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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桂花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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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得這兩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在他住的山洞裏頭拿明芃送給他的顏料畫觀音,只畫得半身,觀音身下的海水浪花還不曾畫出來,顏料卻用完了,可只這半身像,已是叫上去送飯的小沙彌驚掉了食籃。

小沙彌哪裏見過鄭筆,他得了糖糕拎著籃子踩著石階上山去,到得洞口還喊了一聲,石洞裏有漏光的一線天,洞裏拿並不黑暗,小沙彌才見著拾得睡在石頭上,一擡頭見著石壁上將出未出的凈瓶觀音。

他立時扔了籃子跪下念得佛號,拜得三拜,見著觀音只有半身,再一細看,原是石頭上畫出來的,這番技藝他是見所未見,軟著膝蓋好些時候,才顫悠悠立起來,伸手去推拾得。

連看拾得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口裏喚一句師傅,拾得耳朵聽不見,叫他一推推醒了,聞見食籃裏頭新蒸的乳餅香,坐起來就吃,小沙彌想同他說話,可他是個啞巴,再望一眼那白衣觀音像,到外頭摘得一片大葉,盛了山泉水給他喝。

拾得也不在意,就著山泉把一籃子乳餅吃盡了,他吃得肚子鼓漲起來,人還往石頭上一仰,不一時就睡了過去,小沙彌圍著他轉了半日他都不醒,只好收拾了籃子下山去,心裏還想著那觀音。

明芃一聽就怔住了:“石洞裏真畫了觀音半身像?”

小沙彌已是說不出話來了,只會點頭,明芃眼兒一轉便道:“這樣的事,你該告訴了方丈去,若果畫的得好,怎麽能留菩薩在石壁上,該畫到院裏來。”

小沙彌原就不甚機靈,這會兒聽了明芃的倒聰明起來了,可不是一樁好事,他本來就在寺裏白吃白喝,趕也趕不走,若有這個本事,在方丈跟前顯一顯也是好的。

他沖明芃雙手一合,轉身就往院外跑,一路飛奔到方丈的房,把拾得在山洞裏頭畫得觀音稟報給他。

方丈帶人上山去看,天光一線照石壁上,觀音面上帶笑,指尖執柳,凈瓶下傾,畫到碧波萬頃,卻是沒了顏料,單看半身,已經是叫人雙手合什,方丈念得一聲“南無觀世音。”跟著的徒弟俱都闔念一聲。

再想不到這麽一個掛單的啞巴和尚,竟還有這番技藝,能在棲霞寺當方丈,也不光修佛法,立時想著把拾得留下來,鄭筆難尋,有價無市,送上門來的菩薩怎麽好放手,正能畫得壁畫供世人瞻仰供奉。

立時掃得凈室,帶了拾得下山,讓小沙彌領他洗澡擦身,換上幹凈僧袍僧鞋,他卻不肯把原來那件扔了,到人脫下他的衣裳,才見著衣帶子裏頭刺的字“六榕寺拾得”。

這才知道他的來歷法號,專調去跟著他的小沙彌便把法號告訴方丈,方丈修書一封,送去穗州六榕寺,說要留他下來畫一幅觀音像。

不光寫信回去,有那富戶香客來拜佛,便告訴他們山上還有這畫得一半兒的觀音,身出南海還未駕雲,立時就有人摸出錢鈔來,說給觀音捐衣貼金。

未過兩日,連龍女金童都有人捐了,接著便有人道一樣是畫,作甚不畫莊嚴真身,五百菩薩天尊侍奉左右,那數兒翻得幾倍出去,香火功德源源不斷。

明芃一句話,免得拾得再受風雨之苦,她正想去看一看石壁裏頭那幅觀音,那頭紀氏卻說要下山去了,急急叫了個小沙彌,把身上帶的一本鄭筆畫冊給他,讓他給拾得送過去。

今時不同往日,這些個輩份的小沙彌如今都要喚他一聲拾得小師傅,雙手接過去奉給了拾得,拾得一看就知道是明芃給他的,翻過一回還只扔到一邊兒,只躺在青磚上,看著四壁皆空的大殿闔眼兒睡覺。

沙彌見他一筆都不動,催他他又聽不懂,罵他他還沖你笑,想著方丈的吩咐,急的剁腳,可夜裏依舊給他添茶倒水,日日把那莊嚴真身的畫卷的鋪在他眼前,可他只掃過一眼,等第二日來,這東西給他墊在身下。

少有人跡的山間,明芃還能跟拾得說一會子話,或是對坐,或是看山看雲看鳥,可他在寺中明芃便不得見了,紀氏一緩過來便說要收拾東西下山,她畫冊也給了顏料也給了,知道方丈求他畫五百菩薩,抿嘴兒一樂,真要畫起來,三年五載也不定能成,總還有再上山的時候。

知道他打六榕寺來,倒不奇怪了,穗州本來會洋畫的就多,他這一手不是鄭筆卻是正經的西洋畫了,雖有人評品鄭筆與洋畫之不同處,可實則卻是一樣的,只鄭筆用的金是真金沙,拿金子揉出來的顏色,又非一般洋畫可比。

下山便只有明芃一個是精神的,俱都累的靠在車上一言不發,明湘見明芃面帶笑意,知道定是畫成了好畫,才問得一句,明芃笑著眨眨眼兒:“等再上棲霞,你就知道了。”

馬車搖搖晃晃回了城,一個個都累得要不起精神來,回屋便下了,夜裏也只吃些清淡的粥菜,這五六日的素一吃,人比夏日裏都還清減,明沅靠在榻上,采苓端了茶上來:“叫姐姐們都去歇罷,我來便是,柳芽兒也趕緊躺一躺去,這哪裏是禮佛。”

把後半句咽下去,扶著明沅吃了茶,連一團雪都跳上榻,團起個大圓球,拿貓臉去蹭明沅的手,采苓看著便笑:“姑娘在時它倒不想著,姑娘去得幾日,見天兒的在屋子裏頭繞圈子,一個個屋子的找呢。”

除開一團雪,還有煤塊,它在籠子裏頭跳上跳下,屋子裏頭靜悄悄一點聲兒也無,它就歪著腦袋直往窗子裏看,柳芽兒不在,便把餵食的活托給了采苓,它便趁著采苓開籠子想逃出去,腳鏈栓著,怎麽飛得出去,撲兩下翅膀又老實起來,只不時就扯著嗓子叫一聲明沅的名字。

見著明沅回來,吱吱喳喳吵個不住,撲的籠子都晃起來,還說了一句新學的話:“柳芽餵煤塊。”這是明沅說的,說的多了叫它記住了。

明沅伸手撓撓一團雪的下巴,抱了它到膝蓋上:“這些天可收著姨娘送來的東西了?”按著日子算也該到了,她的生日過了就是灃哥兒的生日,蘇姨娘年年都要做一身衣裳來的。

“前兩日到的,給姑娘辦了一箱子的東西呢,這回她倒不敢使壞了,太太沒回來不好分派,也先叫我過去看了一眼的。”采苓說的是瓊珠,她往莊上待了幾月還又回來了,紀氏這回卻只拿她當個尋常婆子使:“姑娘可不知道,她還送了兩個繡花墊子來,那手工,原來可只在太太身上看見過。”

采苓很有些揚眉吐氣,這回瓊珠可不敢拿鼻孔看人了,她再回來,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倒比頭腦回還更憔悴些,還抱了女兒過來,就放在娘家,有知道的說了兩句,她那個當莊頭的丈夫,在莊子上又養了一個。

瓊珠這樣厲害,可回去的時候那邊已經生了一個兒子,她養的女兒哪裏還有站腳的地方,若再失了紀氏的歡心,她跟她的女兒那是什麽指望也沒了。

明沅聽了倒嘆一口氣,看了送來的一對兒繡墊,繡的是開口石榴,全是打籽繡,是下了大功夫的,她看著便道:“總不能白饒了她的東西,叫采菽預備著回送一份兒,也不必是她的,給她女兒的也成。”

采苓且笑且嘆:“知道姑娘必要這樣說的,甚事兒都只念著別個好,我早送過去了,一套小衣裳一對小銀鐲子。”說著又道:“采茵姐姐的喜封兒我也包了去了,折枝牡丹的大紅緞子,一對兒金身的雕花簪子,姐姐們包的紅包做的活計,俱都打包送去了,采茵姐姐回了喜酒喜餅來他。”

明沅這回笑起來:“喜糖喜餅存著,夜裏分給她們吃去。”正說著廚房裏端得湯來,明沅吃了幾口,蓋著被子沈沈睡過去。

一覺就睡到午後,院子裏靜悄悄的沒聲兒,一團雪趴在窗戶上甩尾巴,煤塊吱吱幾聲沒人理它,卻安心的梳起毛來,把腦袋藏到翅膀下面也跟著睡著了。

院裏人都歇了,明芃卻還沒歇,把那幅麻雀圖拿出來,學著拾得的樣子,也畫起來,梅氏來看她,她便道:“娘,棲霞寺好靈驗,咱們下回也去那兒拜佛罷。”

梅氏見她桌上鋪著畫布,知道她必是愛那兒的山水,點著她的鼻子:“是真拜佛還是假拜佛?若你喜歡,山上也在園子可住的,只這會兒天涼下來,若是夏日裏說,早就住了上去。”

明芃一拍巴掌:“冬日有什麽不好,滿山銀裝琉璃世界,只看得見黃墻銅鈴,豈不妙哉。”一面說一面又道:“等我去畫了畫兒,表哥回來給他看,可不止他一個見著好雪景。”

一句話說的梅氏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只道:“你住在山上吃雪呀?米面油菜怎麽往山上擔,見天兒的胡咧。”忽的識起煙火來,明芃聽著就笑:“娘不是說,千樹萬樹梨花開,摘得梨花兒吃。”

梅氏也不應她,只告訴她這幾日後院裏頭的金桂花兒開得好,再不摘下來做雙窨茶,等雨一落打得滿地金黃便無用了。

明芃心裏還惦記著要去看拾得的畫,不許她往山上去住,總能想著法兒去拜佛,果真把這事兒往後推,帶著丫頭拿了小籮兒去收桂花,要做木樨香珠兒。

待到一園子桂花齊放,金桂飄香,隔得院墻也能聞著時,便是放榜的時候了,紀氏早早派了小廝去等著,哪知道紀氏派去的人還沒回來,紀家的人就先登了門,見著紀舜英就是一彎腰:“少爺高中,且回去看看,太太歡喜的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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