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在地牢裏不知日月, 只能憑借送飯婆子來的次數記下時間，每過一天她就在墻上寫上正字的一筆，知道寫到第六個正字的時候, 重覆的牢獄生活終於迎來了轉機。

這天他又來看她了, 他應該是剛下朝，朝服還沒有換掉, 他站在柵欄外面，神態陰冷。

宋玉一反往常, 走到了柵欄邊, 靠他靠的更近一些。她撫了撫自己有些淩亂的頭發，目光清明的看向他。

“梁攬洲, 你就不不想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

見宋玉的狀態不對勁, 松竹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配劍，他看向身邊的大人, 卻發現他只是低垂雙眸，握緊雙拳，但卻並沒有要制止她的意思。

宋玉看著他, 一字一句道，“我從來就沒有喜歡你，從來就沒有。”

“我救你只是因為那百兩黃金, 我與你成親只是因為母命難為，我與你成親也不過是想傳宗接代，最後官府上山剿匪我更是毫不猶豫把你送出去換寨子平安。”

“我自私，涼薄，愚鈍, 淺薄, 粗鄙, 是你最看不起的那類人，但是我可以把你玩的團團轉，看著你把你的感情送到我的面前，而我不屑一顧。直到現在你都像一只可憐蟲一樣到現在都殺不了我。”

他的下頜止不住的發抖，牙齒磕碰到舌頭，嘴裏腥味蔓延，眼睛裏血絲充盈，從她嘴裏蹦出的每一個字像是插在他的胸口，讓他鮮血淋漓，他的尊嚴與驕傲像是被踩在了腳底，碾的粉碎。

他整個人都像是憤怒到了極致，整個世界都消失在了他的耳畔，他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世界顛倒，理智潰散，他快要窒息。

殺了眼前這個女人，殺了她！

他突然拔起松竹的劍，打開牢房的門，一把劍橫在了宋玉的肩膀上。鋒利的劍擦破了宋玉脖頸上的皮膚，他的眼神比奇兇異獸還要兇猛，像是要立刻把她揮於劍下。

宋玉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微笑著走進了他，“動手啊，你快點動手啊，只要輕輕這麽。”她做了一個摸脖子的動作，脖子還特地靠近了劍刃一分。

皮肉跟冷芒相觸，宋玉脖子上的血絲拉大，他卻下意識就把劍往外挪了一分。

“哈哈哈哈哈，”她仰頭大笑，“你不會到現在還在害怕我受傷吧。”

“你閉嘴！”他大聲呵斥她，勉強舉著劍，卻止不住的後退，好似她是洪水猛獸。

她好不容易直起身，看著他的樣子，止不住嘲笑道，“你看看你現在這個可憐的樣子，哪裏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梁大人，做事畏畏縮縮，優柔寡斷，連殺我都不敢，只會把我囚禁在這個鬼地方，來啊，殺我阿！”

她步步緊逼，他一步步後退，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額頭冷汗淋漓，連頭發都被汗水打濕粘在一起，虛弱的像是要隨時倒下，但是手裏卻緊緊的拿著劍。

她環視一下四周，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你不會以為把我關的久了，我就會同你低頭道歉，然後繼續跟你在一起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麽這麽天真呢？我最是討厭你這種高高在上，裝腔作勢的權貴了，內心齷齪臟汙，做過不知多少錢色交易的勾當，天天往清風岸那種地方跑，卻還要裝成斯文體面的樣子粉飾太平，實際跟我們這種土匪又有什麽區別！”

她邊走邊上前，臉上掛著惡魔一般的笑，“表面上裝不認識，對我這種人百般嫌棄，實際心裏巴不得我認出你跟你在一起吧。”

她猛的抓住了他的前襟，另一只手攬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吊在他的身上。

他們兩個的距離親密無間，而她的唇就貼著他的耳廓。

她用只有他能夠聽得到的音量說道，“你看你現在都沒有推開我，你怎麽這麽賤吶！”

他猛的推開她，整個身體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而彎下，他的樣子又崩潰又絕望，他將他的所有力量都灌註在劍裏，朝她的肩膀刺去。

卻只有淺淺一寸，堪堪破皮而已。

宋玉握住劍鋒，“這麽一劍怎麽夠，你得往胸口上來，這裏，你再來！”

他終是承受不住，松開手中的劍，劍跌落發出清脆的聲音，他猛的轉身，朝外面沖去。

直到背影看不見，宋玉才收起剛剛的瘋狂恢覆了面無表情。

第一個賭，賭他不會真的殺她。若果真的殺了，她就當一命還一命，也不虧。

她對著沒走的松竹，表情冷漠，“鑰匙呢？”

松竹這才回神，將鑰匙扔了進去。

“老太爺只是讓你讓大人死心，沒說讓你這麽傷害他。”

宋玉摸到鑰匙準備解開腳上的鎖鏈，“不這樣他能死心嗎？”

“你為什麽寧願這樣做也不肯低聲跟他說個好話，你明明知道你只要說個好話，你就能從這裏出去，甚至還有可能一飛沖天，成為尊貴無比的相爺夫人。”

“他是個心眼小的人，連吃個雞蛋都要爭個你多我少，我不可能把他放在第一位，他跟我在一起不會快樂的。我不適合他，他這麽耀眼的人，應該與那些最耀眼的官家小姐一起。”宋玉一邊說著，一邊找著鎖鏈的鎖孔。

松竹緊了緊手中的劍，緩緩朝宋玉靠近。

看著逐漸出現在視野的一雙黑靴。

“你不是我的對手，我雖然被縛，仍然可以殺你於無形，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敢找你跟老太爺合作？”宋玉擡頭看向前方，輕描淡寫道。

松竹停在原地，半晌，扔給她一個包袱，聲音悶悶道，“裏面有銀票跟船票，一直往東跑，乘坐太陽升起後的第一艘船離開，從此再也不要出現在京城。”

見她解開了鎖鏈，松竹又打開這一個月挖出的機關密道，從裏面搬出一具跟宋玉身形差不多的女屍，然後指著密道對宋玉說，“你從這裏出去吧，一直爬，就能到城西。”

宋玉將包袱斜掛在胸前，一臉真誠，“不管怎麽說，你是我來這裏的第一個朋友，謝謝你。”

松竹瞥過臉，“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宋玉也不再多說，微微嘆了口氣，然後身形靈活的鉆進了地洞。

等她爬出去的沒多久，地牢就冒出了滾滾黑煙，隱約有火星泛濫。

我還有第二個賭，梁攔洲，你萬萬不可讓我失望阿。

地牢濃煙滾滾，門外看守的人很快發現了異樣，眾人齊齊開始滅火，他們知道裏面的犯人對大人到底有多重要，他基本每天都要過來審問。

但裏面的火勢燒的實在太旺了，他們無法逼近，只能控制住火勢不往外蔓延。

等到夜半天明，火勢終於有了漸熄的趨勢，梁攬洲也終於收到了消息，趕到現場。

“大人，地牢突然走水，裏面的人，無一生還。”侍衛屈膝行禮。

頭上安靜了足足有小一會，他像是沒有聽清一樣，“你說什麽？”

侍衛只好重覆了一次，“大人，地牢走水了，裏面的人都被燒死了，索性燒死的都是些囚犯。”

眼前的人趔趄的一下，下一瞬，眾人便見那人發瘋似的沖進了地牢裏。

“大人不要阿！”眾人在身後齊齊喊道，裏面的火有些沒有完全滅掉，現在進去非常危險。

松竹見狀也忙不疊的跟了進去，就看見那個人一直失魂落魄的站在地上那具漆黑的女屍前，凝滯不前，似乎是害怕再前去。

松竹不忍心看見大人這樣，於是低聲安慰，“大人，人死了，還請節哀。”

這句話像是刺激到了他，他的雙眼通紅，“不！她怎麽可能死呢？我還沒殺你你怎麽就先死呢？”

他緩緩走到那具身體前，蹲下推搡著她的胳膊，“宋玉你快醒醒！”

“阿玉阿玉！”

“若是你再不醒我現在就帶人去剿了虎頭寨！”

他跪在他的身邊，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他的頭深深埋在胸口，發出嗚咽聲，“你醒過來，求你。”

松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大人，她死了，你醒一醒，人死不能覆生，”他見大人沒反應，又低聲道，“何況這種人，死了便死了，有什麽可難過的。”

外面的侍衛們此時也趕了進來撲火，侍衛邊把水盆裏的水澆滅一些零星的火花，一邊討論，“這地牢裏氣流不暢通，這火勢怎麽能燒的這麽大？到現在都還沒完全熄滅。”

他突然占了起來，攥住說話侍衛的前襟，“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次。”

侍衛不曾想話竟被聽了去，眼前一臉可怖的梁攬洲，害怕的結結巴巴道，“大人，屬下是覺得....”

說話的時候被驀然被松竹打斷，“大人，咱們趕緊將她的屍體擡出去吧，早些下葬安置了才好啊。”

梁攬洲卻並不聽他說話，而是攥緊侍衛的前襟，繼續逼問道，“你繼續說。”

侍衛只得繼續，“屬下是負責看守地牢的，對這地牢也還算了解，覺得這場火來的莫名其妙啊，地牢本就陰冷潮濕，就很難引起火患，加上建造的時候考慮到關押囚犯的重要性，這墻壁均由三合土做成的，即使有火患，也很難燒起來，這火燒這麽大，就很奇怪。”

“你這人神經不清的胡言亂語些什麽！來人將這個人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一陣清臒的聲音傳來，老太爺在眾人的攙扶下出現在了眾人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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