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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海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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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自然知道明蓁會仿寫字體,只她用心想學,就沒有練不會的,兩人稱帝封後,住進交泰殿裏,那時候他的胃疼已是陳年舊疾,略吃硬些難克化些的東西,就要犯胃疼,偏他還是個愛食酒肉的,哪裏耐煩吃那軟面爛粥。

又強撐得幾年,先時還犯的少些,年紀越大越是耐不住那疼,一犯胃疼就是鐵打的人都撐不住。禦膳房裏送上來的東西全是好咬好咽的,他一見就要發脾氣,明蓁幹脆自家拿小銚子煮了粥給他,說是皇後親手熬的,他才能吃上些。

禦桌上還有這許多折子要批,接過來的江山折騰的半死不活,不是這裏旱就是那裏澇,他火性又大,忍得這許多年,再不必忍那些個不順心的事兒了,又看起老天的臉色來,一生氣就胃疼,只好由著明蓁念上疏折子給他聽,再由著明蓁寫批閱。

她那一筆朱批,便是成王自個兒不仔細看都分辨不出來,只明蓁說過,單看不同,若是擺在一起細看,卻還是能看出來的,她還笑過,說自己是拿繡針的手,跟他拿刀劍的手,出手的力道就不相同:“外行自然不懂,內行仔細著挑錯,總能找得出來。”

她看卻不是看字面,而是反過來看背面,數著墨點兒,成王下筆力氣大,字字力透紙背,她便不一樣,形似了神也不似。

可她的左手字,仿太子的筆跡,卻連打小把著筆教太子寫字的師傅都不曾辯認出來,太子弒君的事鬧出來,那老先生見著罪證,當堂撞死在大殿上,說一世清名毀於一旦,再無面目見天下人。

她會寫雙手字的事,是嫁給他許多年,到了阿霽長大要學寫字的時候,他才看見的,左手是一本字帖,右手又是一本字帖,許是為著逗女兒開心,她兩只手輪換著寫,詩句是一樣的,字跡卻渾然不同。

還寫了梅季明創的梅花體,字如梅花,有大有小有仰有俯有開有合,錯落紙間參差不齊無行無列,倒似梅花圖,這才被稱作是梅花體。

明蓁寫出來指了告訴阿霽,阿霽卻皺了眉頭,,她當時學的是正統書法,橫平豎直,指著這個就搖頭,說喜歡看阿爹的字,這個一團團的她再不愛。

成王自來不是愛舞文弄墨的性子,他練的多的是兵法武藝,書房裏擺著的也多是兵書,還是娶了明蓁進來,偶爾聽她說上兩句,才品出味來,聖人書有聖人的道理。

見著妻子能作雙手書著實吃驚一番,便是外頭人捧到雲頭上的梅季明,只怕也沒這個能耐,若不是女人,倒也算得一家。

明蓁能仿著太子的字,他是知道的,可那卻是上輩子的事,他走的無比艱難才走到那個位子上,這輩子重來,盡他所能護著明蓁,不叫她再受一點苦楚,上輩子那些她迫不得已費心費力去做的事,這輩子再不叫她沾手。安安心心的當王妃,再安安心心的當皇後。

明蓁盛年早逝,一半兒是因著於氏這個賤人,在她懷著身子的時候折騰她,一半兒是為著嘔心瀝血把太子的字跡學了個十成,這些信送到聖人跟前就是明證。

只他再沒想到,重來一回,明蓁竟還替他做了這些,成王一時說不出話來,明蓁腰間酸疼難當,往後挨在引枕上,叫成王一把攥住了手。

早年間他與太子是常有書信往來的,太子一向拉攏這個弟弟,成王上輩子就同他是兄弟,他的喜怒好惡了如指掌,把排在前頭的代王都擠了下去,挨到太子身邊,看著確是太子一系,他去邊陲那二年間,太子妃年節時令俱都送了東西來,總有些問候書信。

書房裏還有往來的公文私信,既不曾避了她,她自然能見著,只再沒想到,隔了一輩子,她還是寫了出來。

明蓁反握住丈夫的手:“你想的什麽,我豈會不知,既然做了,就沒有退路。”自她嫁進來,他就沒想過在她跟前妝相,當著太子自要說些違心的話,可對著她卻再沒瞞過,他怕她憂心,越到後來說的越少,可明蓁怎麽會不會掛心。

她一無所長,因著沒生兒子,府裏又沒有旁的姬妾,連在長輩跟前都不討歡心了,索性聖人眼裏只有一個元貴妃,皇後受得諸多折磨,早早離世,她在妯娌裏頭只好一味敦厚周到,等丈夫掌了兵,日子倒似踩在冰面上,步步小心仔細,就怕一時不慎,就落到冰窟窿裏。

成王聽她如是說,倒辛酸起來,上輩子她擔驚受怕,這輩子還當她能安心,哪知道還是如此,他摟了明蓁肩頭:“快了,至多一年,再等一年,就不會叫你受委屈了。”

明蓁眼圈一紅,挨著丈夫枕在他肩上,他一只手撫住她的腰,一只手撫著她的肚皮:“到你生下兒子來,咱們一齊過那道門。”

明蓁的手跟著撫到肚子上,臉卻緊緊埋進丈夫肩窩裏,這一胎要不是兒子,不說成不成,若是成了,他也已經三十了,這個年紀還沒個兒子,便是他肯,朝臣也不會坐視。

梅氏想到也是一樣,夜時閉目不寐,如今明蓁尚算盛年,若是早年有個兒子,便後頭進府也越不過她去,若是叫別個搶了先,守著樹這許多年,都開了花了,果子卻叫別個摘了去。

她也想過讓女兒挑幾個身份低微的,可若是後頭有出身高的生了孩子,豈不又是一樁麻煩事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顏順章拍拍她:“這是怎麽?”

梅氏搖一搖頭,想著紀氏剛給明潼送了個瘦馬去,可王府裏養些個歌姬樂姬便罷了,怎麽能叫瘦馬生下孩子來,又要出身清白,又要忠心明蓁,生下了孩子肯老老實實的給明蓁教養,萬不能等著孩子大了,在他跟前挑唆。轉了一圈,哪裏有這樣的人。

十五元宵節十六走百病,金陵城裏一歲只有這一日上城樓,男女老少盛妝出行,走過定勝橋再去摸正陽門的門釘,門上的紅漆都叫摸掉了,回回元宵後都要補一回。

明沅夜裏用飯便不多吃,一家子只陪著紀氏,紀氏看他們一個個都只淺淺動幾筷子,曉得是要到外頭去吃夜市,把他們全看過一回:“夜市哪有這麽早出來的,這會兒不吃飽了,可走不動。”

她小時候也跟著紀懷信紀懷仁幾個到外頭去走過百病,紀老太太派了兩個得力的婆子看護住她,就怕她叫人拍了去,外頭那番熱鬧尋常是不得見,今歲上頭坐著的太子又很有三把火的意思,禦街上張燈結彩,東西兩邊的坊市也是一樣,花燈會熱熱鬧鬧辦上整三日。

門樓鋪子欄桿俱不得空,彩綢從街這頭連到那一頭,還叫底下人把吃的用的分開來賣,左邊一道全是吃的,右邊一道都是花果玩意兒。

街上人說了好幾日,到真要出去了,哪個忍耐得住,聽見紀氏說都低了頭笑,官哥兒還伸手搗一搗灃哥兒,沖他眨巴眼睛。

明漪越發想哭,吸吸鼻子,知道自個兒再不能去,她還偷偷求過蘇姨娘,可蘇姨娘怎麽肯放女兒出去,嚇的一聲拍了她:“再不能夠,你姐姐大了,跟的人又多,你小人家一點點,真叫拍花子的拍了去,連家裏都說不明白。”

蘇姨娘打小就因著生得好,鄰居都叫蘇大娘把她看牢了,拍花子的拍著這樣的,連個幹凈去處都無,全往最臟的地方賣,一條街上也有找回來的,賣到外頭都生了孩子,怎麽還肯認,這輩子只嘆一個無緣,引人幾句唏噓罷了。

既抓不著人販子,又懲治不得買家,便是那起意要告的,也叫人勸住,都成了夫妻還告什麽?嘆一句命苦,好容易回家了還有上吊吊死的,身後事且沒個著落。

蘇姨娘打小就聽,蘇大娘更是恨不得把女兒系在褲腰帶上,拿這話嚇唬了明漪,又擔心起明沅來:“穿得素些,也別戴那金的玉的,叫人摸了去,到外頭可得跟著人,走大道別走小道。”

她絮叨起來沒個完,明沅且聽且笑:“那兒就這麽怕人了,太太叫了人跟著的,姨娘不必擔心,有甚個要的,我給你帶進來。”

蘇姨娘不說話,明漪卻挨著她,還在吸鼻子呢,嘴巴一動:“我要麻仁的糖葫蘆。”想了回又要面人,一氣兒報一串東西,說的時候高興的,說完了又想到自個兒不能去,接著吸起鼻子來。

紀舜英早早就來了,吃了飯還又打了雙陸,下了會棋,到外頭掌燈,兩個小的怎麽也坐不住,急著套了衣裳就要出去,紀氏叫了六個下人跟著,紀舜英又有小廝跟了來,這麽一數倒有十來個人了。

明沅怕人多倒走茬了,專叫兩個看著官哥兒,兩個看著灃哥兒,這一行人出得門去,先去走三橋摸門釘,明沅沒穿白的,還是穿了一身紅襖,卻是喜姑姑說的,說八月裏才穿白綾裳,正月裏都是盛妝出門的。

明沅長到這麽大,還是頭一回邁腳走出顏家,外頭處處張燈結彩,沒走到巷子口,她就見著好些個打扮各異的小娃兒,戴了虎頭帽子,分糖豆吃。

巷子裏還有挑擔子賣細糖果子各色饳馉兒的,明沅覺得有趣,這麽個木頭擔子,有鍋有竈有碗,還能放上兩張長凳子。

紀舜英只當她是饞了,捏捏她的手:“越到前頭,好吃的越多,留個肚子,咱們到前頭吃去。”灃哥兒官哥兒已經忍不住,各各買了糖葫蘆在手裏啃,這東西倒是差別不大,紀舜英問她要不要吃,明沅見著那一層薄薄的糖衣,倒有些饞,算起來多少年都沒吃過這個了。

站著看了一回,她有好幾樣想吃的,紀舜英幹脆叫那老漢串個什錦的,多花了兩個錢,明沅捏著長竹簽,咬了一小口海棠果,吸一口熱市上鹹甜夾雜的熱香氣,臉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了。

一串什錦糖葫蘆走到東街才只吃了兩顆,街面上的孩子眼巴巴看著,還有機靈的知道她吃不了許多,一路跟著,幹脆給了他們,又摸一把錢叫他們分了。

走三橋是不能回頭的,往前去就是把病痛扔在身後了,一路過了定勝橋清江橋再走到五音橋,過了三橋摸門釘了,紀舜英倒拉了她的手:“這摸了就生兒子了,我想先要個女兒的。”

明沅一怔,滿面通紅,圍得許多人,有聽見的也只轉頭看了笑笑,明沅啐他一口,真沒再摸,擠擠挨挨上了城樓,因著人多,夜風吹著也不凍人,全擠在一邊看城裏的燈火,連成線好似一道道游龍,忽的身後有人喧嘩,轉身一看,竟是從山道上也下來兩條火龍。

太平年歲過久了,不論是官兵還是民眾俱不拿這當回事兒,紀舜英先還想把明沅幾個都帶下樓去,等一辯方向便不再動,到這火龍隊離得近了,火把照得城裏城外如同白晝,這才看清楚,卻是聖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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