮前,宮裏頭,也就恪妃能在他談起詩詞曲賦時,淺談幾句。四貞入宮後,福臨發現她年紀雖小,卻是滿漢皆通,如獲至寶,時常拉著四貞一道研習經史子集,如今見烏雲珠雖為滿人,卻對詩詞一道頗有心得,不由心頭歡喜。

“董鄂氏,駐防杭州?這麽說,你是鄂碩的女兒?”看到烏雲珠點頭,福臨興致勃勃地說:“朕記得,鄂碩是二年(順治二年,1645)隨端重親王博洛下蘇杭,擊敗了明魯王朱以海的軍隊……怪不得你看著,有種江南水鄉的秀雅文靜,這恍眼看著,倒像是漢家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

烏雲珠抿嘴一笑。

福臨詫異地問:“你笑什麽,朕說錯了?”

烏雲珠溫婉地搖了搖頭:“不是,臣妾是笑,皇上的話,和母後說得一模一樣,之前臣妾進宮給母後請安,母後也這麽說。”

福臨哈哈大笑,心頭的郁悶散了不少。

他們說話,因為用的是漢語,端順妃大部分都聽不懂,但看到福臨興致頗高的模樣,也知道他的心情不錯。

看了看秀美動人的烏雲珠,端順妃輕聲道:“皇上,您喝了酒,本來就頭痛,可別再站久了,臣妾扶您回屋去,喝碗醒酒湯。”

烏雲珠露出嚅嚅不安之色。

端順妃在底下,朝她擺了擺手。

烏雲珠連忙蹲身福禮,對福臨道:“皇上,臣妾還要去慈寧宮給母後辭歲,先告辭了。”

說完,她就讓到了一邊。

福臨說了這一會話,已經有些乏力,就點了點頭,任由端順妃扶著他去了養心殿的寢殿。

烏雲珠看到福臨一行離去的背影,又站了一會兒,方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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