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弄的？”宋玉下意識驚呼, 她以前替他換衣療傷時記得他可是一身細皮嫩肉，滑溜的不行。

如今確是滿身傷痕錯雜，如同枯藤老樹, 猙獰無比。

他看著她, 沒說話。

宋玉頓時明白，這應該就是他跌落山崖時弄的了。

她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吃了很多苦。

她緩緩親吻上那些傷疤, 語氣充滿愧疚，“對不起。”

她環上他的脖頸, 借著力, 抵上他的額頭，“阿均對不起。”

知道他不容易是一回事, 可是親眼看到這一身的傷疤又是一回事, 她突然有些震動，覺得自己對他確實過於殘忍, 他是世家出身，這輩子跌過最大的跟頭，吃過最大的虧應該就是她這裏了吧。

他閉上雙眸, 把她壓在懷裏，眼睫微微顫抖，似乎不願意回想起那段記憶。

“宋玉, 你對我真的很壞很壞，”他像是憋足了氣說出這句話，“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是怎麽過來的。”

宋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有些發啞的聲音，他蓋在她腦後手輕微顫抖, 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心中的委屈, 不讓它們傾瀉出來。

他想起自己跌落山崖猴, 僥幸未死，他拖著斷腿，在暴雨中爬行，靠吃樹皮草葉為生，他無數次想放棄，想著就這樣死了就好了，但心中完全是憑借著對她的怨恨才支撐他繼續活下去。

她都沒死，他怎麽能死去呢？他在心中告誡自己，若是有生之年能再見她，一定會毫不猶豫一刀殺了她，以報當年負心薄幸之仇。

之後回到了京城，他像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開始想念起她來，思念跟怨恨糾纏，又衍生出不該有的貪望。

她會來京城找他嗎？她是不是後悔當年所為，也在想他？日日夜夜輾轉反側以至於人都入了魔。他派人前去大廳，卻得到她將虎頭寨大理的井井有條收服周邊匪窩的消息，他這才意識到，從頭到尾走不出來的只有他罷了。

為了逼迫自己，他每想她一次，便在手臂上刻上一刀，那裏曾經是鮮血淋漓，任憑傷口腐肉糜爛他都不肯治，他就是要讓自己記住這種痛，記得當年她所對他做出的一切。

他再一次看向原本稀爛的手臂，如今那裏卻光滑如初，只能看見些淺淺的痕跡。

傷口被治好，他也再一次跟她糾纏在了一起。

有些東西就是命中註定，他註定被她吸引，註定為她飛蛾撲火。

“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壞的女人。”他像是用盡平生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你若是實在咽不下氣，可以打我，咬我也行。”她估摸著阿均的武力值，想來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宋玉想了想，伸出胳膊。

他看著眼前雪白纖細的手腕，作勢兇猛的一口下去。

宋玉抑制住反抗的本能，只是閉了眼，預想的疼痛沒有到來，他最終卻是在她的手腕上印上清淺的一個吻。

溫柔的像羽毛一樣。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只要你從今以後，對我一心一意。”

他對她的要求真的很低，他也很好滿足，“我要你多愛我，還要對我好一點。”

“怎樣才能算對你好。”

他想了一下，“每日都要想我，要說愛我，看不到我的時候要想盡辦法來找我，不許輕易的放棄我。”

宋玉聽到這話，像條魚兒一樣從他的懷裏擡起頭。

“阿均，我想你。”親了一下他的下巴。

“阿均，我愛你。”又親了一下他的唇。

雪肌烏發，眼睛黑的跟葡萄一樣，一眼不眨的盯著他。

心裏頓時變得酥酥麻麻的，她的每個小把戲都讓他心動不已，她嘴裏吐出來的甜言蜜語讓他理智全失，腦子一塌糊塗。

我也想你，比你愛我還要愛你。

“倘若你再是負我，該當如何？”

“不可能。”宋玉信誓旦旦道。

只要虎頭寨招安，她的使命完成，她就跟阿均好好過日子，好好對他，絕不負他。

“萬一呢？”

宋玉想了想，“你就用我給你的那把匕首，把我剮了我也絕不反抗。”

“我不殺你，可是阿玉，你萬萬不能再負我了，如果還有下次，你不如一劍殺了我，你若不殺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否還能再活下去了。”

“呸呸呸，別說胡話。”宋玉以為他只是說著玩，側臉蹭了蹭他，“你可是我的乖寶，我最喜歡你了，可不興說這種晦氣話。”

他又被她的肉麻說辭逗笑，心中不覺肉麻，只覺得歡喜，“我們出去吧，水都要涼了。”

“嗯。”

第二日一早，宋玉便被屋外頭的動靜驚醒，屋外哭喊嘈雜一片，男男女女的聲音糾結在一起，

“老太爺不要啊。”

“郎君你說句話啊！”

宋玉心道不妙，於是連忙起身穿好衣服出門，循著聲音走去，就來到了祀堂，一眼就看到梁攬洲跪在地上，脊背筆直。

“逆子！你此番所作所為對得起列祖列宗嗎？”老太爺拿著藤條，氣的整個人都要翻過去，這是他第一次動用家法，也是第一次如此不顧臉面的暴跳如雷。

“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野女人，憑什麽進我們梁家大門！你怕是瘋了不成，還要娶她做正妻，她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藥？！”

老太爺早上聽聞梁攬洲求娶的意願，頓時怒不可遏，他若只是把那個女人當成外室養著，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沒想到這個逆子，竟然糊塗到要娶這個女人做正妻！他梁家世代書香，還從未出過一個像野村婦，整日拋頭露面混跡男人群中的女子做主母，他這是要讓天下人都嘲笑他們梁家不成？

何況此女子陰險狡詐，自私自利，明顯就不喜歡均兒，若是真的喜歡他，又怎會讓他吃了那麽多苦頭？

他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均兒往火坑裏跳，也絕不讓這個女人踏進他們梁家大門！

“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絕對不會同意的！她休想踏進我們家的門！”

“可是孩兒已經下定決心，此生非她不娶，還望父親同意。”梁攬洲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你去娶啊，沒有父母之命，你再怎麽寵她也不過就是個外室罷了，讓她當個外室我都覺得高攀了，說來我倒是後悔，當時我怎麽就沒毒死她呢？若她死了，你也不至於如此糊塗。”老太爺不無惡毒道。

他現在是真的恨不得那個女子死了，也不想看自己兒子為了她變成這樣。

梁攬洲磕了一個頭，語氣平淡，“若是父親執意如此，那我只能自立門戶了。”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皆大驚失色，郎君的意思是要與老太爺斷絕關系？

老太爺氣的兩眼一翻，右手一揚，眼見一鞭子就要落下，但是卻被一只手攔住，動彈不得。

原來是即使趕過來的宋玉。

“怎麽？我教訓我兒子，你一個外人還要來管嗎？”老太爺臉上褶子抖動的厲害，顯然是氣的狠了。

宋玉神色平靜的擋住老太爺的鞭子，感受到自己的衣角被拉動，就看到地上的梁攬洲朝他示意讓她先走，不要管這裏。

宋玉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她站在他的身邊，也順勢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老太爺，我自知與阿均身份差距懸殊，之前我也的確對不起他，可現在我們是兩情相悅，我也是真的喜歡他。老太爺也曾年輕過，跟阿均的娘親想必曾經也是十分和睦恩愛，您應該知道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痛苦與煎熬，您真的忍心看到阿均不能跟所愛之人在一起而痛苦嗎？”

老太爺冷笑一聲，並不把宋玉說的話放在眼裏。

“阿均剛剛所說之話，皆是氣言，他敬重您，才會特別想要得到您的認可與祝福，我也不會讓他為了我斷絕跟您的關系。”

老太爺眼皮一掀，冷冷道，“是不是氣言，他自己心裏清楚，這逆子一心瘋魔，還有什麽做不出來，想要以這個威脅我。”老太爺幹癟的嘴唇一扯，袖袍一甩，“那你便滾出家門吧，我大不了當做沒你這個兒子！”

話音剛落，周圍的仆侍磕頭，“老太爺萬萬不要，這如何使得啊！”

蘇童看向梁攬洲，哀求道，“郎君，您給老太爺服個軟吧，都是父子，沒必要弄成這樣啊。”

梁攬洲緊抿著唇，下頜線緊繃，並不言語，只是眼神堅持倔強。

宋玉擡眼，神色認真道，“我不想看到阿均夾在中間為難，可是我也答應了他，不會輕易放棄他，不管您如何反對，我勢必要與他成親，不瞞您說，我們在聞縣時就已經拜過天地成過親，也行過周公之禮，他這輩子都是我的人，您即使反對，也於事無補。”

“你！”老太爺怒目一睜，直接一鞭子朝宋玉甩了過來。

宋玉硬生生承受了這一鞭。

上百年的藤條鞭又重又硬，打在身上有種五臟六腑都被震動的感覺，武功高強如宋玉，也不由得一顫。

旁邊的梁攬洲卻是急了，“阿玉，這裏我會解決，你不用參與進來，聽話，先回去。”

宋玉推開他，搖搖頭，“即是與你成了親，我便要與你同甘共苦，一起面對阻攔，我怎麽能見你一人站在前面，為我遮風擋雨。”

“倒是一副情深意重的樣子，當時你在我面前時，可不是這麽說的，你是說你不想嫁給他，巧言善變的小人！也就這傻子甘願被你蒙騙！”老太爺毫不留情潑了一盆冷水。

“我確實是說過不想嫁給他，只是當時的我還沒有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我貪戀自由，不想被束縛，可現在我無比的確定，我愛阿均，想要為他作繭自縛。”

“你如此善變，可又知今後不會如此對待他？你薄情寡性，冷血自私，在聞縣時便將他傷的遍體鱗傷，我寧願殺了他，也不願我一個清白的兒子被你這種山野粗鄙之人糟蹋！”老太爺語氣狠絕，眼裏冒出狠辣的光，言語裏沒有一絲松口的意思。

宋玉心知說服無望，於是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說什麽，不用您來殺他，左右您覺得我是個薄情寡性的人，不如我先殺了阿均，然後再自殺，既然生的時候老太爺不許我們在一起，那就去地府做一對鬼命鴛鴦吧！”

宋玉看了一眼四周，抽出掛在墻上的壁劍，朝梁攬洲走來，一邊拖著劍，一邊安慰道，“乖寶，你別害怕，我動手很快。”

老太爺頓時慌了神色，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他來不及多想便命令周圍的侍衛，“你們快攔住這個瘋婆子！”

一群侍衛蜂擁而上，但卻都不是宋玉的對手，只見宋玉身型輕盈飄渺，看似蜻蜓點水的招數，卻讓一群大漢毫無抵擋之力，數息之間，所有人都唉聲倒下，宋玉卻依舊氣息平穩，面不改色。

這闔府上下，竟沒一個是她的對手，老太爺徹底慌了神。

宋玉繼續拖著劍朝梁攬洲走進，聲音大到像是特地要讓所有人都聽到，“阿均，你是想我刺你哪裏？是脖子還是心臟？”

“心臟吧，我怕脖子太多血到時候不好看。”梁攬洲筆挺的跪在原地，竟也不躲開，還認真的回答了她的問題。

宋玉高高的揚起劍，心裏數著，“一，二。”

劍鋒落下的那一瞬間，老太爺終於繃不住，“住手！”

手臂停頓在半空中，宋玉與梁攬洲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悄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氣。

“你要殺他又何必當著我的面殺，你們兩個若是要殉情，直接去郊外找個繩子掛了不成？何苦特地在我面前做戲！”老太爺指著她，氣到手發抖。

他明知這女子是故意威脅他，可他竟然沒有任何辦法！

宋玉把劍一扔，順勢跪倒在老太爺面前，使勁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才眼底泛出些許淚花，“老太爺，我也不想這樣的啊，只是我是真的歡喜阿均，想與他做一對尋常夫妻罷了。”

老太爺並不為所動，只是看向梁攬洲，

“你也看到了，此女陰險詭詐，智多謀算又心狠手辣，連你也敢殺，你若是想娶這個妖女，隨你娶了去！你今後再怎麽樣，我在也不會管你！是死是活我也不會過問，你要記住，今日的路是你自己選擇的，一切苦果，都你一人承擔！”

老太爺深深的看了梁攬洲一眼，丟下這句話後，拂袖而去。

一向精神矍爍的背影，竟無端生出了幾分荒涼。

宋玉知道，這關算是過了，只不過她的手段確實不光彩，跟老太爺的關系也再無回旋的可能了，她心裏有些惴惴，不止梁攬洲會如何看他。

"沒嚇到你吧。"

梁攬洲搖搖頭，“阿玉，我很高興。”他伸手攬住她。

高興看到你說願意為了我，以愛為營作繭自縛，喜歡你喊著要跟我殉情的樣子，喜歡你口中那些對我勢在必得的話。

他再一次無比明確的感受到了她的愛意，如同實質，他啞著聲音，

“我還想聽。”

“聽什麽？”

“聽你說你喜歡我。”

宋玉咳了兩嗓子，“那你聽好了。”而後看了眼四周，擡高音量，對著周圍的侍從道，“你們也聽好了。”

“我喜歡梁靈均，我要同他成親，沒有任何人可以阻礙我！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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